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东侧紧挨着一座般若寺,站在操场上能听到梵音清脆。
方才魏勇的污言秽语淹没了远处传来的梵唱,赵校长说话的间隙,丁灿灿又听见了墙头那边熟悉的诵经声,渺渺茫茫,温和慈悲。
她抬起头来,回头看向主席台,但这个角度看不见主席台上的人,只闻其声:今天只是小惩大诫,希望到场的各位老师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到底是真心为了学生好,还是享受那种高高在上任意拿捏学生的感觉。
这种事情若再有下次,必定严惩。
魏勇站在一旁,面如土色,践踏学生自尊这件事儿他干了不是一次两次了,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了他头上。
赵校长并没有让他下去的意思,就把他晾在主席台上,像是有意展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站成一排的同学们,都回各自班级的队列里去吧。
丁灿灿低着头,匆匆地挤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她擦着唐鲤的肩膀过去,二人的校服衣袖触碰在一起。
唐鲤瞧见她脸色不佳,像是在极力憋着泪。
他随即也跟着去了队尾,站在她身侧。
丁灿灿眼尾红红地瞥了他一眼。
唐鲤摸遍了校服的各个口袋,好歹找出半包纸巾,立即递给丁灿灿。
丁灿灿接过,擤了擤鼻涕,想哭的冲动渐渐平复。
我那天真的很困,我因为我妈妈生病的事儿一直担心,头天晚上没睡好……我以前从来没在早自习睡过觉……她小声说。
所以魏勇不问缘由地先是在那天罚她站,又是在今天升旗仪式上当众阴阳她美术特长生的身份,才会让她觉得戳心窝子的委屈。
你别听魏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每个人都是凭自己本事考进附中的,大家都是平等的,他这样高高在上地给学生贴标签显得他像个智障。
唐鲤低声安慰:像我这样啥都不会的,就很佩服像你这样有特长的人。
不管是统招生还是音体美特长生,大家都是各凭本事考进附中的,都是附中发了录取通知书认定的学生。
赵校长此言意在安慰刚才那些被魏勇骂的特长生,和唐鲤说的大同小异。
丁灿灿擤着鼻涕,忍不住一笑:校长的词儿被你提前说出来了。
唐鲤见她终于笑了,也跟着一笑:手握校长剧本。
丁灿灿心情好了很多,她站在队尾,好奇地抬头向主席台看了一眼。
台上的女人四十出头,盘着头发,长相和语气一样温柔中带着锋芒。
魏勇还被晾在一边当展品展览,唐鲤幸灾乐祸地说: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新校长这三把火看样子全都要烧到魏勇头上了,把他烧成秃鸡。
丁灿灿噗嗤一笑: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
*正如唐鲤所言,新校长上任的三把火都烧到了魏勇身上,且火势之迅猛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魏勇被通报批评了。
上午还没过去,批评他的通报已经出来了。
不仅如此,通报还分为电子版和纸质版,电子版的在学校网站上,一进去就能看见;纸质版则贴满了校内大大小小的宣传栏。
魏勇嚣张了多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享受到以前他给予学生的待遇。
他没给学生的自尊心和面子,新校长一样也没有给他。
这件事儿我能笑一年。
王登科本来笑点就低,当学生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遇上这么新奇的笑料,魏勇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唐鲤附和说:就好比古代枭首示众,还被挂在了城墙上。
王登科点头:对!就是这么个理儿!你这个比喻绝了。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沈忱也开口了:他活该。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打着我是为你好的名号,贬低、打压、辱骂、挖苦,好像从中能获取某种隐秘的快感。
魏勇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且附中这种教育环境里从不缺乏这样的老师。
今天的事儿,算是杀鸡儆猴了。
王登科拍拍丁灿灿的肩膀说:同桌,别生那个傻逼的气了。
你看,校长都替你做主了。
丁灿灿的气早在唐鲤安慰她的时候已经消了,现在心情好得很。
她说:早就不气了,跟傻逼生气,我不也成了傻逼吗。
周依侬约了她中午一起去校外买水果,她收拾好课桌,去十三班门口等着她。
十三班上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下课铃响后还在拖堂。
丁灿灿在等周依侬的过程中,恰好碰见自己班里的同学朱沅芷从教室后门出来。
两人闲聊了几句,朱沅芷听说丁灿灿要去校外买水果,想一起跟着。
十三班终于下课,周依侬出来说了声抱歉,三人便一起往校外走。
苏记水果开在附中校门外不远处,周围的居民和T大学生也常去那儿买水果。
丁灿灿和周依侬时不时地来,跟老板和老板娘都很熟。
摊前围了几个T大的女大学生,正在挑砂糖橘。
