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025-04-02 00:46:40

后半夜的魔宫并不比白日那样温和,喜欢躲在黑暗角落中的魔物保留了更多嗜血的天性,作为保护,仆妇们会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守卫只要照顾好他们自己,就连大臣们也不会贸然选择在魔宫过夜,深夜的时候简直和废弃了没什么区别,除非遇上一些值得彻夜狂欢的事情。

但外来者对此一无所知。

一个裹着厚外套的身影悄悄从嘎吱的门口钻了出来,犹犹豫豫地迷茫徘徊了几来回,四面八方的黑暗侵袭着这座宫殿的每个角落,她只能循着宫殿主体部分稀疏的光源走到了某个窗下。

敞开的廊道灌入森森夜风,寒意顺着脚踝在肌肤上附着蔓延,让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上下牙磕巴了几下,浑身瑟瑟起了鸡皮疙瘩。

本就不多的睡意更是消减至全无,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安珀无意为难睡不着的小朋友,但小公主的动静实在不小,对于安静惯了的魔宫来说无异于是举着小铜喇叭叭叭叭,总免不了惊扰一些东西。

她将手边的茶勺扔出,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奥莉薇娅向后连退了几步,刹那同时,走廊墙壁上装饰的兽首窜出黑影,金属被折断的声音干脆嘎嘣,连一点边角料都没留下,黑影又悄无声息钻回到了原处,一切都当着奥莉薇娅的面。

如果再上前一步,那么尸骨无存的就是她了。

奥莉薇娅心有余悸地抬头张望,窗台的银色长发在黑暗中是月光般夺目,她学着宰相称呼安珀为法师。

就奥莉薇娅所知,这个称号至少在魔域上下,单独提起来的时候都是独一无二的指代词,凡听说过她的具是不约而同地表露出了恭敬与惶恐,她比极少露面的魔王本人更像是魔域的主心骨。

奥莉薇娅对这种情况不算陌生,就像是被架空的国王父亲和把持了一切的摄国公,但魔王绝不像自己的父亲痛恨摄国公那样对他的法师抱有同样的痛恨。

安珀敲了敲手边的金属栏杆,打断小公主的恍惚的神游。

兽首如金属融化般隐没于墙壁,退避出干净的道路,还有一条平地而起的楼梯,直通往敞开的窗台。

这儿的主人邀请了她。

我打扰到你了吗?没有。

刚好安珀今夜除了浪费时间以外什么都不想干。

或许是为了容纳时常从这儿起落的雅歌塔的缘故,环形的露台设计的极其宽阔,而且刚好能从这儿俯瞰魔宫腹地的内景而不至于被旁人打扰。

两把椅子长年被安置在这儿,其中一把必然属于这儿的主人,因为上面还放了柔软的靠垫和能带来安全感的绒毯,幼态的黑龙正蜷缩着睡死在其中,扶手处的金漆因使用习惯而被打磨到油滑,侧边还放着一张脚凳,而另一把就显得冷清得多,几乎称得上全新。

奥莉薇娅在安珀的示意下,拘谨地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端庄得像是教习礼仪的家庭教师正站在跟前,却含蓄地没有直视安珀的面容。

同位女性,奥莉薇娅远比她的兄长更能察觉到法师漂亮容颜的缺陷,因为离凡人太远以至于超乎常理,一眼望去便如心魔般深刻,但周身却容不得繁衍那些有关于性的恶劣幻想,连魅魔都得以最挑剔的目光端详好久,来推敲其容貌存在的真实性,之后才不情不愿地退让至下风。

她的声音却是温柔清朗的。

你想找我做什么呢?我……我能留在魔域吗?小公主鼓起勇气请求道,我不想回去结婚。

虽然她的兄长已经有了退让的象征性行为,但当事情再一次被摆在堆满文书的书桌上,被拿到朝臣的面前谈论的时候,他们恐怕都不会有太多话语权。

你得回家。

安珀非常能理解叛逆期孩子的感受,但她坚持道:魔域不适合人类的生存。

我可以,你曾经也是个人类,而且——在安珀微微挑眉的不虞神色中,奥莉薇娅及时打住了话,局促不安地补充了消息来源,我听人说的。

在逃婚的路上,奥莉薇娅无法什么都不做的束手待毙,她也不像金那样有机会准备齐全地带一本指南,于是让骑士去酒馆之类的地方打探过更多关于魔域的消息,无论是那些被公开的,还是仅仅小道杂谈,也许有助于她在魔域的生活,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于这位法师的艳情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安珀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她大致能猜到奥莉薇娅想说的是什么。

但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出现在魔域任何一个小酒馆的闲谈中,当初在场的掰掰手指都能数的出来,管不住嘴的没有一个,但管不住手和脚的还是挺多的,尤其是一些断手断脚也无所谓的。

瑞尔福动了你的记忆,你最好忘了那些东西,我会让人把消除记忆的药水配给你。

说道消除记忆的药水,安珀这才想起来,她上次为了保证效果,自己一口喝完了全部,希望负责采购的管事已经补充好了原料。

好奇心完全战胜了恐惧,奥莉薇娅追问:所以那些是真的吗?安珀无所谓地向后靠去,软垫支撑了她柔韧的腰,将整个半身都陷在长椅的笼罩之下,只有戴着漆黑戒指的手扶在了椅子的边缘,手指白皙得简直不像话,纤弱却有着绝对的权威感。

