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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五个世界:圣僧(25)

2025-04-02 00:46:48

眼前的猩红刺痛了离歌的双眼, 她的手慢慢松开,手中冰凉滑腻的感觉,令她觉得害怕。

迦叶站在离歌的面前, 他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是很冷, 冷得他忍不住打颤, 他的身子有一瞬间仿佛是变得轻飘飘的, 若不是五脏六腑里说不出的难受, 将他的意识拽回,只怕他此时已然是深陷黑暗。

清欢......迦叶想要开口说不要怕, 想要安抚看起来宛如被人丢弃的小猫一般的离歌,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 可是他的声音衰弱得仿若将死之音,他的手无力得很,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离歌看着一身淋漓鲜血的迦叶, 她陡然往后退了两步,眼中的仓皇和害怕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在迦叶开口唤出她的名字的时候, 她似乎是被什么惊到了,惶恐地从迦叶的面前逃离,她的脚步踉跄, 离开的背影是那般狼狈,转身的一刻,爬满血丝的双眼涌出大颗的泪水。

咳......迦叶轻轻咳了一声, 血水从他的口中涌出, 这时候的他如同离了枝头的落叶, 无力地倒下。

这一切, 不过是发生在须臾之间。

慧棱眼疾手快地揽住迦叶,迦叶后背的伤口在刚刚的打斗中早就崩开了,透出单薄僧衣的血水黏在慧棱的手中,看着迦叶肩胛处透体而出的匕首,他一向沉稳的面容上显露出一抹惶然。

迦叶,你怎么、怎么就来了?慧棱贴着迦叶后心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输入些许温润的内息,勉强稳住迦叶逐渐微弱的气息。

迦叶的眼前泛开大片大片的黑雾,他扯了扯嘴角,吃力地开口道:师父,徒儿知晓何为佛骨舍利了......师父,我、我就是这一代的圣僧。

这一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迦叶咽下口中的血水,可是不断上涌的血水还是溢了出来,顺着他苍白的脸颊落下,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要眨去眼前愈发浓郁的黑雾,他伸手拽住慧棱的衣袖,近乎哀求地道:师父,我能种出魔骨花,把它给了清欢...咳咳...慧棱的面色随着迦叶的话,而越发苍白,最后呈现出一片灰败。

师父,徒儿、求、求你......慧棱这时候觉得很冷,不知是不是迦叶身上的寒意弥漫到他的身上,他的背脊微微佝偻,而后在禅院外的僧人们到达之前,他听到自己疲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

天地在这一瞬间仿佛黑了下来,暗沉的天幕看不到丝毫的生机和光亮。

仓皇而逃的离歌才踏出法正寺,便在下山的半道上遇到了匆忙寻来的‘玉美人’玉瑶。

阿离!玉瑶看着身上沾染着星星点点血迹的离歌,心头一惊,她疾步上前,一把拉住离歌,接连的问话脱口而出,哪里伤着了?伤得重不重?你......离歌惶然无神的双眼对上玉瑶,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白嫩的手上满是刺目的血色,那浅浅的铁锈味儿,令她作呕,她的眼前不断浮现一身血色的迦叶,那把匕首扎穿了他的骨头,豁开了他的血肉,大量的鲜血从匕首穿透的血口里淌出,他的脸色那般苍白,苍白地仿若要消融在空气中一般。

我、我杀了他......怎么办......我杀了他,迦叶......他、好多血......是我下的手,我知道的,他、怎么办......离歌的话语无措而又混乱,她此刻的思绪如同找不到线头纠缠作一团的毛线。

玉瑶从离歌的只言片语中,便能拼凑出可能发生的事,她回眸看了一眼那隐没在夜幕下的法正寺,寺中似乎一片安宁,并未有任何的钟声响起,或许一切都只是猜测......眼看着离歌的神情明显不对,她一把抓住离歌的双肩,逼迫离歌的双眼直视她,冷静地道:阿离,没事的。

你看,法正寺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追来,也没有任何声响,说明人只是受伤,并未出事。

玉瑶在离歌的视线与她对上的时候,她伸手抚了抚离歌满是泪痕的面颊,温声道,我们先下山找个地儿休息,明天,明天我替你来打探消息,可好?明天,好的,明天......离歌无助地点点头,她太害怕了,就如同九年前看着爹娘死在眼前那一刻一般,她好像是落入冰冷的河水,挣扎在水底的窒息和寒冷,将她淹没。

