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柯南》里有条不成文的定律:按门铃没人应, 门或窗户又没有锁的情况下,大概率进屋可以直接收获一具被害人尸体。
丁灿灿沉迷于柯学世界多年,一千多集来来回回地看了若干遍, 但头一回遇上床底下有个人的状况,乍一看很像一具被凶手藏起来的尸体。
这一幕对她的视觉冲击太大,吓得她魂飞魄散。
看清躺在床底下的人是唐鲤以后,丁灿灿更害怕了, 脑补出了一台侦探剧——唐鲤的爸爸唐沛枫一怒之下激情杀人, 把儿子的尸体藏在床底然后逃之夭夭了, 而她误打误撞地成了尸体的第一发现人。
唐鲤……丁灿灿试着叫了一声, 心跳得厉害。
她想,唐鲤要是不出声也不动弹, 她就立马报警。
听到丁灿灿的声音近在咫尺, 床底下的唐鲤稍微动了一下。
丁灿灿舒了口气, 刚刚的脑补和幻想统统被推翻。
她趴在床边, 问:唐鲤,你怎么钻到床下去了?唐鲤沉默,丁灿灿觉得现在的这个场景十分诡异——她以一个不雅观的姿势半跪半趴着,床底下还躺着个大活人。
丁灿灿没辙了,只好先从地上爬起来,找出手机, 给韩老师发消息, 向她描述了一下现在房间里的情况和唐鲤本人的状态。
韩江雪在外地学习, 丁灿灿原本不指望她很快回复, 但没想到消息发过去不到一分钟便有了答复。
韩老师:听你的描述, 他应该是强迫症发作了。
韩老师:病情发作时很痛苦, 而且会用光全身的力气。
韩老师:他应该没有力气从床底出来了, 需要你拉一把。
丁灿灿对强迫症的认知只停留在表面,但韩老师已经告诉她该怎么做了,她立马放下手机,继续以半跪半趴的姿势跟唐鲤说话。
唐鲤,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
床下的人没动。
丁灿灿有点着急:快点呀,把手给我。
丁灿灿是唐鲤处在这种情况下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他最丑陋的样子,现在全被她瞧见了。
他没仔细看她发的消息,心烦意乱地随便回复了一个表情包,没想到丁灿灿理解成了他让她现在过来的意思。
见唐鲤躲在床底不愿意出来,丁灿灿心一横,干脆也挤进了床底。
两人挨得很近,肩并肩地躺在床底。
唐鲤有些懵,你怎么……丁灿灿颇为无奈:你不愿意出去,我只好进来啦。
你是不是又和你爸爸起冲突了?唐鲤答非所问,反问道:丁灿灿,你是不是很害怕我?我是说……现在的我。
床底空间逼仄,丁灿灿稍一抬头就能撞到鼻子和额角,她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在唐鲤身边,我害怕的不是你,是任何突然出现在床底的人。
换成是周依侬躺在床底,我也能吓个半死。
她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房间是被我自己砸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丁灿灿被他气笑了:唐鲤,你确实跟孔子的儿子孔鲤同名没错,但没必要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吧。
谁还没有生气的时候呀?我生气的时候也喜欢顺手摔门摔东西,这多正常啊。
不信你去大街上逮人问问,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这样,你又不是个例。
我十五岁的时候差点杀了我爸……就在‘秦勤案’案发一个星期之前,我差点杀了我爸……这样呢,你还是不觉得我很可怕么?唐鲤索性破罐破摔,干脆把心里最阴暗的一面剖出来给她看。
丁灿灿很平静地听着,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的反应。
这也很正常啊,我小时候也起过杀人的念头,想杀的也是我爸。
当时他和我爷爷奶奶一起逼着我妈继续生三胎,直到生出儿子来为止。
我那时候在上小学吧,气得想去找把刀子把他们仨一块干掉,这样我妈妈就解脱了。
那你照这么说,我是不是比你更可怕?你想杀一个人,我想杀三个。
其实很多人都曾经有过想杀人的念头,但是冲动之下有念头是一回事,真正动手去做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原因就把你,把我自己,定义成坏人呢?丁灿灿搞清楚了唐鲤为什么自闭得钻进床底以后,觉得不可思议,唐鲤,真的,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并没有很特殊,就像我说的,地球有昼半球就有夜半球,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你有阴暗面,我也有阴暗面,所以没有必要特别在意,刻意去放大自己的阴暗面。
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阴暗面都被放大,那真的没有什么人是好人了。
唐鲤沉默,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
你有那种念头的时候,是几岁?丁灿灿问。
十五岁……初三暑假的事。
那现在呢?还想杀了你爸爸吗?唐鲤想了想,他今天的确用以前的念头把唐沛枫吓了个半死,但是现在他确实没有那种极端的想法了。
现在不想了。
唐鲤如实回答。
那不就得了,有那种极端、不成熟冲动的是十五岁的唐鲤。
