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鲤说出这是你之后, 丁灿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震惊。
唐鲤一瞧她这个反应,心想:完了。
三月份他过生日时, 丁灿灿送他的生日礼物出自自己之手,诚意满满。
他便有样学样,非得在诚意上硬下功夫,结果弄巧成拙, 出力不讨好。
李迦蓝和唐沛枫被他当救兵搬过来略微修整了一下这个泥塑小人, 但事实证明, 他们一家三口合起来都凑不出一双巧手。
因着期末考试的缘故, 昨天晚自习结束后桌子被摆成单人单桌。
此刻,丁灿灿与唐鲤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一大早, 两人刚一落座, 唐鲤神神秘秘地把一个盒子放在了丁灿灿桌上, 而后他歪着身子, 隔着过道紧张地看丁灿灿开盒子。
他那样子显得特别滑稽,但他的注意力全在丁灿灿的反应上,自己全然不觉得。
丁灿灿纵使有千言万语,也被唐鲤无比虔诚的表情和那句我爸妈帮我弄了一点弄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尴尬地笑笑,指着面前的小人问:为什么它的发际线这么高?我乍一看真像个秃子。
唐鲤赶紧加以解释:黑色的黏土不够了。
丁灿灿盯着黏土小人堪忧的发际线, 不好把打击的话说得太直白, 自认为委婉地说:头发短和秃头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你在它后面接上一条辫子, 放在清朝应该能当个贝勒爷。
我前一阵儿还嫌天气热, 教室里没空调, 想着去理发店剃头, 今天你送的这个小人让我坚定了留头发的想法。
说着说着, 她拍拍唐鲤的肩膀,郑重地说:谢谢。
丁灿灿这套操作把尴尬转移到了唐鲤这边,再加上坐在丁灿灿正后方的王登科适时地发出夸张的嘲讽笑声,让高级手艺人唐鲤的尴尬程度只增不减。
你底下捏的那个粉不拉几的东西确定是裙子?我怎么看都觉得像座山啊。
王登科抻着脖子看丁灿灿课桌上摆着的泥塑小人,头头是道地开始点评:还有那两只眼睛,芝麻大小,是认真的吗?我记得你爷爷手特别巧啊,都说隔代遗传,你咋没遗传上呢?唐宏远生了一双巧手,比大姑娘还巧,天生的。
以前他在世时,年年春节剪窗花,还送过王乐几张,王乐稀罕得不得了,甚至舍不得拿出来贴,所以王登科印象深刻。
他也见过唐鲤依葫芦画瓢跟着唐宏远学的剪纸,剪得那叫一个张牙舞爪、惨不忍睹。
现在摆在丁灿灿桌上的泥塑小人,身体比例严重失调,乍一看像个秃子,跟他那些不堪入眼的剪纸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登科不知道前一阵唐鲤因着唐宏远的缘故心态崩塌过一次,但丁灿灿知道,他们聊过这个话题。
唐鲤神色黯淡了三分,几不可察。
丁灿灿转身瞪了王登科一眼,道:这是唐鲤送我的生日礼物,只有我能发表评论。
王登科被她这话给整笑了,当即吹了声口哨,这就护上了?丁灿灿语气嫌弃:你连我生日都不知道,哪好意思说唐鲤手艺差。
王登科没太放在心上,说:回头叫王乐给你写张生日贺卡。
他搬出了万能的王乐来当挡箭牌,丁灿灿努了努嘴,转眼看向唐鲤。
唐鲤的神色只有在王登科提及唐宏远时才有过刹那的黯然,此刻已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对王登科道:下回你过生日,我也给你亲手整一个。
王登科赶紧拒绝:用不着用不着!你把我捏成秃子我会谢谢你全家!唐鲤一笑,并没有理会王登科的满脸拒绝,那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丁灿灿将穿着粉红裙子的自己重新放进盒子里,随后将盒子圈进臂弯中,隔着过道对唐鲤说:你送我的这个小人,我挺喜欢的。
*两天的考试结束,学校放一天假。
等老师批完卷子,开完家长会,准高三还要继续回学校上课,一直上到7月20号。
一想到要在没有空调的教学楼里待到七月中下旬,准高三离校的时候远没有高一的学弟学妹的神色开心。
唐鲤、丁灿灿骑着车子一同回家,骑到悬旗公馆门口,丁灿灿挥手向他告别。
唐鲤刹住车,目送着丁灿灿的身影拐过街角,他重新蹬起车子,折返回去,朝T大社区医院旁边的超市骑去。
一进超市,他直奔手工材料区,重新去买黏土,每种颜色都买了足够的量,绝对不会再因为黑色黏土不够而捏个疑似秃头出来。
饭后,唐鲤立马在自己的课桌前坐下,先找了个视频像模像样地学了一番,而后才尝试着开始动手。
他和爷爷唐宏远、爸爸唐沛枫不一样,他从小就是那种天资不够聪颖的,没有他们那种天生的聪慧,学什么都要耗费不少精力。