玉瑶曾听‘毒阎罗’徐巍说过,离歌小时候曾经受过刺激,好似留下了些许后患。

故而对于离歌,纵然如今的离歌有了自保之力,徐巍依旧是放心不下。

玉瑶望着喃喃自语的离歌,她扶着人,干脆地朝着山下走去。

这种情况下,带着离歌回去也不好,暂且先找个院子住下。

等到离歌的情绪稳定了以后,再带人回去。

虽然心中很是担心病重的徐巍,但是带着这种状态的离歌回去,只怕会更让徐巍操心。

玉瑶和离歌的身影,慢慢地朝着山下行去。

夜色深沉,不过法正寺里却是难得的灯火通明。

慧棱的禅院里,慧善站在慧棱的身边,他看着沉默的慧棱,对于先前发生的一切,早就知晓了来龙去脉。

师弟。

慧善伸手轻轻拍了下慧棱的肩膀。

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慧棱垂着眼,他的声音很轻,可是这轻飘飘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悔恨。

慧善站在慧棱的身边,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不过是因果罢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慧棱,目光落在那透出若隐若现的铁锈腥味的屋子里,开口问道:师弟,九年前,如果再让你做一次选择,你会选择不杀那人吗?慧棱果断地摇摇头,他的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遗憾,有愤怒,却并未有后悔。

杀了林文和,我不后悔,他是杀了慧辰的凶手,慧辰好心救他一命,他却怕落了行迹,因而恩将仇报,这一笔仇,我不能不报。

佛有怒目金刚,我行的便是金刚之举,无错也无悔。

只是......慧棱的记忆似乎落入了过往,眼前显露出那一道挡在林文和身前的倩影,他沉默地低下头,道:那时候,我还是思虑不周全。

这一番因果,落在我身上便也就罢了,落在迦叶身上......他面上的神情显出一片痛苦。

他待迦叶,既有父子之情,更有师徒之谊。

加之,迦叶是他之后的下一代圣僧,这一份情感,较之其他的徒弟,便就更为特殊了些许。

慧善眸色沉沉,他抬头看着被厚重云层遮掩了月色的天空,许久,才慢慢地道:师弟,魔骨花要出现了吗?慧棱的手紧紧握住,他闭上眼,紧紧抿着的唇显示出他的不愿,忽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无力地开口回道:师兄,迦叶从未求过我什么,可是这一次,也是他唯一的一次求我,我......他要死了,我总要允了他。

这一句话,慧棱说得极为缥缈,他的双目中流露出一抹木然,他转过头,看向慧善,双眼通红,许久,才开口道:师兄,等魔骨花种出后,我要闭死关。

慧善转头看向慧棱,他沉默了许久。

何为闭死关?这是修心的一种极端的方法,若是最后修出来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修不过心头的坎,那便是死在关中。

他没有回应慧棱,只是伸手重重地拍了下慧棱的肩膀,而后,道:去看看迦叶吧。

慧善转身走出了禅院,他面上一片沉重,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幕,他喃喃地道:劫数哪,真是怎么都避不过的劫!早知道,当初算完,浑不如晚点让迦叶下山,也许......慧善最后落下的话带着浓浓的懊恼,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慢吞吞地走入夜幕中。

慧棱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朝着屋子里走去,在门口遇到从屋中走出来的慧心,他的心中带着最后的一丝希冀,看向慧心,但是他尚未开口询问,便听得那最后的如同冰雪淋头一般的绝望消息。

师兄,来不及了。

迦叶,最多也就这两日了。

慧心面上覆着一层不忍,先前,他还想着好好寻一寻法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此时,这最后的一线生机,在迦叶逼出体内最后的一丝滚滚内息的时候,便已断绝了。

迦叶肩胛处的伤虽然严重,但并不是致命的,只是他体内的幽影已然遍布周身,穿透了五脏六腑,唯有心脉处尚有一点苟延残喘之地遗落。

慧棱唇边扯开一抹吓人的苦笑,他对着慧心躬身一礼,道:让师弟费心了。

慧心摆了摆手,还了一礼,他没有说什么,带着医药箱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慧棱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是清冷的铁锈气息,屋子里并不暖和,其实此时不过是初秋时候,哪里称得上冷,只是这屋子里却异常得森冷,仿佛是没有丝毫的人气。

床上躺着的迦叶在通亮的烛火之下,显现出一抹虚弱的幽白。

他的双眸紧闭,唇色惨淡,呼吸清浅地几不可闻,胸膛上的起伏也是微弱得很。

慧棱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注视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想着第一次捡到迦叶的情景,迦叶一直都是一个省心的孩子,婴孩时候便哭闹得极少,仿佛是怕给人带来麻烦一般,若非是极度不舒服,迦叶都很安静。

