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荒川泽过得并不太安宁。
翌日,穆无霜起得很早。
她钻出帐篷,不禁眯起了眼。
旭日金光洒落, 连荒芜杂乱的坡地都照得金闪闪的, 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使寻常的光景都变得梦幻几分。
世界真安静啊,如果不是马上有人追杀她的话, 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
穆无霜默默地想着,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略警惕地回头望,发现是青柱在她身后一尺远的距离搓草叶。
被穆无霜瞧见的一瞬间,青柱便停下了手中动作, 站起身来, 微微羞赧道:小姐早上好。
怎么在这玩叶子?穆无霜颇新奇地问。
青柱低头笑了笑:有些紧张, 毕竟……怕完成不好小姐交代的任务。
穆无霜拍拍他的肩,放轻松。
她一面说着, 一面思绪却飘忽起来。
这个计划实际上十分冒险,与其说是一个计划, 不如说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 东山再起;赌输了,魂魄无存。
蒲罗妖王那次的脱逃, 实际上只是一个巧之又巧的巧合。
她如果想要复制他的做法, 就只能自己精心设计一个同样的巧合。
其间若有一步差错, 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话说回来, 穆无霜原本也不必这样冒险。
兰听寒先前同她水镜对话时, 态度是很暧昧的。
这说明他并不想让她死, 起码是不想让她现在就死。
败在他手下最差的情况, 充其量就是活捉。
捉回修真界后, 如何处置,还有待商量。
但穆无霜不愿意。
她不敢想象自己被活捉之后将会是如何场景。
仙界人人憎她恨她,而兰听寒将会以此来逼迫她。
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穆无霜不敢想。
与其那样子,倒不如她自己放手一搏,起码能在搏输了之后,坦坦荡荡地死。
不论修真界怎样辱她骂她,于这一役后,都是身后事。
一个虚名,她不在乎。
恍惚几瞬,穆无霜回神的时候,便看见青柱抬起双臂,双手拢作一个喇叭形状,然后微微仰头,吹了一声极响亮的口哨。
口哨声如闪电划破长空,乍然唤醒了满坡白球。
白球帐篷的帘帐在几弹指之内尽数掀开,兵甲装配的铿棱响声蔓延。
穆无霜看着魔众们训练有素的集队整合,心中微讶。
青柱侧首看她,乌黑眼瞳中蕴着些失落。
他声音干净,语调却很低:青柱无能,为小姐做的,只有这些了。
穆无霜蹙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自己:妄自菲薄。
什么无能只有的?我觉得你做到了很多,做得也很好。
青柱闻言,唇角扬起清浅笑意,笑意将他面上的惆怅冲淡了许多。
笑完之后,他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坚定。
他道:小姐稍等,我去取样东西,或许能对小姐有所帮助。
穆无霜点点头,由他去了。
她并不对青柱的东西感兴趣,但知道青柱想要帮她的心情很急切。
穆无霜望着肃整待发的六十魔修,心神也有些激荡。
说不紧张不激越是假的,毕竟第一次玩儿那么大。
穆无霜呼吸微微急促。
正此时,一道干净的青年嗓音自身后响起:小姐。
青柱这么快便回来了?穆无霜转头。
青年面如冠玉,身如修竹,眸里含着温润笑意,盈盈看她。
兰听寒嗓音清朗悦耳:你喜欢被这样喊吗?阿琼。
穆无霜说:喜欢你妈。
兰听寒也不恼,温温和和地笑:那么阿琼,你可想好了吗?是要同我走,还是要闹一场再走呢?穆无霜冷笑。
兰听寒这话说得挺好笑的,分明没给她选择的余地,却说得好像是他宽宏大量似的。
少女撑起下巴,慢吞吞地闭目,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半晌,她倏而睁眼,弯唇一笑:我想要你死一死再走,可以吗?说罢,穆无霜抬手,啪嗒一声打了个响指。
霎时间,风云变幻。
天色蓦地暗沉如墨,一丝光亮也无。
四周不知何时人影憧憧,似魅似幻,残影烁烁成环,一时诡谲无比。
而穆无霜就立在这样诡谲的景象中央,笑颜如花地望着兰听寒。
兰听寒对着她的目光,也只是缓缓地笑。
他道:阿琼,你还是这样执拗,从不肯听从旁人,不肯后退半步。
即使你我自小青梅,在这种事上也是一样。
凡是你所认定的,我的意见就失了效,不能左右你半分。
兰听寒絮絮说道,眉眼里满是无奈。
但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不必如此。
