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丁灿灿所说的话, 唐鲤断定她没有看到自己愿望清单上的那些羞耻愿望,稍稍安心。
丁灿灿也没揪着他的隐私继续刨根问底,换了个问题:诶, 为什么要叫遗愿清单啊?听起来很不吉利。
唐鲤的思绪还停留在自己的羞耻愿望上。
第177个愿望,告诉灿灿我很喜欢她。
丁灿灿看到愿望清单的数字标到了179,大致看了看前面的几十个愿望,剩下的便没留意——当时她急着到处找唐鲤, 没心思读完那179个愿望。
丁灿灿连续问了两遍, 唐鲤终止走神儿, 认真回答道:我初中的时候, 王槊叔叔带我去看了一出音乐剧,就叫《我的遗愿清单》。
看完那场音乐剧之后, 我才写了那个清单。
丁灿灿耳朵上夹着一朵她在悬旗公馆假山旁边捡来的粉芍药, 芍药有坠落的趋势, 她伸手扶了扶耳边的花, 你是从初中开始,就有自己的遗愿清单了吗?怪不得一开始的那些愿望和你现在的字迹不太一样。
唐鲤点头默认。
你别只顾着和我说话,你快吃呀!丁灿灿从窗户外伸进一条胳膊,去扯纸袋的封口。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初中的时候,就动过那种念头了?那种念头, 指的是想自杀的念头。
丁灿灿说得委婉, 但唐鲤一听便能听懂。
嗯。
唐鲤承认, 他咬了一口虾仁蒸饺, 随即赞不绝口:阿姨做什么都好好吃!T市临海, 向来不缺水产海鲜, 海鲜市场随处可见。
但外面卖的虾仁蒸饺要控制成本, 一向小气抠门,很少有整虾,即使有也是很小巧的一只。
不过周紫燕做饭向来讲究大方,她包的蒸饺里都是一整尾虾,且都是手掌长度的上品大虾,一口咬下去让人直呼过瘾。
看着丁灿灿微微蹙起眉头,唐鲤赶紧加以解释:虽然我初中时就有过想去死的念头,但我一直不舍得死。
我的清单从最初的三五个愿望,到现在的一大长串,这不就能证明我对这个世界还是很留恋的嘛。
但另一个事实是,他无数次地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在睡梦中戛然而止,因为这么多年来,日积月累的每一句谩骂都让他对睁开眼睛的清晨没有了任何期待。
丁灿灿的眉头没有因此而舒展开,唐鲤只好和她聊些别的,将话题从生死之事上扯开,你家那只猫是你妈妈养的嘛?丁灿灿嫌弃地努了努嘴,说:那只无毛猫是颜悦的,我怕都怕死了。
唐鲤夹起了第二只蒸饺,又尝了一口盛在纸杯里的豆浆,口感香醇,它叫什么名字呀?丁灿灿仔细回忆了一下,颜悦之前跟她说过。
噢,她那只猫叫赫淮斯托斯。
希腊神话中的火神与工匠之神。
怎么取了个这么难记又拗口的名字?唐鲤不解,我们家的狗叫来福,又土又好记。
丁灿灿不喜欢那只长得丑还老爱来蹭她的无毛猫,嫌弃地说:颜悦说,因为它长得皱巴巴丑丑的,跟赫淮斯托斯一样丑,所以取了这么个名。
他是天后赫拉的儿子。
唐鲤忽然没来由地说。
丁灿灿点点头,对,赫淮斯托斯确实是赫拉的儿子。
唐鲤掰开盛有枣泥糕的一次性餐盒。
出自周紫燕之手的小点心一向精巧细致,每一块都由不同的模具印出不同的形状。
唐鲤拿起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小口,我一直觉得,我和我爸爸的关系,就像赫淮斯托斯与赫拉的关系。
赫淮斯托斯跛足且奇丑无比,而赫拉是个高傲而强大的女神。
她高高在上,语气中透露着嫌弃与无奈:跛脚的孩子啊,真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血脉。
他的父亲唐沛枫就像高居神座的赫拉,而他,则是垂首站立在赫拉身前,一心希望得到赫拉认可的丑陋且跛足的赫淮斯托斯。
丁灿灿有些不屑地说:赫拉有什么了不起的?赫淮斯托斯最后不也成了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嘛,跟她并尊。
同样的道理,你爸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能考上北大看把他牛逼的!我就看不起他那个样子!北大每年有多少毕业生,又有几个像他一样这么神经病!他没有资格贬低你,唐鲤,你要永远记住一点,你和他在人格上是平等的。
你要支棱起来!他再敢犯病,干死他!丁灿灿义愤填膺,慷慨陈词,完全忘了两个月前提起江枫老师时满脸崇拜地说他16岁就以咱们T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考进了北大、他现在可是T大的教授呢、为了见偶像我也一定要考T大。
唐鲤吃着枣泥糕,被她气愤难当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
看她这样子,不仅塌房了,塌房之后还脱粉回踩,踩得十分用力且凶猛。
丁灿灿恨铁不成钢,伸长了胳膊,作势要打唐鲤,你还笑!你笑什么笑!听见没有!我这是在替你气不过!支棱起来!和他硬刚!你爸像弹簧,你弱他就强!她话还没说完,唐鲤的房间门忽然被推开。
唐沛枫探进个脑袋来,语气和态度还算温和:唐鲤,早饭做好了,来吃早饭吧。
唐鲤嘴里嚼着枣泥糕,含糊道:不用了,我点了外卖,有专属的外卖员配送。
你什么时候进我房间之前能敲敲门?唐沛枫依然温柔,甚至笑了笑说:抱歉抱歉,下次一定改。
灿灿也在呀?你吃早饭了吗?叔叔早上做了皮蛋瘦肉粥,要不要喝一碗?丁灿灿拿不准刚刚那些话被唐沛枫听见了多少,心虚地笑了笑,赶紧打招呼:叔叔好……我已经吃饱了。
唐沛枫责怪了唐鲤一句:有客人来,你怎么不请人进来?没有啦,叔叔,我一会儿就回家啦。
