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的坊市,博物集中。
手无寸铁的平民挤在秦徽衡率众立下的剑阵中,不断有嘶吼着的妖兽自阴影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与护卫的剑宗弟子缠斗在一处。
这些妖物怎么越杀越多?都跟疯了一样往剑上扑,我快支撑不住了……这些是……当年背叛人族的枭妖!无论是自天际飞来的枭妖还是阴影中涌出的兽妖,无一不是双目赤红,形似癫狂,似乎受什么所控,潮水一般涌向火光所在的人群。
除此之外,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中似乎还隐隐传来不明的呓语波动,趁着妖兽与修士争斗的缝隙里,钻进身在剑阵中的平民耳中,影响着众人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
秦徽衡一剑削下面前发狂的枭妖头颅,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一面放出神识朝远处巡梭,却丝毫没发现岑妙妙的任何踪迹,像是人间蒸发。
他心头不由浮上一丝怪异感:仿佛岑妙妙从来不曾出现于这里。
天空阴沉一片,坊市所在的这片天地被突然出现的翻天钟彻底隔绝,修士的灵力不断被抽离,越来越多的人只能凭借手中武器与指爪锋利的妖兽肉身互搏。
秦师兄,灵气阻绝,还是无法向山中发出求援令。
她看向剑阵中已经初现恐慌的面孔,这样下去,会不会……商幸雪修为平平,浑身灵力早就被翻天钟里的法阵抽空,肉身本就不算强悍,此时也只是在战圈内围支应着。
秦徽衡看向远处,凛声道:镇定,此地离剑宗不远,一旦出现变故,山门的弟子定会发现,我等只需坚持到宗门来援即可。
说话间他眉眼一厉,利落地将扑往商幸雪身后的一只兽妖劈成两半,想到下落不明的岑妙妙,商师妹,可否问一问……商幸雪:什么?秦徽衡甩下剑尖的血珠,算了,没什么。
情况危急,平民众多,他必须坐镇于此,不能轻易离开。
但商幸雪脑中却瞬间领悟了秦徽衡没说完的话,师兄是想问那个小师妹么?她轻蹙着眉,愧疚道:都怪我没跟紧她,当时小师妹似乎是往灵兽集的方向去了,我一时没跟住,便不见了小师妹身影……灵兽集……秦徽衡握剑的手紧了紧。
无妨,事出突然,与你无关。
商幸雪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迟疑道:不行……我还是去灵兽集那边找找她。
她刚迈出脚步,便被秦徽衡拦住,后者皱眉道:你身无修为,若是贸然前往,也只是羊入虎口而已,如今不是春游踏青,且在此处支应其他弟子,守好剑阵缺口。
至于渺渺……只盼她吉人天相,能坚持到他去寻她的时候了。
商幸雪急道:可是秦师兄……没有可是,天意如此。
秦徽衡定了定心神,冷清的视线扫向一地残尸,有人的也有妖的,血流遍地,嚎叫哀哭萦绕耳中。
若他此时离开去寻不知生死的岑妙妙,余下的弟子是否能抵挡潮水一样的妖物袭击仍未可知。
天意如此,他无从选择。
秦徽衡不再多说,手中长剑雪亮,以最后的灵力震出清音,白鹤一般的身影纵身疾跃,投身于新一波妖物合围的厮杀中。
……岑妙妙又做了这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三才秘境里的云梦深处,四周灰蒙蒙的一片纷繁乱影,光怪陆离,迷雾丛生。
不远处,仍旧站着那一道清癯的背影,高而瘦削,孤拔平静,宽大的袍子空空荡荡,披在脑后的长发干枯焦灰,似乎失去生机已经多时。
他不停往前走去,身姿缓慢,背负一把漆黑的长剑,令岑妙妙依稀眼熟。
形似春风,却又感应不到春风的分毫气息。
岑妙妙捧住心窝的伤口处,感受着胸腔里一阵又一阵传出的酸涩痛楚。
可她分明没有心,就连紫嵇穿破骨与血肉也没找到她的心。
可心底池浅,动辄泛出剧烈震荡。
岑妙妙咬着牙站了起来,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狼狈不堪的伤口,一头乱发散在脑后,看起来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那把剑灵又一次发出同样的声音。
……既非人,没有七情,却也不再是物,偏偏独得六感,虽身是人间客,也终究只能是客,始终无法与常人相提并论。
岑妙妙一改之前的茫然等待身影回头,挪动着脚步,跌跌撞撞向那一头跑了过去。
剑主,我劝你……下一刻,尖而气愤的女声打断了剑灵要说的话。
劝什么劝!闭嘴吧你!坏人姻缘要倒十八辈子霉!岑妙妙跑了许久,这才紧赶慢赶奔到了身影之后,劈手照着男子身后的剑鞘就是邦邦两记老拳。
剑灵:……剑倒没什么事。
反而是岑妙妙白皙的手背转眼间已经肿成了馒头,她喘着粗气,丝毫不顾手背传来的痛,顺势向下,死死扯住了面前人的一片素纱衣角。
终于,面前高大却清癯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岑妙妙忽然害怕起来,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这一次,身影朝她缓缓转过了头。
妙妙。
他唇齿里溢出一声叹息,不知情绪,受伤了。
面前人是太岁,又不完全是。
岑妙妙的眼里氤氲着一层薄雾,猛然自身后搂住了面前高大的身影。
素纱长袍之下的身躯,不似傀儡那般精壮,反而像是踽踽独行于荒漠里的久病之人。
少女柔润的脸颊靠在男子的脊背上,感受着衣衫下嶙峋的骨,有起伏的呼吸,和隐隐的热。
太岁。
是你么?是……一定是你。
岑妙妙哑着嗓子喊,肩膀轻微地抖着,却死死地咬着牙,一滴眼泪也没落。
她又许多话与疑问,堆了几年积在一起想问她的傀儡。
可到这一刻,尽管只是在梦里,她却忽然不想再问。
管他是谁。
是她的。
她小心眼地想。
手里圈住的人默默转过了身,岑妙妙依旧把头埋在他怀里。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太岁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你来早了。
枯瘦的手轻轻点上了岑妙妙的眉心。
不要……岑妙妙呢喃着,眼皮坠重不堪,慢慢阖上,浑身上下也同时如抽空了力气一般变得疲软。
恍恍惚惚中,她感受到太岁的手在她背心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必担心,在那里等我去接你。
最后的清明里,她听他如是说。
------题外话------今天是正文实际的第一百章,也是更新的第一百天,谢谢看文的宝子们,陪辣鸡作者这么久,希望大家每天都平安健康~下一章也是新一卷开始,揭开妙崽身份,开始新的征(日)途(常)。
第一百章 吹吹毛,痛不着黑暗,浓稠如墨。
无边无际的幽暗里,唯一的一团淡光正没头没脑地乱窜。
咻咻——岑妙妙感觉自己似乎被困在一团光芒之中,看不见身躯与四肢,唯凭意念驱使着自己所在的这团小小的光,漫无目的地胡乱漫游。
咻——她试了试,除了在碰不到壁的黑暗里四处乱窜之外,她既发不出声音,也摸不到自己的躯体。
可是困住她的这团不知名光芒十分滚烫炽热,让她的神魂感觉到无比熨帖舒服,就像是……回到了生命本源之处,或者说是母亲的怀抱。
此处无日月天光,不知时光流逝。
岑妙妙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游荡了多久,直到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传来。
来人只有一个,脚步声不重,却沉稳有力。
岑妙妙听见了长剑破风的声音,她激动地转了转。
面前的黑暗顿时沸腾搅动,浓稠而粘腻地发出咕叽声,直到许久之后,无穷无尽的幽暗破开了一道缝隙,一线刺目的天光劈入,与岑妙妙的光团连接在一处。
透过越来越大的破碎缝隙,岑妙妙看清了来人的脸。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是一张格外生嫩清隽的少年面庞,依稀是倒退了几许年华的太岁,眉眼如风雪裁成,挂满清冷寂寥,偏偏身上一袭亮烈的雀蓝外袍,丝丝银线勾进一丝不苟的领子里,鲜活明艳,反衬得少年风华无双。
他正将一柄黏连着黑云的墨色长剑收回身后,随后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岑妙妙十分激动。
他一定是来接她的。
她刚驱使着光团朝他冲过去,却猛然被面前一堵透明无形的壁障狠狠弹了回来,冥冥之中,有一股凶戾可怕的气机将她掼回了原处。
岑妙妙呆了呆,她费力地想发出声音来——太岁!太岁!我在这里!他好像并没有认出她来。
好气啊。
她使劲了全力,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急得在原地团团转,附身的光芒也随之左冲右突起来。
而在缝隙之外。
庄衍兮静静地看着里面那颗没头苍蝇似的岁星,微微抿了抿唇,并指为剑取代了脾气暴烈的春风,又将面前的浓黑死气划开了几道。
虽然面前毫无一物,他却心知肚明,无穷无尽的妄念堆积在天之极中,等着他这唯一的活物上钩。
他花费了数年才来到无妄海的尽头——天之极,只为拨正失序的星轨,找到那颗走失的乖戾岁星,以身代之。
传说中天之尽头,瑞兽夹道,仙乐飘飘。
可此处一无唯有一望无际的幽暗昏黑和冥府死气。
若非他冥冥之中对那颗遗落的岁星有所感应,此刻也决计无法从渺无人踪的浓稠死气里找到它。
随着缝隙不断扩大,庄衍兮察觉里面的岁星愈发狂躁起来。
就在不久前打过照面之后,它似乎想迎头撞出来,可惜被面前这无形的妄念之墙拦住以失败告终,此后就开始在里面胡乱撞了起来。
春风,定。
庄衍兮抬手,春风应声出鞘,高居星辰之位悬于半空,剑气横扫之下,圈出他与岁星所在之地,堪堪将潮水一般的无边妄念截断,只余下他与岁星面前这一小部分早已筑好的无形之墙。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凝望着眼前的岁星,面无表情道。
别撞了,出来。
奇怪的是,那颗耀目的岁星居然在他出声之后当真停止了乱撞,甚至还乖乖往他的方向凑了凑。
可惜出不来,岁星有些丧气的在地上滚了滚,光芒不再刺目,反而软趴趴的,活像只被雨淋湿的野狗。
如今春风阻断了此地源源不断的妄念,只需破除面前无形的壁垒。
庄衍兮沉吟片刻,朝岁星所在的位置伸出了手。
在另一边的岑妙妙看来,朝她伸来的这只手性状优美,骨节分明,比傀儡化出来的人形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瘪了瘪嘴。
他是来接她了,可他似乎真的没认出她来。
变故陡生。
血色自庄衍兮手中涌出,须臾之间他的掌心皮肉翻飞,已然可见隐约的森森白骨,无形的墙壁上似乎有无数张嘴,争先恐后地咬上他贴在墙上的手掌。
啃噬之声接踵而至,很快便将他的手掌啃出半幅骨架来,少年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随意结了个法印,只见贴在墙上那只血肉即将被啃噬一空的手掌又迅速回复如初,五指纤长光洁。
饥饿的妄念哪有那么好打发,一时之间,窸窸窣窣的噬咬之声不绝于耳。
淡淡的粉色慢慢在空中显形,很快便沿着岑妙妙面前原本无形的壁垒慢慢扩散开来。
那都是他的血。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把岑妙妙看得心疼坏了,她立刻炸毛,迎头撞上了他手心的方向。
又一次被打飞之后,岑妙妙眼冒金星,倒是庄衍兮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岁星的焦急,以为它迫不及待想逃出来。
他只轻声说了一句,别急。
周而复始,岑妙妙与他之间,原本的淡粉慢慢转红,原本无色无形的妄念之墙终于露出了贪婪的全貌。
与此同时,庄衍兮心中的默念结束。
十、九……三、二、一。
他陡然撤回受伤的手,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春风回到掌心,发出澄净无声的冷然光芒。
凌空一剑,平平斩出。
破碎的声音接二连三、连绵不断,在春风先前圈下的范围里响彻。
在一阵惊天动地中,妄念之墙分崩离析。
还没来得及收剑回鞘,他眼前一花,那颗温热的岁星已经离弦之箭一般撞进了他怀里。
心有所念,风和云散,青山入怀。
不知是否是错觉,庄衍兮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跳,差点忘了来时的目的。
岑妙妙正在少年坚硬的怀里肆意的翻滚,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滴落到了自己身上。
是血。
一线血花自庄衍兮的左眼中迸开,向下流淌,沿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她身上。
而光芒也自她身上慢慢剥离,变成点点荧光,填进了他轮廓优美的眼中。
她感觉自己重新有了身躯,却因失去光芒的托庇而蓦然下坠,幸好被少年眼疾手快接住,她躺回了他手心。
岑妙妙:……她变成了一块玉。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千年前,剑宗道祖庄衍兮身代空星,在天道法则的约束下,失去了一只眼睛。
与此同时,少年庄衍兮看着手中这块岁星变成的碧玉,神情怔忪。
岁星剥下的暖光将他失去一只眼睛的眼眶重新填满,渐渐变成了一只眼珠的形状,如琉璃一般剔透干净,顾盼之间流转着星辰的光泽。
却这只眼再也无法视物。
这是填星的代价,想必其余前辈,已经微乎其微。
就在此时,他听见手中的碧玉里传出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细而稚嫩。
吹吹毛,痛不着。
------题外话------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遇,嘻嘻,但是妙崽还没真正的想起来,她要堪破的过往,其实不是秦这个烟雾弹,而是她真正的来处。
第一百零一章 你不中用此时此刻,岑妙妙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在须臾阵中,可她仍旧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庄衍兮的脸。
真要说起来,这张稍显稚嫩的面孔与傀儡的脸并不能说是完全一样,眉梢眼角的冷淡里偶尔可见蓬勃的生气,还没将桀骜难驯悉数收起。
反倒是那个不知来历与傀儡争夺躯壳的紫嵇,虽说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岑妙妙尚且记得枯荣将她扔进阵里时,说的是堪破过往。
但她不是早就不在乎与秦徽衡之间那点虚妄缥缈的情愫么?可为何她会在踏出清寂峰的幻境不久就误入一千年前庄衍兮填星之时?在岑妙妙的认知中,无论是与秦徽衡到了山下坊市遇到妖族袭击,还是变作岁星落入庄衍兮眼中,都并非她的过往。
这究竟是枯荣有意为之,还是——这一幕与她息息相关。
想到在自己面前化形,由自己赠予姓名的傀儡,岑妙妙一时有些迷惘。
要是可以的话,她想反手给自己两拳把自己砸晕。
但是很可惜不行,如今她只是一块玉。
岑妙妙,你是不是想摆烂,输不起。
她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悄悄询问。
庄衍兮微微歪着头,即使片刻之前失去了一只左眼也依旧波澜不惊。
他看着手中发出声音的碧玉,色浓而透,浑圆一颗,通体光滑无一丝痕迹,温润得仿佛用力一握能捏出一汪清水来。
他还没忘记这是星轨里走失的岁星所化,自这颗星辰自星象轨迹里遗落伊始,太衍各处便开始天灾不断,各大宗门擅长扶乩一道的高人推演许久,才反推出天灾祸乱的起源。
数年来,不断有命数将至的修士自愿以身代空星,燃烧命魂,短暂地填上了星辰轨迹。
先辈身教,历历在目。
在岁星取代他的左眼时,他才若有所觉,感应到即将陷入混乱的星象在那一刻回归正轨,心中一定。
如今这祸端的星辰之力尽数归于他眼中,那么,手上这枚玉即是它的本源?庄衍兮仅剩的一只眼淡淡抬起眼皮,骤然对着手中玉发问:你是岁星?还是器灵?岑妙妙:星你个鬼,器你个头。
少年剑修的手掌并不单薄,反而十分有力,温热随着他的心跳源源不断地传来,岑妙妙躺在他手心,暖和得有些熏熏然,恨不得翻个身睡大觉。
她想开口说话,可明明能感受庄衍兮的温度,能思考,却偏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所以庄衍兮没等来任何回答。
他眼看着手里的碧玉悠悠嘤了一声,就不再搭理他。
庄衍兮:……可就在他准备离开天之极时,足下一抬,发觉滞重,被粘稠湿润的空气陷住了步伐。
不知什么时候起,蛰伏的阴影已经悄然将他合围,蠢蠢欲动地开始织起了妄念樊笼,一旦笼成,连星辰也可埋葬。
何况这小小人修。
岑妙妙只觉得四周莫名森冷了起来,接着,她听见远处传来低低的怪声,怪声无迹可寻,夹在无所不在的黑暗之中,嘶哑着,如同千万生灵一同癫狂地呓语——无知人修,嘻。
凡人,美味的血肉,你已经被妄念侵袭,且好好承受着魂魄撕裂的苦楚,待来日……待来……庄衍兮将碧玉收于掌中,偏过头,凝望着黑暗里翻滚着阴影的某一处。
来日又如何?无论是魑魅魍魉,还是阴谲诡道。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春风。
我面前,鬼神无用。
胡乱的呓语被一道冲天而起的雪亮剑光打断,啊啊啊啊啊——万籁俱寂。
许久之后,庄衍兮御剑在无妄海上御剑疾飞,终于摆脱了天之极的范围。
而岁星化成的碧玉被他始终拢在手心,自一开始之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那一句吹吹毛,痛不着,若非他记忆清晰,确认了决计来自这枚碧玉无误,他都要以为这枚玉只是一粒星辰的空壳了。
玉当然不会说话。
话是岑妙妙说的。
吹着咸涩的海风,岑妙妙也反应了过来——或许是天道法则束缚了她与庄衍兮的交谈,未免她吐露一些扰乱时空的事。
见手心碧玉久久没有回应,庄衍兮也收起了一开始的些微好奇,冷静地将它收回了袖里。
罢了,管它是岁星之灵还是器灵,他将它带在身边,长长久久,日后总能知道。
……主峰禁地里,枯荣银白的长眉抖了抖,眼前的阵法肉眼可见地慢慢溃散开来,露出了岑妙妙的身形。
哟,有点儿意思。
而另一边,在洞府里闭关的秦徽衡蓦然睁开双眼,铺天盖地的杀气向外溢散开来,徽衡剑应感召而出,静静横在他身前。
那一刻,整个清寂峰的弟子都察觉到了自上而下一股强烈的杀气,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秦徽衡单手撑在一侧,面色沉沉,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近日心境莫名动荡,便来此闭关,却不想引来了心魔。
他慢慢向前回忆,起因居然是自己鲜少地做了个梦——在那个梦里,他回到了两百余年前,那一次妖族与魔道携手来袭岐郇山下,至今也不知背后主使是谁,那一役妖族死伤惨重,剑宗严迅道君被偷袭重伤。
可在秦徽衡记忆里,明明当时被袭击的是岐郇山剑宗,而这个梦里却意外地变成了坊市。
梦里崔渺也在,性子却鲜活明亮得仿佛是另一个人。
那是……秦徽衡闭上眼凝神屏息,慢慢平复心境。
越来越多的细节涌现于眼前。
在梦中,他与一众剑宗弟子守在坊市里抵挡黑暗中倾巢而出的妖族,崔渺落单不知踪迹,他心中焦急,却不能示之于众,只能干等宗门来援。
可危机似乎戛然而止,在他们苦苦支撑之时,原本隔绝天地的翻天钟却陡然消失,法阵也随之而溃散。
被抽空的灵力虽然一时半会无法全部回归,可坊市中众人多少回复了一些,须臾之间,攻守调换,原本气势汹汹来犯的妖族不多时便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打得七零八落。
秦徽衡见胜负已定,便放下心离开博物集去找崔渺的踪影。
很快,在灵兽集他如愿找到了崔渺。
可彼时她身上布满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被另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抱在怀里,珍惜而小心翼翼,似乎一不留神怀中人便会魂飞魄散。
她轻蹙着眉,脸色苍白,偏过一截脆弱的脖颈,奄奄一息,人事不知。
秦徽衡想过去,却被一堵无形的结界挡在石桥这边。
而此时,结界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终于笑了声,缓缓开口。
你不中用,我把她带走了。
------题外话------下章回到现实啦,傀儡也要醒啦~一些坦白局也要来了,首先春风酱就得被按住打屁屁(谢谢宝贝的票票qaq,有时候后台没看到呜呜呜)第一百零二章 坦白不从宽,抗拒会更严最后的画面被切割成尘埃落下,秦徽衡清晰地看着那个不知面容的男子把崔渺拢在怀里,原地消失,散成一地碎光。
可他并不认为这仅仅只是一个梦,自证道之后突破化神以来,他已经许久不再做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征兆。
他总有一种直觉——有什么既定的事实被悄无声息更改了。
……与此同时,岑妙妙刚向商定涯回复了在禁地中相关事宜,因为被枯荣再三提点的因由,只捡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理由禀报。
谢谢掌门将如此重要之物借与弟子,弟子感激不尽,特此归还。
岑妙妙将命牌双手奉上。
枯荣长老一向喜怒无常,你不必介怀。
商定涯接过命牌,瞟了岑妙妙一眼,怎么回事?你的金丹呢?我记得你此前已经渡过金丹雷劫。
岑妙妙不动声色地把枯荣现教的谎话说了出来。
此前在禁地之中,枯荣长老观弟子境界并不凝实,担心弟子日后修炼误入歧途,特意以秘法辅助,替弟子将修为压制回了筑基,希望弟子脚踏实地,待境界稳固之后再徐徐图之。
商定涯意味深长地转过眼,呵呵一笑,长老有心了。
自首峰出来之后,岑妙妙悄悄松了一口气。
就在不久之前,她从须臾阵中出来,发现自己灵府中的金丹不复存在,修为也莫名其妙掉回了筑基后期。
须臾阵,与她而言在阵中回溯时光,渡过了一段时日。
可于现实而言,她在枯荣眼中也不过才消失了弹指一挥的时光罢了。
你这女娃,也太狡猾了!前一刻还在无妄海吹咸风,下一刻就晕乎乎地回到了禁地里,一落地岑妙妙就看见对面的枯荣朝自己吹胡子瞪眼。
说说看,你是从何处借的天道法则之力强行破阵的?枯荣如是说。
气是气,又有点好奇。
关于面前少女的来历,行将就木的老者心中又多了几分成算。
岑妙妙:……什么天道法则?长老你怎么又开始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长老你还好吗?我觉得自己不太好,浑身上下跟挨了无数下痛打似的。
岑妙妙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立刻在自己灵府里巡视了一圈,然后发现——怎么,发现修为倒退了?金丹跌落了?在岑妙妙脸色越来越差之际,枯荣冷笑一声,对她灵府中的变化了若指掌。
岑妙妙当即一个大跳,冲到了枯荣面前,原地滑跪,熟练地开始演起了小白花,长老,请长老解惑啊!!!苍了天了!这可是她辛辛苦苦搏命修来的金丹,怎么进了糟老头子的法阵里一趟,出来说没就没了?咳……枯荣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仿佛随时要被无情的现实压倒,这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忘了老朽在你入阵之前曾说过你非我人族么?岑妙妙:对!我不是人……等等,那我是什么?妖么?枯荣摇摇头:既然能借用天道法则,你的身份老朽也约莫有了成算,只是……暂时不能告诉你,等你什么时候自行了悟方可。
您这说了不等于白说么!这时,枯荣眼中寒光一闪,不过,凡是非我族类,要渡化成人,必要经过修身劫与修心劫。
而你如今的确身俱人魂与人身,看样子已经过了修身劫,至于这修心劫么……大概等你遍尝七情之苦以后,也差不离了。
修为倒退,是因你虽身在阵里,却借用外力破阵而出,自然要付出代价,喏,就是你那颗假金丹……说罢,枯荣面色一换,不再向岑妙妙解释,反而嫌弃地将她赶离了禁地。
当然,在把岑妙妙赶出去前也敷衍地教了她几套如何应付商定涯的话术。
岑妙妙在回竹林听涛的路上,仔细想了几番与枯荣的交谈,却没找到一点事关自己真身的蛛丝马迹。
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远处一道灼灼视线落在她身上许久都没有发现。
岑妙妙。
有人叫她的名字。
思绪中断,岑妙妙掀起眼看向出声的人。
她心里嫌弃地撇了撇嘴,面上迅速换上一派天真温软,见过秦师叔。
秦徽衡就站在竹林听涛的传送法阵前,似乎恰好等着她走过去,三月里的春光轻盈,面前的少女在与记忆里的某个影子互相重叠。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秦徽衡道:留步。
