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周紫燕对着镜子往脸上拍水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丁灿灿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 打着哈欠问道。
我要去蒸蒸日上。
周紫燕拍完水乳,开始挤粉底液,还不忘在胳膊上挤一些,均匀地涂抹开, 遮住了手臂上的三道疤痕。
弄完粉底液, 周紫燕提醒了一句:我给你和颜悦蒸了鸡蛋膏, 在蒸锅里, 还加了龙虾尾,你们记得吃。
如果觉得淡, 厨房里有酱油和蚝油, 可以加一点。
丁灿灿有点纳闷:你今天怎么突然想着要复工啦?周紫燕低头在化妆包里找眼影盘, 说:今天复不了工, 我最多就是去打扫打扫卫生,多久没清理了……你如果乐意跟着我去当苦力,我是不会介意的。
说话间,丁灿灿又打了一个哈欠,声音懒懒地道:我不去了……我今天跟唐鲤约好了要去给他画画。
如果不是昨天跟唐鲤约好了,她也不必早上定个闹钟起来, 大可以趁着期末考试后的这一天假期睡个懒觉。
你画什么画?颜悦原本也想睡懒觉, 但被猫扒拉门的声音吵醒, 此刻打哈欠的频率不比丁灿灿低。
她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 瞧见丁灿灿站在洗手台前和周紫燕说话, 便也跟着凑过来。
丁灿灿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构想和用意。
这个想法挺特别的。
颜悦又问:我爸呢?周紫燕对着镜子涂口红, 用指尖轻轻擦了擦不小心越界的一小部分, 你爸吃了早饭就出门了,局里有事儿。
十分钟前走的。
颜悦一听局里有事儿几个字,脸习惯性地皱成一团,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习以为常无所谓的样子。
那我跟你去蒸蒸日上吧,我从来没去过呢。
颜悦忽然说。
周紫燕的视线从镜中的自己转移到颜悦身上,笑了笑问:跟我去打扫卫生?颜悦点了点头,说:但是你中午要给我做好吃的。
没问题。
周紫燕一口答应。
丁灿灿以前看不惯颜悦往周紫燕面前凑,觉得她那是在抓尖儿卖乖,现在却很能理解她。
她拍了拍颜悦的肩膀,郑重道:打扫卫生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颜悦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玩笑意味:大画家丁灿灿有更艰巨的任务,励志要用自己的画笔敲醒那些不可救药的中国式家长,拯救中国式教育。
丁灿灿连连否认:别别别,我真没往这么宏伟的目标去想。
整个国家的教育怎么可能凭她一己之力改变,她只不过是有一个想让更多人看到错误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害人不浅的想法而已。
丁灿灿抱着素描本朝悬旗公馆走的路上,脑子里还在不停地回放着颜悦所说的话。
颜悦说那话并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开了个玩笑。
丁灿灿想得出神,颇有些感慨,凭她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改变什么,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国家的教育制度和教育思维无疑是蚍蜉撼树。
但当她踮起脚尖敲响唐鲤卧室的窗户,看到唐鲤推开窗子探出脑袋时,她的心情晴朗了几分。
这个构想最初源自她那天机缘巧合地发现他自闭得钻进了床底。
把他从床底下拉出来以后,她看到了那种让她感觉极为陌生的眼神,她想把这双眼睛画下来。
仅此而已。
丁灿灿扒在窗沿上,问:你爸妈在家吗?我这样回回不走正门感觉不太礼貌诶,我是不是应该去和叔叔阿姨打声招呼?唐鲤不在意道:不用。
我妈上班去了,我爸今天上午没课,现在还没醒。
他抽过丁灿灿手中的素描本看。
素描本是全新的,只在封皮上用马克笔写了四个大字——火山学姐。
唐鲤哑然失笑。
丁灿灿正努力从窗户外往里爬,听见唐鲤笑,她气得一把夺过自己的素描本。
笑什么笑!丁灿灿的每本素描本都有名字,只不过这一本的名字着实有些奇怪。
她解释道:你现在不光是我的模特儿,还是一个倾诉者。
我呢,你要把我想象成一个知心姐姐,向我倾诉你的遭遇。
所以我临时给自己编了这么一个名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知心大姐姐的感觉?她不解释倒还好,谁知一解释,唐鲤的笑声更加夸张,让她火大。
丁灿灿气急败坏地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翻过了唐鲤卧室的窗台。
她今天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吊带纱裙,双脚一落地,唐鲤的笑声止住,明显愣了一下。
