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酒顺便吃皇帝当然不是姚晨来皇宫的主要目的,他是为了粮食而来。
先前命人出去寻粮种,今年终于种成了,带来给您尝尝鲜。
姚晨道。
哦?是什么?皇帝好奇地问。
自古以来帝王饮食往往比较小心,但也有一些比较洒脱,有时甚至会遣人于宫外购买食物回宫享用。
皇帝不疑姚晨,命御膳房将他带来的类似面粉的食物照着方子做。
姚晨趁着等待的时间,与皇帝细细说了事情来龙去脉,还呈上如何种植的详细记录。
得知其产量,皇帝立刻意识到其中的意义,饶是他极信任姚晨,也有些不敢置信。
若是能将目前全国的粮食产量翻一番,他在军政上就再也不用束手束脚了,而且发现新粮,惠及万民苍生,足以流传千古。
皇帝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的将军,心中又暖又胀,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情感,自己待他心怀不轨,他却以国士报之,没有博名声或为私利,而是将粮种直接献于自己,全心全意为自己、为朝廷着想。
若是之前他对姚晨的迷恋还多出于欲望,可现在却是为其才智、眼光与胸襟深深吸引。
同时,对方每对他好一点,他的愧疚就多一分,不愿意放手的情感也更强烈了。
一种新粮的推广是非常困难的,首先是培育选育优良的种子,其次是得到朝廷的验证和批准,然后传令地方县城推广。
期间极容易出现问题,第一次种百姓大多是不愿的,带着抵触心理,万一不好好种粮,或者因缺乏经验等其他缘故欠收,届时朝廷又该如何处理。
这些都是麻烦事,但已经不归姚晨管了。
他献了粮,自己留了粮种,足够自家耕种,也送了一些给手下和亲友。
剩下的全给了皇帝。
皇帝也知道朝廷程续冗长复杂,就直接下令在皇庄里种,还要去姚晨庄子上有种植经验的仆从。
这时,宫人正好将食物做好了送来,有米糊、煎饼、面条、蒸糕等等,做法和小麦面粉差不多,能做出从浅黄到金黄多种颜色的吃食,看着挺讨人喜欢。
御厨水平极高,除了姚晨写的食方,又自行发挥做了不少吃食,姚晨吃得非常满意,君臣二人一边试吃,一边说话。
姚晨道:此粮种在中原尚无名称,将之卖与我的闽商称番麦,不如由陛下赐名?皇帝第一反应是将军麦,纪念姚晨的功劳,姚晨简直尴尬癌都犯了,连忙推拒。
你庄子上的农人如何叫它?姚晨回想了一下,道:苞米,大概因为果实成熟之后外面有苞叶。
皇帝心里还是喜欢将军麦这个名字。
皇帝很忙,和姚晨用了午膳就接见大臣去了。
他留姚晨下来,说晚上赐宴,姚晨想着自己很快要回辽东,又没什么机会享受了,就欢喜地应了。
殿里烧了地龙,暖洋洋的,他午后便在榻上休息,睡醒后消磨了一些时间。
宫人伺候得极用心,茶水点心,热水暖炉,还有一些奇异的西洋玩意儿,估计特地搜罗来给姚晨消遣的。
无所事事也不觉得无聊,反而令姚晨有种极度放松闲适的感觉,真是当神仙都不换。
可惜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少,他有十万超级能吃的成年壮士要养,想松一口气都难。
他一边转着一面水银西洋镜,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他应该培养出一个继承人,然后自己当甩手掌柜。
就血缘而言,小侄女姚爱军是个很好的人选,但比较致命的一点是她年纪太小,性子未定,目前还看不出为帅的资质,至于她是女子这一点倒还在其次,古来也有不少女将,只要才能足够,姚晨不介意把她推上去。
当然,为了避免朝廷觉得军权掌握在姚家手里,不姓姚或非姚家派系的也可以,但前提是愿意萧规曹随,坚持既定的发展策略,说到底还是看才干与忠心,不能让自己这些年的功夫白费了。
其实在辽东他就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了,可惜将才常见,帅才却是难遇,无论什么时候,单纯的军事家是笑不到最后的,还得玩得动政治,因为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等到夜色降临,皇帝也没回来,姚晨对这个全天十二个时辰待岗且全年无休的职业予以十分的同情。
要做好是千难万难,做坏却是轻而易举。
少将军,是否传晚膳?内侍小心地询问。
无碍,我不大饿,再等等。
那您再用些点心?内侍又送上来一些吃食,准备退下去。
姚晨问道:陛下在做什么?原本窥视皇帝行踪可以论罪,但内侍大概得过吩咐,对姚晨的问题知无不言。
回少将军,陛下与首辅在接见广东布政使。
陛下平时也很晚用膳吗?大多数时候很规律,以前太后娘娘盯着,陛下还会多顾及身体……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内侍点到即止,如今忧心国事,陛下忙起来就顾不上了,奴婢们人微言轻,也不敢多劝。