唐沛枫很容易做到的事,他可能拼尽全力去做都不一定能做到。
窗外滚过一声闷雷,随后一场暴雨以铺天盖地的架势来为六月收尾。
唐鲤房间的窗户开着,夜风携卷着雨雾从窗外吹进来,花枝竹枝在雨中瑟瑟抖动,窸窸窣窣地落满一地花瓣与枝叶。
唐鲤专注地捏着小人的脸,对窗外的动静浑然不觉。
房门原本就是开着的,唐沛枫进来之前又特意敲了两下。
唐鲤短暂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头看了一眼。
唐沛枫进来,将他房间的窗户关上。
雨下这么大也不知道关窗,一会儿潲雨窗帘都要湿了。
他关窗户的同时,瞄了一眼唐鲤。
唐鲤简短地嗯了一声,并未把注意力分多少给唐沛枫。
唐沛枫的目光落在唐鲤面前摆着的一张合照上——照片是唐鲤十五岁生日当天照的,坐在他旁边的人是唐宏远。
唐沛枫愣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关好窗户便退出了唐鲤的房间。
唐鲤不算聪明,但他身上有一股韧劲儿,永远都不肯服输。
唐沛枫坐在沙发上,出了一会儿神。
唐鲤刚才的样子和脸上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他。
他一次一次地被他的恶语击倒在地,又一次一次不肯服输地抬起头来。
只可惜,他当时只看到了他不如别人的地方,没看到他那双眼睛里永不服输的坚定。
李迦蓝发现丈夫在发呆,走上前来,坐在他身边。
你想什么呢?唐沛枫将身体向后一靠,语气有些疲惫:我想起了咱爸之前对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他说,他发现唐鲤不算是个多聪明的小孩,他叫我多看过程,少看结果。
‘多看过程,少看结果’,咱爸这话没错啊。
唐沛枫笑得有些嘲讽,目光落在烟灰缸上。
说得是没错,但是当时他说这话,我全当他在放屁。
他说着说着,伸手去拿放置在茶几上的烟灰缸。
随着咚的一声,烟灰缸落进垃圾桶里。
唐沛枫侧头看着已然换新的水晶鱼缸,又回头看了看十字绣的装裱玻璃。
咱家没有人抽烟,留着没用,扔了吧。
*唐鲤认认真真地搞了两个多小时,但各种颜色的黏土组合在一起还是差强人意。
他看着手里的新小人,感觉没比送给丁灿灿的那个强太多,不免有些泄气。
这种挫败感,他这些年不止体会过一次。
从小时候开始尝试着跟唐宏远学剪窗花开始,他就无数次地体会过灰心丧气的感觉。
林修竹和林韵竹一学就会,剪的窗花从幼稚到精致只需要几天时间。
他不一样,甚至到现在,他都没能成功地剪出一张不那么难看的窗花。
所以自己的窗花得到一句奶奶无心的表扬之后,他记了很多年。
以至于那句表扬,在无意中改变了他和唐沛枫的命运。
唐鲤轻轻叹了口气,稍作休息,将手中的黏土放下。
他伸手拿过相框,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和爷爷唐宏远。
唐宏远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唐沛枫也没有他所想象出的完美幸福的原生家庭。
距离因唐宏远而情绪崩溃的那次爆发,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
现在再回想起爷爷唐宏远,没有那天心态崩塌时尖锐的疼痛感,但也没有之前那样的对其不可抑制的怀念,有的只是胸膛中闷闷的沉郁之感。
代代相传的不止是基因,还有教育模式和为人父母的思维。
孩子是父母的一面镜子,从孩子身上,总能或多或少地窥见其父母是种什么样的家长。
唐沛枫就是唐宏远的镜子,唐鲤早该察觉到这些。
唐鲤将相框摆回原处,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他拿出手机,打开了自己睡前常听的《云宫迅音》。
熟悉的旋律中,承载着他对唐宏远的记忆。
记忆里的唐宏远,永远以他为先,永远会在唐沛枫发火时第一时间冲过来护着他。
旋律还是那个旋律,但他对于唐宏远的印象已不可避免地与记忆中的他偏离了几分。
忽然手机嘀嗒了一下,截断了《云宫迅音》的曲调。
有条新消息进来,唐鲤拿起手机瞥了一眼。
是丁灿灿发来的。
丁灿灿:明天我要去给你画画。
唐鲤摸不着头脑,当即回道:什么画?丁灿灿:你忘了,你答应好的,要给我当第一个模特儿。
作者有话说:高级手艺人唐鲤,绝不服输。
唐鲤:传下去,明天灿灿要给我画《泰坦尼克号》里杰克给露丝画的那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