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的自行车怎么在咱家地下储藏室?我昨天去了趟你奶奶那边, 特意要过来的。
坐好了吗?我要开始骑了。
唐鲤嗯了一声,有些不解地问:你确定要骑着车子去芦苇湾?那儿可是在老城区,离悬旗公馆十万八千里。
不过, 唐沛枫同志倒是信心十足,说:你不要瞧不起中老年人的体力。
唐鲤知晓唐沛枫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想带他回忆回忆他小时候和他爷爷一起渡过的时光。
为此,还专门找出了他爷爷的老二八自行车。
但唐沛枫不是唐宏远,现在的唐鲤也不是以前的唐鲤, 所以他坐在后座, 怎么坐怎么别扭, 甚至坐在丁灿灿粉红色的后座上时都没像现在一样觉得如此不适应。
车子骑出去不到两公里, 唐沛枫突然问:唐鲤,你怎么这么沉啊?爸爸都快带不动你了。
唐鲤满头问号, 说:丁灿灿都没嫌我沉, 都没说带不动我。
啥?你说谁?唐沛枫背对着唐鲤, 卖力地蹬着车子, 没听清。
没什么。
唐鲤说:就你这个速度,咱们什么时候能到芦苇湾?趁现在离家还不远,我劝你趁早放弃,我们还是开车去吧。
但唐沛枫偏不,铁了心要用唐宏远的老二八驮着她。
又骑了两公里,唐沛枫刹住车, 回头笑着说:小鲤鱼, 爸爸带不动你了, 要不你带着爸爸, 好不好?唐鲤怀疑, 自己又不小心中了这个老绿茶的计。
他深吸一口气, 学着他的样子, 也跟着笑了笑说:爸爸,到底是你带我出来玩?还是我陪你玩?周六早晨我们在家睡到自然醒难道不香吗?方才他还口口声声说着不要瞧不起中老年人的体力,现在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去去去。
唐鲤嫌弃地把唐沛枫挤到一边,跨坐上车前座,说:我带你。
唐沛枫心安理得地坐到了后座。
唐鲤年轻,体力好,车子骑得很快,也没觉得带着唐沛枫多么吃力。
不知不觉间,骑到了小鱼山一带。
他们没有搬去悬旗公馆之前,一直住在鱼山路,这里靠近老舍、闻一多和沈从文的故居,人文气息浓厚。
芦苇湾离这里不远,还要再往西走一段。
唐鲤刹住车。
T市是全国有名的海滨城市,从四月份开始,游客逐渐多起来。
如今已是五月,路上随处可见背着泡沫箱的当地人。
泡沫箱里放着冰袋,箱子里装着雪糕,他们把雪糕卖给路边有着游客装扮的人,也算是旅游季的一份额外收入。
当地人卖的一般都是自制的老冰棍或者绿豆沙雪糕,唐鲤走到一位背着箱子的老爷爷面前,两种雪糕各买了一支。
那么多卖雪糕的人,他却径直走向那位老爷爷。
因为他让他想起自己的爷爷,唐宏远。
老头拿了两支雪糕给唐鲤,顺便问:小伙子,你们是来T市玩的吗?想去海底世界、五四广场或者栈桥玩吗?唐鲤笑着摇了摇头。
老头又问:那……去八大关?或者奥帆中心?我们有专门的大巴接送。
再远一点,金沙滩、银沙滩之类的地方你们可以报个一日游的团……还有,崂山那边也可以去。
唐鲤瞧见泡沫箱上贴着些旅行社或专车的联系方式——这也是当地人在旅游季赚取外快的渠道之一。
谢谢爷爷,我就是当地人,您说的这些地方,我都去过。
唐宏远去世以后,他对爷爷这个称谓甚至都有些陌生了。
老头神色有些失望,但还是朝着唐鲤笑了笑。
唐鲤看着他走到一边,去向两个戴着宽檐遮阳帽和墨镜的姑娘推销旅行团和专车路线。
她们是外地人,摸不清T市的线路,似乎很感兴趣,对于一日游尤其心动。
你吃哪一种?唐鲤问。
你先挑吧。
唐沛枫说。
唐鲤撕开老冰棍的包装,将绿豆味的递给唐沛枫。
老绿茶适合吃带绿的。
站在这里虽然看不到海,但能感受到海风的微咸清凉。
刚刚那个老爷爷问你想去哪玩儿,他说的那些地方,你没有想去的?唐沛枫问。
那些地方我从小到大都玩腻了。
唐鲤踩着行道树抖落下的树荫,语气闷闷的:我长这么大,几乎没怎么出过T市,更别提出省。
每到假期,各种补习班、预习班把时间塞得满满的。
我倒挺羡慕周依侬,她起码还有个姥姥家可以回,借着机会出省玩。
我呢,我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全部都住在T市,想找借口都找不到。
周依侬每次假期从C市姥姥家回来,说起那里的好吃的好玩的,唐鲤内心羡慕得要死,嘴上却不屑地说着些风凉话,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
这些都是心里话,以前他从来不敢也断断不会跟唐沛枫说。
现在倒是敢说了,却懒得说,因为他觉得他很难理解他内心的真正所想,所以不想多费口舌。
不过此时此刻,离开了家的环境,站在开阔的街道上,望着游人如织,吹着海风清凉,他说得自然而然。
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在给我们灌输一种思想——高中生不配有假期。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我们不配有假期,不配出去玩,所有的时间都应该用来学习。
唐沛枫笑了笑,说:这么想出去玩?唐鲤点头,说:我天天看着我的窗帘和窗纱发呆。
他的窗帘窗纱上的图样分别是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
