两人无言相对,最后还是姚晨打破了沉寂。
路上是你派人跟着我们?朴嘉言点头,他命人盯着姚晨,主要是担心他的安全。
待姚晨回京,朴嘉言接到禀告就赶过去了,正好遇见在吏房门口的那一幕,心里拔凉拔凉的,不敢现身怕被赶走,只悄悄地跟随。
你不知道他的身份?姚晨又问。
没来得及打听。
不是说不打探了。
姚晨差点儿被气乐了。
凭什么呀?关你屁事!可他想了想,易地而处,要是朴嘉言分手没多久就和别人亲亲我我,他也得炸。
他是我四叔,才回家,你没见过。
姚晨说出真相。
朴嘉言的心情真是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
所有的嫉妒、痛苦、恐惧、绝望,如潮水般退去,仿佛绝境逢生,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疯狼听到祭祀的歌声得到安抚,兽性和残暴渐渐消失,重新化为小奶狗。
姚晨呼吸一滞。
小兔子有个秘密:他对那只小奶狗毫无抵抗力。
他可以对朴嘉言狠心,但对小奶狗不行。
那只对他毫无防备,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自己,只会求抱求摸,稍稍满足它一下就像得到全世界的小奶狗。
如果是面对小奶狗,姚晨说不出分手的话,连让它失望一点都舍不得。
好在朴嘉言不仅仅是小奶狗,他还是朴家下一代家主,世家公卿的代言人,有狼的使命和冷酷。
真是庆幸啊……你不要不见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星际历史遗留问题:分手了还能做朋友吗?姚晨答不上来。
他心里也是有很多不舍,不然就一直在家躺尸了,不会又做奶糖,又研究果胶的折腾,勤劳得都不像他了。
姚晨有些迟疑,他不知道心软对两人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着年纪轻轻的小狼狗,人家第一次分手,没什么经验,应该给个机会。
或许以后分手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他问:你能心平气和,待我和寻常友人一样,不翻旧账,不口出恶言吗?朴嘉言狠狠点头:能。
姚晨:若我喜欢上别人呢?朴嘉言:……姚晨又问:若我与别人亲亲抱抱呢?朴嘉言:……姚晨继续问:若我与别人上床睡觉呢?朴嘉言低头,目光掩藏在阴影里,姚晨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没想到最后他还是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可以。
反倒是姚晨愣了愣。
就是……你慢一点,不要那么快……给我点时间好不好?声音虚弱。
三连问似乎已经把小狼狗打击得不行,姚晨不好再问要保持单身多久才能表示对前男友的尊重。
行吧。
两人似乎是和解了,但又不完全是。
朋友可以抱抱你吗?嗯。
明明这个拥抱一点也不像朋友。
那么紧,像是要把人按进他的身体里去。
如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姚晨:这坚实的胸膛,气息熟悉的怀抱,好想念啊……克制,稳住,这是纯洁的友谊,不要多想!姚四郎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自认也经历了大大小小各种场面,他还是觉得自己见识少。
他家善良正直前途无量的进士老爷,不声不响地驯服了一匹狼,让它安静伏着。
他刚与朴嘉言过过手,虽然姚晨解释了误会,气氛仍然有点尴尬。
朴嘉言则是刚刚与从最熟悉的陌生人晋升到普通朋友,恨不得眼珠子都粘在小兔子身上,他厚着脸皮硬留下来,叫了席面,说给他们接风。
姚晨默许了。
因为新搬来,院子还没完全收拾好,三人就不尴不尬地在院子里坐着,还好原主人做了个凉棚,才不用在日头下大眼瞪小眼。
先吃个寒瓜吧,解解渴,姚晨提议,还是去年你给的种子,尝尝味道罢。
姚四郎倒是才知道种子是朴嘉言给的,不大高兴,但依旧去拿了一个,用凉水冲了。
他看了朴嘉言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用刀,徒手把西瓜掰开了。
姚晨:……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帮我开过瓜?朴嘉言受到挑衅,隐忍不发,用刀子把果肉挖出来,切成小块,又把子都挑干净,似乎要像以前一样一块一块喂小兔子。
姚晨第一口让他喂了,觉得不妥,又制止了他,自己拿着吃。
朴嘉言:蓝瘦香菇,但不能表现出来。
姚四郎:……一顿接风宴吃得平静无波。
朴嘉言走后,姚四郎几次欲言又止,姚晨看着难受,瞧把一直男逼成什么样了,遂与他简单说了两人的瓜葛。
姚四郎总结道:你们在一起两年多,他要成亲,你与他分手,他不愿意,现在你们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姚晨:听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厚……姚四郎觉得自己该表现出开明稳重睿智的长辈模样:操他娘的!我去把他废了!他是世家公子。
