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亮光照过来, 丁灿灿赶紧抬手遮在额前,把灯关了……她现在的形象很狼狈,像只畏光的小虫, 一心想往下水道里钻。
手机的光只是晃了一下,唐鲤看不清坐在天梯上的那个黑乎乎的影子是不是丁灿灿本人,但她一开口,他便知道是她。
唐鲤赶紧将照明熄掉, 语气温柔, 带点哄人的意味:你别生王登科的气了, 他那人就是那么没心没肺的, 他自己也没想到惹得你生了这么大的气。
她坐在天梯上,他要仰着头和她说话。
丁灿灿听得一头雾水, 问:什么乱七八糟的?跟王登科有什么关系啊?她这个反应, 让唐鲤也有些懵:不是王登科惹你生气了吗?下午连着三节自习课的课间, 周依侬来十四班找丁灿灿, 都没找到人。
她借来唐鲤的手机,给丁灿灿打电话也打不通。
而后一打听,得知王登科中午好死不死地把丁灿灿拉到他妹妹王乐面前做介绍。
周依侬气炸了,她先是把王登科数落了一通,嫌他没脑子记性不好忘了丁灿灿的妹妹已经去世了;接着脑补出来丁灿灿可能躲在哪个角落生闷气。
二话不说,就要翘了接下来的自习课去找人。
丁灿灿听完只觉得离谱, 周依侬这个二傻子和她认识十几年了, 连她的脾性都摸不清吗……她像是那种因为生一个人的气就躲起来偷偷哭的性格吗……那是周依侬自己会干出来的事儿吧, 她也太会以己度人了。
周依侬脑补完之后, 开始坐镇瞎指挥——她和唐鲤负责出去找人, 王登科负责在教室里等, 一旦丁灿灿回教室了, 他赶紧通知他们一声。
丁灿灿被周依侬这一套骚操作弄得头疼。
她问:周依侬还在找吗?唐鲤如实回答:没有……就我一个人在找。
十三班班主任今天值班,周依侬刚出教室还没下楼,就被她班主任逮住了,现在在教室门口罚站呢。
想想周依侬出师未捷身先死在走廊罚站,再想想王登科被无缘无故安上了一项罪名还等着她回去跟她道歉,丁灿灿就觉得十分无语。
丁灿灿无语良久后,说:我今天下午失踪,跟王登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挺喜欢王乐的……她只要一开口说话,便牵扯着左耳疼。
麻药劲儿小,早就压不住那种无孔不入的疼痛。
她中午一不小心英雄救美,而后便喜提了下午的医院半日游。
丁灿灿因为耳朵上的伤,说话不敢太用力,唐鲤没听清她最后的这句话。
你先下来,有什么事儿下来说。
他想先哄着她从天梯上下来。
这话让丁灿灿很尴尬。
她小时候便有不开心就去高处待着向远看的习惯,今天也是习惯使然。
但没想到爬上天梯容易,想下去却难了。
她在天梯上坐了一个小时,冷风吹得她都僵了,她要是敢跳下去,早就下去了。
这么高……我不敢往下跳……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丁灿灿从中午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加之身上有伤又吹了许久的冷风,现在整个人最多算是佝偻在天梯上强撑着。
没事儿,你尽管跳,我在下面接着你,不会让你摔着的。
唐鲤作势要接着她,弄得丁灿灿更紧张了,不由得抓紧了天梯的金属杆,我胆子很小的……寸头少年的外表下,住着一个胆小的姑娘。
丁灿灿知道自己向来胆小,估计这辈子的胆量都在下午那场惊心动魄中消耗殆尽,以至于她现在连从天梯上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要不,我上去把你带下来?丁灿灿没明白,唐鲤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上面先别动,抓紧。
唐鲤手脚麻利,三两下就爬上了天梯。
但这些运动器械年久失修,随着他爬上来的动作,天梯晃了两下。
丁灿灿出于害怕,抓得更紧了,并且开始认真怀疑下午自己是怎么有胆子爬上来的。
抓住我。
唐鲤说。
丁灿灿不明白是怎么个抓法,啊?唐鲤听出她因为害怕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只好换了个直白的说法:抱着我,我带你跳下去。
丁灿灿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
唐鲤抓紧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比这金属杆还冷。
抱着我。
唐鲤又说了一遍。
丁灿灿抓住了唐鲤的手,心里没那么害怕了。
她顺势抱住了他,眼睛紧紧地闭起来。
唐鲤一只手护着丁灿灿的后脑勺。
手触摸在她剃得极短的头发上,像是摸到了一地的嫩草芽。
他靠近她时,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两人的呼吸短暂地缠绕在一起,一冷一热。
唐鲤落地很稳,丁灿灿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爬上这种鬼地方了。
她的双脚终于落到了实处,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丁灿灿倚在天梯的栏杆上,饥饿、寒冷、伤痛之下,两条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栏杆缓缓地坐倒在地。
黑暗中,唐鲤听闻到了一阵极力压抑着的哭泣声。