鉴于尊卑关系,岑妙妙倒是如他所愿停下了脚步,漫不经心地把视线停在了一侧。
她的脸色十分明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不伺候。
写满了蛮横傲慢又无端娇憨。
秦徽衡的视线落在她与梦里如出一辙的脸上。
你还……记得我么?口中却是没头没尾地迸出这一句来。
当然。
岑妙妙对此不置可否,你可是——秦徽衡的面色依旧古井无波,呼吸却悄然乱了一瞬。
秦师叔啊。
岑妙妙挑衅地笑了笑,弟子不过才领了两个悬赏任务下山,怎么会不记得师叔了呢?秦徽衡想说什么,却听岑妙妙轻笑了一声。
师叔该不会是把弟子认错成了……谁吧?她眨眨眼,似乎恍然大悟,难怪,影簿里的师兄们都说师叔的清寂峰上有一处……秦徽衡:渺……哎呀,瞧弟子这张嘴。
岑妙妙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不该在秦师叔面前大放厥词。
秦师叔,若是无事找弟子的话,弟子便先行告辞了。
秦徽衡张了张嘴,终于不再说什么。
岑妙妙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传送法阵里,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
秦徽衡喉间隐隐涌上一股腥甜。
心魔。
无论如何,让他感到困惑与痛苦的是痛失了这个人,还是痛失这个事实的本身,在无处比较的同时,对方似乎已经笑着拔剑向前去了。
……时晴院里,岑妙妙再次推开对她来说已经许久不曾踏足的竹舍。
实际上也不过才半日功夫罢了。
等她一进屋子,环顾了一遍四周,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再次散去,甚至隐有怒容。
她快步走到床榻边,将帘子一掀,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傀儡高大修长的身躯仍旧静静地躺在上面。
还装睡呢?给我起来!岑妙妙心念一动,召出春风,将长剑猛地往床上一丢,正落在傀儡身侧,砸出一声闷响。
她柳眉倒竖,冷着脸抄起手,好整以暇地倚着床栏。
你们俩,今日不好好给我挨个交代完,我就把你俩一起交代了。
坦白不一定从宽,但是抗拒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题外话------傀儡:甜甜的恋爱终于轮到我了吗?妙:甜你x个头,先给我把话说明白了,还有你!(死亡视线扫射春风)第一百零三章 是一个冰凉而血腥的吻她话递了出去,却半天没有回应。
无论是床榻上躺着的傀儡还是春风,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我知道你醒了。
岑妙妙轻轻叹了口气,灵透的眼里透着一点在阵法中穿梭的疲惫,她坐在床榻边,将太岁的一只手掰过来,手指在后者苍白的后背上有节奏的轻轻叩着。
肌肤短暂的触碰带来零星的凉意。
薄光打入窗棱,藏在阴影中的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鲜明恶意。
我数三声,三声之后……若是还没有回应的话,那好办——傀儡我不要了,本命剑我也不要了,你们俩下山去浪迹天涯。
手指在傀儡冷白的手背滑动,她漫不经心地拖长了音调数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离开。
三、二……一。
无声无息。
说到做到,岑妙妙毫不犹豫起身走人。
衣袂带起纤软的风,门扉轻薄,就在她伸手打开之际,垂下的手蓦然被一股大力牵住,冰冷的指节穿过她温热的指缝,严丝合缝地扣住,随后猛然向后一扯,将她整个带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傀儡的怀抱疏冷,岑妙妙被他紧紧地扣在怀里一动不动,两人的长发交缠在一处,在她肩头落下几缕,太岁一只手扣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围过她纤细的身躯,握在她窄秀的肩头。
岑妙妙鼻尖的空气里,踪迹难寻的不见昙清幽的香气又一次弥漫开来。
她挑起眉,并没有回过头,装睡?嘴硬?不敢睁开眼看我?太岁没有说话。
留我干嘛?耍我呢?机会给过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没法儿补救了,说不要就不要了。
把岑妙妙气笑了,索性也不理他,一人一傀儡就这么对峙着。
傀儡的头搁在她的肩上,两人的阴影投在窗外打进来的薄光下,仿佛巨大而凶残的野兽向心爱的玩物俯首。
岑妙妙动了动,想挣开太岁的手,可架不住傀儡为了让她无法离开,不声不响之间连禁制都施加了上来。
暗光闪动,傀儡一声不吭地将她的手不动声色扣得更紧。
岑妙妙冷笑一声:在须臾阵里不是很能蹦跶么?怎么这会儿当死狗了?一想到这几年自己对他无时无刻在挂心,在他刚沉睡之际修行甚至几度差点走火入魔,须臾阵里再见他时重逢的欣喜,结果这玩意儿不知道在哪一处虚空里静静看她笑话,岑妙妙就气不打一处来。
挣扎之间,岑妙妙肩头的衣领也略微松散了些许,露出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那一处恰好枕着太岁的下巴。
软腻的温热肌理上被突如其来的凉意笼罩,她猝不及防地轻轻抖了抖。
傀儡察觉到之后,默默将体温提到了与常人无异。
岑妙妙鼻子里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威胁:别以为不出声我就拿你没办法,出了这扇门我就解开契约,把你变回木头桩子,一把火烧成炭灰,扬到山脚下去!终于,太岁有些低哑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
是我错了,抱歉。
虽然毫无情绪,温热的吐息钻进岑妙妙耳中,带来一丝微妙的痒。
妙妙,别难过。
她撇过头看他,猝不及防撞进傀儡猩红瑰丽的眸光中,一瞬不瞬,仅仅装着她一脸惊愕的倒影。
岑妙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的眼泪,直到太岁的手指在她眼眶脸颊轻轻摩挲时才察觉自己鼻酸眼热。
但凡傀儡展现一次对她的纵容就变成哭包,实在是……太丢脸了。
太懦弱了,这不应当是她。
在红尘里摸爬滚打过一遭,她清楚但凡动心,便是先输一城。
她似乎是来人间赴过了一场约,却被彻头彻尾的孤独杀死,到如今都瑟缩踟蹰不前,看似随心所欲却从不敢与谁推心置腹。
眼前傀儡的目光静而专一,能蚀人肌骨,他在向她解释。
我……似乎只是一片碎裂的魂魄,不知此身寄于何方,不知自己到底是谁。
直到另一片恶魄与我争夺躯壳时,才恍惚明了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
他终于松开了一只手,探向胸前,单手结了个岑妙妙看不明白的咒印。
不多时,一小团暖光自他胸前浮凸而出,落在傀儡宽大的掌间。
太岁:这是我醒来时身体里多出来的不明之物,不知从何而来。
岑妙妙视线随之一定,这是……思绪回到彼时身在须臾阵中,她附着在岁星之上,而眼前太岁指尖有序跃动不停的暖光,正是那团落进庄衍兮左眼的星光。
岑妙妙不由分说将那团光芒推进了太岁胸口。
眼看着星光没入,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放心,这原本就是你的。
哪怕藏在另一个躯壳里即将散碎成灰,她永远会第一时间认出他。
太岁的眼眸里微光莹莹流转,鲜活的少女近在咫尺,指尖按住的衣料下是光滑软腻的皮肉,若是置于唇齿之间,似乎轻轻一抿就能将甜美的味道纳入喉中。
是令破碎的灵魂都想叹息的甘美。
他隐隐察觉自己动荡的魂魄在渴望什么,叫嚣呼号着想拥有什么。
岑妙妙看见后知后觉的傀儡似乎发现自己行为逾越,慢慢松开拥着她的手。
她哂笑,以为他想离开,于是反手抓住了太岁的衣领。
喂,又想当死狗?睡了这么久,没想过要怎么补偿我么?可傀儡只是飞速地将她提在衣领上的手握在指尖,锁在身侧按住,蓦然俯首探去。
不见昙的香气扑面而来,岑妙妙感觉自己后颈被太岁另一只手牢牢掌住,她被迫半仰着头,傀儡眼神沉沉,身影彻底将她笼罩,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冰凉而血腥的吻。
傀儡的犬齿将少女柔嫩的唇角咬破,舌尖卷过冒出的血珠,继而追寻着舔舐上去。
伴随着细微的刺痛和清晰的吞咽声,岑妙妙的脸一点一点红了个透。
少女口腔里的芬芳被傀儡掠夺一空,气息交缠。
良久,在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她空着的手有些无措的抓上了傀儡腰间的系带,胡乱地攀扯一气,直到听见傀儡喉中传来一声浅浅地闷哼。
这才被放开。
太岁的鼻尖贴着她的鼻尖,缓缓开口道:这……算补偿么?心里有十万句脏话,很想现在就说。
岑妙妙腹诽。
可是无处不在的男色和诡计多端的傀儡,让她只能抹了抹发肿的嘴角边仍在往外冒的血珠,被迫打消念头。
------题外话------做核酸做到扁桃体长茧q-q,有在看文的宝子能吱吱一声告诉蠢作者你在陪我咩,打滚滚。
第地一百零四章 乘风,归曲至于事后岑妙妙准备拷问另一个知情者——春风的时候。
才知道这一柄春风实际上是被重新淬炼出来的剑灵。
剑或许是曾经那把庄衍兮的旧剑,剑灵也或许是那个紧说废话且毫无感情的剑灵。
可它失去了所有记忆,变成了一个只会一心想着跟岑妙妙贴贴的二傻子。
自我苏醒时,只知要跨越恒久长日与无边海域来找寻你——我唯一的主人。
这是春风被岑妙妙威胁丢掉时说的原话,自陈心迹,确凿无疑。
为此,岑妙妙又去了一趟山门,在道祖像下发了许久的呆。
已知她的剑疑似道祖庄衍兮曾经用过的剑,她的傀儡拥有庄衍兮填星时的岁星之力,且二人长得一模一样。
已知她非人,可现下拥有的这一具肉身躯壳又的确是她本人。
已知重生之前,她从没与这位剑主有过任何瓜葛。
除非是她成为崔渺之前,被崔老阁主捡到之前……想不通,头要炸了。
正要往偏了想时,天际开始下起雨来,簌簌万点,如丝如雾。
头顶滑过一小片阴影,是太岁撑开了一把伞。
良久,岑妙妙将眼光投向更远的北边——似乎得抓住流夜阁到访剑宗举行弟子小比这个机会,看看有什么线索才行。
……新一届仙门择选临近,又遇流夜阁同时邀请以剑宗为首的东境各宗门举行弟子小比。
因为三才秘境境主身份特殊,固此几大掌门决定将小比的地点也同时定在岐郇山。
最近岐郇山附近的城池又热闹了不少,连坊市的人气也空前高涨。
人均武痴的剑宗弟子自然是蠢蠢欲动、摩拳擦掌。
若非宗门规矩立在那里,一个个都恨不得下山把别宗弟子提前约到仙法台来一个爱的贴贴。
总而言之,春日里虽然草长莺飞,同样,蛇虫鼠蚁闻风而动。
比如拦在岑妙妙眼前这个忽然窜出来的陌生男弟子。
这位师兄,你要约我去……仙法台?归曲倒也不是故意来堵岑妙妙,可在此之前,他与自称上四峰第一财主的好友林未识打了赌,还赌输了,这才不得以来向岑妙妙下战书。
对,岑师妹,我也是被迫无奈,并非是存心想让你当众出丑,可是吧……可是打赌输了,林未识都放话让他找山上最漂亮的师妹决斗,否则未来三年林未识出灵石给他的加餐就甭指望了。
他看岑妙妙抄着手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处,连忙找补道:岑师妹,这样,我倒时候让你一只手,再补一盒培元丹,你看如何?归曲说完这番话之后,感觉周遭的温度都隐隐低了一些。
他看向眼前这个师妹,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眼风扫向她身后站着的太岁。
怕是见他对主人无礼,这个看起来不大好惹的高大侍卫不高兴了。
归曲如是想。
岑妙妙却对他口中的补偿不予置否,只问:师兄,我能问问你为何要来找我的原因么?归曲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与林未识打的赌说了出来。
关于这个赌约吧,其实也不是小林子说的,虽然他与师妹同为剑修,可平日还喜欢与天星峰的那帮神棍混在一处。
至于‘找最漂亮的师妹决斗’这一事,其实是他用龟甲胡乱占卜出来的结果,不可更改。
所以,我就只能硬着头皮来找你了……岑妙妙: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
归师兄……归曲归曲……我可以答应决斗。
岑妙妙忽然想到什么,她凑近了一些,笑道:归师兄丰神俊朗,与我十分崇拜的一位师兄很像呢。
不知——你认不认识地下演武场里化名叫[乘风]的师兄?归曲:啊这……不太方便暴露啊。
岑妙妙补充道:乘风师兄勇武矫健,威风堂堂,尤其是剑势肃肃如松,实在令人着迷,在演武场里的身姿让我魂牵梦萦。
师兄同为高阶弟子,想必与那位乘风师兄相熟吧?归曲立刻喜上眉梢,其实吧,‘乘风’就是我在影簿里的艺名,呵呵呵。
顺带把林未识的[上四峰第一财主]一并卖了。
他再看面前的迷妹岑妙妙:被最漂亮的师妹都默默关注崇拜着,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姿高大伟岸起来,苦练已久的胸肌藏在宗服下自豪地鼓动着。
岑妙妙趁机补了个条件:师兄可是青秀榜榜上有名,即使我输了也不大丢脸,就当历练了。
那么……师兄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么?归曲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双剔透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崇拜的光芒,立刻拍板。
那必须的,你说便是,但凡师兄能办到,绝不推诿。
岑妙妙:想请归师兄替我约战那一位林师兄,同为剑修,想必归师兄也知道我们勾陈峰式微已久,我才疏学浅,能与同门讨教的机会实在不多……归曲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委屈巴巴抱着剑被四处嫌弃的小小身影来。
哎,覃师叔是那样跳脱的一个人……想必这个师妹一定受了不少欺负。
他拍着胸脯,豪情万丈道:包在我身上,届时我拖也把小林子拖过来给你喂招!岑妙妙眨眨眼,眼波荡漾飘出一个又一个的小钩子,那就先谢谢归师兄了。
被无差别击中。
归曲离开的时候,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僵硬。
咦,芳心纵火犯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吃肥了一圈的长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嘴里还嚼了一个紫色果子,鹿嘴上被汁水染了一圈深紫,长角上还顶了几丛枯草,看起来滑稽得很。
走到近前它才发现久违的太岁也在,鹿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惊喜起来。
傀儡也醒了?真是可喜可贺。
莫名地透着几分心虚。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岑妙妙睇了它一眼,朝它挥挥手,待长泽蹦跶到近前,一把将小鹿毛茸茸的耳朵揪了起来。
岑妙妙凑到长泽耳边,压低了声音,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谁了?明明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大白天的,长泽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
------题外话------长泽be like:我好无辜,我就不该出现,淦qaq第一百零五章 连漫不经心地勾勾手也让她心痒眼看再不说实话就要遭遇一顿毒打,小鹿三下五除二便把肚子里那点小秘密竹筒倒豆子似的赶紧坦白了。
根据长泽的交代——早在岑妙妙参加仙门择选,渡过重重幻境最后却灵力暴走时,长泽便从她身上感应到了浩渺无穷的灵气。
灵兽对气息格外敏感,那时长泽感受到岑妙妙的灵气中之中夹杂着熟悉的气味,也正是来自于剑主庄衍兮。
剑主是长泽的恩人,早年将弱小无助的受伤鹿灵救下后,就将长泽放进了三才秘境中疗伤。
虽然剑主后来仙踪难觅,可他身上的气息本座记得。
说罢,小鹿还陶醉地抽了抽鼻子。
既然你身上有数重灵气保护,想必与剑主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不,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时傀儡不想你担心,毕竟依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无论对上哪一个剑主那一辈的老东西都是送菜。
小鹿挺了挺胸膛。
见过剑主的人少之又少,傀儡虽然蒙着面,可我能嗅出气息,其他感知灵敏又对剑主熟悉的人若与傀儡相距很近,也一定能有所察觉。
所以……咱们不能让人知道。
岑妙妙: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全是废话。
长泽还在张大嘴叭叭,她连忙摆摆手,那……有什么法器或者宝物能隔绝他身上的气息么?连你也嗅不到的那种。
长泽想了一会儿,隔绝气息的灵物是有不少,不过一时半会不太好收集,听说鬼市中有擅长隐匿行踪的大妖会以此易物。
太岁此时淡声接道:鬼市如海中漂萍,寻常难遇。
岑妙妙道:我让兄长留意一番吧。
长泽忽然抬起脑袋,想到了,还有一个法子,只是……岑妙妙:只是什么?长泽:若是能遇到正阳之体,取其血肉或者毛发,混在我的兽血中,以烈阳之气可以暂时将气息掩盖。
正阳之体不算难找,寻常体修只需锻体三十年且未泄元阳即可成就。
剑宗有不少体修弟子,只是不好挨个去问,怕反而暴露。
体修弟子,没有道侣,正阳之体……无巧不成书,似乎方才不久刚遇见过。
只是尚且需要验证一下。
岑妙妙伸出一截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边结痂的伤口,无妨,交给我。
……转眼便是归曲与岑妙妙约定好的日子。
消息不知被谁走漏了出去,到了这一天,平日里无耀峰上冷冷清清的仙法台边居然围了不少人。
勾陈峰岑妙妙对大觉峰归曲,买定离手,岑妙妙一赔一百——不止归曲与林未识,甚至连其他几峰都有弟子来围观。
岑妙妙与太岁刚到仙法台,就听见了管由熟悉的吆喝声,下注可得岑师妹与归师弟的应援旗帜一面,数量不多,先到先得。
一炷香后封盘,还有机会下注——管师兄,生意不错嘛。
岑妙妙凑到管由面前,看他身边已经堆了一大堆灵石,旁边还有红、蓝二色的旗帜,红色的那一面绣着一个意趣横生的妙妙,甚至以墨线勾勒了几缕黑光,而蓝色的那一面却是铁画银钩的乘风二字。
不用说也知道是管由临时找宗门里的绣娘连夜赶出来的。
岑妙妙一看乘风二字,便知道在场的大家都是被谁吸引而来的了。
想来归曲在地下演武场里也算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有追随者不足为奇。
但是她看了几乎举满了蓝色小旗的人群里零星几面数得出来的红色小旗,想不通居然还有人下了她的注。
定睛一瞧,其中有久未谋面正抱剑冷眼旁观的辛辞,鬼鬼祟祟一见她视线横过去就迅速抬头看天的吴芷汀,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正假装四处看风景的杜思卿与风铃。
怎么回事?明明早上才问过风铃,今日她与归曲相约决斗,要不要来仙法台指教她一番,结果师姐冷着一张脸明确拒绝了,当时风铃得知决斗的前因之后,说的什么来着?——师妹,你只管去尽全力便是,若是你输了,我自会带上杜师兄去将那臭小子套上麻袋揍一顿。
所以师姐你是梦游过来的么?说好的平日承担半师之责一定严厉凶残高冷呢?还捎带上了杜师兄?如此口嫌体正直也太明晃晃了吧?管由见岑妙妙也到了,绿豆大的小眼仿佛见到了行走的灵石矿脉,避过所有人,偏过头向岑妙妙说悄悄话。
岑师妹,不瞒你说,我也悄悄押了你。
他比了个二。
岑妙妙一挑眉:两百灵石?管由摇摇头,眉飞色舞道:不,两千。
岑妙妙还真有些惊讶,管师兄对我颇有自信啊?居然下这么重的注。
以管由平日里的抠鸡性格,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才会如此。
管由哼哼两声,自信得很,他们都不比我与师妹相熟,我知师妹天纵之姿,三年前便已结金丹,如今新一辈弟子里,除了清寂峰的辛师弟之外,谁能望师妹项背?只是师妹平日低调罢了。
岑妙妙蓦地笑了出来,管师兄,忘了告诉你,我修为跌落了,如今只有筑基。
今日与归师兄一战可是跨小境界对决。
不想管由的脸色只变了一瞬,不过片刻又回到胸有成竹的模样。
正当岑妙妙以为他视灵石如粪土时,管由才慢悠悠开口道:无妨,我早有准备,在归师弟身上压了六千。
敢情我就是个添头。
岑妙妙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掏出一包灵石扔在管由手里,既然如此,我一定得替管师兄争光才行。
管由捧着沉甸甸的灵石,听见抬脚往仙法台走的岑妙妙回头留下一句话。
不压多了,就一万吧。
未免管师兄明日买丹引的灵石都输光要来找我借。
一炷香后。
仙法台钟响三声,决斗双方入场。
无耀峰的这一座仙法台已经落灰许久,直到岑妙妙轻盈地跳上来,纤细的双足踏破扬起的尘埃。
对面的归曲今日特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玉簪束发,黑衣劲装,肩宽腰细腿长。
岑师妹,他摸了摸鼻子,今日必然多有唐突,师妹勿怪。
岑妙妙的视线却落在台下的一处空地。
那一处乍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她却能轻易窥破隐身在人群中正看着她的太岁。
任归曲肩再宽腰再细腿再长,她也懒怠正经看上一眼。
毕竟比不上傀儡严丝合缝衣领下坚硬的胸膛。
连漫不经心地勾勾手也让她心痒。
------题外话------排队核酸的一天+1,今天的短小是为了过段时间的加更t-t,原谅辣鸡作者,在努力存后面的稿惹!另外谢谢亲爱哒们的票票,我会好好努力!第一百零六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师妹?归曲发现岑妙妙并没看他,反而眼神飘忽,落在台下的某一点,以为她面对下面围观的人群有些怯场。
的确,仙法台周围围了一圈弟子,一汪蓝色旗帜的浪潮里只有零星几面红色小旗散落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要不等会儿让她一只手?归曲如是想。
就见对面的岑妙妙眼光转回了自己身上,又灵又透,她轻启花唇,娇声对他说话。
归师兄,让你替我请的另一位师兄也到了么?到了,喏——被蛊到的归曲立刻点头,朝台下身着藏蓝宗服的林未识指了指,就是他。
你放心,你说的我全都转达了,他也答应了无论输赢,愿意与你一战。
岑妙妙顺着归曲指地放下,看了一眼林未识,后者面容略显阴柔,有几分病风流的韵味,只是脸上一只鹰钩鼻有些违和,此时正满面春风与她打了个招呼,面带得意之色。
很好,管用不久前才说就是这个人下了两万灵石押归曲赢,才把赔率拉得更大了。
若是别的弟子拿家底来赌这一场,岑妙妙反而有些不大好意思。
既然这一位林师兄自名上四峰第一财主,从他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她一定好好笑纳。
归曲见她眼神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最终停在了他脸上。
岑妙妙问道:师兄好威风,是体修么?有道侣么?归曲点点头,脸色有些发红,是体、法双修。
道侣么……不,不曾有过。
归师兄,我改主意了,你若是输了,不如赠我一缕发丝?软而轻的字句吐出,少女的面庞色若春晓,浸染一层明亮日光,好不好?此时仙法台的结界已经升了起来,故而擂台下的观众们完全听不见岑妙妙在说什么。
她的话落在归曲耳中,分明是——师兄,你懂的。
我仰慕你,想要你的发丝作为念想。
归曲听懂了!好。
他一口答应下来,刚想回应岑妙妙的话,却见岑妙妙手中乌光一闪,一柄与沉水木剑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漆黑木剑露出真容来。
归师兄,冒犯了。
随着台上春风出现在岑妙妙手中,一直站在仙法台远处的辛辞感觉到自己的本命剑却命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转眼间台上已经打了起来。
台下人只见两人之间云雷滚动,冰棱横飞,一时又换成流沙狂舞,气旋在结界中左冲右突,归曲不动如山,脸上气定神闲,周身灵光腾飞。
反观岑妙妙始终没有出剑,只一味被动地在归曲各路招式中闪避,如同狂风卷积中随波逐流的枯蝶。
