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燕宁的到来, 李婉茹并未有任何的惊诧。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桌上的饭食已经冷了,毫无一丝的热气。
燕宁扫了一眼, 而后开口道:让人换一桌热的来。
是。
仆从躬身应下。
李婉茹的面色也是苍白的,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憔悴, 可以看得出来应是昨夜一宿未睡。
她抬起头来, 看向燕宁, 双眸如一潭死水, 毫无生气,看着燕宁坐下来, 她沙哑地道:三郎,真的死了吗?燕宁并未回话, 这时候仆从已经将清粥小菜重新送了上来,利索地摆上桌,随后就轻手轻脚地离开, 徒留下他们兄妹俩相对而坐。
燕宁抬眼看了下李婉茹,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今日是秦容玉的丧事, 你要是想去拜祭一番,用了膳后,我可以让人送你去。
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出口的话平静温和,但听在李婉茹的耳中,却激起她内心里一股难言的刺痛和怨愤。
李婉茹看着慢条斯理喝着清粥的燕宁, 心中的怒火几乎压制不住, 可是最后的理智却又栓着她, 她咬紧牙光, 眨去眼中的酸涩,低低地道:你要一辈子关着我吗?燕宁顿了下手,将手中的半碗清粥放了下来,他抬眸直视李婉茹,摇摇头,平静地道:没有。
那为何要杀了三郎?李婉茹又一次问道。
燕宁似乎吃饱了,他将面前的白瓷碗推开,那只手的肤色比上好的白瓷还要苍白。
因为他不该在这时候带你走。
燕宁给出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地无法平息李婉茹内心翻滚的种种情绪。
不该这时候?那该是什么时候?三郎只是想娶我而已,这有什么错!你说不是这时候,那该是什么时候!等你死的时候吗?李婉茹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许。
燕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李婉茹,将她面前的清粥推了过去。
他站了起来,开口道:你该用膳了。
李婉茹对上燕宁的双眼,那双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幽冷漆黑,仿佛是看不到底的幽冥黄泉,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垂下眼,伸手拿起桌上的勺子,勉强舀了一勺子清粥,递进自己的嘴里。
看到李婉茹开始用膳,燕宁站起身来,平静地往外走。
屋子落下一句冷冷清清的回答。
嗯,等我死后。
听到燕宁的话语,李婉茹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说的什么意思,但很快便回过神。
燕宁的这个答案,回的是她刚刚口不择言的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死的时候吗?李婉茹看着燕宁离开的背影,忍了许久的泪水从眼中滑落,她看着手边的清粥,心里涌上来一股委屈,低低地呢喃着:对不起,阿兄,我,只是太难受了……燕宁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并不想对燕宁口出恶言。
可是她的三郎死在她唯一的亲人手中,她只要看到燕宁,便就不由自主地浮现昨夜那鲜血淋漓的场面。
摧心肝,熬心魂,莫不如是。
而另一头,燕宁出了门,便朝着府门外走去,只是行至一半,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一口腥甜不由自主地呕了出来,他伸手拭去唇边的血迹,看着沾染在指尖的猩红,缓缓呼出一口气,勉力压下胸腹间翻腾的不适感,眨了眨眼,眨去眼前漫开的黑雾,定了定神,便继续朝前行进。
躬身候在一旁的仆从对于燕宁的情况并未有任何的反应,立在一旁就像是一尊泥塑木雕一般,不闻不问,只是等到燕宁离开以后,便安静地引了人来将沾染在地上的血渍冲洗干净。
燕宁看了下时辰,今日入宫是晚了点。
不过这两年女帝已经逐渐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在不在朝上,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倚靠在车壁上,意识很快就进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但是思绪却不由得陷入一种虚幻之中。
没有时间了,如今是春日,入夏的时候,便会有老臣联名谏言请求女帝成婚。
而后是女帝以国事为由,拒绝老臣的谏言,当时女帝以为就此拖延过去便也就罢了,却不曾想会拖成他与女帝的流言蜚语在京都漫天传播......那之后,仿佛是所有最坏的事都撞在了一起,百年未曾一见的暴雨成灾,水患未退,又添人祸,乱象随之而来......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他看着女帝日复一日地熬着心神,却无济于事,就像是有一只黑手,将一切笼在掌中。
