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别开眼,待心口处的剧痛缓和一点,或者说他习惯一点以后,才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回、回去什么……李瓒的心神还在白泽一直淌血的伤口上,突然听到白泽一句回去,脑子里一时没有回过神。
自然是回云城。
白泽挣扎着起身。
他迟缓地挣脱开李瓒的手站起来,自个儿捂着胸口上长长的伤口,黏稠的血水不断涌出来,似乎要将他身上的血都倒出来。
那血水顺着衣裳不断滴下来,白泽转身往外走,一步一个血印,看得人心惊胆战。
李瓒跟着站了起来,瞅着白泽倔强的模样,他气恼地喊道:回什么回,吉祥估计在我失踪那一刻就发现我不见了,现在早一刻晚一刻回去没差别。
白泽顿了一下脚步,将地上那把沾满血迹的利刃捡了起来,带着歉意道:抱歉,给你、咳、添麻烦了。
白泽的声音很轻,他努力咽下那一阵咳嗽,状若无事地挺直了腰板,继续道:还是要早点送你回去。
你……回去后,你、想知道的事,我再和你细说。
白泽没有回身,他身上笼罩的湛蓝色光纹越发暗淡。
尤其是脸颊边的鳞纹,此刻暗淡得几乎看不到了。
李瓒见白泽如此执拗,他闭上嘴,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扶了一把已经快站不住的白泽,低声道:那走吧。
白泽扯了扯嘴角,带着人往之前的通道走。
李瓒愣了一下,不由地开口道:你不会是,因为这伤,现在用不了术法,要走回去吧?他的脸色很难看,为难地道:我先声明下,我水性不好。
咳咳……白泽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很快又带起一阵轻咳,他摇了摇头,解释道:这里面有法阵影响,不能使用‘咫尺’。
离了这里,就可以。
哦。
李瓒尴尬地点了点头,扶着白泽慢慢往外走。
他看着那断断续续滴落在地上的血水,以及白泽越发苍白的脸,眼中现出一抹浓浓的担忧。
殿下到底怎么不见的?云城府衙里,府衙的王大人擦了擦额上不断冒出的汗,急声问道。
王元是云城的父母官,人不过中年,一副儒雅的白面书生模样。
而云城也是李瓒的封地,今儿不过是因为近来云城闹了旱灾,李瓒来府衙查看年鉴,一时没注意时间,查得晚了,便让王元安排留宿。
王元未曾想到这一留宿,竟然把人给留没了。
内侍吉祥圆乎乎如包子般的脸上一片焦躁,眼里闪着泪花,哽咽着道:我也不晓得,当时在门外,我就好像听到屋子里有人说话,我以为是殿下喊我,就进屋了,然后就发现,发现殿下不见了!这、这怎么会这样?也就一扇门,窗子也是锁着的。
王大人不解地说道。
屋子里有术法的使用痕迹。
一道慢吞吞的声音从屋子的一角传了过来。
在墙边蹲着一名男子,而后男子有条不紊地站起来,转过脸,那张脸很秀美,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指着墙边道:还有血迹。
吉祥和王元一拥而上,盯着那血迹瞅,吉祥糊了一脸的泪水,惊慌地道:景和公子,这,这不会是我家殿下的吧?不是,血里有很淡的妖气,李瓒是人。
景和若有所思地解释道。
妖气?王大人惊声叫道。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靠近景和,咽了下口水,颤抖着声音,问道:景公子,你是说,殿下,是让妖掳走了?景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点了点头,却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看景和这个点头又摇头,王大人的心是七上八下的,他拉了拉兀自走神的景和,问道:景公子,你这到底什么意思?景和回过神来,看着惶恐不安的王大人和吉祥,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简单地安排道:李瓒不见的事,你们先压着,别漏了出去。
可,殿下他确实不见了……吉祥急切地打断景和的话。
景和低下头,盯着那几点血迹,缓缓道:李瓒现下无事,他的身份敏感,失踪的消息先压一压,如果明早还没有消息,我会传讯回师门。
但……吉祥和王大人相对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见景和又盯着那血迹看,心思不在他们这边。
吉祥虽然急,可也记得殿下吩咐过,如果他不在,一切就都听景和公子的。
他知道景和公子来自道门,本事大得很,只能安慰自己相信景和刚说的殿下无事。
是。
王大人见吉祥应了声,他也只得跟着应了,带着一肚子的惶恐和苦涩,与吉祥一起退了出去。