我可以偷偷下手!他与你打成平手。
我有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我还喜欢他。
我……姚四郎没辙了,他忍不住提醒了侄子一下:你能与他分开,看来也不是个糊涂人,感情这事儿,旁人也帮不上忙。
不过,我只听说快刀斩乱麻,钝刀子割肉更疼。
姚晨叹息:我明白,理智与情感……喜欢是真的,现在不能喜欢了也是真的;不舍是真的,希望他能渐渐放下也是真的。
姚四郎:好纠结,我还是一辈子单身吧……姚家叔侄在京城安了家,购置家具生活用品,熟悉邻里,姚晨一一写信将近况与新地址报于各方,将一切安置妥当。
姚四郎忙着与同僚走动往来,熟悉禁军诸事京城防务,姚晨便全权负责家务,好在衣服可以拿给妇人洗,每日只要给些许银钱即可,偶尔他们还出去吃饭,因此活儿也不重,他还应付得来。
晋阳来信说姚曼已经与郑浩顺利成婚,婚礼当天一路沿街撒糖,引人争抢,非常喜庆热闹,竟是引领了潮流,一时间晋阳城但凡婚姻嫁娶均要买大白兔奶糖,大户人家有样学样,小户人家则在喜宴上给客人吃。
姚晨回信祝福,又关心了一番家中情况。
忙忙碌碌的,转眼就是夏末。
期间朴嘉言来看望了数次,两人坐着说说话,聊聊天,本来彼此间就很熟悉,可以说对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相处起来也不困难,偶尔说些以前的事情,也融洽和睦。
印书坊改进了原版画彩印的方式,采用饾版拱花的套印技艺,简单说就是由深至浅,逐笔依次叠印,和原画肖似无比,速度也比原来快。
朴嘉言没有说要把印书纺的干股再给姚晨,而是采取迂回的方式:我此次来是想问你三国演绎话本能不能印。
现在技术有了,印起来没什么难度。
有润笔费吗?姚晨笑问。
当然少不了你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姚晨忽然想到还在坑里的赵三郎:你说我现在官职还没下来,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朴嘉言失笑,看着笑得狡黠的小兔子,红红的嘴唇弯起,用尽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吻上去。
低头喝茶,又说起别的,才掩饰过去。
长乐坊的何屠夫收拾了手上的活儿坐下休息,中午客少,到傍晚之前他都有空挡,平时他都会去旁边的瓦子听说书看相扑消磨时间,今天却是不同,他给自己倒了水,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册,翻看起来。
旁边的豆油店掌柜看得稀奇,这条街上谁不知道谁呀,何屠夫膀大腰圆,大字不识一个,账本还是他媳妇儿管的,每次记账他都是胡乱画几笔,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今儿居然还拿书出来装样子,忍不住半玩笑半嘲弄地说:何大官人,你什么时候学的识字?何屠夫懒得理他,头也不抬,依旧低头看书,豆油店掌柜还就不信了,他出了铺子,走到何屠夫旁边。
一看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画册,不过不同于以往的图画,有图有字,而且人物神态动作栩栩如生,哪怕不看字都能明白画里的意思。
这里是百官在朝廷议事,这里是两位的将领在战斗,落败的那位想逃,却被另一位斩杀,英姿勃发,看得人热血沸腾。
我还没看完,慢点翻。
豆油店老板本来只是好奇,结果一看就入了迷,干脆站在何屠夫边上蹭书看。
何屠夫只是看图,而豆油店掌柜识字,连旁边的注释也细细读了,所以速度比较慢,他忍不住何屠夫有心说自己想看自己买去,但他转念一想,道:你给我说说呗,旁边写的什么?豆油老板便给他从头念来:《三国演绎画本》第二回 :张翼德怒鞭督邮,何国舅谋诛宦竖……张翼德我知道,三国名将,这何国舅是谁?何皇后之兄,东汉外戚,说起来也巧,他原先也是屠夫出身,与你还同姓。
黄巾起义时任大将军,镇守京都,独揽朝中大权。
真的?何屠夫突然双眼放光,对故事后续越发期待,他与人暗谋诛杀朝中奸佞,也不知最后成功了没有。
豆油店掌柜不忍心告诉他,他隐约记得何进被中常侍张让等人杀害了。
你从哪里得来的?墨韵书坊出的,我只抢到这一本,第一回 我得到信的时候已经卖完了。
书坊里面的一工匠是常客,发第二回前偷偷告诉我,我才买到的。
何屠夫的语气里透出得意。
豆油店掌柜寻思:看来是真难买到啊!得,自己还想看下一回呢,就暂时不同他说何进的下场吧!这三国演义画本不仅仅为平民百姓喜爱,在士子贵族间也十分流行,很受追捧。
我新得了一个画本,一起赏鉴赏鉴?一太学学子神神秘秘地把他的小伙伴拉到一旁。
莫不是新出的春宫?呸!我在你眼中是如此轻狂下作之人吗?你是。
好吧,画本有什么新鲜的?咦?画的竟是三国?!这和我收藏的三国杀卡牌很像啊!真香!有了前两年三国杀牌戏的积累,加上画本质量过关,故事引人入胜,竟迅速风靡京城。
一时间洛阳纸贵,人人都在读画本,人人都在议三国。
