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选择息事宁人, 纪明夷只好借坡下驴了。
其实她是巴不得容妃能大闹一场的,让人瞧瞧这位宫内外有口皆碑的娘娘和那些溺爱孩子的母亲没什么两样,哪知容妃涵养惊人,倒让纪明夷一拳打在棉花上, 使不上力气。
不过看容妃对陆珉的教导, 大约她也不见得要将陆珉培养成栋梁之材, 将来等她的儿子继位, 没准还打算垂帘听政呢。
对此纪明夷没什么好指摘的, 不过她若有了孩子,绝不会选择容妃这般教养方式,且她对权力也并不热衷——人生苦短, 能舒舒服服过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之后纪明夷又去了几次毓秀宫, 晨昏定省本来是儿媳妇的本分,然而容妃竟慷慨大度的蠲了这项,一个月顶多也就召见她三五回。
盖因纪明夷秉承祖训,以尊卑定次序,回回去毓秀宫之前都得先到吴贵妃宫里转转, 明摆着自家亲婆婆低人一等。
容妃都不晓得这孩子太过实诚还是故意把她的脸扔在地上踩,待要跟纪明夷讲道理,纪明夷却是一脸无辜, 她觉得自己没错呀, 大家伙儿都夸她懂事呢。
当然,这也怨容妃人缘不好,谁叫她宠冠多年来着, 那些个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面的, 可不得将她恨到骨子里了。
容妃被纪明夷一番操作弄得没脾气了, 软硬不吃, 她还得捧着供着,与其见次面受趟气,还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呢。
纪明夷于是安安稳稳度过了刚来宫中的新婚时光。
不过容妃其他不计较,子嗣上分外当心,回回见面都得问起,每当这时纪明夷便摆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又假意拿帕子拭泪——她夜里叫几遍水的事,借口新妇害羞,叮嘱了不许向外头泄露,只怕容妃以为她至今未能圆房呢。
纪明夷只顾拨浪鼓似地摇头,又因为实在挤不出眼泪,干脆拿帕子捂着脸不作声了。
容妃劝道:哎,阿斐性子是木讷了些,又不解风情,这阵子朝政又忙碌,你须多加体谅,那些个不相干的事,等以后再说罢。
纪明夷呜呜咽咽地道:什么叫不相干的事?身为女子,首要不就是为夫家传宗接代么?这阵子妾做的也够多了,又是缝衣裳又是炖补汤,恨不得龙肝凤髓都拿来,哪知仍是不见效力,妾实在……声调愈发凄楚。
容妃听着不知道多高兴,嘴上只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子嗣这种事要看天意的,命里有时终须有,你也无须太过忧虑。
大约觉得这种安慰太过空泛,又让姜嬷嬷从库房里取来两朵硕大的翡翠灵芝,作为补偿之用。
纪明夷心安理得地收下,忽然觉得这桩婚事并不算坏——陆斐想用身体来取悦她,容妃想用金钱来收买她,等于两边好处都占全了。
转眼到了贵妃生辰之期,纪明夷的礼物绣屏也差不多准备好了,并不完全参照白清源的图样。
盖因那副画作与屏风的尺寸略有出入,纪明夷本来想请白清源共同参详的,哪知陆斐自告奋勇要帮她修改,改来改去,已完全看不出是原本那张松鹤延年图。
纪明夷觉得这人真是小心眼,就因为她夸了白清源几句好话,陆斐就醋劲大发,恨不得将笔迹一概抹去——谁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能裝颗芝麻都算不错了。
送礼之前,纪明夷先去问五公主,娘娘还在生我的气么?五公主往日最不喜妆饰,今日却额外多了些点缀,粉光脂艳的一张脸,眉心花钿熠熠生辉,她巧笑嫣然道:我看未必,郭家表哥都走了许久,母妃的气也该消了,等会儿上前道贺时你多说几句好话,想来也就混过去了。
纪明夷忙拉着她胳臂,你不跟我一起?五公主哀求道:好姐姐,你饶了我罢,没看今日都忙成什么样了。
虽说今日乃吴贵妃大寿,她作为挂名女儿理应分忧,不过吴贵妃素来娇惯,五公主也不像这样懂事的——真要是放手让她管家,吴贵妃自己还不放心呢。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纪明夷望着宾客堆里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五公主恹恹地过来了。
纪明夷问道:如何?他说男女不同席。
五公主觉得这种话肯定是托辞,怕她伤自尊,纪姐姐,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呀?怎么会呢,你这样的人谁都喜欢。
纪明夷抚了抚她的鬓发,将一支歪了的玉钗拨正。
