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秦庆心中虽有疑惑, 但却并未在这时候问出口,而是迅速领命下去。
少将军。
宋晏尚未下车,便感觉到身上的衣裳让人扯了一下。
他回过头来, 对上满目担忧的谢庭语。
谢庭语是个机敏的人,从刚刚的只言片语间, 便能知道此时北梁王与世子的处境不好, 自然能够理解宋晏这时候的急迫心情, 不过对于宋晏现在的身体情况, 她更清楚,想了一下, 还是出声喊了一句:少将军,你的身体......她先前把着宋晏的脉象, 那如风烛残年的脉象令她胆战心惊,她几乎无法想象宋晏究竟是怎么保持清醒行动自如的。
少将军,你该立刻回去好生休养, 如若王爷他们知道你此时的状况,定然是会担心的。
谢庭语的话显得苍白而无力,她知道宋晏是不会听的, 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对于谢庭语的担忧,宋晏心里是明白的,他扯了一抹浅浅的笑, 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谢庭语拉着他衣裳的手,道:谢姑娘,抱歉。
等此事了结, 我定然会谨遵医嘱, 好生休养的。
手背上冰冷的触觉, 让谢庭语垂下眸子, 眼中的忧虑和无奈都被遮掩住,揪着宋晏衣裳的手一点点地放开,低声道:既然如此,好歹将熬好的药服下。
宋晏温声回道:好。
谢庭语回身端着药碗递了过来,药已温热,正好入口,宋晏随之接过一饮而尽。
谢姑娘,我会让人送你回虞家。
这一路,辛苦谢姑娘了。
宋晏的声音略微沙哑。
谢庭语看着面上始终是难掩虚弱的宋晏,她复又叮嘱道:少将军,先前给你的药,若非必要,还请不要使用了。
好。
谢姑娘放心。
宋晏下车的时候,脚步稍显踉跄,谢庭语并未跟着下车,她透过掀开车帘,远远望着宋晏翻身上马,看着他带着林海以及拖着那一串捆得扎扎实实,仿佛是肉粽子一般的袭杀者,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道单薄的身影上。
少将军,保重。
谢庭语的声音极为轻微,除了她自己,几乎没有人听得到。
宋晏带着人朝着皇宫行去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这时候,大魏的百姓本是三三两两聚着闲聊,而宋晏的招摇过市,不过是短短一刻钟,便搅和得整个京城都动荡了起来。
大街小巷上的人不知何时聚满了人,而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少神色莫名的人匆匆离去,本是一片安宁的朝野顿时波澜暗生。
嘿,这宋家老二平日里看着孤弱,想不到内心里藏着份孤勇。
宋家老大没有白疼这人......却不知陛下醒来了没有?不管醒没醒来,这般闹腾起来,北梁王父子总是安全的。
酒楼包厢里,三两人聚在一起,看着那游荡而过的宋晏,交谈之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得知宋晏叩请入宫面圣的消息时,太子正在品茗,茶杯的香茗让他重重地摔在桌上,杯中的茶水洒在桌上,他的神情一片阴沉:宋晏,带着半路拦截的人,大摇大摆地入宫来了?陈寿躬身道:是属下的错。
他们当时并未想到人竟是会逮着拦截的人,并将之带了回来,现在这种情况,倒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殿下放心,人绝对不会漏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的。
陈寿对于派出的人,心中是有把握的,何况不过是拦截,并未下杀手,只要身份上不暴露,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此时的太子和陈寿两人并不知道还有一波人在浑水摸鱼,伺机下手,并且还失手被擒了。
太子的眉头拧了起来,垂眸沉思片刻,便嘲讽地道:宋家老二,闹腾得这般大,不过是怕北梁王父子在狱中死得不明不白,但是孤可没打算要他们的命。
殿下,既然这般,您是否要见一见宋晏?太子的眸中闪过一抹厌恶,他冷着脸道:不见,既然他这般大费周章地要见父皇,那就让人在天和殿外跪着吧。
至于何时能够见到父皇,端看他的造化了,这可不是孤不让他见,是父皇还未醒来。
不必让人来通禀,便当孤不知道这事儿。
太子挥了挥手,示意陈寿下去安排,而后他看了一眼已然开始阴沉下来的天色,面上显露出一片冷漠。
少将军,陛下尚未清醒,您要不先回去吧?皇上身边的心腹内侍张公公对着宋晏躬身一礼,陪着笑脸提点道。
宋晏笔直地跪在殿外,看了一眼张公公,沉默半晌,而后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可在?宋晏本以为陛下是病重,却没想到是昏迷不醒,只是人既然入了宫,此时定不可能这般无功而返。
他看了一眼离他不远处同样跪着的林海以及捆得严实的袭杀者,知道这一趟入宫,若是不能将这事儿上达天听,只怕一出皇宫,这伙人便都得丧命,那么他这般一路奔波便落了个空。
张公公面上的笑并未敛去,只是话语间语调更加轻微:少将军,陛下一旦醒来,奴便会告知您。
他这话似乎并未回答宋晏的问题,但是宋晏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太子殿下并不想见他,宋晏垂眸看着扫净了雪的青石板,那上边的清冷是肉眼可见的,不过是跪这么一会儿,他便感觉到那一股寒气丝丝缕缕地融入身体里。
这时候,他应该回去,只是......宋晏拱了拱手,抬眸看向张公公,恭声道:张公公,我便在这儿候着,陛下若是醒来,还请张公公通报。
是。
张公公应了一声,便退了进去。