台下众人一看,是意料之中漂亮师妹被按着打的剧本了,只希望岑妙妙能多少保留一点颜面,不被打得太惨。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同情岑妙妙,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兴致勃勃想看好戏的脸。
只是同情归同情,众人纷纷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去管由那里取胜利的彩头。
在两人一追一避的对决中,台下的嘘声也不断响起。
杜思卿和风铃蹲在不远处,遥遥看向仙法台,各自的肩膀上插着一枚红色小旗,柔软的绸布迎风飘扬。
杜思卿:岑师妹还未出剑,是在等什么?风铃稳如老狗:师兄说得对,不知。
杜思卿:……我记得在山下一起做悬赏任务时,岑师妹剑势狠辣老道,似乎短短时日已将逐影一式融会贯通。
风铃老神在在,师兄说得对,在理。
杜思卿这才发现风铃的眼珠子始终粘在仙法台上交织的身影里,抠都抠不下来,屏气凝神,连嘴也微微张开,完全没搭理他说什么。
杜思卿:师妹,我心悦于你。
风铃了然挑眉,师兄说得对,改日再议。
杜思卿:……她的确没听他说话,确凿无疑。
另一边的仙法台上仍旧自顾自地风起云涌着。
字面意思,风是归曲的流沙卷出来的,云雾也是他的冰棱被震碎之后那一瞬间炸开而成的。
归曲暗暗心惊:怎么岑师妹的闪避路数这么眼熟,是他记错了么?可此前他甚至没与这位师妹打过一次交道。
除了那一此整个地下演武场里有半数人换作她的头脸,其中也包括了他。
随后就被……师兄,决斗时可不兴走神啊。
他的思绪被一道绵软的声音扯断,回到了现实里。
迎面破空而来的是一点柔嫩的白焰,看似柔弱无力的飞舞到他身边,在他眼前飘飞散开,渐渐灼人。
随后,一柄剑轻而易举地穿透他引以为傲的法术,上面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白焰,与冷山横陈的新雪仿佛。
相比起归曲动辄天摇地动的法术,这一柄剑与其上绽放的火焰看起来反倒温文无害。
可是……归曲慢慢瞪大了双眼。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无数次在地下演武场里遇到过,是被那个胸前挂着[你二姨家中有矿]的小师妹一次又一次暴打的噩梦气息。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仙法台上烟尘四起。
这是……看,结界散了,想必是胜负已定。
哎,有些心疼岑师妹。
心疼个屁,换你上去,只怕比归师兄打得更狠吧。
尘烟渐渐散去,其中收剑的身姿矮小纤细,分明是岑妙妙。
再一看,归曲倒在仙法台一角,心口处的衣裳被烧得洞穿,化为灰烬。
众人:……仙法台上一行灵气行云流水地组成了几个大字——岑妙妙胜。
这也行的吗?见了鬼了吧?一定有什么内幕吧?大家的脸色各有各的不可置信,尤其就站在台下的管由和林未识,脸上白中发青,陷入了迷茫与震惊。
台上的归曲看岑妙妙一步步向他走来,顿时脸色一白,岑,不,小二……岑妙妙先一步捏住了归曲的嘴巴,两人一时凑得极近,直到她反手干脆利落地自他头上削了一截头发。
谢谢师兄相赠,我一定好好收起来。
归曲一口气更在喉咙里,要说出来的姨也成了咿——岑妙妙面上挂着八风不动的乖甜笑容,实则压低声音威胁归曲。
师兄,你在二什么?是实在不敢相信以至于难以接受么?归曲睁圆了眼,嘴皮子被岑妙妙死死捏住,呜呜呜呜地叫,一边疯狂摇头。
正阳之体的头发已经到手,岑妙妙心满意足。
我们这是第一次切磋,此前从未交过手,对不对,乘风师兄?归曲顿了顿,随后急忙点头,嘴里发出混乱的嗯嗯声。
归师兄,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我相信师兄人这么好,一定会替我去请林师兄上来的。
归曲神情恍惚,几乎已经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娇软可欺的绵羊小师妹还是演武场里那个乖戾狠辣的小二姨。
要了亲命!救救我!他在心里无助地呐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而妙妙……妙妙就薅一头羊。
------题外话------给我滴宝贝们比心心=33333=疫情期间,大家一定多多注意安全。
第一百零七章 你偷袭我远处山风吹拂,全神贯注到一双眼珠子快瞪脱眶的风铃站起了身。
她摆摆手,脸上冷意回笼,走吧,不必看了。
杜思卿看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从容跟了上去,为何?岑师妹不是还向清寂峰的林师弟约战了么?风铃淡淡笑了笑,是我太小心了,就这三瓜俩枣,师妹必胜。
再来十个,在我们天资过人的妙妙面前照样不堪一击。
杜思卿默默看着风铃接连把提前准备好的麻袋、捆仙绳和锁魂钉甚至还有不知名暗器若干一把卷起收进了袖中。
心中有疑惑,杜思卿还是问了出来:我们在山下历练时,岑师妹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不见你时时保护身侧,现在提前准备这些东西又是为何?风铃头也不回道:在山下若是我时刻护着她,她就无法成长得这么快。
现在这不是在山上么,师尊久久不回宗门,那些臭弟弟又是有心而来,但凡欺侮了师妹半分,我自当替她拿捏一二,不能叫她平白挨打。
听到这里,杜思卿不禁暗叹:幸好是岑妙妙赢了,否则……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而仙法台这边,观战的弟子们大多还没从方才那一霎那间分出的胜负里走出来,面面相觑,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儿戏还是黑幕操作。
归曲已经捂着受伤的胸口去找林未识替岑妙妙约战了。
反观岑妙妙身边倒是没什么人凑过来。
一来勾陈峰所处偏远,她与同期弟子来往不多,二嘛——岑师妹,方才有好几个人说归师弟放水,你胜之不武。
管由走过来,凑到岑妙妙身边告诉了她如今的境况。
管由一面输了六千灵石,一面又靠压的两千赢了更多,心中五味杂陈,却不敢当着岑妙妙的面露出来。
岑妙妙听完,看向了不远处的林未识,而后者刚好听完归曲的诉求,饶有兴致地抱着胸,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如果说与归曲你来我往之间,岑妙妙尚存一丝对正阳之体的稍稍礼让,那她后来约战林未识原本只是做为一个添头罢了。
岑妙妙肚量小,气性大,睚眦必报。
既然是林未识胡乱占卜找事,除了赢他的灵石,不给他一点其他的教训实在是说不过去。
工具人林未识的作用这不是立刻就凸显出来了么。
在听见林未识应战时,又点燃了在场弟子的激情,原本准备离开的一些弟子也停下脚步折返了回来。
林师兄不是清寂峰的万年老三么?先被任师兄压一头,如今甚至被才入门不久的小师弟也压了一头,哈哈哈哈……小声一点,被林师兄听见了下次上仙法台的就是你。
归师兄虽说是个练体狂,但有放水的嫌疑,以林师兄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大概不会对岑师妹放水了。
此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这个岑师妹,我记得她是什么灵根来着……哦,天生火单灵根!对对!只是她平日总不在山中,这才声名不显。
众人一致把目光投到了仙法台下另一边的辛辞身上,后者手里还拿着一枚红色小旗。
听说岑妙妙是当时择选时唯一一个资质与这位分庭抗礼之人。
可如今大家都早已知道辛辞是地下演武场里迅速窜上青秀榜前五之人,始因一次决斗里他用了自己的本命剑却命。
实力可见一斑。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二人也互相见了个礼。
今日一见倒令我刮目相看,原来岑师妹并非空长了张脸。
林未识先开口道。
就你长嘴了?林师兄的鼻子亦然。
岑妙妙客套地笑了笑,随意打量了他一眼。
总觉得此人身上很有些让她不舒服的感觉。
方才她已经在管由那里听说了,林未识自称上四峰第一财主并非没有道理,他出生于东海皎月宗,是宗主唯一的孩子。
偏偏皎月宗里只收女修,恰好小小年纪的林未识与自岐郇山去东海修行的商幸雪交好,于是宗主一拍脑袋,将林未识送来了岐郇山,空降清寂峰,特地点名徽衡道君作为师尊。
这个面子商定涯替秦徽衡给了。
林未识虽然根骨一般,悟性平平,却胜在家底丰厚,东海时不时就有圣药灵物流水似的往剑宗送来。
放在岑妙妙眼中,林未识完全是个加大号男版吴芷汀么。
结界再次升起,淡蓝的光幕中两人的身影也多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意味。
林未识手中有一把泥金折扇,看起来颇为富贵。
他把岑妙妙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想起来什么,听说岑师妹是砌玉门岑道君的亲妹?难怪……瞧上去比你那寒酸师姐要顺眼多了。
话音刚落,他就见迎面一物扔了过来,又快又准还狠,林未识措手不及间被砸了个准,头上瞬间鼓起了一个大包来。
林未识捂住额头:……你偷袭我?岑妙妙扬了扬双手,无辜道:我什么也没做,不信的话林师兄可以等会儿问问下面的归师兄,他还看着呢。
她眼睛倏尔睁大,掩了掩唇,难道是……林师兄发癔症了么?的确,放眼望去,仙法台的地上除了零星几点水渍之外,什么也没有。
台下也无人发现他被偷袭,就好像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林未识四下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可他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手中泥金扇面一扬,转眼现出原身——一把富丽堂皇缀满各色宝石的长剑。
常听砌玉门岑道君行走太衍黑白通吃,又称千面狐。
依我看,岑师妹像极了令兄,果真好手段,我今日便来领教一番,归曲怜香惜玉,我可不会像他一般手下留情。
他已经把归曲叮嘱的喂招抛之脑后。
岑妙妙嘴角翘起,眼中腾上一点意味不明的恶意,低声道:岑师妹的手段,只怕师兄‘一番’还不够领教——不会说话还是少说为妙。
林未识身为清寂峰曾经的老二如今的老三,卡在金丹中期已久,加上皎月宗取之不尽的灵丹从旁辅助,实力与归曲不相上下,甚至隐隐胜出。
见归曲轻而易举被岑妙妙打败,那一剑他看在眼中,虽然心中暗暗有些惊诧,却也存了些认定归曲放水的心思。
但他不会掉以轻心。
毕竟剑修不以修为论高低。
------题外话------今天就很早!嘿!下面两章小糖,有宝子表扬人家咩?辣鸡作者继续努力存稿争取开启双更t=t第一百零八章 第二式,不击水仙法台上剑气横飞,两人剑锋每一次碰撞都会引来台下一阵小小的议论。
不对啊,这不对,不应当……依林师兄目下无尘的性子,看样子这个岑师妹有点实力在身上。
也说不得,毕竟还有美人计呢。
归曲抄着手,心口处还在隐隐发痛,一错不错地看着台上疾风一般的两道身影。
林未识虽然人长得阴柔,平日总是眼高于顶,剑意更是大开大阖、至阳至刚。
他的视线落在岑妙妙手中的剑上,这一次她并未召出君火,也不似此前灵动闪避,反而与林未识面对面,一招不落地接下了后者所有的剑气。
归曲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岑妙妙有心在破林未识的剑意。
抱元守一,万法不存!林未识虎口崩裂,全力朝岑妙妙心口、灵府与下盘打出三道煌煌生威的罡风,所经沿途法台塌陷,砂石卷积,将二人的头脸刮出不少血丝。
抱元守一?别是抱残守缺吧师兄?春风悍然回击迎上,刮出的剑气对上林未识剑上横飞而来的罡风,发出阵阵轰鸣。
岑妙妙本意是把林未识当个普通工具人。
如今么……她倏然收剑,旋即又折身荡开,人也轻飘飘踏上半空,自每一道横飞的剑气上掠过,如轻盈地蝴蝶。
直到欺近林未识身前,剑意自春风上蓦然迸出,绵绵不断,温柔而从容卷上林未识手中长剑,如蜻蜓点水。
春风架上了林未识的颈项,隐约的杀气流泻出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世上事,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岑妙妙勾了勾唇。
第二式,不击水。
林未识满脸不可置信,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林师兄,承让。
岑妙妙懒怠与他多说,跳下仙法台以后,在管由处数好了自己赢来的灵石便径直离开了。
辛辞向她的方向迈了几步,似乎有话要说,却在看到岑妙妙身侧骤然出现的傀儡时停了下来,最终折身向另一侧走去。
……岑妙妙趴在太岁背上,耍赖让他背着自己回勾陈峰。
她嘻嘻哈哈地笑:不知道林师兄要多久才会发现自己的裤腰带被我割断了,有点后悔没留在无耀峰亲眼看一看。
太岁:所以你走这么快,是怕被他追杀?岑妙妙:哪有,这不是急着带你去找长泽么?说话间,面前又经过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
这几日剑宗里客人不少,多是其他宗门的弟子,每每遇上陌生人,岑妙妙总要迎来一些奇异的目光。
但她无所谓。
看就看呗,既不稀奇,也不少块肉,她还见过吴芷汀的两个人烛给她抬过小轿去上杂课呢。
她伸手,绕过傀儡的耳侧探到前边,摸了摸太岁脸上的面罩,手指划过上面的三个小字,窃窃地笑。
你真是摇了个上上签,才能遇到我这么人美心善的妙人儿。
文能羞辱众生,武能暴打同门。
太岁并不出声,她也不嫌无趣,手指在他下巴摸来摸去,时不时地轻轻勾一下,也不知傀儡会不会有痒这种感觉。
岑妙妙把脑袋往前伸,埋在傀儡的肩窝里,嘟囔道:你又不理我。
背上背着的人是娇的软的,撒起娇来小小声,半点也不见不久之前作威作福的模样。
傀儡拖着她的手紧了紧,别乱碰。
岑妙妙转了转头,贴着傀儡衣领的衣料吐气,真冷漠,一点也不像那天那般……热情二字被她没脸没皮地含在嘴里,化作气声传进他耳中。
太岁:妙妙……傀儡张了张嘴,最终只硬声说出一句,乖一点。
论搓火,她简直无法无天,是混世魔王。
岑妙妙撇撇嘴,我就不,今天好累,还受了伤,要心肝儿疗伤才行。
太岁一皱眉,脚步慢了下来,我有眼睛,你分明没受伤。
你是有眼睛,你没嘴。
岑妙妙想。
她双手握住太岁的脖子,一把死死掐住,你是不是不会哄人?!说句好听的这么难么?她越想越气,今天决斗完回来,你都还没夸我。
太岁:你真厉害。
岑妙妙:您还是闭嘴吧。
结果太岁冷不丁来了一句:此前在仙法台上,你对那个体修眨了很多次眼,平日你不会如此,是那时受的伤么?岑妙妙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她向归曲抛媚眼的事。
岑妙妙:……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傀儡,那是为了骗他的头发给你!太岁不明所以:为何要骗他?堂堂正正抢过来即可。
岑妙妙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个什么芯子,那是正当理由!你懂不懂!不然我无缘无故削了他一撮头发,任谁看都有鬼啊!太岁:哦。
岑妙妙鼓着眼,在太岁背后变本加厉地搓他的衣服。
憨憨傀儡!……这么快就弄到手了?等太岁与岑妙妙到了勾陈峰之后,长泽自野地繁华里蹦出来,化作人形,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岑妙妙手中归曲的一缕头发。
是正阳之体,有戏!长泽惊喜道。
随后它自指尖凝出一滴颤巍巍的血珠,灵力运转了一番,将归曲的发丝融成火红的光点,缓缓压进了血珠中。
不多时,那一滴血珠与光点慢慢凝实,成了一颗小小的浑圆坠子,似玉似石。
岑妙妙自长泽手中接过淬炼之后的血珠,摇了摇,发现其中殷红隐隐流转,并未完全凝固。
她问道:这怎么用?吃么?长泽摇摇头,佩于身上即可,我怎么会让他将这微末小技吞进肚里?它本意是让太岁挂在脖间即可,结果岑妙妙反手就将血坠扣在了傀儡的耳朵上。
长泽:……你很敢。
太岁倒是不以为意,这样就行了么?岑妙妙踮脚伸出手碰了碰傀儡的耳垂,油嘴滑舌道:心肝儿真好看。
于是太岁喜提耳坠一枚。
恰好风铃的传音到了,岑妙妙一看,是杜思卿与她约大家去坊市吃岑妙妙在仙法台一穿二的庆功饭,仙肴佳酿已经备好,只等主人携家属前往。
当然,岑妙妙请。
故而她也就没听见长泽小声嘟哝了一句这正阳珠子我也是第一次做,说不得会有些什么疏漏……走吧,师姐和杜师兄在明楼等咱们呢。
说起吃来长泽当然最开心,立刻摇身一变,雄姿英发的雪白灵鹿出现在岑妙妙面前,两只前蹄微微曲起,姿态谄媚。
走走,女菩萨,我驮你。
------题外话------妙崽:感谢看文的男菩萨女菩萨,你们都是我心肝儿~新的一个月来了,好好生活,好好保护既几~第一百零九章 他怀里少女时不时小小的哼唧几人在明楼吃饱喝足,酒酣耳热之际,岑妙妙也向风铃说了之前意外去了禁地之后发生的事。
如她告知商定涯的一般,同样略过了在须臾阵里发生的事,把金丹折损之因告诉了风铃,惹得后者唏嘘一声,借机多灌了十坛美酒。
等到酒足饭饱,几人在离山门不远处分道扬镳。
长泽抱着几只烧鸭早就不知去向。
而杜思卿扶着已经晃晃悠悠不认识路的风铃,淡声道:岑师妹,自明日起我要闭关一段时日,大概会错过弟子小比,希望你与风铃都平安无虞。
风铃她……风光霁月的青年看了一眼身边醉醺醺的人,有时候暴躁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岑妙妙心领神会道:放心吧师兄,我一定——迎着杜思卿你懂的眼神,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替师姐好好善后,不留蛛丝马迹,保证没人能找她麻烦。
杜思卿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扶着风铃离开了。
等人走之后,岑妙妙的眼前也开始转起了重影,于是故技重施,站在原地耍赖让太岁背她回时晴院。
这次太岁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岑妙妙直起身子坐在太岁的臂弯里,打了个酒嗝,晃荡着两条小腿,心满意足地揽住了傀儡的脖子,活像只因偷腥得逞而餍足的猫。
她还不满足,指着夜幕里的一处胡言乱语。
我要那朵花,你摘给我。
顺着她高高扬起的指尖看去,唯有一轮高悬的皎白圆月。
太岁只好单手托着她,空出另一只手来,指尖凝出一朵雪白花朵来,递到岑妙妙眼前。
她嘟哝了一声:怎么这么小。
不过还是欢欢喜喜地接到手中,高高举起来,在太岁的面罩上重重亲了一口。
傀儡唇角拉直,对装醉撒娇的少女毫无办法。
他能闻见她身上并没什么酒气。
可——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得惯着。
沿着星月,傀儡的步伐沉稳而有力的走在山路上,月色流淌,两人合并成一个影子投在地上。
还未到深夜,若是从法阵走,偶尔会遇上本宗或者其他宗门的弟子。
于是太岁足下一拐,自山门的另一侧走了过去,此处与清寂峰的后山是一个风向。
岑妙妙把脸埋在太岁的肩窝里,享受片刻的安然,任他走进了竹海的阴影之处。
竹海静谧,不闻人语,唯有叶片碰撞,沙沙作响。
除了傀儡沉稳的脚步,和他怀里少女时不时小小的哼唧。
直到一道音色柔婉的揶揄将这份安宁打破。
这位小师妹似乎与其他剑宗弟子不大一样,有些不注重仪表风度,还未到熄灯时,怎么就抱上了?哪儿来的烦人精?岑妙妙抬起头,穿过几丛树叶,竹林外正站着两名身段曼妙的女修。
等等。
岑妙妙微微晃了晃脑袋,立刻酒醒了大半,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其中一个的确是陌生人,可她身边另一个身着柔粉宗服,以广清芙蕖为主腰的人她认识——非著名岐郇山仙二代商幸雪。
容色比之两百年前更盛不少,艳光四射。
方才的话是商幸雪身边的林蓉所说,见在竹林中厮缠的男女没有从暗处走出来的意思,她再度开口道:怎么?是师尊没教过么?林蓉是皎月宗主的亲传弟子之一,年纪不大,人却干瘦,脸上挂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啧,这位仙子姐姐门规真严,想必姐姐的师尊教你——平日多看外男一眼都要戳瞎眼珠子吧。
岑妙妙自太岁身上跳了下来,撩开挡在面前的竹叶,走到了光亮处。
还是说……姐姐修的不是皎月宗玉圭圣女经?她反手在自己鼻梁边摸了两下,姐姐看起来倒像是修的老妪长舌经呢。
林蓉听得此话,当即大怒,牙尖嘴利,我看你是被人撞破恼羞成怒了?岑妙妙撩起鬓边的发丝,学片刻之前的林蓉一般绕在指尖,笑了笑。
恼羞成怒,姐姐在说自己么?林蓉气得咬牙:皎月宗里门规森严,女修各个纤雅端庄,连粗话都没听过几句,哪有这种混不吝的坏秧子?蓉蓉,你又忘了不与人生口舌是非,现在可不是在东海,不可失礼。
在林蓉身侧,商幸雪看清了阴影中走出的少女,心中暗暗惊诧,面上却不显。
林蓉听她出声,立刻恭敬道:商师叔所言极是。
只是师叔你瞧,那林中的男子还躲在里面没出来,推一个女子出来算怎么回事。
可惜林中的傀儡对这点讥讽无动于衷,连一丝回应都欠奉。
卫道士姐姐可还有别的事么?若是想找人说教,这边建议左拐往清寂峰去呢,上面有位姓林的师兄也与姐姐一样热衷于斤斤计较、无中生有,想必你们二人一定可以相谈甚欢,说不得还能促成一段情缘。
岑妙妙挥挥手,不想被这两人打散今日尚存的愉悦,抬脚就想离开。
林蓉脸涨得通红,……你!!小仙子,请留步。
说话的是商幸雪,语气如从前一般斯斯文文,处处充斥着养尊处优的气息。
不知小仙子是哪位峰主的弟子?我出生于岐郇山,而后在东海皎月宗修行数年,许久不曾回山,竟然不知——如今剑宗收人的风格与之前倒是大相径庭。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蓉蓉初来乍到,或许没想到剑宗风气如此……奔放,才让她觉得小仙子与她想象里的剑宗中人不大一样。
话里话外总归没什么好意思。
你在教我做事?可惜如今的岑妙妙多了一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崔渺,无论是调侃同伴还是辱骂对手都信手拈来。
她撇撇嘴,反唇相讥道:那我只能对二位漂亮姐姐说,山鸟和鱼不同路,一方土养好好的人,一方水养臭鱼烂虾,与这位瘦姐姐想的自是不大一样。
少女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格外灿烂:打个不成熟的比方——有人有意中人,有人有心爱傀儡,有人呢,只能痴恋镜花水月,从头孤寡到尾。
有缘再见了二位,失陪。
------题外话------今日份绿茶嘴炮咸鱼小嘴叭叭,傀儡无动于衷,内心疯狂鼓掌。
马上开启新副本剧情。
第一百一十章 狐狸出嫁首峰议事厅里,面色沉沉的郑药正来回踱步,时不时朝门外看一眼。
可惜门外始终空空如也。
覃师弟在回来的路上了。
商定涯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开腔,你能不能别晃了,晃得我眼都要花了。
郑药蓦然停下,走过去劈手夺过商定涯手里暖热事宜的茶,仰起脖子两口灌进嘴里,含混道:这都过了多久……西境阵眼被魔气围困至今,还没消息么?暴殄天物!商定涯没来得及抢回来,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北山琅翠被郑药囫囵吞枣下了肚,一脸痛惜道:你可知道……罢了罢了。
都是师弟,骂不得,骂不得。
商定涯挥了挥袖,闭眼掐指一算,不必多虑,灵卦指示覃师弟平安无虞。
况且了空大师吉人自有天相,法力高强,也轮不着你在这里干着急。
郑药一愣,我……商定涯弹指一挥,桌上杯盏焕然一新,两杯北山琅翠散发着袅袅茶香。
他自顾自端起一杯,一边吹起浮沫,满脸唏嘘。
说起来,与了空大师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当初他将你领来岐郇山时,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全,现如今……他瞟了一眼旁边正牛嚼牡丹的郑药,我老了,郑师弟浑身上下……他的目光四下一扫,停在郑药的头顶,也该长不少毛了,怎么脑门上反倒越来越光亮?未必师弟你也想放下道心皈依禅宗么?郑药:噗!头发稀疏是他的错么?他摸了摸艰难束好的发髻,愁眉苦脸道:还不是被那帮兔崽子愁的,单说前阵子,无耀峰上几个弟子聚众博彩,还是高阶弟子,拉个场子凑了不少赌资,老子过去一看,师兄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商定涯放下杯盖,哦?愿闻其详。
郑药把桌子拍得山响,他们居然拿道祖的画像卷轴做赌资!商定涯听得一愣,道祖还有流落在外的画像?郑药的鼻子里哼出一声,当然是假的,被我一眼就识破没收了。
