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初年,鞑靼侵扰边关,姚总兵驻守辽东,统领各卫所抗敌。
时皇权交替,主少国疑,太后垂帘听政,各党派互相倾轧,朝廷动荡不安,无力北顾。
军防懈怠,守备空虚,空响腐败尤其严重,实数十不存五,又国库空虚,战时军需粮草不济,将士疲惫不堪,最终导致辽东大败,主力精锐折损过半。
姚总兵及其长子、次子率亲卫于宣府狙击鞑靼,以拖延时间使残军退入关中,死战不退,全部两千三百一十七人,为国捐躯,血染江水浑,头颅还太平。
居庸关是北平最后一道屏障,朝中人心惶惶,张首辅提出南迁,以黄河天险自保,太后不予,力主抗敌。
那衣着华贵身姿挺拔的妇人拉着瘦削的少年天子,立于城墙之上。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少年天子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
将士不敢不用命,官员再无投降退却之言。
如此危急存亡关头,姚总兵幺子姚晨临危受命,率六千余部誓死守关,年仅十七的小将身先士卒,勇冠三军,他身披银甲一袭红袍,持枪而立,英姿勃发,万骑不能撼动,硬生生守住了关隘,又联他路卫军反攻,用兵如神,一举夺回失地,逼退敌军,令鞑虏闻风丧胆。
姚晨一战成名,被百姓奉为战神,名动天下。
正统六年。
姚晨:你们家战神快要饿死了。
他率军驻守北疆六年,最难熬的不是严寒酷暑,也不是残酷的战争,而且饥饿。
提问:小明一餐吃四个馒头,三月一共吃几个馒头?回答:一千零八十个馒头。
提问:这样的小明来十万个呢?回答:……你们还是把我吃了吧!从当上这副总兵开始,姚晨几乎每天都要发愁,明天这一大帮人该吃什么。
他真的很理解太/祖皇帝为什么要采用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卫所兵制,不让士兵养自己,仅靠朝廷或个别势力,是完全不可能的。
当年太/祖皇帝能自信地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这个做法在起初确实效果很好,可发展到现在,豪强兼并土地,情况愈演愈烈,军户平民名下的土地已经被侵占得差不多了,养活一家数口还要供军粮,非常困难。
而且,他们这路驻军是由各卫所抽调而来,当地并无属于他们的田地,又因为近年来气候变化,全国粮食受灾欠收,只能由南方灾情较轻的地方调配。
冬季河面结冰,漕运受阻,难免遇上粮草不济的时候。
真贼娘的冷!老子蛋蛋都快冻掉了。
兵卒狠狠地唾了口痰在地上,眼瞅着它落地成冰,碎成渣渣。
要不你过来爷给你捂捂?他哥儿们说起浑话。
妈拉个巴子!找抽呢!老卒立刻制止他们闹腾:不天天喊饿么,怎还有力气干架?头儿,肚子里没货,动一下都能听到水声晃荡,操练起来都没劲。
那士兵抱怨,他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军需官是吃白饭的吗?就是就是!想饿死我们啊?督催粮运的罗参将头发愁得都掉光了。
放屁!他本来就是个秃子!老兵强硬地把全部意见压下去:大雪封路,粮道阻绝,神仙也没办法,估计还要熬半个月。
别磨叽了,滚去校场!新兵蛋子还在嘟囔:这日日喝粥,一泡尿就没了,还要练呢?老卒踹了那新兵一脚:军中规矩,每日操练不懈。
不练连粥都没有,让你喝西北风去。
他见那新兵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又缓和了语气道:练练身子就暖和了。
新兵敢怒不敢言:可也更饿了啊!操练完浑身确实暖和了,肚子咕噜咕噜叫唤,新兵学着老兵的样子勒紧了裤腰带,这才好受一些,他跟着十人小队伐木取薪,突然他们小旗过来,命令道:总旗有命,全队去湖边捕鱼,立刻出发。
新兵听了顿时哭丧着脸,连老兵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冰冻三尺,寒风刺骨,这个时候去河里捕鱼,弄不好四肢都要冻坏,必须整个切掉。
然军令如山,不去必然是个死,去了是残疾,可能会死。
所以当然是去啊!新兵是辽东出生,他小时候见过村子里的捕鱼人,他们会凿开冰面,好点的用网或鱼钩捉鱼,网兜当天放下去,晚上收起来,全凭经验和运气,还有人不惧严寒直接跳入水中去捉的。
那些捕鱼人,寿命很短,一老了就浑身的毛病,风雨天疼痛难忍。
将军不会让我们跳到水下捉鱼吧?新兵害怕地问。
老兵经验丰富:冰上冷,水下倒是还好。
就是水流急,绳子必须绑牢了,免得被暗流冲走了。
一行人走着,不时有其他小旗加入队伍,总共五十多人,他们有的拿鱼叉渔网,有的背箩筐,有的推着车,就他们小旗什么都没带,感觉就是要他们脱衣服下水了。
新兵脸色发白,暗暗许愿:下辈子当什么也不当军户了!小旗安抚众人:少将军体恤士卒,不会故意为难咱们。
他心里也是惴惴,不明白少将军作何打算。