同样地,有弄死自己亲爸爸、亲爷爷奶奶想法的丁灿灿是小学时候的丁灿灿。
人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你不能拿着过去的自己来否定现在的自己呀。
犯人经过改造还能重新做人呢,更何况咱俩不是犯人,照你的逻辑来说,咱们俩都因为曾经的冲动而不配重新来过呗。
丁灿灿终于明白强迫症患者的强迫思维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总是用过高的要求来约束自己,用圣人的标准去审视自己,一旦达不到,便开始往死里否定自己。
连珠炮式地说了一大堆话,丁灿灿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有些懊恼那些心理学书全都白看了——他目前的情况和她妈妈周紫燕一样,都是心理疾病患者,她不应该用正常人的标准去批评他的想法,她应该站在他的角度,试着去理解他现在的心理状态。
她正懊恼自己刚才语气有些冲,唐鲤躺在她身边突然开口:没想到你安慰起人来挺有一套的。
他方才怏怏的语气中,此刻带上了一丝笑意,丁灿灿有些脸红,误解成了嘲笑。
她说:我没有刻意安慰你,我说的都是实话。
谢谢。
唐鲤习惯性地感谢。
你怎么又说‘谢谢’?这个毛病以后改改。
还有,你以后别再觉得自己很可怕或者觉得自己不好了,我认识的唐鲤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能记住我想吃菠萝包、会想办法把我从天梯上弄下来、会翻墙出去买我想吃的牛肉面、还会专门跑到小巷子里去帮我找耳坠……说着说着,丁灿灿觉得哪里不对,又羞又恼:诶呀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弄得我好像在跟你表白一样。
你快点出来,不然我真的不管你了!说完,便愤愤地从床底爬了出去。
她将手伸进床底,全然忘了自己刚才的反思,没好气地说:快点!最后一次机会了!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丁灿灿摆出一副很凶的表情,但脸颊因为自己刚才疑似表白的发言而变得绯红。
唐鲤听着她罗列的那些事,原本在想她说的这个人是我吗、我有她说的那么好吗,却不想被丁灿灿气急败坏的一句我好像在跟你表白一样打断了思绪。
一时间,床边趴着的人和床底躺着的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脸发热。
唐鲤伸出手,丁灿灿拉住了他的手,将他从床底拽出来。
两人坐在木地板上的一片狼藉中,沉默半晌后,丁灿灿瞧见那根害她摔跤的擀面杖,不解气地伸腿踢了一脚。
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爆炒腰花。
还没有。
丁灿灿侧头看了唐鲤一眼。
他的眼神有些疲惫,还有些空泛。
那双灵动的杏仁眼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变得麻木。
唐鲤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这样的眼神。
丁灿灿一瞬间有种错觉,感觉这具密不透风的外壳下,关押着一个苍老而空洞的灵魂。
它正透过眼眶,直勾勾地看向她。
这让她突然联想到了《聊斋志异》里的画皮鬼。
这种眼神,她曾经见过一次。
是周依侬。
上个学期的一次升旗仪式,她恰巧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前面,看着被罚站在前排的周依侬。
魏勇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毫不留情地用有损人格的话骂着那些违规的学生。
丁灿灿记得很清楚,那时周依侬的眼神,跟现在唐鲤的眼神差不多。
空泛、疲惫、麻木、无神。
那是一个常年被学校老师践踏尊严的学生无意中露出过的眼神。
丁灿灿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有朝一日,她要把这一双双眼睛,通通画下来!她要让更多人看到,错误的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吃人的一面!但眼下不是画画的时候,丁灿灿想,唐鲤的情绪还没完全平复,他需要她为他做点什么。
唐鲤,我去把爆炒腰花热一下,你先乖乖吃饭好不好?唐鲤倚在床边,一副随便吧,毁灭吧拒不配合的样子。
丁灿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诶呀,我妈妈最近新买了一辆机车。
我本来还想着偷我妈妈的机车,要带某人去兜兜风呢,但某人连饭都不吃,我看还是算啦。
唐鲤嗅到了感兴趣的话题,禁不住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说:今天这章存稿提前一点放出来啦~因为晚上要带家里的两只猫去医院打疫苗。
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明晚的更新会晚一些,零点之前才更新,明天大家不要等啦!除了今天和明天特殊一点之外,以后还是每晚20:00更新!这一章继续发红包!感谢各位订阅、留言!啾咪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