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立刻纷乱起来, 一众妃嫔着急忙慌簇拥过去,生怕皇帝出个意外,她们连靠山都没了。
纪明夷倒是不慌不忙,只将杯盏残余的酒水倒掉, 酒里自然是无毒的, 只是定熙帝因为雄风不振的缘故, 近来常召方士服丹, 丹药最热, 与酒性相冲,自然是该禁止的,若一定要饮, 也只能用温补性质的黄酒。
纪明夷递过去的却是烈性十足的烧刀子, 难怪皇帝会被激得晕倒,这也正是她要的效果。
陆斐早假借护驾之名将闲杂人等悉数屏退,又蹙眉道:瞧父皇的架势,恐怕得宣召太医才是。
定熙帝面庞红紫,眉心却隐隐透出青黑之色, 乍一看是很唬人的。
吴贵妃自然义不容辞,赶紧命将太医院圣手唤来。
五公主巴巴地站在外头,挤又挤不进去, 只能悄悄同纪明夷咬耳朵, 我瞧着不过是醉了,怎这样大张旗鼓地闹腾?纪明夷很喜欢她的天真,笑了笑不说话。
忽一眼瞥见容妃冷凝如冰的眸子, 纪明夷本想装得无辜些来摈除嫌疑, 但是容妃已飞快地移开视线。
也不知是否怀疑到自己头上。
不过纪明夷也不怕, 若进展顺利, 经此一役,容妃的气焰将大不如前了。
太医院院判与副院判很快赶了来,查看过舌苔与眼皮后,便笑道:无碍,只是肝火上旺,一时昏迷。
吴贵妃抚着胸口,还是查看仔细的好,陛下近来总不召幸嫔御,本宫心里难免泛起嘀咕,怕是什么了不得的症候。
不得已,两位太医只得取了些口涎参详,在场诸人不免觉得她小题大做,王淑妃更是白眼飞到天上,皇帝早就不到贵妃宫里去了,还用得着她操心侍寝的问题?然而片刻后,两位太医却变了颜色,敢问娘娘,近来陛下的饮食由何人料理?陛下膳食素来由御膳房负责,或是各宫送来些新鲜吃食,也都有试菜的太监尝过才端进去,吴贵妃皱起眉头,可是有何不妥么?那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太医面容沉重,恕臣愚见,陛下近来房中不佳,恐与这吃食有关。
观其症候,仿佛有服用过棉籽油的迹象。
副院判亦跟着补充,棉籽油性热、味辛,男子食之,伤其精血,甚而不育。
只是这棉籽油乃价廉贱物,亦只有民间不得已而用,能在宫中流传,简直匪夷所思。
王淑妃不通医理,但这不妨碍她出来彰显存在感,果然如此!我就说陛下怎么会不喜欢我,原来是遭人下药谋害的缘故!瞧她一脸愤愤,可见那日侍寝退货实乃奇耻大辱,一度沦为宫中笑柄,如今好不容易能将矛头转移,她自然得抓住机会。
都什么时候还来添乱,吴贵妃嫌弃地道:淑妃也太毛躁了,还没查出个子午寅卯呢,等真相大白,有你出气的时候。
还用说吗?谁不喜欢陛下召幸嫔御,结果显而易见。
王淑妃跃跃欲试地挑衅,当爹的往往最疼幼子,别人都生不出孩子,可不就剩她一枝独秀了。
这话摆明了指向容妃。
容妃也不恼,只浅浅淡淡地道:珉儿年纪还小,妾也不敢作何指望,倒是姐姐膝下育有皇长子,免不了将其余皇子视作劲敌,虽情有可原,也别诛没了良心,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你!王淑妃柳眉倒竖,得知皇帝再不能生育,她确实有一刹那的高兴,可被容妃这么明公正气的指出来,还是让她老脸没处搁,分外羞恼。
纪明夷忽然有些奇怪,王淑妃都快气得跳脚了,怎么容妃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难道她还以为这事能敷衍过去?先别说皇嗣了,谋害龙体可是大罪,须诛九族的,容妃娘家虽没什么人了,可若坐实了罪名,不但她自己得进冷宫,膝下皇子更是绝了继位的指望——陆斐且不论,他现身居要职,皇帝一时离不了他,可是容妃就不替陆珉担心了?不一时,皇帝这半个月的膳单都送了来,除开定例倒也不见得什么稀奇,只一位苏州来的大师傅做的酥油鲍螺甚是可口,皇帝每逢夜间都得叫这么一样点心。
人呢?吴贵妃蹙眉看着那传话的近侍。
这人也是在御前当差的,怎么半分眼力劲都没有,连贼赃带人证一并取来才好。
