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玲珑快步离开后,这名中年男子才皱着眉头,对沈明煊道:这位小公子,你这身子,怕是熬不住了。
刚刚你的心神波动太大,才吐了血。
唐某却是鲁莽了,本想以内息为你调整,本门心法以柔和见长,未曾想你这心脉竟然破损到连一丝内息都担不住。
中年男子抬手拱了拱,接着道:在下唐岩,师承医谷,刚虽然我即刻退了内息,可还是冲击到了你的心脉,后边我虽然用润雪丸辅以银针暂且稳固你的奇经八脉,可你的身子终究是不容乐观。
只怕落雪的第一丝寒气出现的时候,就是你殒命之时。
唐岩的眉头皱得死紧,他是医谷里远近闻名的神医,这位小公子,没想到年纪轻轻,身子骨却败落到如此地步,此时纵然是他的师傅在世,也是无能为力了。
沈明煊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思绪都收敛起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唐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这人,他认识。
唐岩就是沈明煊的娘亲沈珍珠的夫婿。
那一年,救过医谷老神医的沈明煊,从江南别院带走他疯疯癫癫的娘亲,送到了医谷,求老神医医治。
那时候唐岩作为老神医的大弟子,恰好外出游历,所以唐岩并没有见过他。
后来,老神医治好了娘亲的疯病,只是娘亲却忘记了一切。
且疯症初愈的娘亲始终是见不得他,老神医说这是他娘亲在潜意识地逃避过去,若强行让她想起来,只怕是会再疯一次。
正因为如此,他求了老神医,将人留在医谷。
而他,只有在出任务后偶尔来偷偷看过一眼。
等到唐岩回来后,未曾想竟然对沈珍珠情愫暗生,而且也不介怀她的过去,求着老神医做媒。
老神医那时候传信给了他,告知此事,他知道唐岩这人是个正直的老好人,他见过唐岩和娘亲相处的样子,娘亲脸上的笑是快乐的,想来娘亲也是心悦唐岩……那晚,他在寒风中站了一个晚上,而后回了一个字,可。
此后,他知道唐岩果然待娘亲很好。
他知道老神医过世了,是唐岩接了衣钵。
他知道唐岩和娘亲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是个男孩子,大名唐睿,小名长安。
长安,这个小名,在记忆里,娘亲也曾温柔地唤过他长安。
他躲着偷偷看过娘亲他们,但他一次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出现在他面前。
沈明煊扯了扯嘴角,勉力道:谢过先生,我的身子我知道,只是烦请先生不要让红豆知道。
唐岩听他这么一说,看着沈明煊如此平静,有点惊诧,不过想想也对,情况这么糟糕,这人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还想叮嘱些什么,只是看到那一路疾步跑来的鹅黄身影,又吞回到口的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煊,阿煊,水来了。
玲珑捧着碗小心翼翼地蹲下来。
玲珑将碗捧到沈明煊的唇边,一股浓郁的红枣味飘出来。
沈明煊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发问,只是就着玲珑的手,慢慢饮了几口。
玲珑看着沈明煊喝了,她笑了笑,双眼笑得弯弯的,小声地道:这是我娘熬的红枣花生汤,补血的。
甜甜的,我特地加了一小勺子糖。
她迟疑了一下,转过来,问唐岩:这位大叔,看刚刚您的手法,应是一名大夫,请问阿煊他怎样了?唐岩迟疑了一下,虽说答应了沈明煊不对玲珑说出他的身子情况,可这样蒙骗,他又说不出口。
沈明煊自然知道唐岩为人正直,让他说谎,确实是为难人了,因而他接过了话头,道:红豆,我没事,就是这次又受伤了,伤还没好而已。
玲珑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明煊,她见过沈明煊多次受伤的样子,甚至替他包扎过伤口,但未曾有一次如这次这般吓人。
唐岩垂下眼,勉强接道:是的,这位小公子的伤势颇重,还未修养好,刚刚便是伤势发作了。
那大叔,您能给阿煊看看,开点药吗?我给钱的。
玲珑想着刚刚唐岩的医术着实很靠谱的模样,急忙求了道。
