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讨论完正事,开始闲话家常。
这佛手酥你尝过了吗?嗯,配茶正好。
你喜欢喝清茶?我听说北方有人与奶同煮。
确实,别有风味,偶尔尝尝也觉得不错,只有人不大喜欢。
你在看什么书?皇帝又问。
太/祖命人编纂的路程图记,姚晨将书拿给皇帝看,我儿时背过,从辽东到北平有多少条路,多少里地,多少马驿水驿,统统要记,背不出来家父就要打我手心。
会不会觉得枯燥?皇帝饶有兴致地接话。
小时候大概有点吧,姚晨记忆力颇不错,其实没觉得很吃力,主要是懒就习惯性藏拙,现在倒是觉得很有趣,按照它去印证自己走过的路,对比过去百年有什么不同。
程图路引可以说是士商出行必备之法宝,上面详细记录了水马驿站、行程里距、各地道路起讫分合,在这个没有GPS的年代,只能靠这个认路,能有这个已经很好了。
皇帝若有所思:路程图记的记录确实有些过时。
这是文官的活儿,姚晨不好直接说什么,他委婉进言。
说起这程图路引,我曾读过一本很有意思的书,似乎叫做《三台万用正宗商旅门》,是位富绅写的。
上面除了记述路程,还有许多商旅外出所需的所有常识,比如物产出处、行程风险、牙侩好坏、门摊课税、名胜古迹,乃至船户轿伕哪个可靠,沿途食宿是否整洁,皆有所记。
哦?万里在一目中,实世有用之书,大为天下利益。
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便命人寻来看看,若有值得借鉴之处,可更新到路程图记中。
路程图记囊括全国,覆盖各个细节怕是不易,姚晨建议道,不妨分成数个区域,按轻重缓急,比如先从辽东开始,水路陆路海运,皆可记录其中,若有一处道路受阻,便可更换另一条。
有了这个,看下次运粮的还拿什么借口耽搁。
年轻皇帝举一反三:还可再设官员专门负责更新记录,对应不同区域,各司其职。
陛下英明。
姚晨送上马屁。
他确实非常聪慧。
皇帝听得高兴,像是得了什么奖赏一般,道:这事我记下了,有空就与老师提一提。
他暗暗思量,自己可以趁机名正言顺地派出探子,以查访绘制新的路引为名,建立更广的情报网,掌握姚晨的一举一动。
姚晨知道皇帝口中的老师是指张首辅,三朝元老,两朝首辅,把持朝政,士族文官以其马首是瞻,其权势可与外戚一派抗衡。
姚晨被大多数官员当作外戚党,而且他是武官,平时不能与文官交往过密,所以一直没有和张首辅直接接触过。
但他对其实干精神与办事能力是相当佩服的,听皇帝这么说,姚晨就觉得这事儿成了一半。
对了,这不算他用美色蛊惑皇帝吧?姚晨陪皇帝用了午膳,菜色不多,太后和皇帝都崇尚节俭,效仿太/祖,并无珍异美食。
但每道菜都很合姚晨口味,走东北风,陆味多,应是皇帝特别吩咐过。
姚晨虽然没吃什么南方菜,但觉得自己好像也挺喜欢,不过这个皇帝不知道。
姚晨投桃报李,用完后不禁问皇帝:我还不知您喜欢什么?膳食上不大讲究,多是常供,皇帝语气寻常,他想了想,又道,有段时间腹中尤其饥饿,但太医叮嘱养生需定时定量不宜多吃,有一回实在忍不住,晚膳多吃一只鸡腿,被史官记下来,还报于娘娘。
帝王的起居注确实是很坑爹的存在啊,什么隐私都没有,想改说不定还会遇到硬点子直接给你怼回来。
另一方面,看现在的乾清宫规规矩矩,惟命是从,应该已经被皇帝完全掌握了,可见其手腕,不容小觑。
那后面怎么样啦?姚晨问。
被罚下顿不许吃,因为不听劝谏。
皇帝露出几分孩子气。
姚晨有点同情又有点好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犯错了的小狼狗,想摸一摸他的脑袋。
很快回神,连忙收敛了大不敬的念头。
他脸上的笑意还是被皇帝看到了,后者有点恼羞成怒。
你大概觉得娘娘仁慈和善,但她凶起来,可没人能招架得住,跟母老虎似的。
你说得那么顺口,到底和多少人抱怨过啊?怪不得被人传出皇帝和太后不和,你这样很容易被人误解的好不好?大概是集严父慈母与一身吧……姚晨多少为太后辩解几句,他回忆起来自己的童年,感同身受:我爹娘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配合默契,明明我爹很凶,动不动就上手打,但我和哥哥们还是最听爹的话,最敬重他。
我娘常说我们几个小没良心的。
皇帝似有所感,传令道:来人,今儿的点心不错,我记得娘娘爱吃甜口的,送些过去。
陛下真孝顺。
也不知太后收到皇帝吃剩下的点心时心情如何,但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两宫关系缓和的标志。
皇帝不能每天都陪姚晨,昨天耽误一整天已经推迟了不少事情,与姚晨用了午膳后便要到前面处理日常事务。
