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烨是出了成绩、报完志愿后才来T市的。
他来的时候, 正赶上附中准高三在没有空调的教学楼里苦逼兮兮地上课。
周依侬帮夏烨借了唐鲤的长袖校服,让他披着附中校服混进来。
正处于暑假期间,学校里只有准高三, 门禁比平时松,夏烨穿着校服很容易就进来了。
夏烨坐了七个半小时的高铁,于昨天下午四点多抵达T市。
周依侬是住校生,昨晚下了晚自习直接回了宿舍, 今天早晨夏烨跟着唐鲤、丁灿灿二人从校外混进来之后, 她才见到他。
你昨天住我家没进我屋, 没乱动我东西吧?周依侬语气不善, 满脸嫌弃。
周依侬,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夏烨嫌热, 把唐鲤的长袖校服外套脱掉, 随意地搭在手臂上。
两人通常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开始唇枪舌剑, 在电话里也一样, 唐鲤习惯性地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刚准备开口劝和,夏烨亲切地拽过他的手臂作势不理会周依侬。
唐鲤被动地被夏烨拽着往前走,却不忘求生欲旺盛地回头看一眼气呼呼的周依侬。
好久不见啊哥们儿。
夏烨上次来,一共只和唐鲤见过两面。
现在一见,不妨碍他自来熟称兄道弟, 我上次还真没注意到T市火车站一出来就临海, 而且火车站修得挺别致的。
T市的火车站外观是德式的, 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 铭记了一段屈辱的历史。
夏烨说完火车站又说到T市的中山路, 老字号特色饭馆多集中于那里。
昨晚周叔叔带我中山路玩, 我觉得你们T市的香酥鸡、虾仁蒸饺和松鼠鳜鱼都挺好吃的, 但我真的接受不了有道菜……叫什么来着……噢对,叫九转大肠。
是猪大肠诶,那种东西真的可以吃吗……唐鲤发现,夏烨和王登科有个共同点——话匣子开了就很难关上。
他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听他喋喋不休,现在终于轮到他插上一句话:每个地方的饮食文化不一样,九转大肠也算是我们省的一道特色菜了。
夏烨没纠结猪大肠的事儿,思维跳跃到了别处,还有还有,你们这儿奇怪的吃的还真不少,昨晚我还吃了一道菜,叫爆炒腰花。
我一开始吃着挺香,后来得知那其实就是猪腰子,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听到自己最喜欢吃的菜被点名批评了,唐鲤露出一个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与跟上来的周依侬完成会师,站在了同一阵营。
丁灿灿噗嗤一声笑出来,但夏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得罪人的边缘蹦迪。
先得罪了周依侬,又得罪了唐鲤,怪不得他俩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儿像要一致对外似的。
我们这边还吃煎饼卷大葱呢,你哪来那么多话,我真想往你嘴里塞一卷煎饼卷大葱,把你嘴堵起来。
周依侬没好气地对夏烨说:诶,说你呢,一会儿我们要上课,你消停点儿别给我惹乱子,随便在校园里转转,等我中午下课,我请你去吃我们学校的小破食堂,那里有的都是你所谓的‘正常菜’,不会把你毒死的。
几人说话间,走上了十三班和十四班所在的楼层。
夏烨端起一副视察领导的样子,在两个班的走廊上来回走动。
周依侬无比后悔把他带进学校,一心想着下午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周宁生,让他带他玩去。
十四班的走廊上,王登科和沈忱正在忙着整理自己的储物柜。
听见动静,王登科把手里的一摞书暂时放下,看向他们。
唐鲤简短地向王登科介绍了一下,王登科眼睛忽然直了,浑身上下散发出和夏烨相吸的磁场。
小哥哥,我想看你的纹身!王登科一开口,周依侬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精彩。
完了,两个自来熟碰到一块了。
如果王登科不提这茬儿,夏烨差点忘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纹身。
走走走,去卫生间。
周依侬被抛在原地,看着两个只在电话里讲过几句话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像是多年旧友那般相熟,直奔男厕去了。
两秒后,唐鲤也好奇地跟过去想看看。
最出乎周依侬预料的是,连沈忱最后也跟过去了。
中二病是会相互传染吗?周依侬看着沈忱的衣角消失在走廊尽头,语气里有些不敢置信。
约莫过了一分钟,四人从男厕出来。
王登科一脸兴奋,好酷啊,有树枝,还有火苗。