张公公在陛下身边二十来年了,伺候了陛下大半辈子,自然知道北梁王一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只是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太子对北梁王的不满,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张公公回眸看了一眼笔直跪着的宋晏,以及紧随其后的那一伙扎眼的人,先前还明晃晃的阳光此时已经被厚重的云层遮掩住,天色阴沉沉的,冷风吹过宫廷内外。
要起风了。
张公公嘟囔着,转身走进殿里去。
宋晏沉默地跪着,脑海中浮现了各种念头,他这般大胆地带着人进宫,也是一种试探,现在想来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并不是太子殿下,若不然知道他入宫,太子殿下应是会立即接见,他手上的这群人,殿下该要安排个畏罪自尽。
却不知,对他们下杀手的人,究竟是哪一方的人?该死,怎么就回来得这么早?只要再晚一日,便都安排好了。
宋墨,宋奕,呵......躲在阴暗角落中的某一人,阴狠的目光落在刑部大牢的门口。
刑部大牢里,今日不同往日里的清冷,因着来客而显得热闹了些许。
老宋呀,你家小二,不错。
宋墨的好友户部尚书林青平提着食盒走进来,别看林青平是一个读书人,可这身子板高高壮壮的,粗犷的外貌看起来更像一名武夫。
本是闭眼休息的宋墨听到林青平的话,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宋晏入京了?这时间怎么会这么早?依着他们的想法,至少还得晚上三五日的。
宋奕迅速站起来,起身的时候扯到身上的伤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道:林伯伯,阿晏入京了?林青平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大牢的门并未锁上,他坐在长凳上,看了一眼满目担忧的宋墨,他倒是了解这位老伙计的想法,宋晏的身子不大好,宋墨过去从未想过让人建功立业,不过是求一个平安顺遂,只是宋墨是个闷葫芦,这话从来不说,也就是偶尔与他小酌几杯时,才会闷闷地吐露两句。
想着今日一眼瞥过的宋晏,那面色确实不大好,只是怕宋墨担心,林青平便未说出这一句。
对的,今日入京,整了一出大动静。
林青平将碗筷推至宋墨面前,道:这闹腾,闹得好,好歹你们的安危是有保障了。
宫浚那老小子,这两日,我看是睡不好,吃不下,就怕你们俩在他这地盘出事儿,偏偏殿下拿你们入狱的时候,动静小,话也不让多说。
满京都的,知道的人,都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陛下......林青平没有说下去,他意有所指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下,你们家小二闹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们好歹是功臣,谁敢让你们死得不明不白的。
纵然是......也不敢寒了朝野上下的心。
宋墨对于林青平其他的话并不在意,他只是听得宋晏入京了。
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冷凝,旁人不知道宋晏的伤,他太清楚,那般严重的伤,纵然是缓慢行路,都是负担。
可是如今回来得这般早,必然是日夜兼程地赶路,却不知阿晏的身子究竟如何了?我家小二,现下可还安好?宋墨对于林青平口中所说的动静,半分没有兴趣,他只是担心宋晏的身子情况。
林青平沉吟片刻,而后才开口道:虽然气色不佳,但是看着行动间倒是还算如常。
人现下入了宫,听说带着一串人跪在天和殿外求见陛下。
这天寒地冻的,阿晏去跪什么?宋奕不由得气恼道。
林青平见宋墨和宋奕眉宇间都带着愠怒,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老宋,你家小二这一跪,重要着呢!有些话,我之前没和你说,现下这时候,我就直说了,你家王妃在安平寺祈福,说是突发恶疾,柳家便派了人接回去照顾。
你这边出事,柳家是半分动静都无......他没有说完,但是这话语里的意思却很是明白,北梁王妃这病,来得太巧合,柳家的动作太快,也太静了。
林青平可是知道北梁王妃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若不是真病得厉害,只怕知道宋墨他们出事的时候,便会搅和得天翻地覆了。
听着林青平的话,宋墨和宋奕面上的神情变得极为难看,他们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宋墨起身,对着林青平深深躬身一礼,道:林兄,我家小二身上还带着伤,陛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这般天寒地冻的,我怕让小二他身上伤势加重,若是明早......林青平坦然受了宋墨一礼,而后正色截断宋墨的话,道: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会联同几位大人入宫。
谢过林兄。
谢过林伯伯。
宋墨和宋奕对着林青平道了句谢,但是眉心里的担忧却是始终不消。
两人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此时,跪在天和殿外的宋晏,确实是情况不大好。
他的身子不若先前跪得笔直,面上的气色越发糟糕,唇上色泽惨淡,甚至透出了一抹浅浅的青紫色。
宋晏只觉得耳畔是一片嗡鸣之声,他什么都听不清,簌簌吹来的寒风,也感不到什么冷意,身上的知觉很迟钝,原本还能感觉到的钝痛与呼吸不畅,现下竟是都感觉不到了,这种状态他知道并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