丁灿灿刚刚口口声声让唐鲤支棱起来,现在自己原地变怂。
唐鲤的书桌邻窗,背对着卧室门,他看不到唐沛枫的表情,只能看到丁灿灿怂唧唧的表情。
他笑得幸灾乐祸,用口型说:为了见偶像我也一定要考T大。
丁灿灿瞪了他一眼。
唐沛枫说:那你们聊着吧,我先去吃饭了。
说罢,将门虚掩上。
随后他去而复返,叮嘱唐鲤道:今天我预约了两个装修公司的师傅,要来把咱们家这些碎了的东西都换换。
我一会儿去超市买点东西,你记得给人家开门。
知道啦。
唐鲤答应了一声。
唐沛枫从前固执得很,对于唐茂松、唐锦萱的劝说油盐不进,现在倒是从善如流,手脚也很麻利,今天就联系了工人师傅上门。
此举在唐鲤看来,无异于亡羊补牢,未免有些晚。
但再晚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丁灿灿越想越觉得心里有鬼,对唐鲤说:我先撤了……那个……我妈妈说,如果你中午还是胃口不好,来我家吃饭,她中午做你爱吃的菜。
帮我跟阿姨说声谢谢。
丁灿灿交代完毕,怂啦吧唧地踩着草坪上的小石子路飞快地溜了,耳朵上夹着的芍药一颠一颠的。
唐鲤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又忍不住一笑。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长串的遗愿清单,写了一个新的愿望——第180个愿望,希望周阿姨抑郁症痊愈。
*期中考试结束便是五一假期。
借着五一放假回家的机会,不少住校生搬着被褥离校,想回家晒一晒或换套新的,毕竟住在海边,难免潮湿。
颜悦抱着自己的被褥,步伐笨拙地往校外走。
丁灿灿身前身后各背着一个书包,其中有个是颜悦的。
谢谢你帮我忙,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搬这么多东西。
颜悦说话间,被子差点拖到地上把她绊倒,丁灿灿眼疾手快地用手拉住。
颜悦抓住滑下去的那一角被子,重新换了个姿势抱着,也不知道蔡雪卿去哪儿了,以前都是她帮我搬。
丁灿灿在另一侧帮她扶着摇摇欲坠的被褥,忽然问:颜悦,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长得漂亮,气质也好,追你的男生一抓一大把,你当时为什么要和江淮左那样的人渣谈恋爱?那场惨烈的斗殴之后,颜悦和江淮左之间断了,这段时间都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及这三个字。
丁灿灿乍一提,她条件反射地发抖。
原因很简单。
颜悦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当时我在巷子里的那家牛肉面馆吃面,没带钱包也没带手机,是他帮我付的钱。
丁灿灿听到这个答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颜悦点点头。
丁灿灿未免唏嘘——颜悦从小缺少父母的陪伴,陌生人的一点点温暖就能把她骗走,从而不知不觉地进了一个火坑。
但好在,现在已经从坑底迈出来了。
是不是很可笑?颜悦自嘲地笑了笑,我爸为我付出了很多,但我对他还是颇有怨言。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一点小恩小惠,我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
丁灿灿拍拍颜悦的肩膀,说:其实很多人都这样,对自己的亲人期望值很高,所以要求也很高,他们做不到,便开始埋怨。
但陌生人素不相识,一点小事就能感激涕零。
因为你对陌生人没有期望值,没有设限,所以就很容易感动。
这个道理颜悦身在局中时茫然不知,现在从坑里出来,才明白颜洛川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他只是工作太忙了,缺少了陪伴。
两人边聊着,边向学校外走。
颜悦校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应该是我爸,灿灿,我两只手都被占用了,你帮我接一下吧。
丁灿灿从颜悦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但来电备注不是颜洛川,而是蔡雪卿。
颜悦纳闷:雪宝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刚刚我找她到处找不到。
灿灿,你帮我摁个免提键吧。
丁灿灿摁下接通键,又摁下免提键,将手机举到颜悦面前。
喂,雪宝。
手机对面的人半天不出声,颜悦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
会不会是打错了,或者信号不好呀?丁灿灿说。
那扣了吧。
颜悦也没太在意。
正当丁灿灿准备掐断通话,手机那边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乖乖,你身上怎么这么香,这么软呀……紧接着,是蔡雪卿近似呜咽的求饶声:谭泯老师,求求你……不要这样……男人的话越说越不堪入耳:不要怎么样啊?你倒是说清楚呀。
作者有话说:丁灿灿:塌房了!我不光要脱粉!还要回踩好几脚!现在的唐鲤:(幸灾乐祸)以后的唐鲤:塌房的感觉好痛苦......终究是错付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