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不喜欢宴会,也不喜欢去和人类打交道,他总是会把这些交给近乎于全能的宰相,虽然后者也不喜欢。
魔王应当保持神秘,这句话是宰相自己说的。
路易斯远不如前几任魔王那样凶神恶煞,相比之下简直像个漂亮的花瓶,这让宰相一度非常担心所谓的魔域威严问题,于是委婉提出了为了整个魔域的体面,或许这位外貌柔美的魔王应该减少示于人前。
魔王对此并无异议,他刚来魔宫的时候讨厌一切与法师以外的交流,如果说前几任魔王最可能会因为心情不佳或者被忤逆了命令而出手的话,那路易斯弄死你一定是因为你话太多了。
虽然至今还不曾有任何倒霉蛋真的死于话多,但他凝神蹙眉的样子确实表达了极度的不悦。
颇为头疼地收好了记事簿,宰相精简地明白了魔王的意思——让他们吃顿好的,除了法师的学生暂时安置在魔宫,等待法师决定他的去留,其他的送上路。
送回去。
路易斯纠正了他的用词。
好的,送回去。
宰相只是不小心说出了心声而已,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真的想这么做过。
不需要让他们和法师道别吗?能和法师同行,安然无恙地穿过流浪者丛林,公然坐在魔宫宾客的位置上,那些人类应该感到荣幸。
别去打扰她。
路易斯偶尔觉得自己有权利独断专行,因为他得让法师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遵命,陛下。
除此之外,宰相明智地遣退了周边的侍者,问起了一个或许略显私密的话题,地牢里的精灵提出了想见您,他自称是您的兄弟。
无论对方是为什么而来,路易斯拒绝了相认,告诉他,我不会回精灵族的。
精灵母树的存在就像是链接的根系,指引着每一只精灵从诞生到归根,教会他们一切无论是语言还是生存,对母树的依恋使精灵永远忠诚于自己的种族。
但路易斯有点特殊,他从来没聆听过母树的教诲,好像母树根本不承认他这个孩子,或者有些无话可说。
无法和母树沟通,这对一个精灵来说相当于又聋又哑,一个可怜的残废。
他不再被允许靠近母树,仁慈的同族让他在栖息地内自生自灭,反正没有精灵会饿死或冻死在领地之内,直到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他突如其来地拥有了些不属于精灵的力量,强大无匹且难以控制。
属于魔域的力量肆意在精灵的乐土之上,精灵们畏惧他的存在,想在母树下杀死他,却不慎被他灼伤了母树。
他被赶了出来。
这对精灵族和路易斯本人来说似乎都是解除了一种负担,他们不必再照顾一个残废,而路易斯也不必再强装融入,所以路易斯离开那儿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去,他现在过得很好。
如果他不是一个精灵就更好了。
除了外貌和控制植物的天赋之外,他没有另外任何一点像是个精灵,而且法师也能控制植物,这也是人类所能习得的法术的一部,只是没那么轻松自然而已。
路易斯赶走了宰相,他本来说好了要晚些去找法师,但现在约在楼下踌躇不决。
一张字条飘落在他的肩上,字迹是新鲜的。
为什么不上来呢?明明就站在她的窗台下。
路易斯轻声说:见到你会让我难受。
多种方式的难受,但他实在难以说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精灵只存在情感需要,但路易斯觉得他想要的更多,如果自己不是个精灵就好了。
然后他听到了窗户落锁的声音。
但路易斯知道安珀一定还在听,你觉得我应该去精灵族吗?法师假装没有听见,并拒绝发表意见。
我想听你的意见,是你把我从那儿带出来的,你得对我负责。
路易斯自己都愣了神,好像从没想过自己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刚刚离开精灵族的路易斯并没有掌握除了光合作用以外的生存技能,贪恋精灵美色和价值的恶徒他尚且能凭本能应对,但有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他毫无知觉。
在路易斯成功把自己饿死之前,法师捡到了他,并给了他名字。
那我会建议你去。
法师的声音来自他的身后,也许你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
比如一个带着过去记忆的脑子,如果再能把那玩意儿找到就再好不过了,退一步说只有脑子也可以。
你和我一起吗?不,法师摇头,我进不了精灵的领地。
这似乎有些站不住脚,毕竟那些魅魔就连默兽都能偷渡出来,法师更不会把那些禁令放在眼里。
闹别扭的路易斯拒绝蒙蔽自己,坚信她只是不想去,冷酷否决了法师的推脱。
这只是精灵自己的规定而已,他们排斥一切的外人,但没法拿我们怎么样。
曾经见到血液还会愣住的精灵,现在面色如常地说着残忍的话:如果他们一定要阻止的话,我们可以烧了那儿。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路易斯垂下了眼睫,似是失落: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别丢下我一个。
我不会。
法师狠心还是拒绝,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回一趟黑塔加固封印,还有解决闹事情的人类,很快会回来的。
似乎都是他没弄好的事情,路易斯垂眼问道:我给你惹麻烦了吗?没有。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麻烦。
幼嫩的枝条缠上了她的手腕,这是精灵测谎的手段,路易斯明明知道,如果安珀想的话,完全可以保持没有心跳。
我会被你变成为另外一个人吗?你就是你。
她可一点都没说谎。
直觉话题正在往一个不太理想的方向偏移,安珀希望就此打住。
但路易斯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安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一个使用路易斯这个名字的人。
背影停驻在了原地,久到路易斯都想收回刚刚的话,也许他冒犯到了感情,但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安珀缓缓转过身来,神色郑重:他就是个混蛋。
那你还爱着他吗?她向后退去在空间中隐没身形,已然表达了一切。
魔宫的宴会厅,一切的安排似乎都面面俱到,谁也不会毫无眼色地去追问消失的魔宫主人。
晚宴丰盛,但绝不会有比眼下更尴尬的场面了,一顿饭的时间足够所有人把马甲脱得干干净净,闹剧一样的事情,每个人相较于最初都有些灰头土脸,偏偏谁也没资格来做指责的那个。
在真假两个马塞洛之间,舍尔的脑子转了半天,原谅他这个与世隔绝的魔法学徒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金代替已经快恼羞成怒的殿下本人做出了回答,洛德。
所以他才会在他们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大人称呼他的时候从不反驳,因为他本就如此。
也许是因为用了太久马塞洛的名字,洛德乍见马塞洛本人的时候,距离杀人灭口只缺个趁手武器。
鼻音冷哼一声,洛德决定不理会他们,除了自己的妹妹,这群人里面总归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无论是逃婚事件的罪魁祸首,还是稀里糊涂的法师学徒,还有似乎干了什么又什么都没干的精灵。
哦,最一言难尽的一个——虽迟但到。
晚上好啊。
女声来得轻快。
影子从角落无声无息地出现,面目依然如初见那么精巧过人,烟灰色的眼瞳尽是沉稳,深色的法师袍承载着她银色的长发,漆黑的戒指穿了根银链子挂在身前,十指交叉地坐在属于魔王的位置上,她左手食指敲了敲右手的手背,酒水涨起在客人的杯中。
宰相在她出现的时候就自觉站在了身后,简直诚惶诚恐。
安珀?被叫到的人点了点头,这就是她的名字,如假包换。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后者安然自若,指挥干净的刀叉从小公主的盘子里切了半块不知名的野兽肋骨,然后倒起了一杯果汁。
看呆的一片中,安珀优雅冷静举杯:我自便,诸位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