一帮不尊师重道的狗东西,都被我打发到后山幻境里,先修半年结界再说。
还有几个不争气的,跟孙师兄的几个弟子混在一处,恶意炒高道祖的纪念字画小物,诓山上新来的弟子买,你说都是干的什么事?商定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无耀峰上卧虎藏龙,有你这么个拥趸头子在,我其实并不太意外。
哦对了……郑药忽然想起一事,凑近商定涯,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十七年前,淀西城中‘狐狸出嫁’一事?商定涯闻言,拈须沉声道:狐狸漏夜出嫁,家郎一去不回。
原本只是百姓夜遇鬼火之后口口相传而至。
不想十七年前,淀西城外疑似有狐妖作祟,方圆百里二十岁以下男子一夜间失踪过半。
而后三十七名金丹修士与四名元婴修士前往援助,结果到了淀西城后发现城中百姓无一生还,唯余行尸遍野,城中地裂,魔气四溢,去援助的修士中……十五人入魔未归。
自那以后,太衍再无淀西城。
郑药道:若覃师弟传回来的消息不假的话,那这一下数座城池同时有狐狸出嫁,适逢西境拒尾阵豁了个口子,想也知道其中有阴谋吧。
不论十七年前淀西城外狐妖一事是真是假,可天狐一族本是妖域皇族,避居妖都,自拒尾阵升起之后,放眼太衍大陆,哪里来这么多狐妖?怕不是有心人故意散播。
商定涯手中端着的北山琅翠汤色渐浓。
他点头道:在不知真假之前,姑且当它是真的吧。
就近的宗门已经出发前往援助,但如今尚且不知是哪方势力所为,只能先等覃师弟回来再做讨论。
幸好地之极魔巢早在千年之前已经被道祖封印,否则……山雨欲来啊。
二人说话间,议事厅里闯进来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覃非琴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商定涯手里的茶,两口喝完便随手丢到了一边,走到一旁拉过椅子坐下,立刻就瘫成了一滩烂泥。
商定涯:……我、这……桌上不是还有一杯吗?你们怎么都喜欢抢别人手里的杯子!万草苑刚进上来的北山琅翠,我还没喝上一口,倒叫你们祸祸了!西境拒尾阵阵眼一事有眉目了,郑蘅,不,了空大师他……话音中断,覃非琴瘫在椅子上猛地咳了两声,水。
郑药立时把桌上另一杯茶端了过去,眉头紧皱,喝了快说,了空大师他怎么了?受伤了么?覃非琴就着他手灌完一杯,长长舒了口气,已经把口子暂时堵住了。
郑师兄,令兄佛口圣心,八重金刚身,连妖域老祖重降太衍也能掰掰手腕,你就甭担心了,不如想象吃点什么灵药把脑门上少的头发补一补。
虽说师弟嘴欠了点儿,郑药到底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决定不与他计较。
不想覃非琴话锋一转,二位师兄可曾听过最近四处发生的‘狐狸出嫁’一事?可不呢,就方才还在说呢。
商定涯与郑药面面相觑,不知他怎么从西境破漏的拒尾阵突然提到了狐狸出嫁上。
就听覃非琴问道:流夜阁不是举办弟子小比么?本次有哪几个世家宗门不曾应邀?商定涯道:鬼刀府,枫叶山庄、晨阳谷和擘陵秦氏……听到擘陵秦氏时,覃非琴的面色冷了一瞬,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
郑药在一旁托着下巴道:鬼刀府所处荒漠深处,不来是常事,至于其他三家,其中枫叶山庄与晨阳谷半月前传讯说参加小比的弟子已经在路上了,或许途中有事耽搁,至于擘陵秦氏……商定涯接过话道:秦氏盘踞于东南,势力庞杂,族人遍布太衍,小比一事放在平日不可能不来参加。
我已经问过秦师弟,擘陵秦氏此次并没有传讯来岐郇山,也没告知他,这与秦氏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覃非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秦氏惯爱装腔作势,又以家族里出了一位徽衡道君为无上殊荣,剑宗小比,他们不可能不派人前来。
再等等吧,若是五日内仍无音讯。
那就只会是——擘陵本家出了什么事,让他们无法联系外面的人……------题外话------新副本,这次终于可以带着傀儡一起粗发-3333-第一百一十一章 微乎其微的喘息就是她,行为不端,在树林里与男子卿卿我我,还趾高气扬,十分跋扈,不敬师长。
饭堂里,林蓉拿筷子戳了戳正单独吃饭的岑妙妙,对一旁相熟的皎月宗弟子说。
你是没瞧见,那姿态,那姿势,光想想都觉得脏了我的眼。
林蓉打听清了,前一晚在山门附近遇到的人不过是剑宗没落已久的勾陈峰上弟子,于是今日仗着身边几个都是自己人,她说话没压低声音,言语之间满是嘲讽,将她所见所闻夸大了不少。
故此,周围一圈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山中弟子也不尽是刻苦清修之辈,私定道侣契约的不在少数,听点桃色绯闻也不当什么,付之一笑罢了。
偏偏林蓉还向身边弟子详细地描述了一番与岑妙妙勾勾搭搭的男子模样。
与她歪缠在一处的那人长得贼眉鼠眼,形容邋遢,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仙君,可惜当时黑灯瞎火,辨不清服制。
此时的饭堂里只有寥寥几人,除了林蓉那张桌子全坐着皎月宗的弟子之外,也只剩岑妙妙和几个其他宗门弟子在此。
林蓉还要细说一番当时油腻的画面,肩膀上冷不丁搭上来一只细嫩幼白的手。
贼眉鼠眼,形容邋遢,还有什么?岑妙妙的声音软软的响起,与前夜里呛她的语气截然相反。
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
林蓉身边坐着的女修察觉不对,你要做什么?!怎么?被戳到痛脚恼羞成怒了么?林蓉下意识去掰岑妙妙的手,却发现那只乍看起来软软嫩嫩的手里一股巨力袭来,压在她身上,完全挪不动。
岑妙妙踩在林蓉身边的椅子上甜甜一笑,另一只手朝身旁的无人之地勾了勾。
她放开压在林蓉肩上的手,捏着后者的下巴,我能做什么,我还不是来帮一下这位姐姐,姐姐昨夜里想必没看清,不如趁着现在天色好,瞧瞧你嘴里的狗男人是不是这个?林蓉下巴被拧得生疼,被迫看了过去。
何事?风声流动,太岁应声自虚空而出,恶鬼面罩下毫无血色的肌肤昭示着非人的身份。
岑妙妙撇嘴道:喏,这位皎月宗的姐姐说你一看就不是正经仙君。
不是正经仙君的太岁没有开口说话,反而看了一眼脸上兴致盎然的岑妙妙。
后者自然懂他这一眼的意思——你好无聊。
傀儡?林蓉并非没见过傀儡,相反,商幸雪身边也有一个来自南陈的心血傀儡,只是不常出现于人前。
林蓉偶然见过商幸雪的傀儡,与人无异,甚至脱俗除尘,行止高贵。
据说长得有七分像徽衡道君。
可眼前这一个傀儡,虽然覆着鬼面不言不语,却似乎隐隐更胜不少。
岑妙妙见林蓉的目光围着太岁上下流连,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舒服起来,她撤下捏着林蓉下巴的手,在衣摆嫌弃地擦了擦。
东西可以乱吃,话也随你乱说,我家的‘不正经仙君’在此,你大可以四处说他与我勾勾搭搭狗男女,但千万不能说他獐头鼠目长得不好看,否则……林蓉气不打一处来,你……岑妙妙轻佻地拨弄着一束头发,看起来比合欢宗的女修看起来还要娇媚不少。
否则,他不一定不开心,但是我一定不客气。
若是她嘴里没有漫不经心地说着威胁的话,这散漫的语气反而更像是与林蓉调情。
对剑宗来说,皎月宗是客。
旁边的弟子正打量林蓉怎么一不还嘴,二不动手,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震一花,耳朵里传来重重呓语,让人昏昏欲睡。
林蓉身边的几人连忙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
可岑妙妙撂下话就与太岁携手离去,甚至远远的背影看去,她刻意歪了大半身子靠着傀儡,还不忘回头朝林蓉抛了几个媚眼。
而后者同样软倒在椅子上,费力地支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的两片嘴唇牢牢粘在一起,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只能呜呜地叫。
是谁悄无声息给他下了禁言咒!一定是岑妙妙!林蓉怨毒地看向了饭堂大门,那里早就没了那小贱人和她傀儡的身影。
……岑妙妙发现,经历沉眠之后的太岁除了偶尔能想起一些支离破碎却又无从佐证的记忆之外,仿佛有了一点变化。
具体变化在哪里她有点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他的视线似乎总落在她的身上,若有似无的,如影随形,偶尔带着研判的意味,和活人的气息。
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弯弯绕绕,她总归无从窥见。
比如此时此刻。
你怎么了?最近奇奇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么?岑妙妙从万草苑买了些长泽爱吃的果子出来,觑了一眼身边的傀儡。
太岁自她手里接过包袱提着,……无事发生。
信你才怪。
岑妙妙一抓他的手,才发现傀儡向来冰凉的指尖居然变得滚烫,加上他这欲盖弥彰的话,让她顿时起了疑心。
可偏偏傀儡不说话时,比谁都嘴紧,说是艳尸也不过如此。
好哇,跟我也不说实话,你是睡了一觉多长了个心眼子么?她拿个锯嘴葫芦没办法,气呼呼地就要往前走。
太岁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岑妙妙后背也没生眼,自是不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表情。
岑妙妙光想着傀儡的异状,没留神步子渐渐慢了下来,结果她转头一看,旁边本来亦步亦趋的傀儡这时忽然跟抽了风似的往前冲去。
岑妙妙:???她都没生气呢他往前冲个什么?不行,输人不输阵,凭什么她要跟在他身后?岑妙妙立刻把方才的一时之气抛之脑后,往前追去。
结果她走的越快,前面的太岁步子迈得更快,简直跟后背着火似的。
岑妙妙额头上渐渐出汗,摆正心神用了写灵力更快地往前追去。
不想前面的太岁忽然身化疾光,直直往时晴院的方向追去。
什么鬼?他魔怔了吗?岑妙妙想也不想就召出春风御剑追了回去,与自竹林听涛经过的管由擦肩而过。
管由本在山道上低头慢慢走着,聚精会神地算前一日的账,结果迎面一道疾风擦着他耳边呼啸而过,哗啦一声将他手中的账簿纷纷扬扬吹散在地。
今日的风儿有些喧嚣啊。
管由如是想。
他迅速将账簿的纸张一一捡起,结果刚摞在手里,又是一道疾风与他擦肩而过,将才捡起的账簿重新吹飞,还扬了不少去远处。
管由:……这下看清了,不是风,是人。
哎!哪来的臭小子不守行路规矩!本想追过去教训这不成器的新弟子两句,管由就眼看着那光落进了时晴院的法阵里。
罢了罢了。
他是大度的师兄,怎好与师妹计较。
另一头,追回时晴院的岑妙妙在屋子前吃了个闭门羹。
门窗都被太岁的灵力封了起来,摆明了是不让她进去。
心肝儿,你怎么……岑妙妙的手指刚触上门扉,却诡异地感觉指尖上蹿上来一丝傀儡的灵力。
她浑身一抖,顿时打了个激灵。
与此同时,识海中传来一声来自太岁的,微乎其微的喘息。
------题外话------长泽:我也不知道正阳之体和神鹿血混成血珠会对傀儡有什么影响诶。
喘什么的,可能是渴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让你吃一口来自傀儡的那点灵力在她指尖歪缠,隐隐散发着灼人的气息。
岑妙妙皱了皱眉,轻声敲门道:太岁?屋子里没反应,她就接着敲。
识海中自那一声过后倒是安静了下来。
可那点来自傀儡的灵力仿佛生有意识,自她指尖跳跃开,游曳而上,沿着衣袖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一点热意自肩头蔓延,滑过锁骨,沿着脖颈一窝嫩白转了一圈,缓缓向下。
若有似无地触碰,像是傀儡的手指按在她的心口。
什么鬼。
岑妙妙甩了甩头,想到近来能出幺蛾子的也只有长泽为太岁掩盖神魂气息而做的那颗血珠,于是向长泽传音问了问那颗血珠会不会有副作用。
后者不知在哪里喝酒,醉醺醺地回了她一句。
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正阳之体和本神鹿的血混在一起,寻常修士禁不住的确有可能,你给他浇点冷水试试?鹿嘴里长不出象牙来,简直是大写的不靠谱。
岑妙妙咬着唇,手贴在门扉上,释放出的一点灵力全被悉数挡了回来。
她只好放软了声音,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乖,让我进去,否则……否则我……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非要古里古怪地把自己关起来?门扉依旧紧闭,她却敏锐地察觉上面覆着的灵力产生了一丝波动。
很好,还得靠耍无赖。
她伸手猛捏了一把大腿肉,登时逼出了几滴眼泪,整个人倚在门上,红着眼眶装模作样地撒娇,还是说……你不要我了,回来的时候也冷着脸不说话,现在也不见我。
眼泪说掉就掉。
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浮云一般的三年。
傀儡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何止是坚强,简直是锋利无双。
可是到了他身边就无端想耍赖当小孩儿。
她总是迟半拍,感受不到七情六欲的存在,抱着无可无不可吊儿郎当的心思,从头到尾只有他的存在是完完全全属于她。
想靠近,想占有,想拥有一个傀儡的话,她做人也没关系,不做人也无妨。
岑妙妙抽了抽鼻子,这回是真红成了兔子眼。
不等岑妙妙哭第三声,门终于打开了。
一股热意扑面而来。
等她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太岁曲着一条腿坐在门背后一旁的墙角地上。
上上签落在一旁,失了化形的力量,回到了卦签的形状。
他紧紧闭着眼,唇齿间溢出炽热的炎气,手边的地砖上短短时间内已经被抠出了几条深深的痕迹。
太岁?岑妙妙小心翼翼地凑近,蹲在他身边。
傀儡对她的到来毫无所觉,或者说感觉到她到身边了,却无暇他顾。
他似乎在经受什么剧烈地折磨,平日不苟言笑的漂亮嘴唇紧紧抿着,偶尔粗喘一声,浑身隐隐颤抖。
岑妙妙从没见过这样的太岁。
她伸出手撩开他带着湿气掩盖在额前的头发,发现面前男人的脸起了一些不大明显的变化。
怎么说呢?像是从如松如竹的诡艳大美人变回了更小一点的时候,回归了少年的面貌,少了点沉静,多了些许出尘清透。
岑妙妙一时愣住,想到了在须臾阵法里她莫名变成那颗逆反岁星时,遇到了身代空星的庄衍兮,正是与眼前人如出一辙的模样。
她得探一探傀儡的灵府。
就在岑妙妙的指尖触碰到傀儡额心之时,一阵奇异的响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嘭。
嘭,嘭,嘭。
富有节奏的律动,有力而健壮。
少女的目光被声音引向傀儡的心口。
他有了心跳。
而面前莫名变回少年面孔的太岁也随着她的触碰,浓而长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继而睁开了眼。
岑妙妙悄悄松了口气,确认过眼神,还是她的傀儡。
可下一刻,她就被太岁一把捉住手,跌坐到了后者滚烫的怀里。
唔……高大修长的男子将怀里少女的身形全然拢住,一手捏着少女的后脖子,迫使她微微仰着头,下巴轻抬,唇瓣微张。
不见昙的香气微妙而浓厚,两人乍看起来仿佛是毫无缝隙地镶嵌在一起。
岑妙妙耳边听着健壮有力地心跳,看着面前妖冶又清俊的面孔缓缓欺近,湿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鬓发。
太岁贴着她的脸,将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一一舐去。
不要哭。
他说。
岑妙妙被亲得浑身发软,体温也被他染得相差无几,她有些毫无来由地慌乱,手撑在傀儡坚硬的胸膛上,无力地绞着他散乱的衣襟。
也不要乱摸。
才没有。
岑妙妙脸上也跟着烫了起来,没话找话说,你现在这样……这是小鹿给你的血珠有什么副作用么?太岁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你怎么样?我还好。
岑妙妙只好伸手揽住太岁的脖子,轻声道:方才也没如何,不过是在饭堂与人斗了几句嘴,好端端的,你就突然抽风……太岁紧紧皱起的眉头依旧没有散开,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或许是,我似乎有些……有外散的灵气在不停被引进这具躯壳里。
在将那道恶魄驱离之后,这具躯壳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漩涡,不停自主地吸收着溢散在天地间的灵气,就连他落在虚空中的意识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完整。
不止是有了心跳,他的表情也似乎变得生动起来,虽然皮肤依旧苍白如纸,却有了一丝活气。
太岁耳边一滴艳红的血珠坠子轻轻摇晃,荡出一道旖旎的波澜。
长泽一族的血或有意想不到之用。
但这具躯壳……绝无可能变成人。
岑妙妙见他难得欲言又止,眉头拧成川字,担心道:有些什么?你是不是又难受了?太岁罕见地默了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难堪。
他的目光分明在说——抓心挠肝。
岑妙妙睁着圆溜溜的眼,看见面前的太岁喉结上下动了动。
妙妙。
傀儡眼中两汪殷红缓缓流动,如同下一刻就能滴落出来。
他哑着声音说——你看起来……很好吃。
吃?什么吃?哪个吃?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她摸了摸自己变得滚烫的脸,小小声道:那要不……让你吃一口?他歪头,贴着她耳朵低低地笑,带着压抑着什么的意味轻声道,……一口,不够。
你最好是。
岑妙妙面红耳赤地想。
下一刻,清俊的面容欺近,将少女紧紧拢在怀里,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什么叫年轻优秀有力量。
岑妙妙忽然深有体会。
淦。
------题外话------话说会不会太腻歪了?嗷嗷嗷嗷嗷t-t 挖昨天企鹅这边忽然涌现了好多新的宝子,给送票票的所有宝贝们比心心,也谢谢一直陪着蠢作者慢更到现在的你,是开心的一天!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这人间炼狱中闲庭信步敌袭!是敌……话音猝不及防被中断,血线长飚——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划破了晨阳谷的风平浪静。
宵白练抱着膝盖,拿着师尊死前交给他的隐身灵器,躲在画好的法阵中,瑟瑟发抖,热泪不断滚落双颊,他努力瞪大着双眼,一错也不错地看着谷中正上演的屠杀。
恐惧让他将青紫的唇咬出了血,他发誓一定要记住今日惨景。
就在宵白练的不远处,日光晴好,花草丰茂,蝴蝶竞相追逐嬉戏。
是晨阳谷每个清晨随处可见的春景。
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停在隐身的宵白练面前几尺。
人头断裂的脖颈处鲜血尚未流干,圆睁着眼,脸上恐惧未散,还停留在临死前的那一刻。
宵白练抖着手把嘴捂住,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二师姐,平日最爱惜美貌,虽然说话有些刻薄但是为人不错,她的头上还挂着早上刚摘的一串柔嫩花朵。
为了等清晨摘下这串滴露花朵,二师姐特地早早起来等着。
可如今花朵上露珠尚未干涸,二师姐却先一步永远凋零了。
一具又一具尸体自云端跌落,在干净碧绿的草地上炸出绚丽的艳红花朵。
四处可见稠白的脊髓和血肉,铁锈气粘腻腥臭,浓烈得令人作呕。
宵白练的眼里却看不到任何杀人凶手的身影,可杀机无处不在,往日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在他不远处倒下,四散溃逃的门人接二连三被无形的气机绞杀,身首分离。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人也僵如冷铁。
最后一条被收割的性命是掌门的小儿子,他与宵白练年纪仿佛,被千娇百宠地长大,学个引火控水能学半年还不会,平日爱对门人摆脸子,有些小心眼,很有些趾高气扬。
可是此刻,他单薄的身子就在宵白练眼前被凭空扭曲折叠,弯成了匪夷所思的形状,胸前被看不见的锋利之物割开,一颗热腾腾的心脏被无形的手一把掏出来掷在地上。
宵白练看到那颗沾满草絮灰尘的心脏一点也不小,仍在兀自挣扎着跳动。
他感觉到脸上溅上一点温热,连擦也不敢擦——那是人心爆开后飞溅而来的血。
杀戮之后,晨阳谷里又重新归于沉寂,宵白练却不敢离开师尊画下的法阵,他手中紧紧握着的隐身灵器仍在发热。
直到这谷中来了新的客人。
来人停在满地残尸之间,举止优雅地袖着手,在模糊的一团团血肉上逐个踏了过去,在这人间炼狱中闲庭信步。
远方飞来一只红眼三头鸤鸠,浑身散发着死气,在来人身边盘旋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一旁低矮的树梢上,口吐人声。
紫嵇大人,我们晚了一步,这谷中现下已经无一活物,怨气冲天,炼制魂俑的诸多要素已经具备,端看大人抉择。
魂俑?紫嵇嗤笑一声,踩烂了面前一颗人头,还炼个屁,谁这么缺德,连个全尸都不留。
他周身死气弥漫铺开,把正在悄悄啄食血肉的鸤鸠吓得炸毛,那……那大人岂不是白来一趟。
紫嵇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随后目光落在宵白练藏身之处。
随便看看有什么能废物利用的吧。
躲在角落法阵中的宵白练悚然一惊,与紫嵇的目光倏然对上,宵白练顿时缩着脖子偏过目光,紧紧闭上了眼。
不对,他应当看不见自己。
一声,两声,水滴落下的声音,和什么东西在草地上滑行蠕动的声音,窸窸窣窣接二连三地响起。
宵白练等了许久,再次睁眼看过去时,那个带着鸤鸠的男人身影已经不翼而飞。
在他面前,无数曾经的门人,包括如今只剩半边身子的掌门——这些人的残尸无一例外被铺天盖地的黑气包裹着站了起来,缓缓向谷外的方向挪去。
想起那个男人的脸,宵白练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艳的皮囊,同样,也从未见过如此邪佞的手段。
眼泪夺眶而出,宵白练哆嗦的嘴唇上一片被咬出来的模糊血痕。
他不能死,他要去岐郇山剑宗,将掌门临死前的嘱托告知参加小比的师兄们。
要回来报仇!……擘陵,刺耳的尖叫与压抑的哭泣同样无处不在。
秦三松浑身是血,费力地维持着掌中结界,带着所剩无几的族人往秦氏地宫的方向疾速退去。
快走!只要能躲进地宫,秦氏祖先遗留下来的阵法必定能抵挡这些妖邪!冰冷的风声贴着耳朵根响起,似有无形之物猛然朝秦三松刺了过来!秦三松眼眸一冷,手中不动声色抓起一个身型单薄的少年转到身侧。
噗噗——硬物入体的声音接连不断,那少年转眼间就被射成了一只筛子。
他嘴里发出嗬嗬声,灌满了血说不出任何话来,顷刻间便已经殒命当场。
众人都忙着奔逃,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并无人察觉到秦三松这瞬息之间动的手脚。
终于在最后一课赶到了地宫里。
秦三松撤下结界,待身边族人都进入之后,反手便将地宫法阵关上。
黑暗中,一时只闻劫后余生的喘息。
家、家主……四哥他们还在后面……有人道。
秦三松回身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我知道,可是必须有人断后,否则只怕……我秦家最后一点血脉不保。
地宫大门厚重,上面加诸了无数庇佑法术。
外面隐约传来断断续续地惨叫和令人牙酸的血肉撕扯声。
秦三松看了一眼惶恐不已的族人,可有人见过来袭之人是何面貌?众人纷纷摇头,有人想到片刻之间的惨事,哀哀地泣音在黑暗的地宫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压抑而茫然。
张乙,快、快给珏儿传讯……秦三松转头道。
被他点到的张乙哭丧着脸,家主,方才逃的路上小的已经连发了数次求援……可是,可是……无一例外都没有发出擘陵!秦三松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惨叫,沉声道:接着传。
是。
擘陵秦氏算是仙门世家大族之一,做为秦家这代的家主,秦三松并非蠢货。
来袭者无形且无法捕捉气息,不知来处。
但他心知肚明,无论是妖还是灵兽,抑或是魔物,若是想将身上气息在打斗中全然掩盖是不可能的事。
向秦家发难之人,只有可能是——修士。