丁灿灿对于穿裙子还不算太习惯,见唐鲤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她来不及算方才的那笔账,有些手足无措,但不忘了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为自己找场子。
看什么看!我又不是第一次穿裙子!她向来不会掩饰情绪和内心的羞涩,说话间,表情别扭,脸色绯红。
丁灿灿随周紫燕,皮肤偏白。
明黄色的裙子称得她多了几分生机,窗外的阳光落在裙子的纱网上,斑驳跳跃。
这条裙子也很适合你。
唐鲤忽然意识到刚刚光顾着看她,有些失态,赶紧错开目光,将视线从她白皙的手臂上转移到别处,这个颜色更有夏天的感觉。
你上次穿的那条粉色的也很好看……都很好看……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新裙子,我第一次穿。
丁灿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裙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裙纱,上次那条你见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穿。
丁灿灿发觉自己有点语无伦次,女装大佬的羞耻感眼看又要浮上来,她扯过自己的绘画本,开始指挥唐鲤。
你坐那儿,离我两米远就行。
看她摆出一副一本正经准备开始画的样子,唐鲤没来由地又噗嗤一笑。
丁灿灿从随身携带的笔袋里拿出2B铅笔和橡皮,重新坐在唐鲤的窗台上。
还没等她开始琢磨到底要怎么画,思路被唐鲤莫名的笑声打断。
你不许笑!丁灿灿面红耳赤,气得蹬腿,我现在还不太习惯穿裙子,你一笑我就觉得我像个女装大佬!唐鲤赶紧摆手加以解释:我觉得你穿裙子很好看,我笑不是因为你穿裙子……我笑是因为‘火山学姐’。
这个名字略显中二。
他的话数次因上气不接下气的笑而中断。
丁灿灿高高地坐在窗台上,无奈地抄起手臂看着唐鲤,感觉自己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她想画的是唐鲤当初刚被她从床底下拽出来时的那种状态。
不是现在这样快乐得像个精神病院在逃病患!但转念一想,唐鲤平时似乎是个极少笑的人。
即使笑,也是浅淡而短暂的笑。
他很少像此时此刻这般开怀大笑。
像个二傻子。
丁灿灿无奈地抿了抿嘴唇,任由他先笑够。
唐鲤一笑起来,杏仁眼弯成月牙,眼睛中带上了灵气。
他只顾着笑她取的名字太中二,全然没发觉她一直在认真地看着他笑。
丁灿灿忽然想,也许每个人在长大的过程中都会遇到难处,各有各的难处。
唐鲤说起自己的爸爸唐沛枫时,她会觉得惊讶,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
而她向他说起丁家村时,他同样会惊讶,有些难以相信竟然还有这样的村子存在。
没有人能一帆风顺地长大,在彼此遇到之前,都走过了一段布满荆棘的路。
这时,卧室的门被敲响。
而后穿着居家服的唐沛枫睡眼惺忪地走进来,问:啥事儿这么高兴啊?笑得这么欢?随后,他看清窗台上还明晃晃地坐着一个人。
呦,灿灿也在啊?唐沛枫尽管没完全清醒,但一笑起来还是很有亲和力,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跟丁灿灿在音频中听到的温柔男声一模一样。
叔叔好。
丁灿灿坐在窗台上没挪地儿,大方地朝唐沛枫打了声招呼。
来找唐鲤玩吗?唐沛枫笑着问。
丁灿灿点了点头,同样带上一抹笑,如实相告:来给唐鲤画画。
唐沛枫似乎来了兴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画画?丁灿灿上次发表的他能考上北大看把他牛逼的!、我就看不起他那个样子!等一系列危险言论不确定唐沛枫听了多少去,但她现在面对唐沛枫一点都不怂,甚至头还有点铁,有什么便说什么:对呀,唐鲤答应我要给我当第一个模特儿。
我要以‘错误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会害死人’为主题,画一个系列。
这话,明摆着打唐沛枫的脸。
大喇喇地向他表示,他是个不合格的家长。
但丁灿灿从头到尾一直看着唐沛枫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她甚至有些期待唐沛枫听了她面对面的讽刺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有些话她在发现水晶鱼缸的新裂痕时就想说了,今天虽然有些拐弯抹角,但起码是当面讽刺。
唐鲤面向丁灿灿坐着,背对着唐沛枫。
他看不见唐沛枫脸上的表情,只抬头注意到了丁灿灿的神色。
她神色认真,直视着唐沛枫,似乎想从他的反应中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唐沛枫沉默了片刻,开口说出一句丁灿灿和唐鲤都意想不到的话:你招模特儿有年龄限制吗?我觉得我也符合你的条件。
作者有话说:老唐试图臭不要脸地挤进专门画青少年的《壹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