姚晨想了想,吩咐:备些陛下常吃的菜送过去。
总不能教皇帝、总理和省长饿着肚子加班吧?这……内侍有些犹豫。
姚晨也不会为难他:你去请示,若陛下怪罪,你就说是我命你这么做的。
喏。
皇帝果然没有生气,反而格外高兴,邀请首辅和布政使一起用了,前者加班那么多次还是头一回和皇帝一起用工作餐,后者深感皇恩,觉得皇帝体恤大臣,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喜怒无常不好亲近。
皇帝下了班,与姚晨一起吃宵夜,小酒吃着,小菜吃着,还有美人佐酒,秀色可餐。
今年开春回来吗?皇帝大概也知道姚晨在京城呆不久,本来这次诏他回来就是一时冲动,能有这几日的相处已经非常难得了。
赶不及,待到了辽东,没多久就春节了,也是托您的福,躲过了这段最冷的时候。
皇帝笑了:会不会想京里?会不会想我?姚晨在皇帝眼巴巴的视线里点头。
陛下也要照顾好自己,准时吃饭,要是在年轻时落下毛病,到老了就要吃苦头了。
这话其实太后一模一样有说过,当时皇帝什么反应来着?大概是我不听不听不听就不要你管!此时听来却格外顺耳,只为被关心感到开心。
皇帝明显是那种爱之就觉得对方什么都好,恨之就什么都看不顺眼的人。
气氛太好,皇帝忍了忍,最后还是没有当面诘问他带回府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这不代表姚晨昏睡的时候他不会算账。
皇帝痴迷地看着醉倒的将军。
将军常年在马上,双腿却仍然笔直,大腿间有练习弓马留下的茧子。
姚晨维持着清醒,忍受不停的撩拨,真是自讨苦吃,早知道不提前吃解药了。
你是我的……不许看别的女子,不许碰别人!景行,哈啊,景行……姚晨:自己还没爽到,有些不开心……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发现皇帝所为呢?我的酒量可真是越来越差了……姚晨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在内侍的伺候下起床,后者不敢说话,暗暗记下他的一举一动,事后报于皇帝。
姚晨推测了一下,皇帝目前只知道自己带了女子回家,而不知那女子实际是男人假扮的,看来在自己身边和府里皇帝还来不及安插人手,他暗暗对自己人的素质感到满意。
昨晚已经辞了行,他醒来后直接出宫,收拾行装。
他还收到了皇帝送来的一箱东西,里面都是姚晨在宫里赏玩过的物件,或者用着好的点心和物什,甚至连御用的手炉都送了。
陛下有心了。
姚晨谢过内侍,又说了一些告别时的嘱咐,让皇帝照顾好自己之类,由内侍转告。
这一番下来,谁都知道姚家深受皇帝信任,君臣一体,给关注辽东局势和军权归属的人吃了颗定心丸。
姚府还是和以前一样,上上下下都习惯了送男子赴边疆,一切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孙氏哪怕有诸多担心与不舍,也深藏在心底。
待你走了,囡囡怕是又要闹腾了,平日总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一不留神就闯祸。
就今年秋天,我娘家来看我,就没顾上她,教她把领居邱员外家的儿子打了。
是他先说我的。
姚爱军不满道。
姚晨知道这个邱员外,也是几十年的老邻里了。
那走之前我去拜访一下。
孙氏理解成他要去赔罪,姚爱军以为他要去给自己撑腰,都觉得没有谁比姚晨更贴心了。
算了算了,早赔了礼,小孩子的事情,没必要劳你再跑一趟。
姚爱军也说:三叔你放心吧,他欺负不了我!姚晨也就没再坚持。
小侄女又说起家里新来的那对兄弟:三叔,小木头的哥哥你要带去北边吗?那小子与你说什么了?姚晨试探地问,心中暗暗警惕。
小木头大名是百里沐,就是从部落里逃出来那对兄弟里面年纪小的那个,不过八岁,他哥哥叫百里溪,年纪大概十七八。
百里沐的个头还没有姚爱军高,瘦瘦小小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最近在姚府里待着,好吃好喝才长壮了些。
姚爱军缺少玩伴,姚晨觉得那小子胆子似乎很小,反应挺慢,性子总体上没什么恶劣的地方,而且旁边有大人时常看着,姚晨才放心让他陪着小侄女,若是他暗地里有小动作,就留不得了。
这回带百里溪走,也是姚晨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而且,他带走百里溪留下他弟弟,里面有把他弟弟当做人质的意思,他有种直觉,百里溪还有事情瞒着他。
小侄女对姚晨的所有想法一无所知,眼里带着孩子的天真:小木头笨笨的,话也不会说,只是最近看他吃得少了,我猜他应该是不想和亲人分开的。
姚晨把她抱在怀里,心想这孩子大概也是舍不得自己,安慰道:他哥哥若是立下军功,便可以照顾他了。