周围的哭声渐低,逃进地宫的族人各自在疗伤,等待着家主的进一步指示。
很快,外面隐约的动静停了下来。
秦三松屏气凝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墙之隔的地宫大门外满是血手掌印,留下断后的弟子已经不知所踪。
也许只是数息,也许是小半日。
秦三松听见了一声冷笑,他蓦然抬起头,浑身发凉。
啧,此处尚有活口,这样才像话嘛,不枉本座动了这个分身来此一趟。
------题外话------妙崽:不想参加弟子小比,不想碰到讨厌的人。
作者:那就下山除魔叭,可以带家属。
妙崽:好耶!我要打十个!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的队友,五毒俱全你听说了没?今次的弟子小比取消了。
说是有许多宗门的飞舟在路上被乱野之雾迷陷住了,传讯来说的宗门都被困在了乱野之雾里,无从得出,幸而还能向外求援。
乱野之雾是一种浮于旷野千尺天空之上的雾气,薄而透,几乎不见其形,可一旦有修士或者飞行物从中穿过,便会被这一团看似温柔的雾气裹在里面,前行不得,也无法后退。
可只需要有人在雾外与被困之人说两句话,这雾便不攻自破自然散去了。
不止是这个,似乎还有几大宗门没来。
执事堂中十分繁忙,这几日似乎有不少求援令发来了剑宗,我听其他人说,太衍边界有些早已荒僻的偏远小城里又出现了人烟。
人烟?别是鬼影吧。
且等着吧,听说现在几大宗门掌门正在议事,大概晚一些就会有结果了。
一开始只是枫叶山庄与晨阳门卡在路上久久不到,不想几日之后,擘陵秦氏也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剑宗发过去的数道传讯也无一例外地石沉大海。
勾陈峰上,覃非琴带着风铃在与岑妙妙告别,后者正不要钱似的往风铃兜里装东西,仔细一看,件件宝光闪烁,价值不菲。
覃非琴见岑妙妙将鲛甲给风铃披上后,没忍住戳着岑妙妙的脑门,小王八蛋,怎么心里眼里只有你师姐,这一别不知多久,连一件送师尊的都没有么?师尊又说笑,方才不是从我这儿顺走了十几坛酒么?岑妙妙瞟了他一眼,继续往风铃手里胡乱塞了一堆瓶瓶罐罐,刚想说杜思卿之前叮嘱过她,话到嘴边又顿住,换了个口气,有人叮嘱过我,要好好看着师姐,替师姐收拾烂摊……不,做好善后工作。
师尊法力高强,人还俊俏,实在不行还能甩个美男计卖卖惨,就不需要我担心了。
风铃僵着一张脸,假装高冷,什么有人,不关我事。
覃非琴闻言托着下巴打趣,这个‘有人’十分有心呐,要知道风铃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总是拼命三娘,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啧啧,妙妙多给她塞点生肌稳骨丹。
他转头看向岑妙妙,想必掌门再过不久就会发出征召令,将你们这些低阶弟子派往各地援助被乱野之雾围困的宗门,正好妙妙也提前接触一下外面的人。
此次我另有要务,带风铃儿去常陈山查探,她心境停滞许久,常陈山早前异动,似有魔气破出,正好可借魔气历练一番心境。
岑妙妙不解道:以魔气——历练心境?覃非琴抄起手道:其他修士或许对魔气有所忌惮,可心魔道不正是要以魔气为养料,捕捉而化为己用么,所以我道孤独有此一因。
毕竟乱我太衍的魔道大能早已被道祖尽数封印于地之极,可其实地底深处仍有魔种与魔气的踪迹,我此前许久不在山中也是为了此事,只不过有些东西如今未知全貌,暂时不便透露给你们。
妙妙此行应当会与本宗与其他宗门里的弟子组队,须知乱野之雾虽然常见,可是如此规模之大,覆盖之广,未必其中没有诈。
掌门与其他掌门商量过,对此有所考虑,应当会给你们配一个修为高一些的弟子作为领队,权当弟子小比的内容了。
在岑妙妙与风铃低声叽歪时,覃非琴眼中滑过一道不明缘由的担心。
这个弟子成长得太快了,无论是资质,还是资源,她统统不缺。
甚至进境神速,虽然此前修出金丹又倒跌回来,可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短短时日已经领悟了扫雪二式,似乎并未困于心魔。
可覃非琴知道,神明才能永远完美无瑕,凡人终有困局。
覃非琴困于旧爱,不能走出。
风铃囿于同门出走,所以对师妹看似严厉,实则珍惜。
不知道……岑妙妙的困局又会是什么。
岑妙妙接过覃非琴递来的新玉简,以为是剑谱,眼前一亮,这是?覃非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岑妙妙身边始终没开口的太岁,笑道:是南边的话本子合集,下山之后无聊时你或许用得上。
……覃非琴和风铃离开之后,岑妙妙果然收到了剑宗下达的令讯,是一块发着莹莹光芒的信风石。
商定涯与其他几位掌门商量过后,决定取消原本定在剑宗的弟子小比,将各宗弟子打散编队,组成数个小队前往太衍各地援助被困在乱野之雾中的其他宗门。
事出异常,路途或有危险,权且作为试炼,在此为每个队伍配了一名金丹后期高阶弟子作为领队。
除此之外,有来报说太衍各地陆续出现‘狐狸出嫁’之事,若是沿途遇到,切忌打草惊蛇轻举妄动,联系其他小队一起查明原因后,回报宗门之后再另行商议。
岑妙妙晃了晃太岁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此行不大简单,会不会与紫嵇有关系?提到这个名字,太岁反手握住她,无妨,我知道他是什么,见面就把他做掉。
你不对劲。
岑妙妙奇异地捏了捏太岁的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没说的?太岁低头,感觉少女柔弱无骨地指头在他手指的缝隙里穿来插去。
心随时在跳,随着天地灵气往这具躯壳中疯狂涌入,越来越多的触觉回归到身体。
我……他俯下身,面对岑妙妙剔透溜圆的眼睛,还是选择道出实情,紫嵇……或许是我的恶魄。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岑妙妙:那……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是不是代表——他会回剑宗?不对,他现在也算是在剑宗。
妙妙。
太岁随即摇头,似乎看清她心中所想,不必担心,记忆仍旧破碎,况且,我不会离开。
听他这么说,岑妙妙连忙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嘴还是硬得理直气壮,无妨,你要是敢走,我转头就找十七八个俏郎君当道侣,谁稀罕。
太岁不语,只摸了摸她的头。
这时,岑妙妙抬头一看,不远处的主峰上一道光柱急促地闪了几闪。
是领队的信风石在召唤他们。
手中信风石的光只有自己小队中人能看到,岑妙妙掂了掂手里发光的石头,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除了闪动的光柱之外,另有三道光芒隐隐散在不远之处。
不多时,岑妙妙带着太岁朝光柱所在之处。
到场的几人脸上各有菜色。
好家伙,岑妙妙看着她的队友——林未识,归曲,林蓉,商幸雪。
啧,五毒俱全。
------题外话------傀儡不说话,傀儡土狗,但是傀儡已经做好暗鲨十七、八个俏郎君的准备了第一百一十五章 简直辱没了徽衡道君看清了眼前的队友,岑妙妙和归曲基本是两眼一黑。
岑妙妙嫌烦人精多,没一个善茬。
归曲本来就觉得女人太多,再一看可怕的岑师妹也在自己这一队,恨不能当场就跑路。
林未识是皎月宗掌门亲子,与林蓉、商幸雪本就互相认识,自然第一时间就上去攀谈了。
商幸雪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颇为俊逸的白衣男子,落在她半步之后。
林未识印象中从未见过此人,商师叔,不知这位是?林蓉戳了戳林未识的手臂,瞟着岑妙妙的方向对他挤眉弄眼,特意扬高声音道:这是商师叔的傀儡,出自南陈名匠窟儡子之手,可不是什么一般二般的货色可以比的。
这话摆明了说给岑妙妙听的,毕竟剑宗不少弟子都知道她身边有个如影随形的傀儡,话不多,看上去很不好惹。
林未识连忙装傻,难怪,看起来与真人无异,丰神俊朗,窟儡子当真神乎其技。
说这话时,林未识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岑妙妙的方向,生怕她又来找茬。
惹不起惹不起。
几人之间暗流涌动,唯有归曲憨憨地挠着脑袋想:商幸雪的傀儡看是好看,可眼神相当空泛,稍显木讷,总有点花架子的意味。
这么一看,反倒还不如小二姨的傀儡呢,那个虽然蒙着面,起码人家凶。
岑妙妙倚在为自己挡阳光的太岁身边,懒懒打了个呵欠。
她才懒得理会林蓉这张毫无火力的嘴,只伸出食、中二指,无声地在嘴边划了一道,挑衅地笑了笑。
可惜林蓉非但没半点眼色,一见岑妙妙的动作就想起当日莫名其妙被下了禁言咒,当即恼怒起来,眼看就要往岑妙妙冲去,所幸被商幸雪拦住了。
商幸雪朝岑妙妙淡淡笑了笑,随后亮出作为领队的那枚信风石,接下来这一路,希望几位与我一起,勠力同心,她看了林蓉一眼,我不希望发生争执,毕竟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她话锋一转,先将被困的晨阳谷弟子救下之后,我们或要转道明月城,解决一桩‘狐狸出嫁’。
正事最要紧,听到明月城几个字,岑妙妙便想起几年前的少年失踪案,便将此事与当时城主府中所抓住的凶手告知了几人。
商幸雪闻言蹙起了两弯漂亮的眉毛。
既然几年前就有少年失踪,或许不止当初那几个与妖里通外敌的人,既然掌门将几位交到我手中,我会格外留心,大家还需小心为上。
商幸雪看起来柔弱清雅,又作为小队领袖,说话自然以上位者自居。
林未识摇着扇子,商师叔修为高深,年纪轻轻已是元婴中期,我与归曲也已金丹中期,带上二位师妹,想必明月城一行顺风顺水。
他比了个手势,笑呵呵地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偏偏这当头,林蓉非要插一嘴,指着岑妙妙,啧,她一个筑基跟着我们捡漏么?一看就弱不禁风的,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她在后边乘凉不成?曾经被弱不禁风漂亮师妹拍飞的归曲、林未识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倒是弱不禁风本人岑妙妙笑了笑,谁知道是不是呢?毕竟我一介小小筑基,跟各位元婴、金丹站在一起,的确有些格格不入呢。
不过林师姐既然做不到把我踢出退伍,那就——把嘴闭上为好。
她扬了扬手,袖子垂下,露出一截皓白的小臂,不然我也不介意替林师姐把嘴闭上。
林蓉有些莫名发憷,却想起自家人都在身边,于是挺了挺胸脯,小声嘟囔道:境界不高脾气不小,别不是谁加塞进来涨资历的吧?仿佛为了验证她说的话是真的一般,远远一道剑光飞来,落在几人面前。
来人居然是秦徽衡。
商幸雪见他来此,以为是来见自己,便从容一笑,道君,许久不见。
岑妙妙暗自发笑,商幸雪作为严迅的女儿,与秦徽衡一辈,论理本该叫商定涯一声大师兄,表面又作为商定涯的养女,该叫商定涯一声义父。
幸好她去了皎月宗,否则这又是义父又是师兄,还真是各赁各的。
可秦徽衡只微微颔首,便越过了商幸雪,径直来到了岑妙妙身边。
几人:???这只鼎昕镯你带着,里面我存了二分真元在内,若是遇到危险,它可保下神魂,救你一命。
秦徽衡掌心托着一只通体冰透的玉镯,朝岑妙妙道。
秦师叔真大方,谢过师叔了。
岑妙妙直截了当地从秦徽衡手中拿过镯子。
林蓉一脸果然如此,商幸雪仍旧面带微笑。
秦徽衡刚想说你喜欢就好,不料岑妙妙转过背就朝归曲和林未识扬了扬镯子,归师兄,林师兄,这是好东西,你们方才听到了,两万灵石一口价,给钱就卖。
林未识有买的心,可谁敢当着清寂峰主的面说这话?秦徽衡一口气更在喉中,上下不得,各地魔气有蠢蠢欲动之势,我要去往晨阳谷一趟……大大小小变故不断,路途时有危险,是以我亲手制成这只镯子,是给你的。
他微微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
那……既然是秦师叔亲手制成,岑妙妙立刻笑得更灿烂了,得加价,两万怕是不成了,三万吧,谁买不亏,我不赚多少。
当着几人的面,秦徽衡到底碍于颜面,加上得立刻前往晨阳谷,便不再多说,只道了一声随你,就转身御剑离去。
待他离去之后,林未识立马就凑到岑妙妙身边,干脆利落地掏出一袋上品灵石,从岑妙妙手里把鼎昕镯买了过来。
见岑妙妙喜笑颜开地将灵石收入袖中,商幸雪温温柔柔一笑,我反而觉得道君心意难得,妙妙这般举动,不知会不会伤了道君的心?林蓉同样指着岑妙妙义愤填膺,呸,把东西送给你,简直是辱没了徽衡道君!岑妙妙的好心情全然没受影响,反而有兴致招猫逗狗了。
那林师姐给说说,这是不是秦师叔上赶着送的啊?林蓉撇撇嘴,哼了一声。
那他是不是说了‘随我’啊?林蓉白眼都快翻上了天,你可以拒绝啊。
这就是林师姐的不对了,秦师叔送礼送得开心,我转手卖得开心,林师兄买得开心,一举三得的大好事,你有什么不开心?嗯?她凑近林蓉,眨眨眼,这么替秦师叔不值当?要不要我替你备好百万灵石当嫁妆连人带物一并送上清寂峰啊?太坏了!这个女人!无耻之尤!欺人太甚!------题外话------太岁:这章又没我?作者:下章全是你!全是!(谢谢宝贝们的票票-333-感恩的心,比哈特)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和傀儡互换了身体林蓉咬牙切齿,又完全说不过她,回头求助般地看着商幸雪和林未识。
可惜林未识刚刚四舍五入白嫖了一件上品灵器,正新鲜热乎宝贝得不行,压根没空搭理她。
还是商幸雪出来做和事佬,闲事少说为好,已经有不少人出发了。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先出发救人要紧。
天际一道道亮光接二连三离开剑宗,那是已经结好队伍的弟子们,若是再不动身,就要落于人后。
最后,各怀心思的几人还是坐上了林未识的飞舟。
岑妙妙拉着太岁走上雀台吹风。
云层渐破,岑妙妙挠了挠太岁的掌心,你在不开心什么?从方才起她就隐隐察觉到身旁傀儡有些莫名的低情绪,却不知来由。
可太岁却偏过头,没有。
远远看着下方船舷边站着的白衣傀儡和摆弄着手镯的林未识,岑妙妙恍然大悟。
知道吃醋了?没有。
她踮起脚,捧着太岁的脸强硬地掰到自己眼前,嘴里不要钱似的说小甜话。
快转过来,我得多看看心肝儿的脸,好洗洗眼睛。
察觉到那点隐隐约约的情绪瞬间散去了,岑妙妙继续放软了声音。
别不开心,等到了明月城,再带你去买糖葫芦。
他歪了歪头,脑袋靠在了她手上,一缕发丝被风吹起,指尖触碰之处,有力的脉搏将两人连接起来。
啧,口是心非的男人。
给自家傀儡顺好了毛,岑妙妙心满意足地靠在太岁怀里打了会儿盹。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渐渐起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急转直下,飞舟在半空盘桓的气旋中晃动起来。
岑妙妙揉着眼睛醒来时,恰好听见飞舟上的警戒铃响起。
在飞舟不远处,一团团浓雾互相交织卷积成巨大的旋涡,倒挂在旷野之上,如同天际垂下的小漏斗,白得松松软软,远远地望过去,并不可怖有几分可爱。
一丛乱野之雾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家小心。
商幸雪肃立船舷,足尖一点芙蕖形的粉光飞旋,神色警惕,此地离明月城尚有千里,并非我们要去的那一处乱野之雾。
林蓉手持一柄拂尘,指尖灵光闪烁,她蹙眉道:我感应到了里面有生人的气息,有活人。
归曲与林未识也各自戒备,岑妙妙走近船舷,太岁化作一缕灰雾藏进她的影子里,剑光一闪,春风出现在秀气的掌心。
先救人。
商幸雪道。
几人各自颔首,御剑来到乱野之雾附近。
岑妙妙识海里传来太岁的声音,当心。
岑妙妙:怎么了?太岁的声音低沉好听:直觉而已,具体是什么……容我想想。
岑妙妙:老人家,您慢想。
太岁:……而另一边,商幸雪的灵力裹上厚雾,如涓涓细流往里探去,雾中可有人在?雾中传来响动,似乎是有人隔着厚厚的墙在向这边发出声音,而惨白浓雾却丝毫没有消散之意。
商幸雪道:按理来说,这鬼雾的消散只需雾中人与雾外人言灵相合,即互通有无即可,可我们遇上的这一丛看起来远比我之前遇见过的要庞大得多,不如将灵力放入雾中感应一番。
几人便各据一个方位,掌中释出灵力往雾中探去。
岑妙妙心中想着太岁方才提醒的那句,一面按上近在咫尺的雾气,灵力平缓地释出,沉入阴冷惨白的雾里。
她展开神识,四下感应之后,却没有除了他们几个之外的任何一点活人气息。
乱野之雾横亘在面前,他们既穿不过去,也无法看清雾中究竟裹着的是谁。
数息之后,归曲忽然脸色一变,咽了一口唾沫。
商仙子,里面,那个……会不会已经……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何时出现在此地,毕竟若是最近出现的鬼雾,宗门应该安排了前来营救的小队,我们只是经过而已。
话音未落,林未识便高声道:等等,我好像碰到了什么……几人对视一眼,岑妙妙掌中不断释出灵力,却如泥牛入海,她才隐隐感觉雾中似乎有什么在不动声色地吞噬着几人的灵力,便听见识海中迟迟没开口的太岁这时说话了。
若是一般乱野之雾,自然无妨,可此地顶天癸六象,鬼雾吞噬灵气之威或会加重,从而出现短暂的灵力紊乱,改换神魂。
岑妙妙:!!!你不早说!她刚想提醒几人撤回灵力,可一道道阴冷的视线不知从何处降临,正凉凉刺在她身上。
岑妙妙脑后骤然传来一道疾风,惊变陡生!太岁自她身后的影子里拔身而起,还来不及将她卷到怀里,面前的乱野之雾忽然张牙舞爪地原地扩大了一圈,雾气层层卷迭,一时将几人的视线彻底扰乱,将他们围困起来。
当心!不远处传来了林蓉的尖叫,傀儡一把将岑妙妙带进怀中,紧跟着她只觉得掌心一痛,浓雾中数道刺目的光破雾而来,让她眼前一花,整个人五感全失,连神魂也似乎轻飘飘地腾了起来。
而失重只在顷刻之间。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等岑妙妙再次睁开眼,晃了晃脑袋,却发现自己似乎——变高了不少?感觉怀里紧紧抱着个香香软软的纤细身形,她大惊之下连忙放开,与怀里长着她脸的人对视了一眼,后者显然也有些震惊,紧紧抿着唇。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岑妙妙大惊:你!这出口的声音低沉而悦耳……没有意外的话,是太岁。
岑妙妙:瞳孔地震。
一个事实摆在眼前:就在方才这一瞬间,她和傀儡互换了身体。
穿到岑妙妙身体中的太岁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眉目冷淡,耳尖眼尾却微微泛红。
他轻声道:是鬼雾灵力紊乱,神魂改换……哈哈哈哈哈哈——岑妙妙顶着太岁的身体,伸手穿过少女的的腋下,轻而易举将太岁一把举高高抱到面前。
该说不说,你这张嘴真是开了光,什么叫一语成谶,这便是了。
岑妙妙道。
眼前这张脸还是她的脸,可太岁略显慌张的表情实在太罕见了。
岑妙妙还来不及好好利用一番两人的体型差调戏一下穿进自己身体里的太岁,就听见不远处此起彼伏、惊慌失措的刺耳叫声。
等她和太岁赶到时,就见商幸雪一脸沮丧地蹲在地上疯狂挠头,面前归曲躺倒在地,人事不知,而林未识与林蓉各自跌坐在地上,看着对方,脸上同样写满了不可置信。
见两人赶到,商幸雪一跃而起,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冲到如今芯子是太岁的岑妙妙面前,抓着后者肩膀疯狂摇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岑师妹!这可如何是好?!我、商仙子、我……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我……我苦练多年的金刚不坏正阳童子身!今日便算是白白葬送了么!------题外话------来了来了!互穿身体什么的!搓手手!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手滑了商幸雪见面前的岑妙妙盯着握在她肩膀上的手隐隐露出不耐烦,不知怎么有些心里发憷。
岑师妹,我是你归师兄啊!穿进商幸雪身体的归曲不熟练地把乱发挽到耳后,指着不远处满脸呆滞、大眼瞪小眼的林未识与林蓉,他俩的身体也互换了……方才这乱野之雾忽然将我们罩住,随后就变成了这样。
归曲看着自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身体,无语凝噎。
商仙子想必穿进了我的肉身中,你师兄我苦练这么多年的正阳童子身,如今怕是保不住了……幸好岑师妹方才离我们远,故此没遭这一遭。
说完,归曲的视线不确定地在眼前的岑妙妙和她身边傀儡之间扫了一圈,最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在岑妙妙的肩膀上拍了拍。
幸好傀儡没有魂魄,这才保住了师妹你这根独苗。
藏在太岁躯壳中原本想吱声的岑妙妙顿时哑了火。
现在确实不能让面前这几个人知道傀儡的魂魄所在,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随后,归曲托着手,忽然转口道:为了以防万一,师妹,我们还是来悄悄对个暗号确认一下。
让我想想,有什么只有我二人知道的事。
太岁眉头一皱,什么暗号?他回头看了一眼岑妙妙,隐隐透露出不悦。
岑妙妙迅速读出了其中的意思:你居然还跟别人有暗号?她只好赶紧顺毛,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悄悄捏了捏太岁的手,示意他先听听归曲怎么说。
就听归曲清了清嗓子。
师妹,你在地下演武场里的另一个名字叫什么?第一次遇到我是什么时候?岑妙妙连忙在识海开启了二姨速成班。
你二姨家中有矿,第一次遇到乘风师兄是因为……被你强行拖上擂台。
太岁一字一顿地说完,每一个字里都含着逐渐发沉的煞气。
几息后,他凉凉地看了归曲一眼,所以,乘风师兄……可以把手放开了么?师妹小小年纪,怎么眼神里杀气腾腾。
归曲立刻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被软如轻云的长裙绊一跤。
岑妙妙本本分分演绎好默不作声的傀儡,站在太岁身后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紧绷着小身板站得笔直,在识海里一顿闭眼瞎夸:心肝儿真厉害!真像我!太岁回过头,悄悄朝她笑了笑。
虽然岑妙妙看着自己的脸不大习惯吧。
但是太岁这小模样又还挺别致,眼神是凶,却像把狼魂装进了小猫身,一顿张牙舞爪起来,怪招人的。
她尽职尽责地用眼睛记录着太岁的一举一动,对神魂改换带来的诸多不便浑然不觉。
尽管这具傀儡的躯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是没有活气。
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忽然从岑妙妙的心里蹦出来——太岁的魂魄应当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
另一头,林蓉和林未识也爬了起来,各自顶着对方的身子,高低有些不习惯,互相对视一眼,俱都尴尬不已。
尤其见旁边的岑妙妙似乎并没受影响,林蓉心里顿时不好受起来。
怎么偏偏你没事?林蓉还想说什么,这时地上不省人事的归曲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商仙子——商师叔——归曲满脸迷茫,尚有些不知今是何时,见几张脸凑了过去,吓了一跳,不解道:我乃擘陵秦深,被困在乱野之雾中多时,不知几位是?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自称秦深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
林蓉奇怪道:那既然商师叔的身体被归道友占了,那她的魂魄会去了哪里?几人不由看向面前凝实得几如白墙一般的乱野之雾。
片刻后。
在归曲体内醒来的秦深脖子上一左一右架上了两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分别来自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雍容美丽的女修一脚踩在他两脚之间的咫尺之地,足尖又颇为小心地收回去了一点。
一旁鹰钩鼻的男子凭空掏出一把彩绢羽扇,翘着兰花指吊着眉梢把腰一叉,语气又急又利。
说,你是何人?师承何处?为何被困在这雾里?几时被困?你把商师叔弄去哪儿了?据我所知,擘陵离此地万里之遥,你自称姓秦,若是去岐郇山怎么会绕到西南此处来?若你胆敢不说实话,我们就将你神魂摄出,等死吧你!一连串的问题把秦深砸得头昏脑涨。
偏偏太岁的剑架在他脖子上,还甚有闲心地轻轻划拉,仿佛手上没掂量好力道,不小心就要给这粗壮的脖子上来一条血道子。
道……道友饶命。