印着苏记水果的旧灯箱白日里不用,生锈的底架被两块大石头压着,灰扑扑的。
苏老板正在结账,瞧见她们来了,笑着招呼说:灿灿和依侬下课了啊。
老板娘扯了三个塑料袋,给她们一人一个。
朱沅芷挑了一个苹果,又掰了一根香蕉,递给老板称重。
付钱的时候叮嘱说:老板,麻烦帮我把那个苹果削皮,再切成小块。
苏老板接过钱,答应道:好嘞,没问题。
丁灿灿和周依侬在挑芦柑,现在两人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朱沅芷。
朱沅芷被她们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干嘛那么看着我,我是厦门人,在我们福建买水果就是可以一个半个的买,然后要求老板削皮切块。
买水果也能看出南北方差异,在南方确实如朱沅芷所说,可以只买一个半个,还要求老板削皮,切成小块,装在塑料小碗里插上牙签。
在北方,如果在水果摊前只买一个还提这种要求,多半会被老板误以为是挑事儿的,然后轰走。
丁灿灿和周依侬没去过南方,在北方生活久了,第一次听说在南方买水果还可以这样。
朱沅芷说:我刚随我父母来北方的时候也很不适应这一点,有次我在我家小区门口水果摊买苹果只买一个,老板连称都不称,说直接送我,让我别找事妨碍他做生意。
丁灿灿笑了:在北方买菜买水果都是按斤起步。
朱沅芷接过切好的苹果,说:所以说后来我买水果只认准‘苏记’。
叔叔阿姨接受我只买一个,而且我要求削皮他们也会帮我削。
苏老板笑容和气:任何要求都能满足。
周依侬选好了芦柑,看到摊前支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菠萝蜜多。
她眼前一亮,问:阿姨,有菠萝蜜呀!多少钱一斤?老板娘赶紧解释说:没有菠萝蜜,有菠萝。
说着,她拿起小黑板旁边的一截粉笔头,将上面的逗号描得明显了一些。
菠萝,蜜多。
这是啥意思啊?周依侬更看不懂了。
老板娘说:嗐,就是菠萝很甜的意思,是你苏叔叔写的,搞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堂。
苏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不是成天听着那边的般若寺念佛经,什么‘般若波罗蜜多’,所以随手那么一写嘛。
这次进的这批菠萝真挺甜的,你们可以尝尝。
周依侬被说得心动:来一个尝尝吧。
好嘞。
苏老板熟练地削好菠萝,切成块放进塑料盒里。
周依侬要了三根竹签,和丁灿灿、朱沅芷站在摊前一起吃。
确实挺甜的,我以前不怎么吃菠萝,嫌酸,有些甚至还有点苦味儿。
苏老板笑着说:这不就像你们现在嘛,学习的过程中有苦有酸,但坚持到最后总是甜的嘛。
丁灿灿觉得把学习比喻成吃菠萝很有意思:叔叔说得还挺有哲理。
别怕苦,梦想很甜。
老板娘也搭腔:我读过佛经,波若波罗蜜多被翻译成‘到彼岸的智慧’,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轮到你们考大学了,也算是到彼岸了。
朱沅芷听了这个说法,心情也开阔了不少。
还是叔叔阿姨说话好听,今天升旗,年级主任说了些屁话,快把我气死了。
朱沅芷是体育特长生,虽然没犯什么错被罚到前面去站着,但魏勇今天的话也让她心情不痛快了一上午。
苏老板说:你别听你们那个老师放屁,他说的那些话我们在校外也听到了,真的很过分。
三个人和老板老板娘说说笑笑,菠萝不知不觉吃了大半。
丁灿灿和周依侬去社区医院附近的一家店喝排骨汤,朱沅芷想去吃米线,所以没和她们俩一起。
等菜的空隙,丁灿灿趁机问:我也想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需要预约吗?周依侬奇道:你也要去?你最近不太高兴吗?丁灿灿手上玩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眼睛没有看周依侬。
我妈妈得了抑郁症,她是因为抑郁症才住院的,我想去咨询咨询关于抑郁症的事儿。
啊?周依侬很吃惊:不会吧,我爸妈说你妈妈是因为肠胃不舒服住院的。
丁灿灿耸耸肩:你爸妈可能也知道实情,但是他们都想瞒着我。
*周依侬说,每周二、周四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对学生开放,可以随时去咨询。
今天周一,丁灿灿只好等明天。
晚自习结束后,她骑车回家。
颜洛川买的这个颜色属实买到她心坎儿里去了,丁灿灿骑着粉粉的自行车,心情大好。
快到校门口,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丁灿灿刹住车,喊道:唐鲤。
唐鲤一个人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并没有骑车。
她立马想起来,他的右手受伤了。
唐鲤。
丁灿灿拍拍自己的车后座:上来,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赵校长是我中学时期的校长,魏勇也是我中学时期的年级主任。
只可惜在现在的教育环境下,赵校长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但魏勇之流一抓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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