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请假,我后座上没人坐,轻飘飘的,突然有点不适应。
而且上学放学路上也没有人陪我说话,无聊死了。
车棚里,丁灿灿一边俯身锁车子,一边对唐鲤说。
唐鲤话里有些自我调侃的意味:想不到我还有点用,能陪你解解闷,不单单是个累赘。
丁灿灿发现,唐鲤这人吧,说好听了是性子谦虚,说不好听了是习惯性自我贬低。
而且不太自信,别人略微夸他一句,他都要客客气气地说一句谢谢。
她锁好车子,直起身来说:昨天说好了,以后天天表扬你。
今天丁灿灿要表扬唐鲤,唐鲤是个很守时的人,每天早上我到悬旗公馆的时候,你都已经提前等在那里了。
唐鲤本来以为她昨天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是认真的。
谢……他习惯性地开口,又立马打住,但还是觉得突然被夸奖很不好意思:守时不是应该的吗,这有什么值得表扬的?丁灿灿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说:守时是个大大的优点,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做到?守时一次很容易,次次守时很难。
为什么不值得表扬?我以前从来没有因为这种小事被表扬过。
丁灿灿有些不满:小事?那你说什么是大事儿?什么才真正值得表扬?唐鲤结舌,以唐沛枫的价值观来说,只有成绩让他足够满意,才值得被表扬,除了成绩以外,别的都是不值一提的。
受这种价值观的影响,唐鲤不曾看到自己身上有其他什么优点,方才丁灿灿表扬他守时,他说不值得表扬,反倒惹得她有些不快。
两人一边往楼上走,丁灿灿一边说:只要是优点,都是值得表扬的,难道优点还有高低贵贱之分么?不过她也猜出了几分,唐鲤这样,跟他爸爸有很大关系。
唐鲤摇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丁灿灿的语气又变得欢快起来:所以啊,下次你不许再说什么值不值得表扬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唐鲤的位置在丁灿灿的正后面,经过她课桌前时,校服的一角不小心把她桌上的涂鸦本碰到了地上。
他蹲下身,捡起那几本厚重的本子。
最上面的一本被摔得翻开了,唐鲤低头看见的那幅画里画着孙悟空。
他忽然来了兴致,问丁灿灿:你的画画本,能借我看看么?丁灿灿很大方:你看吧。
那几大本涂鸦本分门别类,封皮上分别写着美女、聊斋、西游、希腊神话,唐鲤最先翻开了写着西游的那一本。
丁灿灿画画有个习惯,喜欢先从原著里把描写外貌的字句用铅笔抄写在每页的右上角,再琢磨着怎么去画。
唐鲤翻着翻着,突然笑了。
丁灿灿听到笑声,回过头来问:笑啥?她垂眼一看,他正翻到莲池蕴红鲤那一页,画的是《西游记》里那个家住通天河在唐僧出现之前专门吃童男童女的鲤鱼精灵感大王。
因为我叫唐鲤,所以他们给我取了个外号叫‘灵感大王’,就是这只鲤鱼精。
你可别赖我画得丑,《西游记》原著里就是那么写的,漂亮的都是女妖精,好看的男妖精很少。
唐鲤指了指左下角和右下角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你连童男童女都画出来了。
那是孙悟空和猪八戒变的。
七点半,自习的铃声响了,丁灿灿转过身去。
她刚转过去,班长从教室外进来,走到她桌前敲了敲桌角。
丁灿灿,校长有请。
*校长办公室在行政楼,离三座教学楼有一段距离。
丁灿灿起初被班长通知时一头雾水,后来半道上看到和她一起被叫的人才明白,他们这些被校长叫去的都是周一升旗时被罚站在前面的。
她心里忽然没底儿,校长周一就把魏勇处分了,但一直没处分他们这些人,不会是今天闲得没事儿突然想起来了吧。
周依侬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听说昨天校长找了高一的……今天就轮到咱们了……我有时候早自习迟到不是故意的,咱们学校作业多,晚上回宿舍我还要点着小台灯写上一阵,周一到周五早上六点半就上早自习……我连觉都睡不够。
校长办公室在三楼,按照班级的顺序,从一班开始,一个一个地往里进,每个人在里面待不了几分钟便出来了。
颜悦出来,下一个轮到周依侬。
周依侬心里没谱,小声问:颜悦,怎么样?没事儿,校长很温和,不是叫咱们来批评的,她问什么,你实话实说就是了。
周依侬出来时拍拍丁灿灿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我在这等着你,咱俩一块回去。
饶是这样,丁灿灿看着校长办公室几个字就腿软。
她轻轻在门上叩了三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去。
赵校长坐在办公桌前,见她进来,笑着问:高二十四班,1419号,丁灿灿对吧?丁灿灿点点头。
想喝茶还是咖啡?或者是饮料?赵校长拿起暖壶,从旁边抽了一个新的纸杯出来。
喝水就行。
丁灿灿小声说:谢谢校长。
赵校长笑了笑,眉眼温和,语气也一样:坐吧。
丁灿灿依言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小口。
早自习怎么睡着了?是不是学校作业太多了?刚刚听好几个同学反映说,早自习迟到或者不小心睡着,是因为作业实在太多了,要写到半夜。
校长不光报出了她的学号和名字,还说出了她周一的时候为什么挨批,丁灿灿有些心虚。
你别紧张,我就是做个小调研。
赵校长一笑起来有几分像周紫燕,丁灿灿心里稍微松快了几分。
因为……我妈妈生病了,那天晚上我很担心,所以没睡好。
现在你妈妈的身体怎么样?没事了……赵校长一笑:那就好。
没别的事儿的话,请下一位同学进来吧。
丁灿灿握着纸杯,欲言又止。
