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出阁◎夜深的皇宫里十分寂静, 除了偶有夜巡的士兵踏着规律的步伐外,一切都好像陷入了沉睡。
皇帝寝殿附近的把守并不算严,事实上, 这里头的宫女和内侍心里都有些不安的预想……自从那日老皇帝突然倒下,已然昏睡了近七日了。
这些天里除却开头还有几个妃嫔天天来亲身伺候外,如今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
寝殿内空荡荡,仿佛是传闻中的冷宫。
许多人私底下都在说, 陛下多半是救不回来了。
而现今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天子的,自然就是睿王, 不仅是名正言顺,而且已然开始接手宫内外的诸多事务。
那日在皇帝寝殿里的风波并没有被大肆宣扬,但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流言蜚语自然也是暗自流动着。
有关于雪宁公主下毒暗害陛下的传闻,是说得一个比一个邪乎。
霍雪宁对于这场变故倒是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只是呆在庆兰阁里安静地看书, 只是旁边侍奉的安心和落意已然嘴上急出了泡。
殿下……安心上完了茶水, 像是忍了又忍, 才缓缓开口:现如今您打算怎么办?她们作为贴身宫女,倒是清楚霍雪宁这段时间来做的许多事, 但此时此景,谁又能完全放下心来呢?霍雪宁放下手里的书籍, 朝她道:其实整件事有一个点是最重要的, 只要解决了它,那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您是说……陛下?一旁的落意倒是学会了抢答。
霍雪宁笑了笑:只要父皇的毒解了, 人清醒, 那么问题就没了。
可是, 您之前端去的药不都被睿王倒了么?安心疑惑地问, 他应该不会让太医院把解药喂给陛下吃的。
我端去的并不是完整的解药。
事实上,那是最初的版本,可以延缓毒药的蔓延……最后的解药并非是它。
霍雪宁解答道。
\\至于你说的没办法给父皇服下,\\她笑了笑,会有人去做的。
.天才蒙蒙亮,守了一夜的侍卫们已然感觉到了困顿。
不过所幸很快就可以到换防的时间,可以稍稍放下心来缓一缓。
皇帝寝宫前的侍卫尤其是这样,毕竟这里可是皇宫的最深处,里头又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这份差事最为安逸也最为无趣。
门口忽然了两道脚步声,很快便有一名穿着太医院官服的人,提着一只食盒缓慢地靠近。
侍卫照例拦下了人,掀开那食盒看了一眼——昏暗的晨光下,里头是一碗乌黑浓郁的药汤 ,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行了,进去吧。
虽然有些奇怪为何今日送药的人来得比往日早一些,但侍卫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
那汤药他倒是知道,是睿王吩咐太医院弄的。
只不过多半不是解药,而是什么无功无过的补药罢了。
那年轻的御医闻言,便慢吞吞地盖好了食盒,朝着里头走去。
他的速度好像很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屋里头的内侍听见了这门口的动静,倒是靠近看了眼。
在瞧见他那身医官服后,又迅速丧失了兴致。
送药是么?来吧。
内侍连伸手去接的耐心都没有,在前面脚步飞快地带路,径直将人引到了龙榻前。
是你喂还是我喂?医官闻言,只是安静地放下了食盒:我来。
那行,你来吧。
内侍张嘴便打了个哈欠,倚靠在一旁的雕花柱子上,竟是眼皮都半闭了起来。
没过多久,那药碗已然空了,医官收拾好一切,又低着头跟着内侍出去了。
许久之后,榻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父皇薨了?睿王从座椅上站起,动静之大几乎带翻了一旁的茶几。
旁边正在同他议事的曹景丰也不由在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待到那传讯之人离开,他便飞快地跪伏在地,向着睿王行了一个全礼。
恭喜王爷……不,恭喜陛下。
睿王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对于他的奉承颇为满意,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曹大人不必多礼。
这事儿还没定局,不宜声张。
怎么会呢?曹景丰笑道,先帝已然毒发身亡,那么皇室中人除了您,还有谁可以胜任新帝的位置?睿王摇摇头:不忙。