有次姚晨出门买菜,听到菜贩子都在谈论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猜测湖海散人(罗贯中)是谁,他就知道三国演义火了。
连茶楼酒肆,都有茶博士在给客人读画本,做各种解说。
画本每半旬出一回,百来回的也要四五年才能完结。
一不留神竟然开了很火的长篇连载,姚晨: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想弃坑了。
在坑底的姚四郎:……像他这样不爱干家务一人,都接过了买菜做饭扫地的活儿,让姚晨专心作画,免得被催更的读者戳脊梁骨暗地里扎小人咒他。
而且,他一开始为了帮姚晨推广画本,把身边的同僚一个个都安利了一遍,谁能想到作者已经在想着把它坑掉了?!禁军里那五大三粗心狠手辣的,要是迁怒记恨起自己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画本出到第四回 曹孟德谋董卓献刀的时候,姚晨的差遣终于下来了。
姚晨把画笔一扔,去翰林院报到。
翰林院是皇帝的秘书机关,草拟诏书,修书纂史,陪读讲书,为天子私人,专为皇帝服务,充当顾问或秘书。
翰林学士可谓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当朝宰相皆出翰林,科举主考也多是翰林学士。
姚晨任翰林供奉,从八品下,强大皇家秘书团队中的小小一员,平时除非有诏不直接对接天子,由上司指派项目。
姚晨觉得自己还挺受上司喜欢的,没指派特别难特别繁重的活儿,主要是打下手。
看皇帝临时有什么想法,就帮着处理一下,比如某地水患,查一下该地水利工程的记录,给皇帝做参考,方便做决策。
总体还算清闲。
与他同科的状元就没这么幸运了,比他早进翰林院,赶上朝廷要重新修礼,这项目落到他头上,每日忙成狗,最早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比科举前还瘦。
在翰林院待着还习惯吗?朴嘉言问姚晨入职后的情况。
同僚待我极好,学士也非常亲切。
朴嘉言暗道:这是当然,他为了求画都把我爹堵书房里了。
姚晨还以为自己的马甲捂得很好,推测大概是看房家和朴家的面子,他也投桃报李,对上司很恭敬,任务不折不扣地完成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大理寺的情况。
说起来朴嘉言在数个月前就已经出仕,在大理寺任职。
大理寺大概类似星际最高法院,掌管重案要案审理,朴嘉言入大理寺后参与审理几件大案,据说表现出众,受天子赏识,破格升为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上。
姚晨有些愧疚,那段时间刚分手,自己刻意不去打听小狼狗的消息,难免关心不够。
朴嘉言感受到小兔子关切,开心又满足:都没什么要紧的,以前有几件奇特的案子,不如一起吃酒,我细细说给你听?我让人给我叔带个话,晚上不回去吃。
好。
姚四郎觉得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很危险,姚晨已经几次与朴嘉言单独在外吃酒了。
哼,别以为他看不出那匹狼的野心。
都是肉食动物,谁不清楚谁啊!这酒后乱性把持不住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但也不好明着提醒,大侄子你可长点心吧那匹狼盯着你的屁股呢!这话姚四郎说不出口,进士老爷不要面子的啊?他就从别的方向使劲。
这年头,断袖龙阳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社会风气还比较开放,姚四郎在军中多年,那里又是纯阳的地方,他听说的就有不少,不过这和男女之间一样,有玩玩就算的,也有一心一意的。
以前觉得没妨碍到他,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谁谁。
现在知道自家侄子是此类,他就主动关注起来,也不一定是非要给姚晨马上找一个死心塌地的终身伴侣,但偶尔疏解一下,以及保持有选择的权利,也是很重要的。
这一留心,还真被他发现不少好苗子,他筛筛检检,相中了两三个,便刻意结交,偶尔邀请到家里来吃酒,或者在外面应酬的时候叫上姚晨,理由都是现成的:你叔喝多了要你来接一下。
姚晨不迟钝,在第一次赶到酒楼,发现他叔醉趴在桌子上仿佛已经失去意识,而他旁边坐着一位高大英俊的小伙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被相亲了。
姚晨热泪盈眶:您是我亲叔啊,我再也不嫌弃你吃的多常喝醉耍酒疯还每天催更了!你是姚小郎君吧?我是姚校尉的同僚,姓曹名建,京城人士。
平时常听他提起你,今天终于见面了,真是久仰。
就相貌而言,他并不比小狼狗差多少,高鼻深目,眸色不深,有点浅栗色,似乎带着异域血统。
他为人风趣,性格爽朗阳光,有点像金毛。
很快,姚晨对他的称呼就从曹将军、曹兄变为了曹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