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妃满腹怀疑, 虽不知容妃葫芦里卖什么药,可也猜着她没安好心,那么,是针对纪明夷?婆媳不睦乃寻常事, 何况容妃自诩天姿国色, 如今来了个比她还美貌的, 哪怕隔着辈, 想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若真为了肃王好, 就不该带她同去了,吴贵妃想着人家家事不便掺和,便道:你自去罢, 本宫这会子倒有些乏了。
容妃笑意幽深, 娘娘也怕见着不该见的么?她这样说,吴贵妃只好答应,否则倒成了存心包庇——私心里当然觉得是场误会,纪明夷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就不知容妃为何绕这么一个大弯子引她入瓮, 难道是蓄意陷害?若真如此,自己在场倒又好些,或可帮着分辩——她倒不是多待见陆斐, 实在宫里其他皇子也都不成才, 陆斐明面上为人处世还是颇公道的,将来亦不会亏待她这位嫡母,真换了个糊涂禄蠹的, 还不定怎么样呢。
吴贵妃如此想着, 便招呼两个年轻得宠的嫔妃前去绊住皇帝, 自个儿只说要透透风醒醒酒, 请定熙帝不必着急。
容妃知道她怕事情闹大,鄙薄的勾唇,也不多言。
一行人踏着枯黄秋草来至碧波亭外,远远便看到两个勾肩搭背身影,纪明夷那件杏红长裙实在瞩目,肩头却露出深青色的一角来,显得格外突兀。
虽看不清面容,那人身量高大,当然不会是宫婢。
吴贵妃气得眉立,肃王妃,你在作甚?纪明夷惊慌失措地扭过头来,匆忙施礼,贵……贵妃娘娘。
却又不敢完全蹲下去,生怕背后那人被瞧见似的。
都什么时候还护着奸夫!吴贵妃气了个倒仰,平素看她是个聪明的,怎么这会子偏泛起蠢来?就算不乐意陛下指的这桩亲事,也不能公然蓄宠——吴贵妃只以为那是个侍卫或者太监,宫里的女人寂寞久了,偶尔也会闹些假凤虚凰故事,可也不能赶在中秋家宴上啊!容妃则几乎以惬意的心情欣赏眼前这幕闹剧,贵妃姐姐,你别白费唇舌了,她若有这般灵醒,也干不出这等丑事来!依我大秦律例,命妇通奸,该当何罪?吴贵妃私心里自然不愿将事情闹大,一则纪明夷是她嘉许过的人,又曾做过媒,她出丑,自己脸上也不好看;二则,若捅到皇帝跟前,只怕宫中免不了一场灾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愈发得人心惶惶了。
遂拼命向纪明夷使眼色,只盼她机灵点儿,全推到那人头上,说成被逼调戏才是最妥当的。
然则纪明夷却只是低垂着头,嘴唇翕动,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反倒有些出奇的红晕,不但不知罪,简直跟打情骂俏似的。
想她怀着身孕一时不便严惩,可也免不了到暴室走一遭——这孩子还能平安生下不曾?吴贵妃叹了口气正要发话,容妃却道:且慢,不妨先问问奸夫的口供。
自然是防着纪明夷拿身孕作挡箭牌,得一鼓作气将罪名坐实了才好——等问出肚子里确为孽种,也用不了听候发落了,即刻便下令处死。
那人原是背对着的,容妃话音方落,自有三五个侍从上前将其扭住,等身子扳正,四下里却是鸦雀无声。
容妃满面欢喜化为乌有,怎么是你?陆斐双眸晶亮,适时流露出些羞赧之色,本想同明夷作耍,无奈惊扰了二位娘娘,是儿臣之错。
吴贵妃诧道:你不是在家养病么?陆斐往纪明夷身侧挪了挪,悄悄捏住她手心,昨夜染了点风寒,晨起但觉鼻塞声重,可晌午便觉好多了,想着宴席上珍馐佳肴无数,便想来蹭口饭吃,省却府中开火。
说得可怜兮兮的,只怕是舍不得娇妻孤单。
吴贵妃笑道:你俩可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又望向容妃,罢了,既是场误会,你我也别瞎忙活了。
容妃脸上恰如打翻了颜色盘,红白青紫斑驳不一,她强笑道:本宫还以为什么大事,你既出来,怎么不着人说一声?陆斐锋利的视线移向她,我才奇怪,明夷前脚刚走,怎么娘娘后脚就跟出来了?设若适才见得的并非儿臣,娘娘又怎么打算办呢?容妃僵硬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她再想不到陆斐会当面拆她的台,他怎么敢?刹那间,许许多多的思绪从脑中掠过,最开始的流言,到后来假山洞里的私会,今日又是他来应约,种种线索汇集在一起,似乎指向一个鲜明的结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自以为纪明夷陷入她精心编制的罗网,哪知自己才是旁人棋盘上的棋子。
陆斐气定神闲地道:娘娘此刻一定很失望吧?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却偏偏来了,其实由始至终,您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便是将明夷与她腹中的孩子拉下水,如此,便再无人能阻挡您的大计了!容妃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如果可以,她真想就此晕倒,然而陆斐那冰冷的眸子却昭然若揭,就算她装晕,他也一定会请大夫来查证真伪。
