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2025-04-02 00:45:59

陆知州坐在大堂靠门边的位置,正在发愁。

手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他眼睛一刻不停紧盯门外,扫视着街上路过的人群,生怕哪一瞬间就错过了人。

门口跨进来一个人,陆知州立刻站起来:找到人了?裴周抿着唇,摇了摇头。

陆知州顿时丧气。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陆知州喃喃:这附近所有的海滩都找遍了,也雇了那么多人去找,老大一个人怎么就是找不到?!裴周低声说:我给城里的乞儿都发了钱,他们消息最灵通,请他们帮着走街串巷打听,又嘱咐了周围几条街的店家,谁如果见着人,直接告诉她来这里找我们。

陆知州点点头,忧愁说:这天都要黑了,伯父在方舟那里怕是等急了,要是再晚点她还不回来,那就得通知伯父,实在再找不到人,便得联系这里的城主和慈舵帮帮忙找才好。

裴周没什么心情说话,也点点头。

陆知州看他一眼,忍不住来气:说起这个我就生气,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管你喜欢谁,但得顾忌珠珠的感受,那个姓蔚的就那么重要,为扶她一下,值得把你从小看大的妹妹气走?!裴周抿着唇,心里也后悔。

当时就算不是蔚绣莹,任何一个姑娘在眼前快摔了,他都不好袖手旁观,伸手下意识扶一下,谁知就那么巧,恰好被珠珠看见,一声不吭扭头就跑了。

知慕少艾,他是喜欢过蔚绣莹,当年幽州万莲池那无意间的惊鸿一瞥曾让他久久不能忘,但从北冥海真正见面之后,知道的事多了,也渐渐知道人并不是他幻想中那样圣洁纯善、美好无暇,他说不上多失望,但心思确实慢慢淡了,这次也是路上偶然遇见,人从对面走过来,笑盈盈向他们问路,他总不好不答,才一起说了会儿话谁知就这么巧,偏偏给珠珠看见了。

陆知州脑子冒火。

从离开慈舵,白伯父情绪一直低落,他们正忧心珠珠的病情,现在又给她气着了,跑到哪里都不知道了!陆知州越想越气,扭头骂裴周:你个榆木脑袋!以后你少见蔚绣莹!再有下次,我直接和你绝交!我知道。

裴周低声说:不会有下次了。

说到底,当然谁也没有珠珠重要。

陆知州还是气不顺,举起茶杯仰头灌一杯,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再去找找,你留在这里等。

陆知州说着就要往门外走,没走两步,忽然眼睛一亮:珠珠!裴周抬起头,正看见白珠珠走进来。

她衣服褶乱,头发散下来,步子很慢,低着头进来。

裴周心一紧。

陆知州看得揪心极了,绕过桌子快跑过去,拉住她: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他一低头,看见白珠珠裙摆的血迹,瞬间炸了:怎么还流血了?!裴周完全坐不住了,跑过去:珠珠——白珠珠像是终于被从一场大梦唤醒,恍恍惚惚抬起头,看了陆知州一下,摇摇头,低声说:陆哥哥,我没事,没人欺负我,我是不小心摔倒了…已经吃过药了,伤好了,就是血迹还留着,显得吓人。

陆知州不信:摔能摔成这样?你给我说老实话!白珠珠又摇了摇头,看见裴周担忧地走过来,强撑起精力,对他笑了一下:裴大哥。

她脸色苍白,眉宇间像是笼着一层说不出的情绪。

裴周顿了一下,珠珠往往开心的时候叫他裴大哥,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他裴周,但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模样。

他心里莫名有种不安的预感。

珠珠……他很担忧,低声解释:之前街上,你是误会了,我与蔚——白珠珠摇了摇头。

裴大哥,我不是在想那件事。

白珠珠顿了一下,说:我先不回去了,我还要在小瀛洲待几天。

裴周和陆知州都愣住。

陆知州:怎么突然就……我喜欢这里的景色,我想多看一看。

白珠珠对陆知州笑着说:陆哥哥,我好累啊,你能不能帮我开个厢房,我想休息一会儿。

陆知州便被堵住嘴:……行,这有什么不能的。

他给裴周使了个眼色,去叫店小二:我们开三间上房。

白珠珠一声不吭往楼上走,裴周跟在她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走到房门前,裴周终于叫住她:珠珠,和哥哥说会儿话,好不好?白珠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哥,我今天真的想休息了。

裴周张了张嘴,最后只好说:…那我叫人去告诉伯父一声,让伯父先回家去,我们陪你再住几天。

白珠珠想叫他们也回去,她自己就可以。

但她知道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的。

好。

白珠珠:谢谢你,裴大哥。

裴周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

他低声说:珠珠,不用和我们生疏,我们一起长大的。

嗯。

白珠珠推开门,对着他挥挥手,把门关上了。

裴周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突然滋味难明。

她从没这样什么都不愿意与他说,她从没这样过。

陆知州跑上来:怎么样?裴周回过神,摇摇头:她不愿意说……等明天再说吧,叫人一会儿送桶热水来给她解解乏,再叫点饭菜来………白珠珠听见外面细碎的交谈声渐渐消失,她慢慢转过身,背靠着门,慢慢地滑落。