相传伏羲结绳为网,发明了渔网,授人以渔。
时至今日,渔网广为流传,其制作材料仍然不尽如人意,通常用粗布加上麻作为原料,通过捆卷的方法制成鱼网。
但这种渔网易腐烂,坚韧度差,需要经常晾晒维护,以免损坏。
因此才有言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军中有渔网,质量却不堪大用,姚晨也没有办法直接改进渔网的材质,只能在捕鱼方法上下功夫了。
他先命人寻找小型结冰的湖泊,水面结冰,水下却没有,而湖泊经过一段时间的封冻,水中极度缺氧,一些小型湖泊甚至会严重到使全部鱼类窒息而亡。
这时若是在冰上凿开一个窟窿,空气中的氧气透进水里,鱼类便会蜂拥而至,如此就能轻而易举地捕到鱼了。
第一波探路的亲卫已经试验了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收获颇丰,随随便便就捞了一箩筐,亲卫狂喜,立刻回报了姚晨,姚晨当即下令调士卒过来。
湖面上的一角已经堆满了活蹦乱跳的鱼,士卒们的眼睛都绿了。
肉!肉!是肉啊!总旗喝道: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今天给大家加餐!士卒轰然应诺,拿鱼叉渔网的捉鱼,背箩筐或推了车来的就把鱼搬运回去。
空手来的那小队面面相觑:总旗,我们做啥子哟。
先歇着,哪队累了就换你们上。
士兵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鱼儿源源不绝地从湖里冒出,有的鱼儿甚至迫不及待,穿过窟窿跳出来,鲜活的鱼儿就这么接二连三地纷纷跳上冰面,连鱼叉都不用。
少将军真神啊!连龙王都给他送鱼吃。
,湖泊归龙王管吗?湖龙王呗!你个二愣子,哪有什么湖龙王。
尽管龙王送鱼的说法非常荒诞,但碳基生物呼吸需要氧气这种常识并不被时人知道,或许经验丰富的渔夫能观察到此种现象,但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众士卒看到鱼群争先恐后地从窟窿中跳出来,就像浑不怕死献祭于人一样,纷纷惊叹,以为奇景。
于是传闻更甚,姚晨听到流言的时候,已经变成龙王夜里托梦,指点他去何处取鱼,他以为只是寻常梦境,然而连续三天都做同一个梦,方派出亲卫巡查。
那亲卫路遇湖边,突然见到一阵奇异的金光,就发现了那个湖泊。
不对不对,明明是听到神女的呼唤。
那亲兵同队里的老乡的兄弟说的!传言不可信!说得好像你不是听来似的。
哼!反正是托梦给少将军没错了。
这倒是……传闻有鼻子有眼,连那发现湖泊的亲卫都忍不住自我怀疑,自己当时有没有看到金光,听到召唤的声音。
罗参将:少将军,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择一良辰吉日,献牺牲祭祀龙王,酬谢他助我军度过难关?姚晨愕然:哪儿来的龙王?谢他不如谢我。
不可胡说,不可胡说……罗参将念念有词,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黄大仙都念了一遍。
姚晨:……他不能任谣言泛滥下去,若是弄个怪力乱神、蛊惑民众、意图谋反的罪名,他就真的要见龙王去了。
好吧,是该祭一祭,他想了想道:传令下去,引导军中流言:太后仁慈,圣人英明,海晏河清,天赐神鱼,祭我五脏,卫国保疆。
罗参将一咂摸,得,马屁拍全了,太后、皇帝和朝廷脸上都好看。
可怜龙王为他人做了嫁衣,我还是偷偷替少将军祭祀一下吧!免得下回鱼就没有了。
姚晨:你高兴就好。
话说回来,姚少将军真是越来越有其父风范了,运筹帷幄,深得军心。
罗参将祖辈就追随姚家,是已故姚总兵的心腹,算是看着姚晨长大的。
这个小少爷,是和姚老将军最像,同时也是最不像的一个。
说最像是因为其相貌,与姚老将军少时简直一模一样,英俊无双,风采夺人。
当年姚老将军中武状元,万人空巷,京城全城少女为之疯狂,无论是高门小姐还是歌姬乐人,都为之倾倒,簪花丝帕香果铺了整整一条街,有女子甚至得了相思病,姚老将军成亲的时候不知多少春闺肠断梦碎。
说最不像,则是姚晨虽然从小练武,却天资平平,不好兵事,和他两个哥哥完全不同,听说练武都是被姚老将军逼的,年少时说不想从军,结果差点被姚老将军打断腿,还是老夫人苦苦拦住才得以保全。
转眼小小少年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将军,广受士兵爱戴信任,可惜成长的代价太大了,姚家满门将星,如今只剩寥寥。
罗参将压下叹息,问姚晨今日要不要去校场。
姚晨:我都是副总兵了为什么还要去校场?今日有鱼肉加餐,士兵必定下力气操练,少将军在场也能鼓舞士气。
姚晨考虑了一下,觉得军粮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到,还是要多照顾士兵们情绪免得哗变,就认命地穿上铠甲,走出温暖的军帐。
一路行来,不时有将士肃立行礼。