景和没有在意屋子里两人的离开,只是想着这血迹的诡秘,里边含着很浅的妖气,却又带着一股子神祇的韵味。
他来自道门,是道门年轻一代里的道术翘楚,为了增进修为,也是应了师傅的要求,这才来到皇子李瓒身边历练。
景和给了李瓒不少防身的符篆,且李瓒身负龙气,一般的魍魉魑魅是不敢靠近的。
就算有一些妖近了李瓒,李瓒那人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且他点在李瓒身上的御守没有反应,因而他可以判定李瓒是安全的。
既然性命无忧,那自然是暂时不必担忧。
何况,按照这屋子里的整齐,估计李瓒是自愿跟人,或者说跟妖走的。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景和就坐在桌子旁,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只是这茶还没倒满,忽然屋子里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
呃呕……屋子里响起一阵干呕声。
景和顿了一下手,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两人。
李瓒跪在地上干呕了数声,他还是无法适应咫尺的极速,稍稍平复了这股反呕,就往一声不吭的白泽看去。
此刻白泽闭着眼半跪在地上,脸上一片青白,唇色呈现出一抹浅浅的灰白。
他的手撑着墙角,另一只手死死压着心口处,血淅淅沥沥地从手指缝里渗出来。
白泽!李瓒转过身,还没碰到白泽,却见白泽身子一歪,就倒了下来。
李瓒眼疾手快地伸手抱住人。
冷!李瓒只觉得自己好像揽了一块寒冰入怀。
白泽身上一丝热气都感觉不到,似乎连那还勉强跳动的半颗心也不动了。
他,伤得很重。
景和看着地上越发浓重的血色,平静地道。
是……李瓒这才看到屋子里悠然坐着的景和,急促地道:快救人!言罢,他抱着白泽就往里屋走去。
景和慢慢站了起来,跟了进去。
李瓒将人放在床上,一放下去,不过一会儿,那床上就已经是一片猩红。
你磨蹭什么,救人!李瓒转头看到慢吞吞走过来的景和,忍不住催促道。
景和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白泽的伤,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而后,他对李瓒开口道:你出去。
什么?李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景和又重复了一遍,道:你出去。
他见李瓒一脸不满,又补充了一句:我要动针,回头你晕了,可别怪我没事先和你说。
是的,李瓒有个小毛病,晕针。
平时看到针都还好,就是看不得缝合伤口时的针。
李瓒一听,僵了下身子,就黑着脸走出去。
景和看着李瓒出去了,就开了袖里乾坤,将医药箱找了出来。
他弯腰仔细看了一眼伤口,伸手轻轻掀开和血几乎黏在一起的衣裳,撕扯开伤口,一声轻微的闷哼传出来。
景和瞅了一眼伤,双眼不由地露出一抹震惊。
狭长的伤口里,着实是惨不忍睹,扯裂的血管和肌理都在渗血,而最可怕的是胸腔里竟然只有狰狞又可怜的半颗心。
那半颗心有气无力地跳着,一下一下,让人觉得好像快要停了。
你是妖。
景和转过头,看向已经醒转过来的白泽。
这句话是肯定句。
白泽缓了一缓,声音里还带着气音,道:半妖。
哦,是杂、种。
景和理解地点点头,他说出口的词虽然难听,不过语调里却没有任何的轻蔑和鄙夷。
杂、种这个词本就是用来形容半妖的,半妖大多是妖和人混杂生下的,其实很多半妖都活不到成年。
因为杂、种,人类害怕妖,自然不敢抚养,而妖嫌弃半妖血统不纯,活不了多久,多会遗弃。
我只治过人,没治过妖,而且我不是医修。
景和看着白泽的伤口,叹了一口气道。
白泽咳了咳,未来得及咽下的血水呛了出来,他偏开头无声地吐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喘了一口气,小声地道:没关系。
剖了一半的心,就算用上镇痛的药,效果也不会多好,待会儿给你缝合的时候,如果疼得厉害,景和沉吟了一下,温声道:那你就忍忍吧。
嗯。
白泽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景和深吸了一口气,却差点让空气里浓郁的铁锈味呛到。
他看了一眼脸色越发惨淡的白泽,床单上的血水已经开始蔓延下来了。
景和将药箱里的药和工具一一排开,纤细的银针在烛光下反照出森冷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