生怕唐岩因为诊费问题拒绝,她匆匆掏出自己的荷包。
沈明煊瞅着玲珑急切的模样,他伸手拉住玲珑,轻声道:红豆,我看过大夫了,也吃了药的。
玲珑知道沈明煊执拗,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麻烦这位大夫,她也不想勉强沈明煊,只得抿了抿唇,小声嘟囔着:又诓我,你哪次受伤会去看大夫!在见到玲珑以后,沈明煊面上的神色很柔和,他的眸中不由自主地呈现出一抹浅浅的欢欣。
唐岩是过来人,他只看一眼,就知道沈明煊待这位红豆姑娘,应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惜了……唐岩想着沈明煊的身子骨,看着眼前这极为般配的一对,心中郁郁。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遗憾,低声道:小公子要多多修养,保重身子,唐某还有事了,就先行一步了。
沈明煊勉强撑起身子,玲珑急忙扶了他一把,他对着唐岩躬身一礼,道:谢过先生。
唐岩摆了摆手,就径直往外走。
沈明煊看着他往摊铺那边走去,看到那位妇人温婉地起身,看到那个小男孩笑着扑进唐岩的怀里……他笑了笑,无声地对着那个方向微微躬身。
好久不见,娘亲,还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不知唐岩和沈珍珠说了什么,沈珍珠似乎有些诧异,往巷子口这边看来,只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沈明煊恰好转过身看向一脸担忧的红豆……是那位小公子吗?沈珍珠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心中莫名地生了心疼,不由地轻声问道。
唐岩抱着儿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呀,年纪轻轻,却已经是药石罔顾了,只怕先前他熬过来的这段日子,也是极艰难的。
沈珍珠不知怎的,盯着那身影,却移不开眼,听到丈夫说那小公子先前熬得艰难,她的眼中忽而酸涩得厉害。
娘,你怎么哭了?唐睿伸出小手轻轻地给沈珍珠抹了抹脸。
沈珍珠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了泪,唐岩心疼地靠近沈珍珠,道:是我不好,明知你心肠软,还总说这些给你听。
哪儿呢,我这也不知怎的,就是心里难受。
沈珍珠胡乱地抹了抹脸颊,不好意思地道。
娘,你别难受。
我们不是说要去买礼物带去看哥哥吗?小男孩懂事地安慰沈珍珠。
对呢,我们先去找间客栈落脚,然后买点东西,收拾一下,明儿去见见明煊。
是叫明煊吧?唐岩怕沈珍珠又难受,就急忙附和着转了话题。
沈珍珠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她点了点头:对的,是唤明煊,那时候我想着沈家下一代从明字辈,所以就取了明煊二字。
明天就是他十八岁生辰,可惜我错过了他这么多年。
不知他可会怪我这个娘亲?唐岩急忙开口道:不会的,之前你那都是身不由己。
沈珍珠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眼中的神色也暗淡了不少。
娘,娘,哥哥是怎么样的啊?唐睿看沈珍珠面上不虞,抓了抓头发,皱着眉头问道。
沈珍珠伸手摸了摸唐睿的额发,惆怅地道:娘亲也记不得了,但定然是清俊的少年郎。
咱们先去客栈吧。
唐岩看日头渐高,遂打断了话题道。
好。
沈珍珠点了点头应道。
娘亲,你说哥哥会不会喜欢我?会的,明煊,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娘,你昨天和我说哥哥小时候的小名也叫长安,那改明儿你喊长安,是哥哥应还是我应啊?你呀,哪来这么多的问题?娘亲,你一定很喜欢长安这两个字……是呀,娘亲希望你们就如这两个字一般,一生长乐平安……随着唐岩一行的远去,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就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