归曲原本是个浓眉大眼的健壮模样,可被秦深这一附身,仿佛没睡醒似的半眯着,臊眉耷眼,倒像个不知疾苦的懵懂少爷。
只是几位道友如此凶悍,我也不知几位是从何而来,万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指,想把压在肩上沉如千斤的春风挪开一点,结果——少废话。
嘶!!太岁轻轻挑眉,哦,我手滑了。
春风何其锋利,秦深的脖子登时血流如注。
岑师妹!爱惜些!这是我的身体!归曲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想替秦深捂住脖子止血,结果脚下被商幸雪精致的长裙一绊,反而没刹住车,往前陡然一脚,重重踩上了秦深的两腿之间!脖子还在狂喷血的秦深:!!!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惊飞远处一串鹭鸟。
林未识亲眼见归曲把他自己的裤裆差点踩没了,加之秦深这一嗓子,感同身受,顿时痛得不行,甚至忘记自己还持剑架着秦深的脖子,手上下意识跟着一动。
下一刻,秦深脖子的另一侧血线狂飙,剧痛之下,捂着裆往后栽了过去。
林未识颤着手收回剑,沉重道:……兄弟,你是了解我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归曲一把接住翻白眼的秦深,欲哭无泪:我的身子!这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戏!岑妙妙背地里快笑岔了气。
幸而几人都被受伤不浅的秦深吸引了目光,没人看见背后一动不动傀儡脸上就快要绷不住的扭曲嘴角。
唯有太岁回过头,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细碎的水光氤氲在眸中,眼神里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顽劣与恶趣味。
------题外话------来啦,恭喜龟师兄喜提被三杀。
(我们这儿解封辣~希望疫情早点退散,被封在学校的那个小宝贝早日解封t-t)第一百一十八章 尸鬼许久之后,商幸雪体面精致的行头都快被归曲败坏了个干净,大喇喇地将秦深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暂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我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你们俩下手也太狠了。
林未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转而指着秦深裤子上的鞋印,面露不屑。
最狠的不是你自己么?裆都要踩爆了。
归曲眼泪汪汪地收了声。
众人又是包扎又是疗伤,如此下来,秦深终于再次悠悠转醒。
见几道视线齐齐射向他,他连忙睁大了眼一把捂住裆,别……别再来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说着他便在自己口袋里掏啊掏,掏了半天只掏出了几根附有金铁的棍棒。
还有长满倒刺的木桩,铜锤铁索之流。
——那都是归曲用来淬炼自身肉体的器具。
在几人善意的提醒之下,秦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改换了神魂。
无奈接受之后,他只好四下比划一番。
我们秦氏族徽便长这副模样,说起来,岐郇山剑宗的清寂峰峰主正是我秦氏家主之子。
林未识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后,开口确定了秦深并非有人冒充。
这是秦师叔的族徽,我见过。
几人这才放心与秦深互通了身份。
原来秦深的确是擘陵秦氏派来岐郇山参加小比的弟子,只不过因不识路,将族人一行彻底带歪了,不知不觉就经过了目的地岐郇山,最后于此地被乱野之雾围困。
偏偏之前因为迷路之故,传了不少求援令回擘陵,却不知为何秦氏久久没有回应。
于是秦深这一行人足足在雾中关到现在,若非被林未识这艘前往明月城附近捞人的飞舟撞见,怕不是要被关到日久天长去。
几位道友大恩我记下了,来日必定报答,只是我还有几个族人在这乱野之雾中,再加上我意外上了这位归道友的身,我自己的身体也还在雾中,所以……林蓉冷哼一声,少叽叽歪歪,即使你不说,我们也要把商师叔的魂魄给捞出来。
她看了一眼披头散发的归曲。
回去之后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此间发生之事,否则商幸雪一世芙蕖仙子之名怕是完犊子了。
几人重新运转灵力往雾中探去,连秦深也加入了进来。
不多时,雾中传来了其他人的灵力回应。
两边人各自的灵力触碰到的一瞬,厚如城墙一般的乱野之雾须臾间便散尽了,露出了被困在里面的几人。
穿到秦深体内的商幸雪便是适才放出灵力与他们连接的人。
汇合之后,她也知道了几人之间神魂乱穿的事。
我记得,若是在天生异相时的旷野,这乱野之雾中的确会偶尔出现神魂改换一事。
或许离开此地之后便能恢复正常,大家无需担心,当务之急是赶往明月城外将困在雾中的晨阳谷弟子救出来,毕竟这雾会慢慢吸食吞噬被困住之人的灵力,虽然缓慢,却也让人不易察觉中变得虚弱不少……她看向秦深的方向,后者正扶着一个面色不大好的女修,将固元丹喂了过去。
妙妙真是好运,逃过此劫。
秦深的眼睛不大,与管由有些相似,总眯条细缝儿,长脸阔腮肉鼻,身长九尺,虎背熊腰。
可商幸雪偏喜欢温温和和地袖着手,斯斯文文地笑。
于是众人的眼里——五大三粗的壮汉连说阴阳怪气的话也显得十分憨厚呢。
尽管这斯文的笑在看到披头散发的归曲时隐约出现了一点裂痕,但商幸雪不愧是皎月宗如今的门面担当,仍旧体面地保持了自己的好涵养没发作。
太岁冷淡地站在一边,对商幸雪不阴不阳的话连一丝笑意也欠奉。
秦深带的几个弟子都有些虚弱。
却又显得过于虚弱了——眼窝塌陷,嘴唇青灰,两目无神。
归曲把剑宗几人悄悄招呼了过去。
若只是照秦深口中所说,他们在雾里仅仅被关了一段时日,不至于此啊。
他指着其中一个走路都踉跄的少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就见商幸雪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方才我穿进雾中这具躯壳时,他们都昏迷着,我试探了一番,察觉这几人——包括我所在的这具身躯,他们统统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说罢她伸出手,用硕大的身躯掩住了秦深那一边隐隐看过来的视线。
几人在她手上一探。
果然没有任何脉搏。
我的灵力也在这具躯壳里被尽数封印了,之前使出全力也只能探出分毫去用来感应雾中的你们。
太岁微微一蹙眉,淡声道:是尸鬼。
几人闻言纷纷一震。
岑师妹,你说的是……归曲满脸震惊。
商幸雪却扶着冰冷的手腕与不曾跳动的脉搏,缓缓点了点头。
无他,魔道已有千年不曾踏足太衍,而太岁口中的尸鬼正是魔道产物。
千年之前,魔气由地底散发,无处不在,尸鬼是活人被魔气侵蚀之后,由人心潜移默化中所变而成,且在此过程中,被转化为尸鬼的人并不会觉得自己遭遇了侵蚀,仍然维持着与以往一般的行事。
直至彻底化为尸鬼时,才会被魔气彻底掌控,从此以后变成不可见光且以血为食的地下魔物。
普通人若成尸鬼,肉身会变得强悍无比,力大无穷。
而修士化为尸鬼后,除去强悍的肉身之外,修为境界也会随之高涨一截。
但凡被尸鬼咬上一口,狡猾的魔气便会趁机侵入,再次开始将伤者慢慢转化为尸鬼的过程。
他们几个看起来,似乎还没完全被转化,只是不知这魔气从何而来……商幸雪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就传来了秦深的声音。
诸位,现在我的师弟师妹已经安然无恙了,我们几人便随你们去明月城救人吧?之后再一同去岐郇山可好?他顶着归曲的肉身,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是几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些不对劲的少男少女,各自拖沓着步伐,双目无神,眼中血丝遍布。
仔细看去,有两人的指尖冒出隐约发黑的尖利指甲。
偏偏秦深对此浑然不觉,还抓着其中一个少年的手将他带上前来。
这是族中这一辈里最优秀的弟子,与贵宗徽衡道君同出一脉,秦玑,快来谢过几位恩人。
那少年脑袋一歪,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两颗尖长的犬齿于须臾之间向外凸了出来,他嘴边慢慢滑下来一滴口水。
------题外话------太岁:应该早点直接割断脑袋送他去死。
林未识:就是,岑师妹说得对。
龟师兄:你们是不是忘了,那是我的身……第一百一十九章 想要独占你归曲偏过头小声道:他身边的几人看起来很饿,似乎想找点什么吃吃。
林未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脑子糊涂呢吧?你就是他眼里那碟子菜。
秦深身边的秦玑面色肉眼可见变得灰白,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岑妙妙心道不好。
这边几人纷纷拔剑。
这当头,归曲瞟了一眼,见自家师妹居然还有心特意挡在傀儡面前,仿佛生怕这玩意儿受个一星半点的伤。
真稀罕。
他便拍了拍身边少女的肩,岑师妹,都这会儿了,商仙子灵力被封,我们这边平白缺了个战斗力,要是那几只没转化完的尸鬼当真暴起,说不得还得指望你这傀儡挺身而出,不成想你如此宝贝。
归曲说完,身旁的岑妙妙视线几不可查地扫过他的脖子,眼神极其冷淡而妖冶。
不想死在他们之前,就别废话。
语气浅淡,却丝毫不似作伪,简直与平日里嘴甜手狠的岑妙妙判若两人。
归曲:师妹?太岁的剑当真慢慢朝他移了过去。
岑妙妙见状不对,赶紧上前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在太岁脑袋上轻轻呼了呼。
同时在识海里安抚道:不理他不理他,等会儿要是真打起来了你就把我扔出去挨咬,这木头身子咬上来我可不会变尸鬼,你要好好保护我的身子才是。
一旁的归曲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无端满身煞气的少女被身后傀儡轻而易举地就安抚了下来。
好家伙,还有这妙用呢。
林未识哼了一声,将灵力被封的商幸雪护在身后,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空拌嘴呢?秦深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一团浓雾不知何时又悄然在几人身边腾了起来。
他向归曲鞠了一躬。
弟弟妹妹们饿久了,好难得见到活人,才如此失态,实在抱歉。
秦深感谢几位救命之恩,尤其感谢这位道友赠予的肉身,否则我被这天癸六象困在此地这么久,反倒不知该怎么投喂弟弟妹妹们了。
既然如此,他指尖弹出几根韧而纤细的傀儡丝,直直扎入身后几人的身体中。
各位不如送佛送到西,好心人给点肉吃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惨白的乱野之雾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众人一时视线迷蒙,而秦深身后尚未转化完成的几只尸鬼已经嚎叫着扑了过来。
一道与春风如出一辙的剑光出现在岑妙妙的手中。
太岁回头与岑妙妙对视了一眼,紧紧护着彼此身后,剑光飞闪,击退了两只尸鬼。
岑妙妙在傀儡的身躯中有些不甚灵活,动作稍显迟缓,用起轻灵的剑招总有些笨重。
浓雾里刀光剑影,法术横飞。
时不时传来一声归曲的哎哟和林未识的低骂。
看样子也不止是她一个人不灵活。
与此同时,岑妙妙脚下一绊,身后有令人胆寒的声音响起。
一道浓黑的裂隙生生在地面撑开,极其阴冷的寒气自其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岑妙妙就险险擦着裂隙站着,差点掉进去。
谁也不知道这诡异的裂隙里究竟有什么,又或是通往哪里。
可此地正如太岁所言,顶着天癸六象,出现什么都不意外。
太岁击退一只尸鬼,正准备回身把岑妙妙拉到安全的地方,却不想身边冷不丁出现一个壮汉的身影。
是商幸雪。
我始终不明白,秦珏究竟中意你哪一点。
是脸么?分明我也不差……不过,任你是崔渺还是岑妙妙,先说一声对不起了。
她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情绪裂痕。
太岁:???商幸雪一掌拍出,沛然灵力集于一处,正正拍在太岁心口,将他朝地底裂隙击去!刚站稳的岑妙妙转身就看见这一幕,连忙伸出手去拉太岁,却不想商幸雪这一掌根本不像她所说灵力被封。
她只勉强擦到了太岁的手指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者的表情甚至还隐隐有些没听懂垃圾话的迷茫。
那双沉而静的眼眸镶嵌在纤细的身子上,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他如枯叶流星一般向下急坠而去。
岑妙妙怒不可遏地看了一眼已经商幸雪踪影的方向。
淦,搞偷袭,王八蛋。
她记下了。
后方是看似温和的敌人,前方是不知底细的裂隙,不是拦路虎豹就是龇牙豺狼。
岑妙妙想也不想,纵身一跃跳进了裂隙里。
……裂隙之中,如同置身于另一片虚空,好冷。
也好黑。
比起凶悍的妖兽尸鬼,她从来更怕没有尽头的黑暗。
岑妙妙的神魂在这具木偶躯壳里,完全无法抵御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阴森寒意。
可是很快,一点暖热的源头就贴上了她的身子。
两条手臂挂上她的腰,纤细却有力地抱着她,如同寒夜中一点落下的炽热火星。
尽管入目唯有黑暗,可几乎是瞬间,岑妙妙就知道了抱着她的人是谁,她蜷缩着高大的身子,鼻子抽了抽,战战兢兢回抱了过去。
她的识海里传来太岁清隽的声音。
别怕,我在。
两人身躯互换,岑妙妙像只毛茸茸的大动物,拱在太岁小小的怀抱里,委屈得不行。
嘤嘤嘤……她好屑啊。
岑妙妙心虚地想。
可就这么一小会儿,当一小会儿的哭包,没人看见,短暂的放任自己软弱一小会儿,应当无妨吧。
暖热的手从她心口沿路向上,摸到了面罩遮挡的眼眶上。
她听见太岁说——好凉……原来平日你碰我时,是这样的触感。
是啊,于她也是一样。
太岁的指尖如若轻盈的蝴蝶,栖息在她冰凉的皮肤上,点燃一簇又一簇的小火苗,最终落在她的唇际,细致描摹。
岑妙妙觉得浑身奇异地热了起来,我……太岁的声音显得缥缈而浅淡:妙妙,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方才我被推进裂隙的一瞬间,看到那人身上有许多奇怪的情绪与欲望,嫉妒,不甘,占有,零星的愧疚……在隔绝人世之地,拥有肉身的太岁将短暂打破壁垒之后感知的一切七情六欲倾吐而出。
我的这颗心跳得很快,你听。
它与那人的占有欲产生了共鸣。
它想要独占你。
岑妙妙抬眼看去。
尽管身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能清晰地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意,仿佛能隔开这片墨色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底。
下一刻,不等岑妙妙说什么,两人身边罡风猎猎响起,无色无形的旋涡席卷而来,将两道身影甩了出去。
------题外话------妙:学习变成人。
傀儡:学习娶道侣。
怪:不打我了吗?就这样把我抛在一边。
第一百二十章 有愁消愁,卖命买酒。
夜幕四合,弯月流影。
层云卷叠下是一片灯火通明的闹市,阴影交叠之间,垂下花灯丝绦,在敞亮的地砖上摇摆着投下各异的形状。
街市上两边的店铺里热气腾腾地飘着食物香气,人声鼎沸,夹道旗帜随风荡漾,嬉笑怒骂声穿插其中。
偏偏整条街一路通到底都不见半个人影,只闻其声,恣意纵情。
沿着街市到底,一堵玄岩高墙矗立,其下一道角门,通往另一侧毫无光亮之地。
无光之地同样也是一片街市。
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街市沿路挂满皤帆,本该熙熙攘攘的人群皆刻意静默,每人额前缀一面惨白绒布盖住脸面,连交易也是轻声细语。
偶有商人窃笑着自袖中伸出七、八只枯瘦手臂,自粗心大意的客人腰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勾出锦囊灵器,转而凭空消失在原地。
阴市与阳市的交界处昏暗无光,充满朽烂之气。
瘦得跟猫儿似的小煤头缩着脖子,挑着一盏碧莹莹的灯笼,蹑手蹑脚地往南面空有喧哗却无人影的街市走去。
黑黢黢的交界处,另一侧隐蔽的角落里,盘根虬结的老树伸出一根细而崎岖的枝桠,轻而易举将他拦下来。
小煤头,又去给胡三仙子送灯?啊是……刮瘦伶仃的少年抿了抿嘴。
明明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小滑头,又想溜?没有……树爷爷。
他点点头,习以为常地撩起袖子,露出干柴一般的手,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撕裂圆疤,有新有旧。
老树的枝桠卷曲着蜿蜒爬上小煤头的手腕,眼看就要扎进血肉之中——噗。
气波声动,枝桠吸血的动作停了停,小煤头顺着细微的声响向更暗之处看去。
黑暗中凭空滚落出两个人来。
顺着灯笼里幽幽的碧色灯火看去,依稀可见是一男一女。
小煤头常年身处黑暗,能清楚地看见两人之中,矮小纤细的少女堪堪拥着高大男子的肩膀,将后者抱在怀里,还伸手轻轻拍背摸头。
男子的脑袋搁在少女的窄秀的肩上,哼哼唧唧地低声抱怨。
小煤头站在这里,还能隐约听见少女清甜的声音,在细细说着什么。
……别怕,这里有人。
太岁转头,视线巡梭了一番,在不远处的老树与小煤头身上平淡如水的掠过,略略在后者手上的枝桠与疤痕上停留了短暂几息,最后停在小煤头手中的灯笼面前。
我去给你找盏灯,有光亮就不怕了。
嗯。
岑妙妙声音嗡嗡的,抽了抽鼻子,脑袋从太岁肩上挪开,乖乖站起来,任由他牵着一路走到了小煤头面前。
在他们来之前,老树的枝桠已经扎穿了面前少年瘦骨嶙峋的手,从中缓缓榨取血液。
小煤头浑身一颤,手中的灯笼落在了地上。
岑妙妙还没从裂隙令人作呕的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昏暗的阴阳坊市交界地,人还有些发晕。
她转了转脑袋,正好听见一声闷哼,与小煤头对上了视线。
少年的眼神如同一尾已经放弃挣扎的将死之鱼,仿佛已经麻木的接受了这一切。
太岁对小煤头与老树视若无睹,提起落在地上的灯笼,抬头朝岑妙妙开口道:喏,有灯笼了。
岑妙妙却看向手上扎着一根树藤的干瘦少年,一时有些不解。
……他们这是在?此地只有她与太岁,故而岑妙妙不必再装傀儡。
小煤头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要去阴市给胡三仙子送灯,这是给树爷爷‘过门钱’,否则去不了。
你把灯还我,这是要给胡三仙子的。
太岁直勾勾地盯着小煤头,单刀直入。
是么?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它告诉我,你想杀……见被看出心中所想,小煤头顿时瑟缩了一下。
别乱说话,你可知这是哪里?阴阳坊市里不可随意动武。
岑妙妙和太岁莫名被裂隙卷入到此,当然不会知道。
太岁将灯火拨亮了一点,碧莹莹的灯火将少女的面容衬托得格外诡艳。
无论送什么灯,我只说一句,你被这消魂藤再抽几次心血命元,命就真的没了。
与你谈个条件,我们需要引路人。
把你人留下,灯给我,这一株朽木,我自然有不动武的法子替你——他伸手在脖间一扫,漫不经心地看向小煤头,等着他的答复。
单薄的少年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岑妙妙与太岁身上形制简洁却价值不菲的衣饰,又见二人面貌矜贵,眼里隐约扬起一星半点希冀来。
此地名为阴阳坊市。
有愁消愁,卖命买酒。
小煤头没什么记忆了,只知道他和妹妹是被买家曾经置换来此的货物,他已经忘了买家是谁,可能是亲爹娘,也可能是捡了他们的人。
在卖家手里讨生活的凡人哪有那么容易,偏偏小煤头命贱却硬,挣扎到了十来岁,混迹于阴阳坊市的交界地,给买家们贩点无关紧要的情报换两口饭吃。
这里除了卖家和买家,自从胡三仙子蛰居此地之后,除了仙子的夫郎们,阴阳坊市已经很久没有外来人了。
可是眼前这两个凭空冒出来的外来人十分奇怪,尤其那个脸上覆着面罩的墨衣男子,看上起高高大大不好惹,反而怯懦地缩在身边娇小的少女背后。
这个看穿他心思的漂亮少女倒是镇定自若。
其实他对这种卖命的生活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妹妹……妹妹的脖子上长了人面疽,小小的,像是另一张嗷嗷待哺的脸。
他去阴市送灯,只是替胡三仙子将府邸里死去的夫郎带到交界地填葬罢了。
这种活在阳市里没有卖家愿意做,只有他这样既没有本领又要讨生活的凡人才会上赶着去干。
就这,还要被守在交界地的老树搜刮过门钱。
因为尸体埋在它的根系不远处。
这样日复一日,能换取一些灵石草药,替妹妹治一治脖子上的人面疽。
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并不一定会因为面前这个随口说着大话的外来人有什么变化。
但是。
万一有呢?小煤头压抑住了渐快的心跳,口舌发干。
你们是仙人么?真的……可以吗?要是可以的话,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太岁转头与岑妙妙对视了一眼。
说。
小煤头道:我想带着妹妹离开阴阳坊市。
------题外话------傀儡咸鱼抢先一步抵达狐狸副本。
(谢谢宝子们的票么么扎-3333-)第一百二十一章 鬼疫小煤头大概是鼓起从不曾提起的勇气,才敢这么说。
他手上新鲜的创口里,血液汩汩流出,被虬结的枝桠慢慢吸取。
这老树盘踞在此,也不知道吸了多少人血才长成今时模样。
先弄死再说。
岑妙妙嫌弃地暼了一眼远处丑陋的老树,一想到脚底下满是这盘根接错的玩意儿,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太岁提起春风就要削断树枝,却被岑妙妙拦了下来。
砍它难免要多费许多功夫,还叫它察觉了,反倒惊动了别人。
她并指在太岁手上一抹,汲取了几滴鲜血凝在掌中。
枯柴烧起来最快也最旺,君火是它命里的克星。
说罢,岑妙妙便以灵力裹在血滴上,悄然弹入那一截枝桠里,后者吸取到一段沛然灵力,便果断地甩开了小煤头没几两肉的手。
少年虚弱地道了声谢。
岑妙妙注意到,这孩子的眼神只有在提到妹妹时会露出一小截散碎的光。
先带我们去看看你妹妹。
好。
在离开此地时,岑妙妙问他:之后离开了这里,你想去哪里?小煤头想了想,摇摇头,无论是哪里,只要是外面,总好过这里。
他捏了捏拳头,我要带小萝卜……治病,治好之后,活着就行。
太岁却淡声道:可外面人间也并非乐土,挣扎与残酷无处不在,不一定会比这里更好。
岑妙妙轻轻地笑了笑,但也应当不会再坏了。
小煤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
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个姐姐看起来很冷淡,也很漂亮,却对旁边这个怂包一样的男人千依百顺。
他挠挠头,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
小煤头的屋子在交界地一个荒僻的巷子里,残瓦土屋,一扇破败门扉,就是他和妹妹的栖身之处。
在太岁与岑妙妙踏过门槛时,虚空中丧钟鸣响,火星迸乱。
三人身后的远处,地面开始高低起伏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在地底下剧烈地翻腾。
一点、两点。
无数乳白的火星自地面涌出,仿佛天空倒悬落雪,一地银花落碎。
火焰悄无声息地爬上老树,将这吸食了不知多少单薄的生命快要化妖的老树彻底裹了起来。
枯树的确是好柴禾,君火铺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攀爬得飞快,不多时交界地便已经火光冲天,水泼不灭。
阳市中骚动渐起,不少面覆惨白绒布的修士闻声赶到交界地,却只能看着那团雪色火焰有生命一般跳跃飞舞,独独将那株树一把烧成了灰烬。
静默围观的人群里终于冒出了第一个声音。
这火不同寻常,消魂藤死了,快去找胡三仙子。
几人避过人群,匆匆往对面灯火通明的阴市赶去。
……先时的灯笼被挂在了小煤头家的门口。