她靠坐在门边,抱住自己的腿,低下头,用额头顶住膝盖。

她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海滩上,她看着那个云雾似的青年折下一根树枝,慢条斯理在沙子上画了一个圆。

他画了圆,然后在圆起点的位置,点出一片雪花。

你看,这里有一片冰。

树枝点在雪花,顺着圆的弧度,慢慢划过一圈。

雪花中心堆积的细沙随着慢慢散开,渐渐重新填满了圆的凹弧。

这一片冰,毕生的使命,合该是走过这一圈,把自己化为碎沙,重新填满这一圈轮回,才可叫圆生生不息、长久安泰。

她那时完全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说什么,又是沙子又是冰,根本是两种东西。

她质疑:这与你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耐心一点。

青年笑着说:在听真正的故事之前,让我们先来做一个小游戏,就像看一本书,可以先读一读楔子,不是吗?她忍住不反驳。

但若是有一天,我想毁去这个圆,将这把细沙收拢起来,画其他的圆,可我又不被赋予直接用木棍将圆抹去的权利,那么,我该怎么办?青年问她:白姑娘,你说,我可以做什么呢?把它当做一个游戏,又不只当做一个游戏。

他温和道:白姑娘,请你认真地想一想。

白珠珠咬着唇,迟疑说:…去阻止那块冰。

是。

青年眼中氲出笑意:我就知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他实在有蛊惑人心的能力,白珠珠哪怕警惕他,也忍不住说:也许你可以在圆的中间加一团火,火是可以融化冰的,如果冰提前化掉了,它的沙子就不能填到最后了,圆不完整,就自然会毁掉了。

好。

青年爽快地答应了,在冰不远处的圆弧中,画了一团烈烈的火焰。

那么,我们加了一团火,让她与冰自相残杀。

树枝慢悠悠将冰挪到火的位置,轻轻敲了两下:…然而,很遗憾,这一团火不够烈,不足以将冰完全融化。

白珠珠咬住唇。

……但也有一个好消息。

树枝在冰与火相融的地方涂抹,把接着原本的圆弧擦掉,而是画出一段往外扩了一圈的弧线:因为冰与火的厮杀,把原本的圆弧破坏了,我们终于有权利涂改一些,圆弧不再是一个完整封闭的图形,它外扩了,我们可以继续添加更多的东西。

他轻轻揉着鬓角,像是在进行一种不紧不慢的思考:那么,我们可以再加入什么呢……白珠珠不由跟着思考起来。

有了。

木棍在沙子中愉快地轻轻敲了一下,他在外扩弧线经过的位置,找到一个拇指大小、小小的螃蟹洞。

树枝伸进洞里,又挖了挖,再伸出来时,那个洞变得更大了、也更深了,黑黢黢的,站在上面望去,深黑不见底。

白珠珠看着,脱口而出:这是个好主意,把黑洞扩大了,当冰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可能掉进去。

当然。

青年笑眼弯弯:我也是这么想的,利用现有的条件,这是最省心省力的事。

白珠珠点头。

那么,让我们再尝试一下。

青年凝视着圆弧,半响,叹了声气:很遗憾,这个黑洞还不够深,他并不想将冰融化,所以在融化冰之前,他自己又把自己填平了。

白珠珠奇怪:黑洞为什么不想融化冰?它不应该是被我们操控的,我们想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它难道还能有自己的意志吗?是这样的。

青年笑着说: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意志,哪怕是小小的器具,也总有不听话的时候,所以才需要我们悉心谋划,用千丝万缕的线,不动声色控制住他们的手脚,不许他们脱出轨迹,才能达成我们的目的。

白珠珠觉得他的话有点奇怪,她小小蹙了一下眉: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让我想一想。

青年像是思索着说:现有的条件不多,不足以让我们充分利用,如果想达到最终的目的,也许我们应该从更早开始布局。

树枝伸过去,在那一片冰的前面,沿着往里的弧度,接着画出更小的一圈。

……比如,冰雪诞生之前。

他笑问她:白姑娘,你认为世上最锋利的器具,是什么?最锋利的器具……白珠珠下意识想到了剑。

她见过林然用剑,那把青色的、竹子似的平时一点不像剑的剑,在她手里,在必要的时候,却能爆出最可怕的冽芒。

剑。

白珠珠肯定说:是剑。

青年笑着,点点头。

那就是剑。

青年在最小圆弧的首端,画出一把小小的剑,又从旁边的宽布上取来一块紫色的海石,碾碎它,猩深的碎屑扬扬落下,洒在剑上,将它染成近乎黑红的深紫。

这曾经是一把孤洁如雪的剑,但现在,我们将它染成深紫色。

青年笑着说:他会帮助我们,在未来,为我们带来更多强大的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