我们家不能照顾他吗?他不是我们的家人,也不是仆从,而且一个人要立于这世间,必须靠自己。
那我嫁他好不好?这样就可以变成一家子了。
??姚爱军说得头头是道:我觉得他哥哥那么好看,他以后长大了也不会差,我可以先下手为强。
姚晨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地搞定了自己的小侄女,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话莫要和你娘说。
我又不傻。
姚爱军人小鬼大。
……兄弟间也有长得不像的。
放心吧,三叔,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姚晨没有把小侄女的童言童语当真,只让人多留心一点百里兄弟。
姚晨这次回去走的是海路。
他已经与皇帝请示过,与运粮船一起走,顺便考察港口,安排捕鱼之事。
当今水师起源于太/祖军队两大主力之一巢湖水师,有两百艘大船和四百艘运粮漕船,姚晨乘的是为海运改造的漕船,内陆多平底船,为了应对海上风浪,把平底改成了尖底。
漕运官对姚晨非常恭敬,一是姚晨本身官居高位,二是姚家在军伍中颇具盛名,所以对姚晨询问的各种问题都耐心解答。
姚晨上船第一天就遭遇了打击,他带的所谓辽东精锐中的精锐直接倒了一半。
因为晕船。
漕运官擦汗,怕姚晨面上挂不住,帮忙找补:我们乘的是小船,大船就会好些。
据他说有种远洋宝船,长五十丈,宽二十丈,高达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张帆,锚重有几千斤,要动用二三百人才能启航。
这种宝船能够在海上航行,但目前只建了一艘,主要是演练水师,展示国力用的,目前只试航过,还没有真正出海远航。
漕运官语气隐隐带着骄傲:在这种宝船上走,如同平地上行走一样。
姚晨:我还能每次出海都用这样的宝船吗?我答应朝廷也不答应啊!而且你不用解释了,我已经看到你家水手嘲笑又得意的眼神了。
亲卫:等爷爷到了马上……再、再杀他个三百……呕……回合……姚晨:胆水都吐出来了,还BB。
老实呆着,早晚要适应,回去了加练,每人要习泅水,每半个月去海上转一圈。
呕……另一边,因为新粮,皇帝终于看到了外番的好处,听姚晨说这苞米是从极远的南洋运过来的,那里地大物博,耕地面积不下于我朝,心中暗想是否还有其它更高产的作物,苞米喜温耐旱,适合北方和中原地区耕种,不知有没有耐寒的作物,或者适合南方水乡的粮种。
他留了心,就命人诏原市舶司的旧属,还派人南下与番商接触,被人解读为皇帝有意开海禁,朝中暗潮汹涌,有人卯足了劲,就等皇帝在朝会提出来,然后狠狠地直言上谏。
然而十天半月过去了,皇帝一点提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只是心血来潮一样。
张首辅知道这不是。
关于新粮的事情,他是朝中少有的知情人之一,事关重大,在没有实证之前,大家都没有对外张扬,他命人留意了姚晨送了种子的几家,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态度,对于姚晨宣称的产量将信将疑,不敢妄动。
君臣二人正商议着新粮的安排,皇帝突然问:姚副总兵献粮功,可否拔为总兵?张首辅有些迟疑,毕竟刚刚封了姚家长媳诰命,不宜马上加封,况且那么年轻的地方军区总司令,不足以服众,还有更重要的,以后姚晨要是立了战功,会落到封无可封的尴尬境地。
他委婉地和皇帝提了。
总兵再往上就是五军都督府或兵部,不直接掌兵权,一般是明升实降,让权臣回京养老的。
皇帝看着老师,幽幽道:我若想留人在京城呢?张首辅听得心惊肉跳,姚晨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想释兵权了,先前那番亲近的作态难道都是演的不成?饶是他见惯了帝王无情,也没见到过翻脸这么快的。
这东西还没磨完,就已经在盘算怎么把驴杀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张首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有些心疼那个被皇帝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少年将军,凭着最后的良心决定为姚晨说几句话:姚副总兵尽忠为公,体念国家,陛下切勿令将士寒心。
且如今外敌环伺,辽东经营初见成效,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皇帝轻叹一声。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