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旗公馆当年修建时周围还没这么热闹,后来T大分了校区,挪了其中一个到这边,连带着把原先的T大附中也从老校区搬到了这里,随后,周边的住宅、医院、超市像是一夜之间从地里长出来的。
悬旗公馆也摇身一变,从高档疗养小区变成了学区房,房价借着这股势头飚得更高了。
丁灿灿按照唐鲤的嘱咐,在小区门口保安处做了访客登记,而后便迷路似的,在里面转晕了。
悬旗公馆占地面积有状元府的三四倍之大,住宅楼却只有状元府的一半,剩下的空间大多被树木花草覆盖,与其说是个小区,倒不如说像个园林。
修筑风格有别于南方园林的小家碧玉,持有北方园林的大开大合之势,丁灿灿一路走走停停,感觉这里的六幢楼都长得一个模样,加上周围相似绿化带的误导,她更分不清了。
丁灿灿仰着头仔细找楼号,这六幢楼就像六个盲盒,不知道哪个里面能开出唐鲤这款隐藏款。
唐鲤忙着藏那些东西,没顾上说要去门口领着她进来——一般人第一次来悬旗公馆通常会找不到路。
丁灿灿摸索了一阵子,终于找对了地方。
唐鲤开门时,方才的手忙脚乱让他此刻展露出一个做贼心虚的笑容。
丁灿灿当然毫不知情,门开后,她试探性地探了个头进来,问:叔叔阿姨在家吗?不在,他们去我奶奶家了。
唐鲤找出了一双拖鞋,让丁灿灿换上,你吃饭了吗?一听说家里只有唐鲤,丁灿灿当即放松了不少,准备叫叔叔阿姨的礼貌架势瞬间垮了,语气懒懒的:没吃,刚刚心情不太好。
这话刚说完,她旋即粲然一笑:不过现在看到你,我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通过这段时间对丁灿灿的了解,唐鲤知晓她脑袋直、心思纯,说这话没有半分暧昧挑逗的意味,所表达的就是表面意思。
但她这么说,他听了还是会觉得高兴。
他说:般若寺里的出家师父也曾经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佛教里的术语是‘欢喜心’。
那个赠予他佛珠的师父说,小施主,看你的样貌周正,是个有福气的面相,看见你,就不由得叫人生出欢喜心。
在你这儿学会了一个高级表达,以后我见了谁觉得高兴,也这么说。
唐鲤问:你吃得惯面条吗?我正煮着面条。
丁灿灿听他的意思,是要留她吃午饭,便也没客气:好啊。
谢谢啦。
唐鲤: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做饭很难吃。
难吃到什么程度?唐鲤寻思了片刻,打了个比方:难吃到卖火柴的小女孩饥寒交迫的时候擦亮火柴看到的是我做的饭会立马吹灭火柴躺倒在雪地里等死的程度。
听了这个骨骼清奇的比方,丁灿灿嗤地一声笑出来:唐鲤,我不止一次地发现你这个人还挺幽默的。
那你在我家先随便玩玩吧,还要等一会儿。
唐鲤转身进了厨房,重新开火。
丁灿灿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以好奇的目光四处扫视。
沙发的两侧是两个连着墙面的巨型水晶鱼缸,她走向靠自己近一些的那个,里面有一条不知名的鱼懒洋洋地趴在缸底。
唐鲤,这是什么鱼?丁灿灿朝厨房喊。
你说哪边的?靠近大门这边的,有一点黑的这条。
那是条鲨鱼,皱唇鲨。
一听是鲨鱼,丁灿灿悚然一惊,刚刚还摸在鱼缸上的手瞬间撤下来。
鲨、鲨鱼……鲨鱼能养在家里吗……?厨房里,唐鲤听见她被吓出了颤音,解释说:有些种类的鲨鱼是可以家养的,合法。
但有些养在家里就不合法了。
皱唇鲨属于合法的。
这不会是你的癖好吧?丁灿灿的声音还在颤。
唐鲤一笑:不是我,是我爸的癖好。
那些都是他的心肝宝贝。
唐鲤点破缸中鱼的种类之后,丁灿灿再看那条懒散的鱼,确实能看出鲨鱼的特征。
她敬而远之地挪开脚步,凑到了另一面鱼缸前。
这缸是个集体宿舍,比只养着一条鲨鱼的那缸热闹多了,丁灿灿在缸前数了很久,才数出那群游来绕去的鱼一共有十二条。
另外这一缸鱼好漂亮,看着顺眼多了,这是什么鱼?那十二条都是鲤鱼。
丁灿灿小时候只养过从路边摊上一块两块钱买的小鲤鱼,盛在一个小玻璃缸中。
面前的这些鲤鱼体积更大,她只认识其中的大正三色锦鲤,价值不菲。
由此,她推测出剩下的也都是名贵品种,缸中的布景和灯光称得那些鲤鱼更加金贵,游来游去的,像一堆人民币在她眼前飘。
看完两个缸里的鱼,丁灿灿继续在客厅里来回逛。
她一抬头,瞧见了沙发墙上挂着的巨幅十字绣,上面绣着满园春色,还有五个字——家和万事兴。
唐鲤,这个十字绣是买的还是你妈妈绣的?是我姑姑绣的。
丁灿灿噢了一声,视线落在十字绣的装裱玻璃上。
那面玻璃显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砸了一下,以被砸碎的地方为花心,四周顺势裂开的缝隙像绽开的花瓣,将上面绣着的牡丹花遮住了。
无限春光,变得支离破碎。
那……这玻璃是怎么回事啊?丁灿灿从进门开始就各种好奇,问东问西的。
不管她问什么,唐鲤都会耐心回答。
但这个问题问出口,唐鲤的声音隔了半晌才从厨房传来。
是我爸砸的。
叔叔……是不小心砸的吗……?嗯。
唐鲤应付了一声,不置可否。
裂缝一直延伸到家和万事兴五个字上,像是在上面加了一笔批注,否定了这个谎言。