赵校长看出来她还有话想说,并没有出言催促,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校长……我是以美术特长生的身份进的附中,但考进来以后,我放弃了艺考这条路,决定以统招生的身份参加高考……也许是赵校长笑起来时有些像周紫燕,丁灿灿忽然提起一直藏在她心里的隐忧:高一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很多人都来劝我……只有我妈妈支持我……还有就是,上学期期末,我在班里的排名没变,但在年级的排名退步了……所以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的,但这种担心……我不敢告诉我妈妈。
在附中这个以成绩为重中之重的畸形环境下,诸如魏勇之类的老师和一些以统招生身份进来的学生都瞧不起特长生,给他们贴标签,明里暗里挤兑。
当年她刚进附中,就因为特长生的身份被同班同学冷言冷语地嘲讽、排挤,所以一气之下做了这个决定,想撕下那些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赵校长听了,宽慰道:这样的例子附中有很多,你不是第一个。
当年我也是附中的学生,有一位比我高一级的学长,中考成绩不太好,是以音乐特长生的身份进来的。
后来他也像你一样,放弃了艺考,以统招生的身份参加高考,考上了浙江大学。
这么厉害吗?丁灿灿语气有些羡慕。
所以说,只要你努力,一切皆有可能,别想太多。
丁灿灿心结疏解了不少,笑了笑说:谢谢校长。
周依侬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等着,丁灿灿出来后,两人手挽着手一道回去。
周依侬,你和唐鲤是初中同学,你了解唐鲤爸爸这个人么?丁灿灿忽然问。
周依侬沉默了一会,说:就这么告诉你吧,如果我是唐鲤,我可能坚持不了十几年……她停顿一下——我可能已经自杀了。
*赵校长是个行动派,新的一周整个学校开始实行新的作息时间,早自习由原先的六点半推迟到了七点。
以前六点半上早自习,五天里至少有一天周依侬会迟到。
自从改了时间,她周一到周五都没有再迟到。
相应地,上课昏昏欲睡的学生也少了很多。
这周五歇双周,没有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
丁灿灿一如既往地骑车子带着唐鲤,两人聊了一路。
赵校长不是个简单人,我听王登科说,她下一步要整改高一的走班制度。
唐鲤说。
确实。
丁灿灿认同:我还听说,她还要整改作业问题,咱们学校作业实在是太多了,喜欢搞题海战术,有时候很没效率。
车子骑到悬旗公馆门口,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周一见。
丁灿灿向唐鲤挥挥手。
唐鲤本想告诉她,自己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不用再来带着他了。
但话到嘴边,他想起了夏烨说的伤好了也别告诉她赖她一辈子,不由得脸上一热,把话咽了下去。
嗯,周一见。
回到家时,唐沛枫已经做好了饭。
李迦蓝今晚加班,父子俩面对面地吃饭,彼此无话。
明天又是周六了,要继续去韩老师那里做心理辅导。
唐鲤想起上周韩老师说的,让他这次和唐沛枫一起去。
他试着开口:爸,有件事儿,想跟你说一下。
说。
明天的心理辅导,老师说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唐沛枫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去?唐鲤低头吃饭,并不看他,老师原话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你根本就没病!去看什么心理医生?我看你就是闲的!有这个时间好好学习,清华北大都考上了。
唐沛枫语气不善。
唐鲤如鲠在喉,想说的话不上不下地卡住了。
死寂了片刻,他又尝试性地开口:韩老师说,你去配合,我会好得快一些。
这话一出,唐沛枫手里的碗砸在餐桌上,碗里的米饭和盘中的菜肴与碎瓷片混在一起,铺得整张餐桌都是。
盘里的汤汁在桌上淌成楚河汉界,将父子俩分隔成对垒的两方。
我下了班辛辛苦苦做了饭伺候你,你哪来的那些熊毛病?你不想吃就别吃了!在他的怒吼中,唐鲤端着的碗也被夺过去砸在地上。
唐沛枫似乎还不解气,狠狠地踹了餐桌一脚,桌上的狼藉滴滴答答淋到唐鲤身上。
他怒气冲冲地走向客厅,随手抓起什么便砸,嘴里一如既往地骂着,尽是些带着生.殖.器的脏话。
唐鲤麻木地听着、看着,心里想:幸好家住一楼,不然真是扰民。
客厅的落地灯倒下来,发出剧烈的一声响。
唐鲤忽然觉得很悲哀,他的视线正好能看到客厅里的两面鱼缸。
爸爸……我有时候会想……我与你养的那些鲤鱼,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唐沛枫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向那缸鲤鱼。
霎时,水晶鱼缸上多了条长长的裂纹。
*唐沛枫像先前的无数次一样,又骂又摔了一通之后,甩门出去了,留下唐鲤一个人面对着满屋的狼藉和没吃完的晚饭。
他出去以后,屋里重新寂静下来。
唐鲤一个人在餐桌前坐了良久。
晚饭才吃了两口就被砸了个稀碎,他去客厅找手机,想点个外卖吃。
手机在沙发上,唐鲤想,幸好手机方才没被砸,不然他连外卖也点不成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无意中看到茶几上有张名片一样的东西。
唐鲤拿过来看了看。
是张手绘名片,上面用马克笔写着蒸蒸日上和一个电话,右下角画着一只简笔小老虎。
今天是周五,他记得蒸蒸日上每周四、周五都有爆炒腰花。
唐鲤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
请问,可以外送吗?作者有话说:感谢笑一夏灌溉营养液5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