那等你放了暑假,我也正好放暑假,我带你出省玩。
唐鲤撇了撇嘴角,想了一会儿,最后拒绝了:算了吧,等我高考以后吧。
他已经被那种思想影响了很多年,就算玩也玩不痛快,总觉得学习和考试像一张无形的密网,如影随形,时时刻刻地束缚着他。
唐沛枫笑笑,没再说话。
自行车撑在路边,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坐于其上望向远处,吃着冰棍儿。
这一幕,让唐鲤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从前的种种经历都是幻象,他们父子间从未有过什么尖锐的冲突,之前的每日似乎都像这个时刻,平静无波。
当然,错觉毕竟是错觉。
一支雪糕很快吃完,唐鲤扭头对唐沛枫说:走吧。
芦苇湾还要走一段。
唐沛枫说:你坐到后面来吧,爸爸带着你。
唐鲤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中老年人的体力恢复过来了?唐沛枫说来惭愧:这学期我天天闷在屋里搞课题、写论文,缺乏锻炼了。
唐鲤嘴上嘲讽着,但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重新坐到后座上。
唐沛枫蹬起车子。
离芦苇湾越来越近,唐鲤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丁灿灿坐在车的后排。
周骏开着车,颜洛川坐在副驾驶。
周宁生夫妇坐在另一辆车上,跟在他们后面。
前排的两人偶有几句交谈,丁灿灿将头靠在车窗上一言不发。
今天是单周的周六,她原该在学校里上自习课。
车越靠近丁家村,她心里就越慌。
近乡情怯倒是谈不上,因为那里对她来说已经不能算是故乡。
她害怕的是各怀心思的注目和可畏的人言。
她不知道见到爷爷奶奶之后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昔日的好友还有没有在上学读书。
颜老爷子和老太太年纪大了,陪不了床。
颜洛川叫颜悦请了一天假,去医院陪周紫燕待着。
车离开了T市的市区,随后驶过近郊与远郊。
县城里偶然会有一段热闹喧嚣的街区,丁灿灿面无表情地看着在某家糕点铺前排得像长龙一样的队伍。
小门店一个连着一个,挤挤挨挨,招牌和店名蒙了一层灰。
还有些门前刷着一个大大的油漆字——拆,抑或是拉着破旧的横幅,印着吉房出租。
从县城到丁家村,还有两小时的车程。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在这里,一条河养着三个村子。
丁、周、沈三姓村民紧靠着河的两岸居住。
这里的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走出去,不是在自己村找对象,便是去邻近的两个村找。
结婚、生子,然后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周紫燕和周宁生小时候都住在周家村。
后来,周宁生跟着父母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C市生活,而周紫燕刚成年就嫁到了邻村丁家村。
周骏没把车开进丁家村,而是停在了村头的理发店门口。
他和周宁生昨晚跟这边打了招呼,说今天要来接丁念念的骨灰,让他们先不要把那些女童的坟头推平。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此时村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本村的,邻村的,都有。
先前,周紫燕在这里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存在。
现在,她要来接女儿的骨灰——这可是个大新闻。
丁灿灿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就头疼。
他们是什么德行,她最清楚。
真正关心的人只有极少数,大多是来看好戏的。
丁灿灿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没有了车门的阻隔,那些议论声像大海涨潮一样,势不可挡地直接向她扑来,瞬间把她打成一只湿淋淋的落汤鸡,狼狈不堪。
周紫燕呢?周紫燕没来啊!那是灿灿吗?都长这么高了!她还像小时候一样,不男不女的。
诶,她就算留着个小子头,也终归不是个男孩。
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堆在村口的人群里突然挤出来一个女人。
她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惊讶地叫了一声:丁灿灿!丁灿灿循声回头。
沈韶华站在她面前。
灿灿,你是周紫燕的女儿?作者有话说:唐鲤:可恶,绿茶就是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