少将军!原本这称呼只属于姚家军亲卫,其中不少像罗参将一样自姚晨他祖父起就追随姚家出阵杀敌,忠心耿耿,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全部驻守辽东的将士都开始这么叫了。
大概一起挨冻受饿了六年,有了认同感吧。
姚晨心有戚戚,往事不堪回首。
因为破冰捕鱼出了龙王的传说,本来一件小事也要写折子报告于朝廷,姚晨在奏折里写明事由,没法子解释空气氧气二氧化碳,便考据说辽金时便有此捕鱼之法,只士卒愚昧,以为神力。
折子送出去,很快就收到御笔亲批,其大意是爱卿智计不凡,文武双全,关外苦寒,爱卿实在辛苦了,朕甚想念,不如回京一趟,咱们叙叙旧。
姚晨冷笑:信倒是很快就回了,军粮怎么就这么慢?成心的吧?!这不算朝廷正式发出的诏令,若是首辅知道,肯定不会批这样的条子,驳回不合理的命令,拒绝拟旨。
现在边疆不算稳当,鞑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南下,上次大战朝廷失去了许多良将优才,难得有一帅才镇守边疆,朝廷一定要珍惜,至少在找到能替换姚晨的人之前,必须好好拉拢,不能轻动。
像这样突然诏边关大将回来,容易惹人猜忌,若是君臣相疑,将来不知道会引出多大的祸事。
更何况在这政权交替的敏感时期,军权变更极容易触动人的神经。
罗参将面色凝重,他们辽东在京城也安了探子:京中并无消息传来,不知陛下何意。
前五年太后执政,军粮无一差错,如今还政于陛下,突然出了纰漏,我必须回京看看。
我们经营辽东,若无陛下支持,将来举步维艰。
不错,当年少将军是受太后之命驻守辽东,就怕因此受到陛下猜忌。
姚晨觉得猜忌一直都有,就像背叛一开始就存在那样。
君权军权,二者分割开总是不那么教人放心,不然历朝历代也不会有那么多官职体制设计出来,专门分走军权,避免集中在一人手上,威胁到统治者的地位。
他分析道:我姚家一心为公,当面陈情,应是无碍,而且我观陛下虽年轻,却有明君之相。
这是我们辽东与京城沟通的机会,陛下或许也有此意,他得确保掌握一方大军的要员对他的忠心,我们也要让陛下知道我们的忠诚。
这御批虽不是圣旨,却已经送到我手上,是实实在在的圣人之意,我不能当作没看到。
我必须回去。
可我听太后与陛下多有龃龉,近年关系不睦,若是陛下已经生疑,将我等视为外戚一派排挤,如何是好?或者更糟,万一朝廷想卸磨杀驴……罗参将自认见多了朝中腌臜事,甚是担忧。
老罗,我不是岳武穆,陛下也不是宋高宗,姚晨笑了,我早有安排,无需多虑。
罗参将被他胸有成竹的神情安慰到,无奈从命。
姚晨其实并不是胸有成竹,他只是无所谓。
他自认为打胜居庸关那一仗,再加上这六年驻守边疆,已经还清了朝廷的恩情。
他已经暗中做了许多布置,若朝廷信他用他,按照计划走,不出十年,辽东便是一座攻不破的堡垒,成为长城之外的另一道屏障;但如果朝廷搞什么幺蛾子,不好意思他不奉陪了,你们爱谁谁,我死遁,再见!反正这破地儿,我早就不想呆了!最坏的结果,鞑靼入侵,国破家亡,到时候就先去战场上把自己恁死,免得活着再看乌七八糟的乱世。
姚晨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回京见到皇帝的时候还是被惊到了。
那少年皇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少将军,过来与朕亲近亲近。
万岁……姚晨讷讷的,心中惊讶,自己居然被一小他五岁的崽子弄得无言。
别这么叫,听上去好老啊!那换成陛下,或者圣上?姚晨好脾气地说。
你给我取个字吧!你私底下称我表字。
小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这……微臣不敢。
姚晨连忙跪下,作惶恐状,皇帝要演礼贤下士的戏码,他必须配合到位,做一个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臣子。
这倒提醒我了,私下里你也不必称臣,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亲近好不好?姚晨:不好,这不是故意制造我大不敬的把柄嘛!再说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也不熟。
臣字景行,陛下若喜欢可唤臣表字,但给您取字什么的万万不可再说了,折煞微臣,且礼不可废。
被那群文臣知道不得把我撕了啊?小皇帝不甘不愿地说:罢了,景行,至少你见我不要老跪着,我低头看你看得我脖子疼。
那微臣……小皇帝瞪起眼睛,姚晨顺势改口,那我跪直一点,您不低头也看得清楚。
妈蛋是谁把我叫到跟前跪的啊?!你脖子疼,我膝盖还疼呢!真笨!你不会坐着啊?来我边上罢!谢陛□□恤。
姚晨心累,这皇帝年纪虽小却极不好对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