反正很酷!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几个人站在走廊上讨论夏烨的纹身。
周依侬垂着眼站在一侧,没有多说什么。
夏烨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比谁都清楚,提及这个她难免愧疚,收起了刚才对着他剑拔弩张的架势,一言不发地站在窗边。
什么乱七八糟的土味叫法,那是荆棘和烈焰,不是树枝和火苗,图样是我爸妈选的,寓意是‘披荆斩棘,浴火重生’。
夏烨一本正经地介绍起自己背后的纹身:其实我一开始的想法特别简单,想直接纹‘逢考必过’四个字。
然后呢?丁灿灿忍不住问。
我爸说low爆了,我要是真纹了‘逢考必过’四个字,他就假装不认识我。
夏烨耸了耸肩,他说,学校和考试只是人生的一部分。
很多更难的考验在学校以外,而且也不是以卷面的形式出现的。
铃声响了,夏烨问:你们是不是该上早自习了?随后催着他们进教室,中午再说,我会一直待在这儿的。
你们上课要紧。
丁灿灿一转头,无意间注意到周依侬看向夏烨的目光中包含着羡慕。
在周依侬看来,十七岁和十八岁之间,好像隔着一道天堑,难以逾越。
再没有哪两个相邻的年岁,比十七岁和十八岁差别更大。
十七岁在单调乏味的漆黑隧道里踽踽独行,而十八岁已经走出隧道能接触到更广阔、更精彩的天地。
*附中的准高三七月中下旬放假,八月十三日开学,再次回到没有空调的教室里上课。
十三日的晚自习轮到语文老师陈静姝值班,见班里有学生昏昏欲睡,她有些不满道:咱们附中属于市直的学校,教育局盯得紧,就算加课也不敢加太多。
下面县市区里的高中,人家准高三生暑假一天没歇,我看你们是回家歇了这些日子懈怠了吧。
课间,王登科用卷子扇着风,对陈静姝王八念经式的发言颇为不满。
怎么着?高三就不配当人了?她的意思是我们学校因为被教育局盯着所以能歇个二十来天,我们就应该跪在地上感恩戴德?顺便告诉我们别的学校的学生多么多么努力?为什么这些老师张口闭口都是老PUA了?我就搞不明白了。
盛夏难免火气旺,八月中旬是T市一年到头最热的时候。
此时此刻的热,是连临海都拯救不了的那种热。
沈忱同样用卷子扇着风,悠悠地补充一句:高中生不配有假期,更何况是高三。
这么多年,这些话你早该听习惯了吧。
沈忱这话,让王登科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是如何被洗脑式地灌输这种思想的,不由得更暴躁了,扇风的动作也跟着加快了不少。
唐鲤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内心里暗自珍惜着和丁灿灿同桌的日子。
等九月份一到,正式开始上课,高三要调整成单人单桌,到那时他们就做不成同桌了。
今年的天气好像专门跟他们作对似的,从他们是准高三就开始热,一直热到九月他们成为真正的高三生。
赵校长废除了高一的走班制度,从今年新入学的高一开始实施。
早自习结束,王登科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说:为什么我没晚出生两年,我真羡慕新来的高一,没有走班制。
丁灿灿听了很纳闷,问:你竟然还有觉得羡慕的时候?她和唐鲤一致觉得,王登科这样的人,只有别人羡慕他的份儿,哪里轮得到他羡慕别人呢。
王登科将身子向后一靠,语气中的疲惫感比方才更重:高一不是英语实行走班制吗,三个班为一个单位。
我当时英语学得不好,被分到‘慢班’里,每次上英语课,我都觉得很不自在,好像比‘快班’的人低了一等似的。
随后,他发出一声叹息:谁都有自尊啊。
丁灿灿沉默。
王登科发觉到她在盯着他看,问: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丁灿灿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从来没想到你也会有‘羡慕’这种情绪,也会有觉得伤自尊的时候。
闻言,王登科不由得一笑,说:我也是个有血有肉有脾气的人呀,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高兴得像个傻子似的。
丁灿灿忽然想起,唐鲤曾经将她和王登科比作一望无际的被灿然阳光照射着的丰茂草原。
因为当时他觉得他们俩似乎只有高兴的时候,没有烦恼伤心的时候,有别于周围的所有人。
现在看来,王登科其实和他们一样。
或者说,大家都是被晨昏线划分为昼半球和夜半球的一颗颗小地球。
我经常安慰自己,鼓励自己,觉得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王登科眼里多了几分向往,等到十八岁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唐鲤: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喜欢吃的东西!大朋友们小朋友们,六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