岑妙妙掰着太岁的手腕,自储物手镯里随意掏出了两颗明珠用来照亮。
屋子里昏暗无光,一眼看尽,一张桌半条椅,两卷凌乱破旧的铺盖堆在土坑上,连个像样能坐的地儿也没有。
苦了岑妙妙,过屋门时险些撞到头顶的门框。
太岁如今占据了岑妙妙的身子,走进这逼仄的空间里倒是怡然自得。
小煤头看了一眼屋外远处,随后跟了进来,半大的少年第一次带生人来自己的小屋,脸上隐隐有些窘迫。
哥,是你回来了么……铺盖里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虚弱而无力。
小煤头赶紧走了过去,将那团看起来不大暖和的被子掖了掖。
回来了,萝卜乖,哥、哥给你带了两个好厉害的仙人,给你治病呢。
被困在木头身躯中五感不灵,岑妙妙这才注意到床上躺了个人——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奶猫似的,软面条一样。
脑袋上稀稀拉拉长了老鼠尾巴长的头发,原本应当甜美可爱的脸蛋深深凹陷了下去,脸色泛黄如同老妪,身子比小煤头还要单薄不少,瘦成了小小一个。
偏偏她腮边的脖子斜下方长着一团鼓胀的肉瘤,上面的皮肉缓缓蠕动,一呼一吸,像是刻刀不经意地在肉瘤上凿出了凌乱的五官。
人面疽。
这种鬼疫落在人身上,起先只会冒出小小的肉芽,等扎根五脏六腑之后,便会慢慢在肉芽处生长起来,直至长成完整的人脸,将宿主的血肉吸食殆尽继而占据这副身躯,最后变成长满大小畸形人脸的行尸走肉。
若不能清除体内的疫源,即便是将长了人面疽的位置挖去,新的人面疽也还是会在身上再次长出来,即使削肉剔骨也无用。
即使是骷髅架子也能长艳丽毒花,人面疽乃是十分地道的魔道产物。
她悄悄拿手肘捅了捅太岁,与他悄悄说话。
你能治人面疽么?本是轻轻的动作,太岁却被很明显的捅了个趔趄。
岑妙妙眼疾手快地把他拉住,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这么弱?太岁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是你,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高大了。
岑妙妙:……好像还真是。
太岁干脆倚在她身边,眼眸如水般流过被褥里干瘦的人影。
我是剑修,不会治鬼疫。
不过鬼疫如其余魔道万物同根同源,或可暂时将她脖颈人面封印,找到为她种下鬼疫的源头。
万恶伏诛之后,自然由死新生。
现在对于他们更重要的大概是能吃点东西,否则人面疽没消,人要饿死了。
听他这么说,岑妙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她在储物手镯里扒拉出几瓶固气益元的丹药,却见太岁摇摇头。
这些他们吃不了,虽然丹药药力不强,性也不烈,却是道门产物,他们吃下去,根骨单薄身子羸弱,怕是会虚不受补。
我再想想……毕竟从前也没遇上过这么羸弱的普通人。
小煤头站在床头紧张地见两人倒腾来倒腾去,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他今日的过门钱没交足,没去阴市替胡三仙子送灯。
自然也没有换到药草口粮。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轻而易举的答应这个看起来不大的漂亮仙女,又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破烂的小屋。
可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预感。
鼻间忽然蹿上一股清甜的香,沁人心脾。
那漂亮却冷淡的仙女身边的高大男子递过来一包东西,香气正是从里面漫溢出来,勾得小煤头顿时腹中肠鸣不止。
男子朝他展颜一笑。
吃吧,吃完了给你妹妹治病。
------题外话------问:被媳妇儿一胳膊肘差点捅飞是什么体验?答:体验很好,勿cue。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来晚了蠢作者自罚一杯板蓝根qaq)第一百二十二章 奖励你抱我一下小煤头小块小块地掰下岑妙妙递过去的灵莲子,一点点喂到小萝卜的嘴里。
莲子入口便化清气,才吃了一点,小萝卜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好了一些。
连小煤头吃了两颗灵莲子也跟着觉得自己顿时耳清目明,浑身上下一霎那间充满了力气。
谢谢恩人所赠灵丹,我……我当牛做马,报、报答二位。
小煤头强自镇定地向两个外来人表达着感谢。
你就当甜豆吃,吃完还有。
当牛做马的就算了,你这牛马也太弱小,我没这功夫虐待童工。
看着小煤头崇拜感激的眼神,岑妙妙反而十分不好意思。
她适才翻找许久才想起来这包给长泽带的零嘴,不过现下也只有这点能让他们吃进肚里,其余的丹药若是草草服下,对于身体孱弱的两个半大小孩儿来说,无异于殒身剧毒。
灵莲子虽然是长泽的零嘴,不过在万草苑培育多年,清灵之气饱满,价值不菲,勉强算半颗仙草。
对于现在的小煤头兄妹来说,反倒助益良多。
小萝卜虽然气色好了一些,却因为脖子上硕大的人面疽挂着,看起来仍旧虚弱。
岑妙妙其实对他人之间的联系也好,感情也罢,并没有特别在意。
这个死气沉沉的单薄少年眼里并没有光,走在路上的脚步也生无可恋,充满了无目地的颓丧。
在提起妹妹时,打开这扇漏风多时不知浸染了多少污迹陈灰的木门时。
他眼里会短暂地闪光,紧绷的脊背也松泛了一点。
让她想起了岑让。
兄长是一种奇怪的存在。
思绪回笼,面前两个半大小孩儿叫几颗小小的莲子吃撑了,正打着饱嗝,小煤头俯下身子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小萝卜的额头上,丝毫不在意她脖子上长着可怖的人面瘤。
岑妙妙撺掇着太岁去给小萝卜假装切个脉,等小煤头兄妹信服之后才好先封印人面疽。
他看了她一眼,在识海给她传音。
太岁:我是剑修,不会切脉。
岑妙妙:那你从前不曾上过杂课么?胥草峰上有许多漂亮的医修师姐,课教得好极了。
太岁:我自小游历群山,不曾上过剑宗杂课。
自然,也无人敢追在屁股后头叫他上就是了。
岑妙妙:……等等,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你记起了些什么?太岁:一点。
一点?岑妙妙慢慢睁大了眼:他居然学会耍她了?岑妙妙:你装傻,你什么都会。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当初我这具身体里的四极咒是不是你下的?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她想问。
太岁却顿了顿,罕见地对她的问题避之不答,不如你来切脉,我指点你。
喂!岑妙妙立刻抓着太岁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捏了捏。
而就在这一瞬间,岑妙妙眼前乱象纷繁,蓦地一花。
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她甩去眼前模糊,感觉自己的手被托在一双大手的掌心中,视线跟着上移,太岁覆着面罩的脸近在咫尺。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岑妙妙猛地拍了拍属于自己脸上的肉,掐得龇牙咧嘴。
太岁将她的手轻轻牵了过去,放在一起,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又伸出食指比在唇边。
嘘。
原来是床上瘦成一把枯柴的小姑娘睡了过去。
小煤头慢慢走了过来。
二位恩人,有什么事尽管问吧。
从小煤头这里,岑妙妙才知道此地名为阴阳坊市,从前受魔气所囿,故而有不少繁缛规矩。
北面无论是白日还是长夜,永远灯火通明,却是无人阴市,只有来此蛰居的胡三仙子盘踞于阴市街后的府邸之中。
南面阳市则是陷于永夜之中,连私语都窃窃,不见灯火,入阳市者需面覆白绒,才得以见此间卖家,以物易物。
无他,阳市卖家皆是非人一族。
小煤头兄妹是被卖家交易而来的货物,来时就被卖家喂了暗食,即使后来被弃若敝屣,却还能在阴阳坊市里来去自如,在交界地里混口饭吃。
只是没有卖家的暗食之后,小萝卜的脖子上就慢慢长出了肉芽,那肉芽日渐变大,最终成长出了人脸。
那暗食大概就是魔气之流,本应当根植于肉身之中,待人慢慢长成,最终一暴而出将人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养料。
却不想中途截断,故而小萝卜尚未长成,身上的人面疽就已经长了起来。
太岁调转方向,面罩下的眼眸看着小煤头,至于你,同样作为‘养料’,同样断了暗食,你却不曾长出人面疽——灵力自傀儡指尖喷薄而出,绕着小煤头浑身上下走了一遭。
少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在一瞬间里如堕冰窟,可那感觉却转瞬即逝。
他浑然不知面前两人的芯子已经调了个个,只是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忽然变得恐怖了起来,与先前躲在漂亮仙子身后的怂包判若两人。
他体内虽有魔气盘桓,却引而不发,被他胸中意志压下,并不曾变成鬼疫。
要知道,魔气最怕的便是不驯服——比如坚定。
若以有形之物来言说,你的君火也是如此。
太岁得到了答案,转身对岑妙妙道:你为她切脉,我教你封印人面疽。
这是间接承认什么了。
回头再找你算账。
岑妙妙看了一眼凌乱的床褥里,抿了抿嘴,手中一点白焰凝成灵力细丝,轻轻悬在小萝卜的手腕上。
火灵根的灵气蓬勃,同样也霸道烈性,岑妙妙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控制着细丝不落在小萝卜皮肤上,自细丝上再探出轻微的灵力触上小姑娘的皮肤。
屋子里一时无人出声,落针可闻。
小煤头原本紧张地看着漂亮仙女手中迸出光芒,落在妹妹的手上。
看着看着,他发现小萝卜脖子上的人面疽五官皱成一团,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而那团钉在脖颈上让小萝卜连喘口气都困难的硕大肉瘤肉眼可见地慢慢变小了。
真……真的是仙人!他刚想谢谢仙女,抬眼才看过去,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街边一条被踹的狗——太岁的双手穿过身前少女的双手,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虚虚搂住。
在小煤头听不见的地方,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交叠着。
看,我做好了,人面疽暂时被封印住了。
嗯,妙妙真厉害。
那……奖励你抱我一下。
好。
------题外话------哔哔哔,今天也是好忙的一天,累傻了q-q第一百二十三章 鲜肉算算时辰,应是更深露重。
可这么个万物沉睡的点,阴阳坊市之间的交界地却喧哗起来,有人成群结队地闯入一座座孤棚陋居,掀翻无数门扉桌椅,却因寻找无果而如蝗虫一般涌进下一家。
很快就有几名面覆白绒的修士踹开了小煤头的屋子。
你们做什么?!小煤头拥着昏睡的小萝卜缩在床角,看着浑身煞气的来人。
一行七、八个,整肃有序地把守在屋子唯一的出口。
为首一人挥了挥手,身后有人撩开面上的绒布,匍匐在地上尖起鼻子嗅了嗅,紧接着伸出长满倒刺的长舌在门框上卷起一点灰尘吞了进去。
他直起身,白绒落下,轻轻点头。
有外来人的气息,不过很淡,不一定在此停留过。
为首那人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看向屋子里两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孩儿。
这男童我见过,常替仙子送灯。
小煤头听他说的话,身子害怕地抖了抖。
说起送灯,几人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两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料他也没那胆子敢和外来人打交道。
几人将屋里能藏人的桌椅木板一一掀翻,就在准备去下一家时,为首的人忽然看向小煤头怀里的小姑娘,白绒下的脸面模糊不清,视线却如鹰如狼。
人面疽不见了!他掩在白绒底下的鼻子抽了抽,恶声道:那女童身上有修士灵气,走,带去仙子府上!两个半大的孩子连挣扎都不曾有便叫来人拉扯着带走了。
临走前小煤头在门槛绊了一脚,爬起来时回头看了一眼屋中最暗的角落,眼里闪过一点被压抑回去的泪花。
很快,远处响起了陌生的哭泣声与吵闹。
破屋重归寂静,太岁与岑妙妙自阴影中走了出来,岑妙妙手边用来短暂遮掩气息和身形的符纸顷刻间燃烧殆尽。
就在片刻之前,两人自小煤头口中得知了阴阳坊市如今进出艰难,原因便是胡三仙子蛰居之地便是坊市进出的咽喉。
这也是为什么岑妙妙和太岁没有在小煤头兄妹被带走时出来阻止的原因。
在此之前她已经把祚避和另外两件暂时可以保命的法器拓印在小煤头兄妹的手背上,以防万一。
据小煤头所说,坊市之前并不是这种规矩,只需在关口上供灵石便可以自由出入。
可自从胡三仙子定居之后,无论是想要进来还是意图出去,需得给胡三仙子送一个俊俏的夫郎才能被允许。
小煤头平日辛苦攒下的那点灵石连给小萝卜治人面疽都不够,遑论在卖家手里买一个夫郎给胡三仙子上供了。
再说,每次他替胡三仙子送灯,自那府邸中拉出来的尸首模样都十分可怖,一看就是受了番大折磨,原本七、八尺高的男子,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血,在地上拖着走也轻飘飘的,堪堪能堆成一抔埋进挖好的坑里。
此间主人胡三仙子听起来法力高强,加上上供的美夫郎和这种眼熟的死法,小煤头所说的这些倒是与我们要去处理的‘狐狸出嫁’听起来像是一回事。
太岁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转头,看向远处。
岑妙妙顺着他面朝的方向看去,是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阴市。
怎么了?太岁淡声道:方才,我似乎感应到了魂魄的气息,我的魂魄。
岑妙妙手轻轻握拳,随后笑了笑。
那看样子咱们要带出去的,除了那俩倒霉孩子,又多了一样。
岑妙妙并没有问为什么庄衍兮的魂魄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七零八落碎成如今这样。
除非他想说。
岑妙妙自储物手镯里拿出两颗幻颜丹,与太岁各自服下之后,立刻摇身一变,变成了与方才来小屋里捉人的几个狗腿子如出一辙的装束模样。
装戴好收敛气息的法器,岑妙妙学着方才看见的狗腿子们,稍稍佝偻了脊背。
初到贵宝地,也是时候该去拜拜地头蛇了。
……阳市藏于永夜之中,长居于此的卖家有修士也有妖魔,通通藏于一张覆面的白绒布之下,是美是丑,是人非人,尽皆遮掩。
岑妙妙和太岁大摇大摆走在阳市里,发现其中不少店铺里堂而皇之放着许多精铁制成的一人高笼子,里面大多空空如也,少量笼子里装着面貌不错却满脸麻木的少年。
他们好看?太岁的声音猝不及防在岑妙妙识海响起。
不好看不好看,笑话,谁能有你好看?我这不是看哪个腿脚健壮,到时候好从胡三仙子那里逃跑么。
诡计多端的傀儡,差点没把她吓一跳,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挠了挠后者的掌心。
走了几个铺面,岑妙妙注意到,这些少年人身上的衣物都缀有弯弯的月牙形制,分明是明月城中被掳来此。
既然如此,阴阳坊市必定就在明月城附近不远,而几年来明月城中少年失踪与狐狸出嫁的真香,顿时呼之欲出。
这些被贩卖的俊俏男子看样子便是阴阳坊市里想要出去的人用来让胡三仙子通行的买路钱了。
不成想她与太岁倒是先一步到了这里。
就在此时,岑妙妙见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他打开了一间紧闭门窗的铺子,挂上鲜肉二字的招牌,又取出白绒布将脸覆上。
这人在几年前岑妙妙就见过,当时被绑在城主府里跪着,被认作与妖勾连贩卖招工少年。
明月城南风馆的馆主。
当时不是被抓进城主府了?他怎么没死?反而在阴阳坊市里招摇过市的开了个鲜肉铺子?岑妙妙思索间,曾经的南风馆馆主,如今的鲜肉铺老板已经折身往铺子后走去了。
岑妙妙暗道不好,牵着太岁的衣袖,两人悄悄缀在老板身后,走过一截路,便见到另一行人走了过来。
手里还牵着一串绳索,绳索上捆着几个青春年少的男子,都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其中一个被捆得尤其紧实,双手双脚都缠得死紧,只能在地上蹦着走,因为面色不忿还被无声地抽了一鞭子。
岑妙妙一眼望过去。
嚯,被捆成粽子的这个老倒霉蛋居然又是熟人——林未识。
------题外话------来晚了,自罚一杯q-q,谢谢给俺投票票的宝贝,啾咪啾咪!第一百二十四章 胡三仙子钦点夫郎专营店面老板就等在这里,掏出一包灵石交给来人,将那串捆着人的绳索拎到了手里。
看样子是在进货。
两人再度尾行老板,见他把连同林未识在内的几个人牵到自己的鲜肉铺子里,分别塞进了铁笼子里。
其他人大概是被喂了迷药抑或是中了幻术,都迷迷瞪瞪走进了笼子里,或是蹲着,或是站着。
只有林未识,嘴上虽然被封得死紧,却直愣愣地卡在笼子门口不愿意进去,老板在他腰间猛踹了两脚,才把他踹进笼里。
林未识腰一弯,脸色煞白,鼻子里嗯嗯两声,显见是受了暗伤。
岑妙妙与太岁对视一眼,两人重新回到大街上,假装转了一圈之后,兑了许多阳市里为了保持静默专用的传音符,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
两人装模作样地在贩活人的这一线铺子里逛了逛,挨个挑三拣四完之后,停在了鲜肉铺的门口。
鲜肉二字旁边还有小小的标语——胡三仙子钦点夫郎专营店面,曾创下一夜御二十美男之壮举。
岑妙妙:……广告打得真好,下次不许打了。
老板原本如之前的店主们一般,并不见多热情。
而在岑妙妙手中传音符闪动,有明显的购买欲望时,才迎了上来。
二位,可有看中的?今夜要向仙子上供一人,你给介绍介绍。
岑妙妙掏出一包灵石,砸在柜台上,发出重重一声。
这一下把老板的热情瞬间调动了起来,带着二人在店里的铁笼子前挨个介绍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一截水烟袋,见里面的人不动弹就随手伸进去戳一戳,使了些巧劲,不见他怎么动作,又保证能把人戳得支棱起来。
这两个是本店的招牌,刚进坊市不久,长相也极其出挑,身段风情俱佳,我敢保证是仙子喜欢的那一挂。
太瘦了,要皮实一点的。
岑妙妙摇了摇头,指着后边新关进来的几人,再瞧瞧。
老板发出心照不宣的笑。
客人果然是个内行,想必已是熟门熟路,不知道客人是第几次来阳市了,做的是何种交易?岑妙妙并不答他,反而是太岁手中的传音符亮了。
做你的生意,多问多错,少问平安。
莫名的威压隐隐自他身上传来,老板顿时不再刺探,老老实实带着两人走到关着林未识前的笼子边。
客人来得巧,这几个便是今日刚送来的小鲜肉,虽然长相上欠缺了些,不过保证皮实。
老板拿着水烟袋往几个笼子里分别戳了戳。
客人不必担心,他们只是暂时中了失心咒,客人付账之后,我便会为他们解咒,保管到了仙子面前活蹦乱跳。
岑妙妙注意到除了林未识之外,其他几人身上衣物形制几乎一模一样,应当是出自某个宗门,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被捉来此。
可——她转头看向笼子里两眼愤恨四处扫射的林未识,明明像只快上蒸笼的斗鸡,却还有余力拿眼瞪人。
他不是应该在中途遇上的乱野之雾里,与秦深和那几只尸鬼正搏斗着么?既然他被捉到此,那其他三人呢?按下这些疑团,岑妙妙看着笼中鼻头发红的林未识,按说这位师兄的作风应当不至于如此不知隐忍。
大概这皮囊里的瓤子还是林蓉。
岑妙妙想。
见她总盯着这一处笼子发呆,老板心领神会地凑了过去,却被太岁插在中间隔开,只好站在一旁介绍。
客人好眼光,这块鲜肉可是我花了大价钱进的高货。
岑妙妙的手在笼子上轻轻叩了叩。
长这么丑也能是高货?怎么说?此人虽然面貌并非上佳,可他的修为相对其他空有皮相的小鲜肉高了一大截,是阳市里的猎手专程从外边捕来的。
不信您瞧瞧,其余人中了失心咒都多少有些发傻,唯独此人仍旧清醒,可见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高货啊。
老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胡三仙子对美姿容的俊俏少年多有偏爱,可对这等有修为好采补的元阳少男也是十分中意的。
我再看看,这几人瞧着还还行。
岑妙妙故意在几人之间挑来挑去,将一圈的人底细都摸了大半,最后才勉为其难从老板手中买下了林未识。
老板用捆仙绳将林未识拴着牵了出来,特地叮嘱岑妙妙:此人有些修为在身上,在没到仙子的府邸之前,客人切莫松开这捆仙绳上的禁咒,否则叫他逃了未免得不偿失。
店家售后优质,我记下了。
临走之前,老板还将一盏与小煤头此前提过差不多的灯笼递给了岑妙妙。
既然说到售后服务,虽然客人不一定需要,可是我还是多嘴一句,客人到了阳市记得点灯,以防仙子府邸法阵不认识信物。
岑妙妙转手就将灯递给了太岁。
等牵着林未识从鲜肉铺离开之后,几人又走回交界地,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岑妙妙并没解开捆仙绳,只一把撕开林未识嘴上牢牢封住的符咒。
后者张嘴就要骂,却被岑妙妙一手卡在脖子上。
你是林未识还是林蓉?岑妙妙和太岁都服下了幻颜丹变作先前来捉小煤头的阳市中人模样,此时却用了自己的声音问话。
她看着被卡住脖子的林未识涨红了脸,似乎是意识到面前可能是熟人,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喉咙发梗。
我是……林、林蓉。
果然。
互通身份之后,岑妙妙隐去了之前与太岁互穿身体时,后者被商幸雪一掌打落裂隙的事,原想问林蓉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
那乱野之雾再涌来之时,不止那几个尸鬼,还有许多此前埋伏在暗处的修士,他们似乎打了一架,我……我被人打晕,醒来就、就到了此地。
林蓉说话颠三倒四,显然是惊吓过度导致神思不属。
可就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太岁大致推断出来了一些,在识海传音给岑妙妙。
乱野之雾所在之地除我们之外还有两拨人——那个操控尸鬼却穿进了归曲的身体,名为‘秦深’之人,另一拨应当是此间出去捕捉少年的‘猎手’。
大概是我们掉下裂隙之后,埋伏的‘猎手’想坐收渔利,与另外两方打了起来。
林蓉见岑妙妙和她的傀儡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一时说不上是恨这人讨厌希望她掉进裂隙死了好,还是劫后逢生被她救了好。
好话歹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嘤嘤小声哭着。
皎月宗的仙子迎风垂泪或许凄美令人怜惜,可是一个身长七尺的鹰钩鼻男子抹眼泪就是另一幅情景了。
岑妙妙与太岁合计完之后,一把拽起了林蓉的衣领。
别急着哭,算算自己命值多少灵石,回头折算给我。
她轻轻笑着,语带嫌弃。
或者——你就坐这里哭也行,最好大点声,把人招过来,再把你抓回鲜肉腊肉铺里,供胡三仙子采阳补阴。
哭声顿止。
咱们要出去找其他人汇合,现在我说,你听。
否则……少女的语气阴恻恻地夹了些意味不明的威胁。
没有否则!我……我都听你的。
林蓉弱弱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叫奴伤心阴阳坊市不分白天黑夜,无论何时,胡三仙子府邸中都是灯火通明。
幽深的香气被或高挑纤瘦或健壮有力的躯体裹挟着,在偌大府邸的花厅走廊中进进出出。
这些被送进来侍候的男子大多长相上佳,各个身上衣着清凉得过分,却是肉眼可见的价值不菲,丝缎如水般光滑,轻易可见裸露在外的胸膛和大片皮肤。
他们眉眼里多是乖顺温和,伴以丝丝缕缕的麻木。
花厅里极尽奢华,雕梁画栋,用来照亮的大颗明珠随处可见,恨不能嵌满整个屋顶。
胡三躺在一堆柔软的皮毛之中,斜斜靠在软枕,美眸半闭。
在她身侧有两个样貌清正的男子,一人为她松松按着鬓边穴位,另一人持小木槌轻轻替她敲腿。
胡三手里捻着一块星点大小的青光,无尘无垢,脱俗出尘,与此间其他事物大相径庭。
阴阳二市之间的交界地那株老消魂藤于昨夜无声无息死去了,这事一早禀到了她这里。
她把持坊市出入口的确不久,却几乎没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放肆。
