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之胸口的剧烈绞动,喉间犹如被人钳住般吸不上气,几乎忍不住想要再次提剑。
可他不能。
他死死攥紧双拳,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好。
封煜勾了勾唇,又说:既是求朕,总要有些诚意。
江行之抬起目光:你要什么诚意?你知道什么是磕长头吗?三步一叩,每叩必须是等身,必是五体投地。
朕说的磕头,是这种。
没有人知道江行之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跪下去。
眼前总共不过数尺,江行之振起袍袖,撩起衣摆,俯身就拜。
兴许是内力深厚,清楚听见他跪地时一声声响。
封煜淡淡瞥了眼江行之,语调冷蔑似讽:你对她倒真是情深。
江行之咬牙:公主对陛下,也曾如此情深。
说出‘陛下’二字时,江行之快把自己牙都咬碎了。
叶婉音现在很不好,他不能因为自己那点自尊心再让封煜迁怒她,置她于不顾。
四年前,陛下因顶撞前朝皇帝被罚,公主听闻消息在紫宸殿外跪求了一天一夜,后来公主还因此病了整整一个月,从此以后,身体便每况愈下。
两年前,陛下出京巡视南境八城突遇流寇,公主担心,半夜偷溜出宫找到臣,让臣次日上书带兵镇压流寇……江行之多说一句,封煜的脸色便冷成一分。
够了!他厉声打断了江行之的话,声音寒沉如冰。
此时,江行之也跪到了封煜面前。
他挺直了背脊:臣磕完了,陛下该履行承诺了。
封煜眸光稍稍凝住。
半晌,他提步朝叶婉音走去,俯身将人拦腰抱起。
那样小小一团,轻的像是没有重量一般。
转身离开经过江行之身边时,封煜淡淡扫了他一眼,语调清冷如刀。
江家军都没了,那你这个江小将军也没活着的必要了。
高举的火光随风摇曳,将江行之的半张面庞推入阴影之中。
他面无表情的僵跪了许久,才从胸腔里吐出一句:是。
……翌日,城中驿馆。
在大夫看过喂了药之后,叶婉音又整整昏迷了一天。
这期间,她口中仍不断喊着父皇、母后、兄长、长姐等字眼。
封煜始终坐在床边,神色晦暗不明。
半夜,叶婉音迷迷糊糊的要水喝。
等半梦半醒的喝完了,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是江行之,而是封煜。
她猛的往后缩了缩,满是戒备: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完,叶婉音目光迅速在屋内扫视一圈,心中忽然不安:江行之呢?封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嗓音低凛:朕把他杀了。
叶婉音大脑一瞬空白,耳边所有的声响似乎都已消失。
她几乎是一刻也不能再躺下去,猛的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封煜没有阻拦。
他冷眼看着她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上,居高临下:他已经死了,你就算爬出去又能怎么样?叶婉音一瞬僵住,面色白的几近透明。
眼泪不知何时布满面颊,叶婉音终是心碎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叶婉音撑着身子踉跄站起,眼底一片死寂。
封煜眸色寒了寒,唇角噙上薄冷的笑。
怎么,你心悦于他?======第九Ns章======叶婉音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回答封煜的问题。
她平静的迎上他的视线,只道:封煜,是我错看了你。
然后再也不发一言。
……又在驿馆停留三日,叶婉音身体渐渐转好之后,封煜带着她启程奔赴边境。
这时,叶婉音才知道封煜出京,并不单单是为了自己。
他还要御驾亲征,收服北蛮。
江家军功名望太盛,功高盖主。
没有哪朝皇帝会喜欢这样的臣子,包括封煜。
江载战死之后,北蛮已经逐渐被各地调来的行台军压制。
叶婉音怎么也没想到,这是封煜早就安排好的一局棋。
大军营帐里。
叶婉音不可置信的看着封煜,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话。
封煜,你太可怕了。
封煜一袭鲜红铠甲,眉眼之间,透着漠视与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说:自古成王败寇,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
叶婉音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根本找不到话。
陛下,娘娘,程将军到了。
帐外忽有声音响起。
叶婉音身形僵了一瞬。
自那日驿馆离开,封煜便让身边所有人称呼她为‘娘娘’,仿佛这样她就会是他的。
可直到现在,她还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这个称呼。
封煜淡淡瞥了眼叶婉音,看到了她的反应。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沉声道:带程将军进来。
帐外人立即回道:是。
封煜要和下属商量战事,叶婉音不能再留。
他派了人送她回后面的营帐。
……边境日落的时辰很晚,明明已过晚膳,天色却才刚开始变暗。
趁封煜还在议事,叶婉音要了壶酒,自己坐在那儿,自斟自饮。
她好酒,酒量也不错,可是这一次,她却很快就醉了。
封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叶婉音红着脸坐在桌边,神色凄婉。
她无意识望着某处,自顾自说着:如果父皇没有写下那道赐婚旨意,事情会不会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可我又想,如果我爱的不是封煜,是不是也就不会这么痛了……封煜神色怔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
他拿走了叶婉音面前的酒壶,将人抱了起来。
封煜发现叶婉音越发的瘦了,后背的骨头都凸了出来。
从桌前走到床边,封煜的胸口湿了一大片,叶婉音在他怀里细细颤抖着。
他没说话,把叶婉音放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后便转身朝外走。
刚走出两步,叶婉音忽然在身后开口。
封煜,你放我走吧。
封煜脚步一顿,面色沉下去:不可能。
说完,便大步踏出营帐。
叶婉音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眼泪从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翌日。
叶婉音睁眼醒来时,只觉头昏的厉害。
她强撑着起身,梳洗时忽然发现妆镜下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放的地方很不起眼,若不是刻意坐下根本发现不了。
叶婉音拿起字条,只见两指宽的小小纸卷上,写着简短的一行小字。
今晚亥时三刻,营南角草垛见――江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