而那时候,国势渐微,人心恶念诱动深渊量劫,封禁一次又一次发作得频繁密集,到了最后,他已然撑不住,偌大的国师府里,唯有他一人在受尽煎熬,或许便是那般凄冷,所以他才会懦弱地逃离了。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忽而响起,燕宁闭着眼闷闷地咳着,可是断断续续的咳嗽越发严重,到了最后他不由得伸手捂住唇,微微躬身,一下又一下地闷咳着。
好一会儿,那低哑的咳嗽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燕宁伸手扯过马车中的白布,仔细地拭去掌中沾染着的猩红血渍。
他并不在意此刻自己的情况,喉咙里的铁锈味儿令他的眉头微微拧了一下,擦拭干净唇边和手掌上的血迹后,面上的脸色愈发惨白。
在那时候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他心中倒是有那么个猜测,不过还需再试上一试。
马车忽而停了下来,燕宁将手中沾着斑斑血迹的白布丢下,径直探身出了马车。
见过国师大人。
见到下了马车的燕宁,守在外边的侍卫均是恭敬地拱手一礼,沉声喊道。
燕宁颔首扫过,见到眼含不满的陆离站在侍卫的后边,在看到燕宁的目光时,他迅速低下了头,但是那僵硬的身子可以看出他此刻内心里的不甘愿。
想来是已经得到秦相府的丧事消息了。
燕宁不用多想,便也知道陆离的想法。
他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沉默地朝着殿内行去。
偌大的宫殿里,一道纤细的身影笼罩在光影之中,那人听到从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漂亮的眉眼弯了弯,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地举着手中的折子。
见过陛下。
燕宁躬身一礼,低声道。
那坐在椅子上的人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姣好姝丽的面容,精致而不失英气的眉目,眉宇间较之旁人,多了一丝坚韧和不屈,尤其是一双眸子,不若常人见到的漆黑,而是带着光泽的琉璃色,顾盼流连间,似乎带出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这正是燕国的女帝祁云乐。
坐在椅子上的祁云乐听得燕宁的声音,只觉得今日这嗓音似乎略微沙哑,听着气力也带着些许不足,她迅速放下手中的折子,在阳光中仿佛琉璃般闪耀的双眼看向燕宁。
只是一眼,她便看出燕宁的不对劲。
往日里燕宁虽是一副出尘绝世的模样,白皙清冷的模样也看着贵气,可是今日这一副白皙清贵的模样明显带着些许孱弱。
先生,是不是身子不适?来人......上座的祁云乐急忙站了起来,话语里带着关切和焦急。
陛下,臣无碍。
燕宁截断祁云乐的话,而后接着道:今日,臣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祁云乐摆摆手,示意燕宁坐下,而后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燕宁,对于这位沉默寡言的国师大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若是定了的事,是不会改的,故而见燕宁的精神还好,便也不再唤太医来。
况且昨晚的事儿,侍卫来报的时候,她并未听得先生有受伤。
无妨,先生今日若是身子不适,可以歇一歇。
朕的课程也学得差不多了。
祁云乐想着,或许是李婉茹和先生闹了一通,扰了先生休息了,她随意地给燕宁倒了一杯茶水。
燕宁接过祁云乐递来的茶水,拱了拱手,而后沉默地喝了一口水,压下嗓子眼里的血腥味儿,平静地问道:陛下,今日的折子是否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祁云乐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忽而开口道:先生,朕想去一个地方,不知先生能不能陪朕去一趟?燕宁没有推辞,也没有多加询问,他点了点头,道:可。
而后他又看了一眼天色,接着道:午时须得回来,徐大人的课,陛下不可再错过。
祁云乐听得燕宁的话,身子微微往后,靠着椅子,幽幽长叹一声,道:是,朕记得的。
徐老头,朕要是错过了他的课,只怕他又要一边哭一边请罪,说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惹得朕生厌了。
燕宁看了一眼满脸无奈的祁云乐,眼中流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笑意。
罢了,不说这个了,先生,咱们走吧。
祁云乐舒展了一下身子,便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地对着燕宁说了一句。
也不等燕宁起身,便大步走了出去,她不需要回身看,她知道先生一定会跟在她后边的。
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先生永远都站在她身边,将她从那个破旧的巷子里带出来的那一天起,先生和她似乎就成了一伙的。
祁云乐狡黠一笑,迎着阳光走了出去。
束发的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的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英武,可是在转头看向燕宁的时候,却又流露出少女的娇憨天真,那一抹青涩的风情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