你问的是哪一条呢?她低下嗓音,娓娓得像是说给自己听,轻描淡写地将那复杂的故事一语带过:我曾经和你出生在同一个王宫里,十六岁的时候被魔王蛊惑背叛了人类,然后跟着他回到了魔域,是他告诉我我并非人类的真相,也是他同意了魔域和人类的和谈,我们两情相悦并且决定结婚,他却在婚礼当天死在了他的忠臣手里,我从那天起陷入了沉睡,直到不久之前才醒了过来。

如果不考虑所谓的不久之前已经过了百年的话,这些话都清晰且确切,每一个词都易于理解。

但涌来的信息量过大,奥莉薇娅分辨了许久,又无助地张望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分担信息的存在,或者散发掉心头一拥而上的恐慌,她却一无所获。

每一本史书上都会确凿无疑地记载,魔域曾经确实和人类不太对付,后来他们修和了。

没有原因,也没有过程。

她直觉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也许应该怯懦地选择到此为止。

在恐惧叫停动作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支配了口舌。

那你到底是什么呢?我就是阿巴太尔。

她烟灰色的眼眸已经锁定了奥莉薇娅,她诉说:我才是那本书的书灵。

我的创造者是一个卑劣无耻、贪生怕死的小人,但他确实写了一本能够永垂不朽的杰作,那就是我。

在安珀尚未诞生自我意识的时候,曾被称为贤者的传奇法师残余的、不愿死去的执念让他占领了这本书,临死之时的绝望与长久以来对寿尽之日的恐惧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过去,在以阿巴太尔书灵的身于世哄抬自己身前身价的同时,以无穷的执念唆使一任又一任的持有者追求力量与永生,直到落到了当时的魔王手里。

魔王懒得听他聒噪,本想直接毁了这本书,却在此发现了在阿巴太尔之内的另一个新生的魂灵,被打压得可怜又脆弱。

他命名其为安珀,并对其寄予厚望,也让贤者的魂灵有了喘息之机。

后来魔王的手下之一受贤者魂灵蛊惑,偷走了阿巴太尔叛逃人族,手下与贤者的魂灵达成契约,阿巴太尔以自身的力量保证他尽享人类所能的荣华而不被魔王发现,而相对应的,手下必须提供一具干净的躯体让他容身。

于是手下取代了一国的国王,他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作为献给阿巴太尔的肉身。

但贤者肮脏的魂灵遭到了排斥,惨烈的反噬让它虚弱了很久,但没有灵魂的胚胎是无法降生的,在手下的安排之下,安珀成了唯一受益的那个。

数个月后,她作为新生的生命来到世上。

即便有了脱离阿巴太尔的躯体,她仍旧与寄宿在阿巴太尔之中的贤者魂灵共享了一部分,比如当情况紧急的时候,她选择自己喝下一瓶淡化记忆的药水,效果同样能作用在魂灵之上。

安珀和魂灵之间从来没什么惺惺相惜可言。

对魂灵来说,曾经一位传奇法师穷尽一生终不可得的追求,却落在了一本书的书灵身上,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超脱此一局限,时间的流逝从此不痛不痒。

而安珀,她比任何人都想让魂灵炙烤在火焰之上。

他们不对付,却对彼此无可奈何。

听完了睡前故事你就该回房间了。

安珀的声音唤回了奥莉薇娅的神志。

她还想追问之后的事情,但安珀已经抱起了雅歌塔,慢慢悠悠离开。

怪异感在心头萦绕不去,奥莉薇娅恍恍惚惚地顺着来时的路下去,傀儡守卫会尽职尽责地护送到客房,但在走到楼梯末尾的时候,她还是安耐不住焦虑地回头张望了眼。

此时还有一个身影正站在那儿,这位或许听完了全部的不速之客从露台另一端的一扇门后走出,然后安珀落在椅子上的毛毯捡了起来,轻轻搭在了椅背上。

魔域的第二日照常到来,和往常的每一天都相差无几,但法师的回归似乎在氛围上能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望着魔宫顶端重新打开的窗,连忙碌的女仆都不自觉地比昨日心情愉悦了些。

人类退离了边境。

宰相带着书信函在书房内嘟嘟囔囔,据说他们昨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说是见鬼了还是什么别的,但我发誓这和我们无关,我们才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

是吗?路易斯试图用眼神询问安珀,而后者正侧坐在窗口的长椅上,兴趣十足望着窗外,那群小朋友正在收拾包袱上路,而雅歌塔不情不愿地充当了交通工具,侍者们根本拉不住它。

其实根本没什么可看的,路易斯别扭地想。

不管是新学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在了金身上,还是奥莉薇娅和她哥哥又隔了老远,这类毫无意义的东西。

她只是不想理自己。

陛下?宰相出声提醒,比起两位拉扯到没结果的感情,兢兢业业的他更在乎魔域的福祉,比如我们是不是该向人类索要些赔偿什么的?他们未必赔得起。

安珀否决了提议。

其实……宰相试图争辩,但在安珀的眼神压迫下,他还是决定屈服于这明目张胆的偏心。

法师很偏心人族,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就连她自己也懒得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