客厅里的音箱一直在放歌,丁灿灿不再多问,安静地坐在茶几前的小方凳上,一首英文歌的旋律流淌出来,她有意无意地听了一会儿。
I hope someday I’ll make it out of here.我希望一日我会逃离此地。
Even if it takes all night or a hundred years.即便这会耗费整夜或者一百年的辰光。
Need a place to hide, but I can’t find one near.我需要地方去隐藏,却无处找寻。
Wanna feel alive outside I can’t fight my fear.想要活着的感受,却无法抗衡恐惧。
Isn’t it lovely? all alone.一路孤行,不可爱吗?Heart made of glass, my mind of stone.玻璃铸造的心,石头垒成的思想。
Tear me to pieces, skin to bone.把我撕成碎片,直到皮肉与骨骼分离。
Hello, welcome home.你好,欢迎回家。
①歌声有些颓软,但词义里好像又带着些许不甘心的成分。
整首歌给人一种方生方死,枯萎又盛开的感觉。
丁灿灿坐在小方凳上,耳畔还缠绕着那首歌的旋律。
她的视线从两侧的养着鲨鱼和鲤鱼的鱼缸挪到被砸碎装裱玻璃的家和万事兴,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阴寒的感觉。
客厅的落地窗宽大,今天阳光大好,整个客厅都亮堂堂的,但丁灿灿还是没来由地觉得这个家有些阴森。
饭好了,来吃饭吧。
丁灿灿洗干净手,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问:刚刚那首歌是什么歌?唐鲤瞧见她身板僵硬地坐在餐桌前,觉得有点好玩儿。
他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放在她面前,又折回厨房拿筷子,我也不知道,那个音箱平时随便放歌,你要是想听,可以去点一首你喜欢的,要是嫌它吵,我就去把它关了。
丁灿灿接过筷子,双手捧在面碗上,视线落在唐鲤的眉眼间,方才那种阴森恶寒之感被些许暖意冲淡。
唐鲤的长相温和,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难怪般若寺的师父见到他说会生出欢喜心。
丁灿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秒,掌心上的热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唐鲤错开视线,在她对面坐下。
快吃吧,看什么呢?十二点已过,丁灿灿已经饿了,埋头干掉了半碗面。
没你说得那么难吃啊,你还挺厉害,会下面条,像我这种啥事都被我妈包揽过去的,什么都不会。
刚刚吃得有些急,丁灿灿放慢了进食速度,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旁边的玻璃酒架上。
这一看不要紧——酒架的其中一层碎了,碎得跟十字绣装裱玻璃如出一辙。
见丁灿灿看着酒架,唐鲤淡淡地说:也是我爸砸的。
丁灿灿这次没再问叔叔是不小心砸的吗,没有问的必要了,答案已心知肚明。
她后悔自己眼神不老实到处乱瞄,赶紧把头转回来安心吃面。
但不由得想,唐鲤在家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这个家,似乎有很多小细节,都在吐露曾经在这个空间内发生的事儿。
暴力,破碎,阴森。
丁灿灿快要将脸埋进碗里,握着筷子的掌心有些出汗。
她实在是饿了,最后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你做饭好好吃。
丁灿灿由衷夸奖道。
唐鲤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
但跟你妈妈没法比。
唐鲤,你怎么老是说谢谢。
唐鲤垂下眼眸,丁灿灿看向那双眼。
那是一双标准的杏仁眼,她很喜欢。
因为……我从小到大很少听到表扬或者肯定的话,这些对我来说太少听到了,所以很珍贵。
唐鲤依旧垂着眼,并没有和她对视,谢谢你表扬我。
夸奖人还不容易么,以后我天天夸你,这样你以后习惯了,就不会得一句表扬马上说‘谢谢’了。
丁灿灿抽了一张纸巾擦擦嘴,说:而且你这么好,值得天天被表扬。
唐鲤忍不住抬眼,只见她笑得狡黠:我嘴巴可甜了。
饭后,丁灿灿将紫薯山药糕分了一些给唐鲤,剩下的准备下午和周依侬一起吃。
她也没问唐鲤为什么请假,她自己就是个不希望别人问太多的人,所以也不会刻意去问别人。
诶,唐鲤,你明天还要请假吗?唐鲤摇头。
那太好了,你不在我真不适应。
丁灿灿得到了否定回答,心情更明朗了,明天七点十分,我在悬旗公馆门口等你。
嗯,一言为定。
丁灿灿还像是不放心似的,伸出右手小指,说:再和我拉一次钩。
作者有话说:①节选自Billie Eilish的歌曲《love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