姚晨借机辞行:昨日全赖陛下招待,您的心意我全已知晓,不能再打搅您休息。
皇帝:我的心意你怎么懂呢?姚晨:我懂我懂我真的懂啊!皇帝故作不悦道:说了你不要与我客气,若是再这样,朕可要生气了。
他用了朕这个字,语气已经挺严肃的了。
姚晨:这时候怎么不扮孩子了?用皇权压人用得挺顺手啊!辞行本来就不是姚晨的最终目的,他立刻退让:那我先去拜谒太后?太后待我如晚辈,今日再不拜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待陛下回来,我们再把酒言欢。
皇帝不想姚晨去见别人,他是自己的臣子,不该听其他任何人的命令。
但听到后面那句,不悦之色已经全部散去,眼睛放出期待的光芒。
行叭,我让宫人给你带路,早点回来。
姚晨:呵,男人。
咦?这句话好耳熟,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就说过……太后看着眼前全身衣着一新的年轻将军,玩笑道:瞧着真精神,这颜色的长衫我记得皇帝也有一件。
见过太后,姚晨行礼,您可别取笑我了。
他确实穿了皇帝的衣服,说出来您可能不信,里衣八成也是皇帝的。
皇帝这个幼稚鬼,好像在通过这种方式宣告主权:现在姚晨是我的人,你不要在伸爪子了!太后有没想过要为难了姚晨,给他赐坐。
姚晨与她汇报了工作进度,太后耐心倾听,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这才是正经上司的态度。
哪像皇帝,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睡自己……太后虽然已经还政,退居其次,但地位举足轻重,在朝廷大事上仍然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她极具政治才能与战略眼光,帮助朝廷渡过了权利交接的这段时光,坚持站在朝廷主战的一边,还颇具慧眼,有识人之明,否则也不会力排众议启用年轻的将领担任一方要员,要知道现在姚晨也才二十三岁。
姚晨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总体而言,辽东经营非常顺利,按照先前的计划步步推进,太后非常满意,她主动提起此次军粮的问题,赞扬姚晨处理妥当。
其实除了漕运困难,还有一大难题,全国粮仓告急,连续数年粮食欠收,南粮北调,仍然出现不少灾情,若非救灾及时,灾情严重的地方差点出了流民。
钦天监观测天象,来年怕也不会好转,军粮难继,朝中已经有人提议收缩防线,放弃整个辽东,由陛下呵斥驳回。
姚晨心里发沉,他并不觉得这种声音出现是毫无理由的,只能反映出气候确实恶化到一定程度。
如果被军队拖垮了整个国家,那么这样的军队似乎只能忍痛舍弃,军事最终是为政治服务的,虽然放弃辽东是饮鸩止渴的短视之举,但形势比人强,若是百姓今天都要饿死了,谁还管你明天?或许目前官员们只是试探,皇帝太后也仍然坚定地支持经营辽东,可若是灾情持续恶化呢?近几年气候极冷,北方冬天奇寒无比,更甚往年,我亦听闻去岁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甚至影响到江南部分地区。
姚晨坦言道。
江南是天下粮仓,若是江南都受影响,全国都要饿肚子了。
太后叹息,颇为无奈:天时不利。
姚晨在最初制定辽东战略的时候,也设定了辽东粮食自给自足的计划,然而顾虑被朝廷猜忌拥兵自立,就没有妄动,如今看来要加快速度了。
捕鱼先安排起来,只靠湖龙王送鱼怕是不够,还要到海龙王那里借点海鲜海带啥的。
海带他巡视海边的时候见到过,有百姓在吃被海水冲上岸的藻类,有叫昆布的,有叫海带的,偏细长,和古蓝星二十世纪做味精的海带是不同的种类,但也可以食用,因此常有渔民不顾朝廷禁海令偷偷出海打捞。
太/祖撤自唐朝以来就负责海外贸易的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对外贸易遂告断绝,又令片板不得下海,全面禁止百姓私自出海。
时至今日,政策已经渐渐宽松,朝廷常设港口负责沿陆海运,尽管对外贸易均出官办,但民间走私屡禁不绝。
要朝廷全面开放海禁比较麻烦,但开个港口捕鱼应该不算太难吧?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姚晨欲起身行礼,被皇帝摁住,他感到自己的肩膀还被捏了一下。
姚晨故作无知,道:军粮给朝廷增加了太多负担,让您与太后忧心实在是我无能。
娘娘与你气受了?皇帝觉得是太后的错,本来还高高兴兴的,见过她后就不开心了,他好想伸手抚平将军皱着的眉头。