本王先进宫一趟,若是当真如此,那么后续必然不会少了你曹大人的好处。
毕竟那极为凶猛的毒药,便是通过曹景丰给皇帝下的。
那下官就在此恭候好消息。
曹景丰笑着鞠躬。
而睿王则火速乘坐马车赶往了皇宫,待到皇帝寝殿附近,他才调整了脸上的神情,露出一丝凝重和悲伤。
寝殿里远远已然传来了女人的哭声,似乎是那几个妃嫔得知了噩耗,便率先赶来了。
睿王快步入内,便看见龙榻上的人影已然被白布遮盖。
他脚步放缓,路过那些低头痛苦的妃嫔,走到了皇帝的床前,那里正跪着一名御医,似乎正因为此事而暗自伤神着。
父皇……他……真的薨了?睿王低头看向那白布,问道。
回禀睿王,是的。
御医哀叹一声,回道。
本王不信!父皇身子骨那样硬朗,定然是能挺过去的,怎么会……?睿王眼圈微微发红,右手微微颤抖着,伸向了那白布,似乎想要做最后的确认。
睿王且慢,御医忽然出声制止了他,恳切道,陛下因为是毒发身亡,因此七窍流血而亡,圣容已损……睿王却摇摇头:做儿子的,又怎么会嫌弃父亲的模样!说罢便掀开了那白布,正正对上那满脸血污,倒是吓了一跳。
一旁的内侍见状急忙扶住了睿王,御医也帮着盖好了白布,这才让惊魂未定的睿王站直了身子。
这……父皇怎么变成如此模样?!他此刻的吃惊并不作假。
回禀睿王,陛下所中的毒药实在是毒性凶猛,因此才会有这样毒血攻心后的模样。
御医跪回到地上,答道。
原来如此……睿王下意识松了口气。
要知道刚才他还以为是老皇帝厉鬼索命,才会变成这样的尊容。
不过既然证明他的确已然咽气,那么一切就都该不一样了。
想到此处,睿王压抑住眼底的兴奋,吩咐了左右,查找是否有遗诏的存在。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障眼法,毕竟最初下毒时,他已然准备好了一切。
果不其然,便有一个皇帝身边的内侍拿了一卷封存的诏书过来,宣称那是先帝在之前备下的传位诏书,上面提及百年后将会把帝位传给大皇子宋天恂。
那些低头哭泣的妃嫔们也都停了下来,望着站直的睿王,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按照惯例,此刻应该通知到各个大臣的家中,不过睿王派出的人还没踏出这座寝殿,便已然被人按住了。
突然出现的整齐步伐声里夹杂这盔甲撞击的声响,睿王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门外涌入的那群带甲士兵:你们收谁的指使,竟敢犯上作乱?一声极为熟悉的叹气从殿内响起,让睿王生生打了个寒颤——这个声音,明明已经……他缓慢地回头,见到那个慢慢走出屏风的人,正是他那刚刚毒发身亡的父皇。
而旁边扶着他的人正是霍雪宁。
天恂,你太让朕失望了。
老皇帝直直地看向他,带着无尽的谴责。
父皇您的毒……?您没事么?睿王迅速转换了表情,试着上前,却被一旁的侍卫拦住了去路,这是何意啊,父皇?天恂,从你拿出那份准备的假遗诏时,你就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老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
睿王脸上堆着的担忧很快消散殆尽,转而成为了一种难言的冷漠。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在霍雪宁和老皇帝脸上转了一圈,才道:这是父皇和公主设的局?不……老皇帝摇摇头,这是你自己设的局。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睿王的动手,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居然已经做好了这些准备,期待着随时将他取而代之。
可他又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没有苛待过这个长子……竟然也与他离心到这个地步了吗?我?睿王冷笑一声,终于不再端着虚假的面具,父皇你连假尸体都拿出来了,怎么还不愿意承认?老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假死的确是朕的主意,但这只是因为朕不愿意相信,你的确做出了毒害生父的禽兽行径!这才想要试上一试。
睿王冷着脸,不对他的指责辩解。
旁边的几个跪着的妃嫔都惊呆了,一时间也不敢出声,生怕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里暴露自己。