有些时候,你也该迁就我一回的,阿琼。
憧憧如鬼的人影忽然弱了几分,熹微的金光不知何时在一隅之间宽泛,笼罩成温和而不刺目的微黄屏障。
穆无霜眉头微微一动,知道是兰听寒的人即将现身。
这金光,不出所料的话,是兰若殿的佛修。
她所布置的这个阵法看似唬人,但放在兰听寒所带来的那些法修大能面前,则是漏洞百出,坚持不了太久。
不过本来,她的目的就不是在兰听寒面前破局。
施主,许久不见了。
幻影阵,可不是正道修士该走的路数。
金光之中,一个通体佛光的人影显现出来。
他眉目如画,金黄双目微敛。
不蓄发,头颅圆润干净,看上去连发根都消失殆尽了。
清寂方丈。
穆无霜认得他。
他模样虽然年轻,但已经活了八百个年头,行事古板,活生生就是一个老古董,在她还是法修的时候就批判了好几回她的行径。
清寂神色静静,看着穆无霜的目光如看死物。
穆无霜唇角笑意讥嘲,她道:对着一个魔修谈正道路数,你脑子坏了还是我脑子坏了?依我看,凭一个阵法就臆断他人的修士,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心术端正之辈。
巧舌如簧。
清寂冷冷说道,老朽劝你苦海回头,早悟真道。
如今这番境地,即便你能将这三寸之舌用出花来,也难有回转之机。
清寂老头,和她说这许多做什么?她冥顽不灵、恣意行事的作风,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一道略显轻佻的女声响起来。
艳丽女子自暗处走来,红唇似火,吐出的话也毫不客气:穆无霜,早知道你这等人是这做派,我当日便应该将你掀下比试台,让大家看看你是何等嘴脸!穆无霜睨过去。
这是尘缘门的大小姐,小小年纪修为已臻化神,以刚直热烈的作风在修真界闻名,对她的一致评价是热烈如火,秉直真诚。
这样的人,她的话是最直白、最得人心的。
因为看着没有坏心,故而总是做什么都合理,最多得一句娇蛮就能揭过去。
对这种人,穆无霜也懒得惯着她,直接反唇相讥:把我掀下比试台?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当时在台上,你裤衩子都快被我挑破了还有脸说这种话?你——!大小姐气急,就要忍不住出手。
旋即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生生收回手,愤愤道:算了,和你这种人有何好计较。
总之都是没有好下场,平白掉了本小姐的价。
穆无霜哦了一声,没再理她。
她也就随便开口恶心恶心这位大小姐,和她这种人多计较也是无益。
不过,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样,穆无霜觉得兰听寒同行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和她关系不睦的,反正就是一看到她就不顺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带来恶心她的。
是觉得这样能给她下马威吗?穆无霜略鄙夷地想着。
穆无霜嘴上说得利索,五感却一刻没有松懈。
她在观察四周究竟有多少人,阵法排布的方位可有问题。
但受修为限制,穆无霜现在所观察到的一切都如雾里看花一般,模模糊糊,难见根本。
她此时的修为非常孱弱,自从天道契解除之后,她只有白丹修为了,相当于修真界的金丹。
金丹,不仅打不过兰听寒所带来的任意一个人,连自己手下的那六十魔修都不如。
兰听寒的嗓音此时终于缓缓响起:够了。
青年似乎有些不耐。
他道:不该说的话,当少说一些。
穆无霜深以为然地点头,她笑眯眯地道:果然,还是兰公子说话更得我心。
兰听寒看她一眼,笑意里似有无奈。
阿琼,不要生气,我们好好聊一聊。
穆无霜挑眉:没什么好聊的,有事说事,把问题解决了才是正道。
兰听寒微微敛了眉。
他嗓音沉了一沉,目光复杂:当真便没有好好聊的余地吗,阿琼。
你我多年情谊,到如今,竟连坐下相谈的交情都没有了。
穆无霜假装思考了一下,很快说道:有啊,怎么没有。
青年眸中一亮,模样很有几分希冀。
穆无霜紧接着道:我一向秉承,有问题就直接解决问题。
仙君也放心,我的解决方式非常简单,绝不为难你。
不知道仙君是否记得,古仙界有一样东西,叫‘神魂缚’。
意思呢倒也简单,就是以天道为媒,立下战书,双方互相拼搏神魂强度。
谁败了,便神魂湮灭,万劫不复。
穆无霜说完,兰听寒身后一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古怪。
和现役仙君,比拼神魂强度?谁给她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