没有,姚晨连忙否认,生怕担上挑拨两宫关系的名声,太后极为慈爱亲切,还让我放心朝廷经略北方之志不改。
至少目前是。
皇帝似乎更不愉快:慈爱亲切?不会又要和朕抢人吧?姚晨观察他脸色,立刻转了话题:瞧我,看到您光顾着说话了,您快坐下歇歇,累不累?收到将军的关切,皇帝什么心思都放下了。
看,他在关心我呢!他是我一个人的!这果子特别甜,您尝尝罢。
姚晨亲手给皇帝剥了一个柑橘,这个时节,估计是暖房出的,味道只比秋天成熟的稍差一些。
他把上面白色的橘络都一点一点剥干净,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动作小心轻柔,皇帝盯着他手上橙色的橘瓣,恨不得以身代之。
姚晨要讨好一个人,对方很难招架得住,他从小模样就讨人喜欢,嘴可甜可盐,能把他娘哄得找不着北,也能把他爹气得直撞墙。
现在哄一个本来就对他垂涎的人,更是手到擒来。
皇帝察觉到他的示好与亲近,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经过两天的相处,他的将军对他不再只是面对上司的客套、谨慎,已经有几分待同龄人的友善。
他别高兴地命人摆席上酒: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姚晨:醉了我能归哪儿去?你都不放人……这回有了警惕,姚晨主动给皇帝斟酒。
喝着喝着他发现酒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室内的空气,从点起蜡烛起,皇帝的呼吸一直很淡,很轻,像是刻意放缓了,免得吸入什么。
姚晨:尼玛防不胜防啊!皇帝的武艺恐怕并比他差多少,这狼崽子扮猪吃老虎呢!他喝了与昨天差不多量的酒,表现出渐渐不清醒的模样,三分醉意演出了七分。
年轻的将军双眼迷蒙,酒意熏红了他的双颊,眼角似乎也染上了胭脂色,没了平日的锋芒与防备,原本俊美无比的脸庞,竟露出一丝艳丽来。
女儿红果然名不虚传,喝了这酒,以后别的怕是再入不了口了。
他嘴角带着笑,目光流转,看着杯中之物,忽然抬头望进皇帝的眼里,有点调皮,似自嘲,又似在勾引。
皇帝心神不属,魂儿都被勾了去。
他觉得这也算道出了自己的心思:遇着这人,以后别的人怕也再入不了他的眼了。
他又给姚晨满上,笑道:你若喜欢,我每年都酿给你喝。
你为何待我这般好?将军疑惑地问,他似乎已经意识不清,连尊称都忘了用。
因为你值得。
因为我心悦你。
这句话就在嘴边,皇帝硬生生吞回去。
我愿誓死以报……你要好好活着,我不要你的命,我想要的是……你的心。
皇帝隐去真实想法。
我的身体。
姚晨默默地帮他补上。
酒杯哐当一声落在案上,将军已经趴在上面一动不动,酒水打湿了他的衣襟,皇帝连忙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姚晨担心被皇帝发现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诡计,呼吸不敢放缓,还是吸入了不少迷烟,也不敢做出咬舌头或拧自己的行为,再加上酒意,勉强保持几分清醒,皇帝似乎提前服了缓解迷烟的药物,举止如常,姚晨暗暗下决心回头自己也弄一些回来。
不然这么销魂的享受自己就要错过了。
皇帝的吻有些青涩,但热情足以弥补这点不足,姚晨感受到他强烈的感情,心颤了颤。
少年皇帝的味道很美味,散发着青春活力的气息,让人闻了有种朦胧的感觉。
这就是清醒的代价,姚晨竭力控制呼吸,放松肌肉,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次日姚晨睡饱了醒来,身体并无异样,毕竟昨天两人只是摩擦生热,皇帝怕他察觉,极力克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他洗漱用饭,命人找来纸笔,写了一份请在辽东开设港埠的奏疏。
待皇帝下朝回来,姚晨刚刚搁笔。
老师已经同意更新程图路引,布置下去让人做了。
皇帝说完,极自然地拿起姚晨的奏折。
我还没检查,怕是有不通之处,要是看到错字,您可别笑我。
姚晨虽这么说,却也没有制止,一副对皇帝全无保留毫不设防的样子。
皇帝偏偏吃他这一套,喜滋滋地看了,细想了一会,认可了七成。
姚晨把手洗干净,开始剥橘子,自从上次给皇帝剥过一回,皇帝就像上瘾了一样,不仅老在案上摆一盘,还常常用小奶狗的期待目光看他。
开心吃着橘子的皇帝:还有什么疑虑,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