然而他们僵持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另一个声音:皇帝死了?是真的吗?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个中年妇人,霍雪宁几乎没有怎么听见过,却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果然下一刻,紧闭的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便闯了进来——只是她看清了殿内的情形,原本喜悦的脸顿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化为了扭曲。
你没死?!她的声音带着尖利的恨意,直直地刺向了老皇帝。
后者叹了口气:皇后,你终于出了自己的寝殿。
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呢?皇后的表情带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狰狞,骗本宫走出来,好治本宫的罪?你让人围着恂儿又是做什么?想彻底废掉这个孩子?皇后,看来这些年的清修没有让你想明白一切,老皇帝松开了霍雪宁扶住他的手,上前了几步,今天的情景全是拜你的儿子所赐,他竟敢做出下毒弑父的恶行……朕是不是该说,他的确是你的儿子?皇后的脸彻底扭曲了起来,她猛地朝皇帝扑去,却被侍卫擒住了双手:毒得好!恂儿他有野心有什么不对?!你怎么没被毒死!母后!旁边的睿王试图去解救她,也被侍卫反剪了双手,挣脱不开,父皇,你放过母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也知晓她已然病了这么些年了!对于他对其母的孝心,老皇帝只觉得口中发苦:朕不会对她如何……但朕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朕自问从未亏待你们母子。
是吗?睿王闻言也不再挣扎,反而看向了一旁静默站立的霍雪宁,你将她养大,便是对我们母子最大的亏欠!霍雪宁眨眨眼,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这与雪宁有何关系?老皇帝也不能理解。
这丫头和天悦年岁相仿,睿王冷笑出声,当年母后怀着天悦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差点难产,你却一心想着那崔氏!之后天悦早夭,母后悲痛过度生了心疾,你却只顾着将崔氏的女儿接进宫来当公主抚养!这个连宋氏族谱都进不了的私生女,却在皇宫里享受着荣华富贵!而我可怜的弟弟天悦,却只能薄命夭亡!老皇帝听完他的呵斥,无言地摇了摇头:你要朕说多少遍才能相信,雪宁她不是朕的骨肉!她生母崔氏的确是朕少时倾慕的对象,但朕与她之间清清白白,她也从没有对朕有任何私情。
雪宁是崔氏和霍大将军的独女,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你说的三皇子早夭一事,朕也彻查过,那是他年岁尚小,感染时疫未能挺过,更是与任何人无关……你将这些都怪到朕的头上,朕也不想辩解,但雪宁的确与此事毫无关系。
睿王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老皇帝长长地舒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命人将睿王暂时押入天牢,皇后则送回后宫,不得外出。
其他的妃嫔也都乖巧地跪拜离去,只剩下霍雪宁还留在屋内。
让你看笑话了。
老皇帝慢悠悠地踱到榻上,靠坐了下来。
霍雪宁摇摇头:雪宁不在意这些。
老皇帝摇摇头,像是有些无奈,又像是痛心:朕也不知道为何天恂会这样误会……但既然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绝不会轻饶。
这些事,父皇看着办就可,她没有对此插嘴的意思,只是叮嘱道,您体内的毒素只怕还没有完全排空,先前天恂哥哥给您服下的药只是将您体内的毒素排出大部分,后续还是要慢慢调理。
那药是天忱送进来的?老皇帝吃惊地看向她,宫殿外应该都是守卫,他如何做到的?霍雪宁微微一笑:因为天忱哥哥的腿能走动了,虽然还不能完全做到像其他人一样跑跳,但短距离的步行问题不大。
那日他趁着天色未亮的时候换了医官的衣服,悄悄进来为父皇送来了研制出的解药。
原来是这样……老皇帝收回了目光,喃喃道,他的双腿才好一些,做这样的事一定很辛苦吧?可此事也只有他能做了,霍雪宁淡淡道,只有天忱哥哥因为腿脚不便,反而没有被睿王盯死。
这样出乎睿王意料的方式,才能确保父皇您的安全。
唉,如若睿王对朕能有这样的孝心,又何至于闹到今日的地步?老皇帝惆怅地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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