他那时便想着,这般乖巧的孩子,怎么会有做爹娘的狠得下心将之丢弃呢?他当初收的徒弟大多都是年岁稍长了,最小的也有三四岁了,唯有迦叶是从婴孩时期便被他收入门下。

因着迦叶还小,刚刚到他身边时,身子骨也不大好,大病小病地不断,他当时照顾迦叶,可谓是手忙脚乱,他还记得当时他就抱着迦叶蹲在慧心的房中,只要迦叶一起热,他便将慧心拽起来。

那时候,搅和得慧心都不想再见到他。

他知道迦叶是下一代的圣僧,这不需要什么证明,就是一种感觉。

这是作为这一代圣僧的直觉。

他悉心培育迦叶,想着迦叶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成长起来,成为法正寺的新一代的戒律院院首。

只是,怎么都想不到,不过是每一代圣僧都必须经历的下山入世,回来便是生离死别。

佛家有云,无惧即无怖。

或许他修心不够,他却是做不到,当初他知晓慧辰死去的时候,做不到,如今在看着迦叶一步步迈入死亡的时候,也做不到。

师父。

迦叶双眸不知何时睁开了,他看向慧棱,慧棱的眼中含着沉痛,眼角似有泪花闪现。

听到迦叶轻微的呼唤声,慧棱不着痕迹地身后揩去眼角的泪花,他点了点头,唇边拉开一抹浅淡而又难看的笑,道:醒了?还痛不痛了?你慧心师叔,去给你熬药了,等一下要好了,你喝了以后,应该会更舒坦一些。

师父,对不起。

迦叶侧了侧头,他的身子很乏力,痛感倒是并不清晰,甚至连先前一直萦绕在周身的寒意都感觉不出。

也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

慧棱伸手摸了一下迦叶的额头,他小声地道:咱们不说这个了。

你这一天都没吃什么,肚子饿了吗?我让圆平给你带点稀粥过来,可好?迦叶摇了摇头,他什么胃口都没有,喉咙管里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令他反胃。

他疲惫地闭上眼,而后仿佛是在积聚力量一般,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开口道:师父,我死以后,您帮帮我吧。

慧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迦叶的意思,迦叶的双瞳微微颤抖着,他苦笑了一下,道:师父,帮我瞒着清欢,就说,就说我闭关修行了。

哪有闭关修行一辈子的,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的。

慧棱听着迦叶的话,他心头涌起一抹难受,只是脸上神情强作镇定。

迦叶摇摇头,他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吐出一口气,道:她年岁小,现下就让她知道了,会吓到她的。

刚刚,就吓到她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絮絮叨叨的,却半点都不曾为自己想过,满心都是那个小姑娘,慧棱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苦涩和难过,他轻声道:迦叶,你很喜欢那个小姑娘。

迦叶停下口中的话语,刚刚说了一串的话,令他不由得有点气喘,他歇了一会儿,而后坦然点头,道:是的,师父,我很喜欢清欢,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大概这就是缘分吧,从上辈子攒下来的缘分。

迦叶笑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温和而开怀的笑。

慧棱轻哼一声,佯装不虞地道:无尘,你又破戒了。

师父,这一次,迦叶可没法前去领罚了。

迦叶脸上的笑意收敛,带着一丝歉意地道,先前的刑罚,倒是都还未领完,是迦叶的错。

师父,魔骨花,等徒儿种出来以后,麻烦师父让人转交给清欢,什么都别说......迦叶疲惫地看向慧棱,他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恳求。

慧棱心口传来一阵一阵地钝痛,他看着迦叶,眼眶微红,略微哽咽着道:你这傻小子,打小就没求过师父什么,这次一求就是这么些难事,我、我......慧棱低下头,半晌没有开口。

师父。

迦叶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歉意。

他知道,自己让师父为难了,也让师父伤心了,只是,事已至此,却是无法回头了。

好,你放心,师父会安排妥当的。

慧棱瓮声回了一句,说到最后半句话时,可以明显听出他的话语里的颤抖。

不说这些了,你先歇息,我再去寻你师伯商量一下你说的这事儿。

慧棱匆匆起身,不等迦叶回答,便急哄哄地出了房门,出门的刹那,眼角的泪花却是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迦叶疲惫地闭上双眼,他想着,也不知道清欢现下如何了?他伸手拂过肩胛,那里沉沉的,隐隐有一丝的刺痛,也不知是不是幽影的影响,他的知觉越发迟钝,他想,伤得不重的,明日,不知能否下山一趟......而此时此刻,在幽黑的山道上,通往法正寺的途中,一道黑影正蹒跚而行,朝着那一座巍峨的法正寺一步一步地前进。

看不见丝毫亮光的天幕之下,夜路难行,却是挡不住夜行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