内侍额头滴汗,启禀贵妃,那罪魁……已然畏罪自裁了。
他们赶去膳房时,门窗都被堵得死死的,里头满是炭烟气。
居然这样巧?纪明夷暗暗吃惊。
非只如此,奴才们还在他身上发现一封遗书。
内侍恭恭敬敬将熏黄了的信纸呈上去。
纪明夷暗暗猜疑,到底是真自裁还是经人灭口,倘是后者,容妃想必会伪造成一出误会,倘是前者……那么容妃的末路也该到了。
然而吴贵妃一目十行地看过,便当机立断道:来人,将淑妃带下去,所有亲近者一律押入暴室,待陛下醒来再行发落。
任凭王淑妃如何哭天抢地也回天乏术了,不过顷刻之间,这位荣宠一时的娘娘便沦为阶下囚。
吴贵妃不能不处置她——罪魁的亲笔明明白白写着经她所指使,并有珠花为证,那珠花还是皇帝当年赏给王淑妃的,真可谓铁证如山。
看着闻讯而来的纪明夷等人,吴贵妃叹道:你们都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陛下有本宫服侍呢。
容妃袅袅婷婷地道:娘娘温厚待人,善体下心,臣妾们感激不尽。
又笑盈盈地望着纪明夷,幸而祸首另有其人,若真因那杯酒的缘故使得陛下抱恙,皇子妃怕是免不了池鱼之殃。
纪明夷不知她是否瞧出了什么,心头却难免微微凛然,今日的布局已然周详又周详,然而还是棋差一着,非但没能扳倒容妃,倒让她借机栽赃到淑妃头上,除去多年劲敌——凭心而言,容妃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是要与她为敌未免也太困难了些。
宴会至此不欢而散,容妃打了个呵欠,打算回宫补觉去。
她自然不会与吴贵妃争夺侍疾的差事,再说也没必要了,王淑妃话粗理不粗,只要宫中再无其他孩子出世,她的陆珉便是皇帝最后的骨血,地位也将固若金汤。
陆斐等周遭冷清了才过来,搀扶着她的手臂,怎么脸色这样难看?不必着急,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他自然知晓容妃狡兔三窟,本来也没打算一举扳倒,只能循序渐进,今日虽说事出意外,对他而言结果倒也不算坏——王淑妃母子平日没少给他使绊子,能解决两颗眼中钉还是大有裨益的。
纪明夷强笑道:我知道。
脸色却愈发苍白起来。
陆斐皱起眉头,方才席间你就没吃多少东西,连酒水都没饮,想是胃口不好么?下意识摸了摸她前额,温热得宜,也不像染了风寒。
纪明夷心头其实有个大胆的猜疑,只不好对他明说,毕竟两人才同房月余,按说没这样迅速——万一是桩误会,那便成笑话了。
便只委委屈屈地道:你不在,我哪还吃得下?陆斐望着她清凌凌的眉眼,倒被逗乐了,这么说,还得我亲自喂你?作势夹了一箸菜,真个要递到她唇边。
纪明夷不过说句玩笑话,哪晓得他当真,忸怩不肯从命。
陆斐板着脸,快张嘴,不听话我可生气了。
不自觉地用上给五公主喂饭的口吻——五妹有一阵很挑食,谁的话都不听,宫人们亦不敢训斥,也就见了他有几分惧怕。
纪明夷心想她是小孩子吗?不过难得见陆斐这样气势强悍的模样,意外地竟不讨厌。
纪明夷于是乖乖张口,啊呜给吞进去。
然而还不等咽下,喉咙里忽然一阵呕心,连着少量胃液一并给吐了出来,淋淋漓漓溅了陆斐一身,那身织锦袍子都给糟蹋了。
陆斐:……就算不待见他,也用不着对准他身上吐呀!正委屈呢,再看纪明夷,却扶着栏杆,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装得未免太真切了。
忍不住道:你再往那风口里站着,等会子真得着凉了!三宝心想这位爷可真迟钝,少不得出来戳破那层窗户纸,殿下,纪主子这分明是害喜的症候,您赶紧请个太医来瞅瞅。
陆斐茫然,……啊?她有孩子了?不怪他糊涂,这在前世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三宝:……他瞧殿下像是高兴傻了,可别闹出个范进中举来,回头瞧完纪姑娘的肚子,还得请太医再瞧瞧四殿下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