他在她身旁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唐鲤又闻到了血腥气。
你受伤了?丁灿灿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受伤尚在其次,她之所以不受遏制地哭,是因为那句下贱胚子唤醒了一段极为不堪的残旧回忆。
她是为周紫燕哭,也是为自己哭。
韩江雪老师当日那句话说得丁灿灿云里雾里——你和你妈妈是血脉相连的。
有些在你身上能找寻到的痕迹,恰恰可以证明她过去经历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现在谜底揭晓了,丁灿灿只觉得悲哀。
为周紫燕,也为自己。
唐鲤,你有没有见过那种小山村?就是……那种在很偏很远山区里的。
丁灿灿的脸还有些肿,虽然下午医生给她冰敷过了,但眼泪流经脸颊时,还是感觉火辣辣地一阵疼。
唐鲤如实回答:没有。
丁灿灿忽然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笑完之后续接上的还是哭声。
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呢?他骑着德国原装进口的昂贵山地车,住在房价四五万一平米的高档小区悬旗公馆,他怎么可能见识过那种山区。
颜悦醒来后,有什么委屈可以向颜洛川哭诉。
可是她呢?去朝着周紫燕哭吗?去给她看看自己的耳朵还有一身的淤青?丁灿灿流着泪想,不行,她妈妈患有抑郁症,已经到了住院两星期的地步。
周紫燕经受不了这样的事儿了,她得保护她才行。
唐鲤站起来,找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没找到纸巾。
丁灿灿依然坐在地上,啜泣声不止。
唐鲤又重新蹲下,用手掌轻轻地擦着她满脸的眼泪。
我流了好多鼻涕。
丁灿灿吸了吸鼻子说:你别……没关系。
唐鲤的声音很轻,生怕惊动了她此刻脆弱的情绪似的。
唐鲤,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丁灿灿说话间,眼泪又涌出来一批。
他用拇指擦拭着她眼下,动作跟语气一样温柔:没有啊。
你虽然头发剃得很短,但长相和内心都是个小姑娘呀。
怎么会是不男不女的怪物呢。
丁灿灿溺在悲伤的情绪中,唐鲤温柔的语气好像一叶孤舟,让她暂时有了渡过这片苦海的依靠。
她轻轻嗯了一声,从他的话中得到了鼓励和认可。
唐鲤察觉出丁灿灿的情绪有所松动,赶紧趁热打铁地哄着她说:地上凉,先站起来吧。
丁灿灿又嗯了一下。
唐鲤扶着她的胳膊,丁灿灿借力从地上起来。
你想回教室,还是回宿舍?丁灿灿乍一听回教室三个字,吓得一激灵。
她不想让大家看到她的样子,赶紧说:回……回宿舍吧。
唐鲤扶着她走了没两步,她腿软得差点又坐倒在地。
丁灿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从中午到现在没吃饭,可能有点低血糖……我有时候会低血糖。
那我背你回宿舍吧,再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丁灿灿还没来得及拒绝,唐鲤已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了,上来吧。
丁灿灿犹豫了片刻,俯身趴在了唐鲤背上。
第二节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远处教学楼的方向热闹起来。
唐鲤背着丁灿灿,鼻端依旧萦绕着血腥味。
方才的小广场太暗了,他只知道她受了伤,但看不清哪里伤着了。
丁灿灿趴在唐鲤背上,疲惫感涌上来,她闭上眼睛。
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周紫燕背着她,她趴在她背上。
唐鲤。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丁灿灿闭着眼睛,因为刚哭过,声音里夹杂着嗡嗡的鼻音:你给我唱首歌听吧,要欢快一点的,不要悲伤的。
这对唐鲤来说,实在是个无理要求。
我五音不全,唱歌很难听。
丁灿灿开始使小性子,不高兴地嗯哼了一声:不要嘛,我忽然想听歌。
实在不行,你哼个曲子吧。
她既然退而求其次了,唐鲤只好说:那好吧。
要欢快一点的是吧?丁灿灿一听唐鲤松口了,当即高兴地嗯嗯两声。
唐鲤背着丁灿灿向高二女生宿舍楼的方向走,脑子里飞速搜刮有什么可以哼的曲子,还必须是欢快的。
忽然一段熟悉的旋律进入他脑海中,唐鲤便想也不想地顺势哼出来了。
起初,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丁灿灿也觉得这段旋律特别熟悉,但想不出到底在哪里听过。
直到唐鲤背着她走到宿舍楼下,她才想起这首曲子是什么。
丁灿灿一瞬间涨红了脸——这是86版《西游记》里猪八戒背着高翠兰时的背景音乐。
作者有话说:有句话说得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现在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唐鲤。
周依侬:你们怕不是忘了我还在被罚站???感谢笑一夏灌溉营养液7瓶!蟹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