他几时变得这样蛇蝎心肠?不,或许他一直如此,只是自己疏于防范,才被他蒙蔽过去。
容妃心头一阵寒凉。
吴贵妃则听得稀里糊涂,容妃为何要跟一个胎儿过不去,那不也是她的孙子么?再怎么仇视纪明夷,也不该迁怒到稚子头上。
陆斐的言语为她阐明疑惑,因为娘娘本就没打算让这孩子生下来,根本她以为我是不会有孩子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贵妃或许有所不知,早在一年前,我母妃便在送来的饮食里加了许多有损生育之物,试想这样的一个皇子,如何延绵后嗣呢?吴贵妃张大了嘴,素来端庄矜持的形容消失无影,即便戏文里的故事都不见得这样精彩,容妃一向温婉贤良,哪怕是演的也仿佛是天底下最操心的慈母,哪曾想那张人皮下却藏着这样一副鬼蜮心肠,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自然不觉得陆斐所说有假,换做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拿尊严当赌注——何况是当着心爱女人的面。
吴贵妃这会子只觉浑身涤荡,方才三分酒意也醒得干干净净,她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那么陛下……陆斐颔首,同样是因为棉籽油的缘故。
难怪,一回生二回熟,容妃能害儿子,自然也能害她心心念念的丈夫。
吴贵妃待要细问,容妃却已捂住耳朵,尖声喊道:别再说了!她这样失态还是有生头一遭,不但吴贵妃看了个新鲜,就连定熙帝也从未见过——不知何时,皇帝已静静地站在那里,显然方才几句都被他听去了。
容妃回神,才发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她望向定熙帝蕴着风雷的面容,神情凄楚地向他爬去,紧挨绣着龙纹的靴脚,陛下,您别听那起子小人的谗言,臣妾是清白的!她以为她的娇媚、柔弱、可怜还能换来一线生机,陆斐却从袖中掏出一瓶颜色浊重的物事来,还散发着异样的香气,此物是从娘娘宫中搜到的,娘娘总不会说是梳头的发油罢?他为了今日布局多久?难为他忍得住!容妃心头凛然,既惊骇于陆斐心计之深,又懊悔没能早早发觉他的反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怕是在劫难逃。
但,她是不会就此认输的。
容妃梗着脖子,倔强的道:难道肃王说什么便是什么吗,焉知他不是与贵妃串通好的?早前贵妃就有收养之心,怕是肃王多嫌了我这位出身微贱的母妃,巴不得奔高枝去。
又正气凛然望着皇帝,陛下不妨请太医院前来查验,若众口一词,那臣妾也无话可说了。
纪明夷不能不佩服这人的心理素质,都这时候还死不松口,可若容妃坚决不认,旁人似乎也拿她没办法。
太医院那帮老油条最会见风使舵,容妃毕竟得多年专房之宠,又育有皇子,设若日后东山再起,他们又该怎么样呢?一旦言语里有些斟酌,容妃的生机便来了。
纪明夷眼珠骨碌碌一转,忽地莞尔,其实何必如此费事呢,既然娘娘道此物无害,那不如令十皇子服下,如此,是非黑白皆能验证了。
你!容妃目眦欲裂,陆珉是她心头肉,她又岂肯拿陆珉的身子骨冒险?她所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陆珉的以后铺路,否则,做什么要设计陆斐呢?见她这副模样,定熙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微微阖目,来人,废妃容氏突发恶疾,着迁往冷宫别居,往后也不必再出来了。
到底是念了丝旧情的,对容妃而言却不知是福是祸——似她这般心性,干脆死了倒还省心,要她不明不白在冷宫熬着,当真比死还难受。
眼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上来将人拖走,纪明夷下意识让开条路,没去看容妃脸色,她才不想跟那双淬了毒的眸子对视,没准晚上要做噩梦的。
容妃最后那点怨念都没处发泄,竟生生气晕了过去。
定熙帝也没了继续宴会的兴致,交代吴贵妃几句后,便阑珊而去。
吴贵妃望着眼前这双郎才女貌的璧人,欲言又止,等陆斐知趣避开,她才悄悄将纪明夷拉到一旁,问道:这孩子当真是肃王的吧?纪明夷鸡啄米似的点头,她哪敢在这上头造假?又没吃熊心豹子胆。
那么他……吴贵妃眼神委婉,不过纪明夷还是懂了,本想说陆斐没怎么尝容妃送的那些膳食,房事不受影响,转念一想,为了以后当个省心的儿媳妇,避免长辈天天催生,还是适当隐瞒点真相的好。
于是悲悲切切望着贵妃,娘娘,您哪晓得我心里的苦,自从嫁进他家来,我跟守活寡差不离哩……正支起耳朵偷听的陆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