但这世上喜欢跟喜欢也是不一样的,大多数的男子在接触到五公主这等人物时,只会当她是个知疼着热的妹妹——五公主自己又何尝不这么想?她总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天真未凿的小姑娘,不必守着男女之大防,殊不知外人眼里她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白清源那句话倒不一定是借口,五公主在人前对他表现得过于亲近,这对公主的清誉并非好处,宁可避些嫌的好。
五公主偷偷瞟了纪明夷一眼,悄然道:我知道,白公子其实是喜欢姐姐的。
话里并没有酸味,她尚不懂得吃醋,对白清源也只有些朦胧的好感。
不过作为女人的直觉已足够让她发现这个秘密。
倒不如说,正因她偶然发现白清源这段不为人知的心事,她才开始对白清源另眼相看的。
深情的男子往往最能打动女人。
纪明夷轻摇折扇,浅浅道:或许吧,但这也没多大关系,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
且我已嫁给了四殿下,罗敷自有夫,他知道分寸,日后会渐渐淡忘的。
五公主怅然出神,姐姐,你说这世上真有刻骨铭心的爱情吗?她还未识得情爱滋味,自然对海誓山盟分外向往,然而在纪明夷看来,最伟大的感情不外乎细水长流。
她跟陆斐算是阴差阳错,上辈子彼此相知却未交心,对于这辈子,她也没多少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倘若他俩真能白头偕老,日后儿孙绕膝,一起在穿堂里乘凉说家常,纪明夷觉着,这大抵是真爱了。
好在少年人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五公主转瞬便恢复了情绪,姐姐,你知道那天四哥跟白公子说了些什么吗?纪明夷轻轻挑眉,她还真挺好奇,那日之后,白清源连招呼都不跟她打了,什么话这样见效?五公主莞尔,四哥说,他要是再敢直勾勾地看你,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若是敢对你动手动脚,哪怕只是挨一挨衣裳,四哥也得砍去他的手脚,做成人彘,你想白公子听了这话害不害怕?纪明夷:……她怎不知道陆斐有这样狠毒的一面?前世她虽对他多有埋怨,可也只是感情上,为人处世陆斐却是无可指摘的,倒不如说执政期间陆斐甚至以宽宏著称,轻徭薄赋,还屡次大赦天下,怎可能干出人彘之举?只怕是纯粹吓唬的,当然这种把戏很有效就是了。
五公主老神在在地道:白公子若没了手脚,不就只能用嘴教我练字么?成天叼着笔头不能休息,那得多累呀,我是不是得劝四哥至少留他一只手?纪明夷:……不愧是兄妹。
不一时庆典开始,五公主忙坐正了,纪明夷也稍稍补了点妆,以最好的仪态迎接圣驾。
定熙帝气色果然不善,连脚步也比先前虚浮许多,王淑妃与容妃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两人俱是满脸关切,还真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
据说那夜之后,定熙帝的境况也是时好时坏,非但雄风不振,甚至渐渐不思饮食起来。
偶尔召幸嫔妃也是以清谈居多,彤史上甚少留下记录。
这在定熙帝看来自然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开始老了。
五公主向来语出惊人,父皇如今不能召幸嫔妃也好,往日因他,宫里多少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事,如今可太平了。
纪明夷悄悄捏了把她的手,忍着笑意,这种话可别到你父皇跟前说。
五公主撇撇嘴,我又不傻。
纪明夷忙里偷闲跟陆斐对了个眼色,陆斐轻轻点头,表示已安排妥当——不出意外,今次的宴会就会揭露皇帝身中慢毒一事。
当然,陆斐是不宜亲自露面的,只在暗中安排人手。
纪明夷斟了杯酒款款上前,妾身恭祝陛下、诸位娘娘福寿安康、扶绥绵长。
王淑妃不喜此女,自然懒得喝她敬酒,容妃怕又被贵妃给压过去,倒是抢着喝了。
吴贵妃不以为意,倒是忙里偷闲冲纪明夷笑了笑,难为你懂事。
纪明夷方似吃了颗定心丸,熨帖多了。
再看定熙帝,脸上却是阴云密布,他很不欲参加今次宴会,周遭又是一群莺莺燕燕的,肯来完全是看吴家的面子。
至于儿媳妇亲自敬酒,他也不好不喝,只潦草举了举杯盏,满饮半杯下肚。
纪明夷回到座上,还未足一刻钟功夫,便听到远处传来喧哗,来人,不好了,陛下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