她将指尖青光置于眼前,狐族的妖冶于抬眸间顾盼生辉。
这样艳烈的样貌,其实并不需要上供,只需朝哪个中意的男人勾勾手指头,就轻而易举有愿者上钩。
可她心里只有一个既令她倾心不已又叫她时时恶心的臭男人。
——小狐狸,你在常陈山多年,竟没见过男人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本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本座当妈呢。
——与你苟合?痴心妄想。
本座不爱你们这些狐狸啊猫啊狗啊长满毛的小玩意儿,滚一边去,没得沾本座一身骚。
——小狐狸,本座有一物需以元阳男子的心头血时时浇灌,便交给你了,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本座所托的吧。
一想起之前被困在常陈山的那个臭男人,胡三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便齐齐涌了上来。
狗男人,迟早叫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胡三低骂一声,直起水蛇似的一截腰来,丝缎自肩头滑下,露出一片柔白春光,仿佛弱不胜衣。
去,把人都提过来。
是!很快,小煤头兄妹便被提到了花厅中,匍匐在一堆,怯懦地低垂着眼,连一丝直视厅中之人的勇气也没有。
胡三只赏了个眼风下去,看向左右。
大动干戈一番,就带回来这两个小孩儿?凭他们也能杀消魂藤?将小煤头兄妹抓来的侍从正是坊市中的猎人首领,他脸上仍以白绒布覆面,只上前拱手回话。
回仙子,鬣狗已经闻过,独他二人身上有修士气息,且所居之处也的确有外来人停留的痕迹。
胡三慵懒支颐,眼波流转,翘起一条腿,微微侧着,侍奉的男子心领神会,屏气凝神地轻锤起另一边来。
本不想支使你们这帮废物,费尽心思却连偷渡进来的小猫三两只也抓不着,焉知不是怕惹麻烦,抓了两个替罪羊来顶事?她说得轻巧,下首的猎人却冷汗涔涔,立刻跪在地上,比一旁吓傻的小煤头兄妹好不了多少。
万万不敢欺瞒仙子,这……的确只有他兄妹二人,陋居在交界地,是以最有可能遇上火焚消魂藤之人。
胡三娇笑了声,趿着缀满珊瑚与明珠的绣鞋走到猎人面前。
她体态娇柔雍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拥着轻薄的衣衫,在跪下的猎人身前俯首,胸前雪肤一览无余,可后者却是万不敢抬头一看。
废物,让你抓的是外来人。
闹了半天,连来人的一片衣角也不曾抓着,领回来两个半大老鼠,倒是打草惊蛇。
真是……说话间,她袖中一只纤纤细手已然攀上男人的衣领,暧昧地抚下。
叫奴伤心啊。
她叹息着,手掌化为毛绒兽爪,须臾之间已将面前人当胸贯穿,掏出一颗鲜活蹦跳的人心来。
胡三转过头,似乎才发觉小煤头兄妹还趴在一旁。
小孩儿,我记得你来过几趟。
来给仙子送灯……小煤头哪敢开腔接话,只护着妹妹将她一并按住,两颗小脑袋紧紧贴在地上。
血腥气蔓延开来,胡三已将人心咽下。
她兴致缺缺地在指尖凝出一点血珠,浇在那点青光之上。
与此同时,地上被剜心之后的男人尸首也肉眼可见的塌瘪了下去。
把他带出去埋了。
胡三抬手理了理如云的鬓发,语气淡漠,后院还有几个,都一并带走。
是……小煤头如奉纶音,抽出一截腰带将小萝卜眼睛遮住之后,随即熟练地低眉顺眼收起尸来,尽管腿肚子仍在抽抽,却也明白方才已经在阎王殿里绕了一圈回到人间。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花厅前,小煤头手中一轻,转过头却见小萝卜已被胡三提在手里,交给了一旁的男侍从。
你且去,回头再来领她。
胡三仍是无精打采,并没为按住小老鼠的尾巴而多开心起来。
小煤头别无他法,只好先去后院收尸了。
他惨白着脸,心乱如麻,直到在出花厅不远的游廊之中与一行人擦肩而过,后头还有一个被绳索捆住的年轻男子,小煤头退避在一边,认出来这是给胡三仙子上供的人。
在这行人经过后,他却发现地上无声无息地落下了一物。
方才分明是没有的。
待看清之后,他左右看了一眼,随后快步走近捡了起来——那是一颗灵莲子。
……想出去?正是,此间事已毕,某打算出去置一份业,这是献给仙子的鲜肉,望仙子开恩应允。
胡三轻轻嗅了嗅,面前这几人分明并无外客气息,被做为信物的碧眼灯也好端端的被最高大的男子提在手里,可不知怎的,其中这个矮个子令她有些不开心。
当然,这阴阳坊市里出入的人她都不喜欢就是了。
可母狐狸的第六感总是准得吓人,上一个让她不开心的就是被关在常陈山底下的那个老孽障臭男人。
被胡三直勾勾盯着的岑妙妙只觉得自己被剥光了衣裳站在大庭广众之下。
还好,下一刻胡三的视线就转开了,淡淡落在后面的鲜肉身上,随后轻斥道。
啧,真丑。
林蓉:???胡三并不多看她一眼,如水的眸光停在最高大的太岁身上,伸出舌尖在唇边描摹了一圈,隐隐可见还未咽下的殷红血丝。
你,把绒布卸了,让奴瞧瞧是何模样。
------题外话------岑妙妙:大声告诉我你想看什么???(磨刀)第一百二十六章 狐族魇术,不可细思胡三修为深厚,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这花厅四处遍布她的威压神识,是以岑妙妙和太岁确认过小煤头兄妹暂且安好之后,并没有在她眼皮子底下传音,唯恐被发现。
胡三看见面前高大的男子解下了盖在脸上的白绒布,露出一张平平无奇且毫无情绪的脸来。
奇怪,你不应当是这副模样。
可面前这人该生成何种模样,她却说不出来,只盯着这素未谋面的男人看了一遍又一遍,从平平无奇的眼皮褶子滑到又宽又阔的腮边胡子。
你呢?她又指着岑妙妙,你也卸了,让奴瞧瞧。
岑妙妙卸下绒布,露出一张黑且黄的粗胖面容,一颗大痦子上还突兀的戳着一根毛。
胡三打量了二人片刻,眼前明明是阳市里扔进人群也炸不出水花的买家之一,却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罢了,不过浊臭男人,看多了脏眼。
胡三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地挥挥手,掷出一道符咒,扔进岑妙妙掌心,奴也乏了,得补补觉。
人留下,你们走吧,中庭大阵出去即可。
中庭大阵就在花厅外不远,胡三懒怠看守这出口结界,也并不觉得会有人敢在她的地盘撒野。
就在二人转身之际,太岁无意瞥见了背对着他们的胡三手指上——那点碧莹莹的青光迅疾地闪了闪。
其上有汹涌澎湃的猩红血气缭绕,正丝丝缕缕地往里钻。
他稍一愣怔,岑妙妙自然察觉到了,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太岁衣角,后者却只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岑妙妙原本小算盘打得好极了,先来此地刺探一番情况,用供品换得出入坊市的信物之后,再悄悄将小煤头兄妹先捎出去,再与太岁一起用隐身符咒通过他的感应找到并窃走魂魄碎片,最后再重新服下幻颜丹来此故技重施并脚底抹油。
计划虽然粗陋,却实施得相当高效且成功。
走出花厅之后,两人悄悄缀上把小萝卜带走的男侍,后者是此前别人送来的供品,并没什么修为,于是太岁出手悄悄将人打晕之后,把昏睡过去的小萝卜抱在怀里。
余光中,他瞥见岑妙妙在那男侍清凉的脊背和大腿狠狠摸了一把。
太岁顿时皱眉,传音道:你在做什么?岑妙妙暗自防备着胡三,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这一身皮肉保养得真不错,连大腿都细皮嫩肉的,紧得简直能榨汁……啊不,真的,没什么。
岑妙妙被抓了个现形,但见太岁唇线绷直,明晃晃的你好色就笼罩在他头顶,显而易见地不高兴了,她当即选择原地滑跪。
我就是刚刚手上沾灰,借他衣裳擦擦罢了,这等庸脂俗粉,哪儿能跟你比。
两人跟做贼似的,循着岑妙妙拓进小煤头体内祚避的气息找到了后者,将其悄悄带到了中庭大阵。
兴许是胡三天生自信,此处并无人值守。
小煤头接过岑妙妙递过去的通关符咒和剑宗信物,搂住小萝卜,眼泪汪汪地扯着岑妙妙的衣袖。
二位对我们兄妹恩深似海,来日一定报答。
尤其是仙子姐姐……你好像、像我娘亲。
岑妙妙勉强维持着嬉皮笑脸,差点儿没忍住给他来一记老拳。
是么?那你的母爱一定天崩地裂。
她想了想,还是嘱咐道:祚避会好好保护你,拿我的信物去剑宗六合峰,找一个叫管由的弟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因为封印的关系,小萝卜始终半昏睡着,说不出什么话来,小煤头挠了挠头,很是实心眼儿地奉承了一句。
姐姐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人了,姐姐好白,我死三天尸体都没这么白。
倒霉孩子。
阖该让管师兄先搓你几层皮。
岑妙妙懒怠再听,掂量着力道,飞起一脚把他踹进了大阵里。
中庭大阵光华闪烁,小煤头兄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其中。
岑妙妙和太岁各自捏碎一枚隐身符咒,复又潜入花厅附近。
此时太岁告诉岑妙妙:如无意外的话,我的一枚魂魄碎片在胡三手里。
怎么会落到她手中?岑妙妙看着往来穿梭在花厅的一个个俊美男侍,想起方才摸人大腿的事,迅速倒打一耙,你该不会与她有什么前情吧?不认识。
太岁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风格各异的男子,鲜见地哼了一声,也不会无端摸人大腿。
岑妙妙摸摸鼻子,在他手心轻轻挠着,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真没了,我保证。
记起胡三说要补觉,两人鬼鬼祟祟地摸回花厅边,却发现花厅四周冷冷清清,浑然不似方才男侍穿梭其间的模样,于是凑到了巨大的窗边,扒着窗台往里瞧去。
花厅深处有一张巨大的床榻,层层叠叠纱帐垂下,远远看着便能知晓上面能躺数人,四角风铃高悬,玉石明珠不计其数地散落在床幔上,只要轻轻要换,珠玉摇响,叮叮咚咚地清脆动听。
而此时,床幔垂落,四角摇动,影影绰绰中可见人影交织翻滚,细碎暧昧的呻吟混在不绝于耳的叮咚声里,从其间肆无忌惮地传了出来。
虽然服下幻颜丹后面上不显红色,可岑妙妙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烫到能摊个饼不在话下。
啊这……岑妙妙张口结舌:这这这……这究竟是补觉还是采阳补阴?她忍不住拿眼角余光悄悄看向一旁的太岁,寻思他怎么就能做到一脸浩然正气无动于衷的?胡三的声音叫得也太好听了,连她一介女子都听得心旌摇曳。
狐族魇术,不可细思。
太岁猝不及防地戳上岑妙妙的腰,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吓得她浑身一紧。
怎么了?在那里。
太岁变出两团棉花塞进岑妙妙的耳朵里堵住,随后又遥指花厅一处。
他的手很稳,棉花塞进她耳朵时都透着仔细温柔。
随着耳朵里胡三的嬉笑声变小,岑妙妙心中顿时一清,沿着太岁所指之处定睛看去,就在胡三的卧榻一侧,那点青光被端端正正放在梳妆台上,周围散落着几件轻薄的衣物,桃红柳绿。
------题外话------岑:说实话,你思没思?啊啊啊啊不管你思没思我思了!傀儡:你说呢?(叼住手指)第一百二十七章 妙妙,别碰了听见里面的动静,岑妙妙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趁现在去拿?林蓉方才被带着朝安置男侍的院子里去了,不知道火放起来了没。
好。
太岁点头,两人刚要蹑手蹑脚往里摸去,胡三的声音拉拉杂杂,一句接着一句,花样百出。
一时宝贝儿,一时甜蜜饯儿,把白日做贼的岑妙妙和太岁震得不轻。
这可比大腿紧得能榨汁狠多了。
岑妙妙粗粗扫了一眼床榻里纷乱的人影,不由感叹,胡三仙子当真有阅历,玩得真花,她还是太年轻了。
也亏得这床结实……太岁见她脖子伸得老长看得津津有味,伸手将她拉到另一侧,不动声色地横亘在岑妙妙的视线与床榻之间。
隐身符咒尚有一段时间,两人硬着头皮摸到床榻附近。
那道青光稳稳的钉在梳妆台上,近看才发现光源深处似有流转之象,无垢无尘,尽管有血气妄图钻进去,却被一层薄薄光幕挡在外面,不得进入。
岑妙妙靠得近,人小轻灵,便伸手去拿魂魄碎片。
而在她指尖刚好触碰上魂魄碎片时,那道青光顿时急促地闪了闪,而身后太岁蓦然扣住了她的肩膀。
岑妙妙回过头:???现在很关键诶,万一被胡三发现了怎么办?太岁的眼中浮出一层极其浅淡的水色,眉头紧蹙,神情有些不大对劲。
可岑妙妙第一回顶着人家午觉做贼,正紧张着,加之两人还是服下幻颜丹的模样,是以并没有太注意太岁的脸色。
趁着里面闹腾得厉害时,岑妙妙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想把青光抓进手里,再取出方才准备好的青光赝品放在原处。
结果她手刚伸过去,那青光似乎怕了她,有生命似的往一旁避了避。
岑妙妙再捉,它再躲,她又捉,它又躲。
一旁床榻之中梨蕊穿衣,这头梳妆台上有岑妙妙的贼手和魂光左右互搏,平分秋色。
一时也不知是哪个更紧张。
岑妙妙满头大汗,扯过太岁衣角想让他自己动手,可傀儡却仿佛中了禁咒一般,不知为何只站在原地捂住心口,手背青筋暴起。
岑妙妙看向他的脸,后者苍白诡艳的的一段面容下,唇色浓红,如能滴血。
糟糕!幻颜丹失去了效力。
可又不能在此地传音,在这里出现任何法术的波动没准都会引起胡三的察觉。
岑妙妙端详了片刻,才发现这厮光替她耳朵塞棉花了,倒忘记自己没堵耳朵。
大概是多少受了点他口中狐族魇术的影响。
岑妙妙这般想着,伸手取下耳中棉花不由分说塞了进去。
她转过身,硬起心肠,纤细的手掌一把盖在了青光之上。
魂魄碎片猝不及防被拍在案上,在她手心动弹不休,如一尾滑溜溜的青鱼。
岑妙妙将它牢牢捂住,迅速取出了前面准备好的赝品放在桌上。
太岁忽然喘了口气。
岑妙妙立刻折身,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两人一同缩回了角落里,离床榻只有一道屏风相隔。
可床帐中人似有察觉,倏尔静了下去,一条光洁的手臂从中探了出来,捞起一面轻纱,露出胡三香汗淋漓的脸。
我方才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岑妙妙心中紧张,手里不由得将魂魄碎片攥得更紧了,掌心细滑的肌肤顶着几分温热的青光,莫名有种奇异的触感。
幸好胡三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四周,这时床帐里传出另外的轻笑。
仙子听见什么了?我们都没听见……胡三娇笑一声,又倒回了帐中,喁喁私语,不得而听。
岑妙妙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看向太岁,悄然摘下他脸上面罩,但见傀儡苍白的俊脸上眉头紧皱,唇角被他自己咬得泛了白印,即使面无表情,眸光却如被水洗过,却还是避过了她的眼神。
不是给他堵着耳朵了么?这是中了什么招?岑妙妙不解,手中无意识地摩挲了一把方才取到手的青光。
太岁蓦然转头,将她抱到怀里,身姿如狡狐一般在地上轻纵而过,带着岑妙妙离开了花厅。
到了一处游廊,他才将她放下,岑妙妙抬起眼睫,恰好遇上他俯身看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太岁的额头上薄薄一层细汗。
他这才轻轻靠过来,抵住她的额头,岑妙妙听见他压抑着紊乱的气息,在她耳边哑着嗓子说话。
妙妙,别再碰了。
岑妙妙下意识问:什么?太岁看向她攥成一团的手掌,我的神魂碎片……那之前胡三碰得,你也不见如此,怎么我就摸不得了?岑妙妙刚想张开手把青光交还给他,却不想他这么一说,倒叫她反射性地长了几根反骨,冷哼一声,我偏摸!她手上使劲儿,恶狠狠地拧了拧手心的青光。
太岁直勾勾地看了她一眼,按在一旁墙上的手指已然青白。
可不知道是岑妙妙一个猛子使大了力还是怎么的,手上一热,那青光居然自她手心透肤而入,钻进了她身体里。
岑妙妙:……完了,我好像……你的魂魄碎片钻到我手里头了。
岑妙妙张开手指,作势抠了抠,可白生生的掌心里哪还有青光的影子。
她急忙内视了一遍自己的灵府,果不其然,那点细碎的青光正停在她灵府深处,静静盘旋着。
岑妙妙顿时一脸闯了大祸的表情,愧疚道:它跑到我灵府之中了。
这可怎么办?太岁却从自方才起便一直颤栗的神魂颠倒之中缓了过来,他从容执起岑妙妙的手。
无妨,或许是它心悦于你,再说,这具傀儡的躯壳也未必就比你的灵府更适合温养神魂,来日再取便是。
听他坦然说出心悦二字时,饶是岑妙妙没脸没皮惯了,也依然红透了耳尖。
隐身符咒的光芒闪了闪,岑妙妙与太岁朝正门外打算与林蓉汇合的地方走去,刚掏出新的符咒,她就见到了不远处寒光闪闪的一排笼子,与阳市鲜肉铺老板店里的铁笼如出一辙。
在看见被抓的人之后,岑妙妙瞳孔地震。
穿着商幸雪皮子的归曲,刮瘦的林未识本人与其他几个灰头土脸的少年蹲在一排小笼子里,委委屈屈。
真是男默女泪。
好想一走了之啊,可后面林蓉的火怎么还没放起来?还有,你们是怎么做到一家人齐齐整整都被抓进了这里的?------题外话------今天准时打卡!耶!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笔交易,包卿满意仿佛是为了应和岑妙妙心中所想,此时靠近后院那头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很快浓烟四起。
不错,林蓉终于如几人计划一般把火烧了起来,只是——岑妙妙看见一条艳红的身影迅倏而出花厅直奔后面而去时,顿时心道不好!两人还来不及动作,就听见林蓉一声短促的尖叫。
一道人影向两人的方向狂卷而来,身后缀着胡三的身影。
岑妙妙发誓她从没见过男人跑步用内八,不想今日林蓉倒让她见识了一番。
可惜胡三身法更快,轻轻松松就把林蓉擒回了手里,她脸上略烦,一脚踹了出去。
林蓉仰头狂喷一线血,如破布一般重重摔到了墙角。
这头的动静很快惊动了笼子里关着的人,归曲眼珠子都快瞪穿了,他拍打着栏杆。
林林林……是林仙子。
林未识也看见了,他抓住栏杆,发出刺耳尖利的女声。
放开!!放开我的身体……这是怎样一帮灾同门……对这些阶下囚,胡三连一丝回应都欠奉,不过他们说的话倒是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在奴的院子放火,你胆子不小,这般三贞九烈,未必那笼子里关的是你相好的美人儿?饶是林未识身上有宝甲护体,林蓉也叫这一脚差点踢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丑人多作怪,坏心的郎君,留你不得了。
胡三香汗淋漓,她矮身欺近林蓉,手掌化为尖利而巨大的兽爪,眉梢眼角俱是横生的媚态。
眼看着兽爪就要破开林蓉的衣襟,岑妙妙与太岁身上隐身符咒乍破,两道剑风一左一右自身后而来,直取胡三面门!惊变陡生,剑气四溢,胡三纵身后退,两人从她手中将林蓉堪堪夺下。
胡三府邸里的男侍从没见过还有人敢在她的府上搞偷袭,顿时乱作了一团,混乱与叫声此起彼伏,加之后院蔓延过来的滚滚黑烟,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胡三眉眼一厉,奴竟不知这院子里几时来了几只老鼠,还如此来势汹汹。
此时两人的幻颜丹已经失效回归了本来面目,胡三眼中闪过红光,掠过太岁时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低声道:你是……迎接她的是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剑招。
在胡三走神之际,几道剑气擦过她的身上,在割裂出几道岑妙妙倒是由衷地赞叹:还是姐姐厉害,左拥右抱,满园春色,真是让我羡慕不已。
剑招中错手而过的间隙里,太岁意味深长地偏头看了看岑妙妙的方向。
傀儡虽然依旧脸覆恶鬼面罩,可岑妙妙就是觉得,他方才似乎是瞪了她一眼。
打断一下二位,奴可不大喜欢别人在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
胡三虽在二人默契的剑招下形容有些狼狈,此时却闪到一边,轻笑一声,袖中涌出无尽妖气,死灵哀嚎的怨气充斥此间。
奴可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小妹妹,你年纪轻轻这般凶残,怕是日后难以找到心仪道侣哦。
她信手一扬,粉色沙尘扶摇直上,无尽异香拔地而起,将胡三的整个府邸笼罩。
岑妙妙虽然第一时间屏息凝神,却还是不甚吸入了一点。
几乎是一瞬间,她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太岁的幻影,朝她扑了过来,岑妙妙手执春风,忍着魇术带来的脑中剧痛,不停挥退眼前幻象。
一剑横飞而来,将快要伸到她面前的胡三兽爪击退,太岁横剑挡在她面前,伸手点了一记岑妙妙的额心,顿时让她清醒了几分。
与此同时,岑妙妙灵府震动,那片安然待在其中的魂魄碎片不知何时透体而出,倏而没入了太岁后心。
胡三眼见紫嵇给自己的魂魄碎片落入这不明来历的二人手中,召出手中绿光,但见那绿光毫无灵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赝品在她手中碎成齑粉,胡三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虽然是臭男人腆着脸塞到奴手里的东西,却也不见得随手就能让旁人偷了去。
胡三手中光华一现,一只刻满阴文的铃铛出现在手中,她毫无犹豫地摇响了铃铛。
铃铛声似无形音波荡开——岑妙妙只觉得眼前重重幻影顿时一清,可挡在她身前与胡三缠斗的太岁却骤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奴辛勤浇灌了好些时日的果子,上边可是有奴的魇阵包裹,你们以为这么轻巧就能随意盗走么?胡三再次摇动铃铛——视线被阻碍的岑妙妙只见太岁背心处蓦然塌陷一块,似乎有什么在他体内搜刮吸取血肉。
是那块魂魄碎片!神魂本就在撕扯不休,又逢魇术影响,太岁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
太岁!岑妙妙怒从心头起,她执剑冲向胡三,万千剑影如星河倒悬,千钧一发之际,胡三另一只手中荡出一段绫罗,缠住太岁的身体,却没将他扯到自己身边,反而身形一飘,就此躲到了太岁面前。
岑妙妙咬牙撤招,剑光疾飞到太岁身前纷纷跌碎,胡三借机再打出一蓬隐蔽的粉沙,打在岑妙妙剑上,沙尘激荡飘扬,岑妙妙视线一时受阻。
因着最近神识逐渐回归的影响,太岁实力本就有所折扣,偏偏此时强融被附上魇术的魂魄碎片,更是雪上加霜。
他本欲反击,胡三的兽爪已经扣了上来。
她在威胁岑妙妙。
小姑娘,奴打累了,现下那枚魂片正在你情哥哥的体内搅风搅雨,我见他身子骨健壮,有几分眼馋,故而爱惜。
你若想早点送他归西,尽可拿剑刺奴,可若是不想他受什么损害,便乖乖自封经脉为好。
岑妙妙站在一侧,与胡三各据一方对峙着。
就连太岁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为他人用来威胁岑妙妙的工具。
体内的确如胡三所言——割裂的神魂互不相让,又有魇术相激,震颤剧痛不休,融合之争怕是一时片刻不能休矣。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无视体内剧痛与脖间被利爪割出的伤口,平静地告诉岑妙妙,不必管我,动手杀她。
可岑妙妙的动作比他快多了。
她三下五除二就干净利落地点上周身大穴,将浑身经脉悉数封住。
春风当啷落地,化为碎影。
既然已经是仙子的手下败将了,不如我们谈笔生意?仙子不必急着拒绝,这笔交易,包卿满意。
------题外话------谁能想得到昨天那一章人家改了两遍才解禁呢q-q被迫删了好多互动嘤嘤嘤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夜便与他成亲远处笼子里的归曲和林未识见岑妙妙和太岁出手时,本还燃起了一点希望,如今见场面急转直下,干脆抓着栏杆在笼子里对胡三骂骂咧咧起来。
偏偏两人都是正经名门高族出生,骂人也四不像,来去都是些车轱辘话。
好吵。
胡三挥了挥手,一道粉雾飘然而去,笼子里本就中了咒术的两人迎头撞上,顿时昏了过去。
世界清静了。
她制住太岁周身要穴,令他灵力阻断且无法动弹之后,伸出兽爪围着他的脖颈饶有兴致地划了一圈,媚眼如丝。
太岁修长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苍白猩红交织在一处。
左右你也没什么反抗能力,说来听听。
岑妙妙的视线落在太岁身上。
他大概很疼,因为两人之间的契约联系,她好像能感受到。
傀儡从没有沦为他人鱼肉,也从没有这么落魄过。
岑妙妙忽然笑了,轻声道:仙子不妨看看他的脸,就知道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上上签化作的面罩落地,岑妙妙细数胡三在见过太岁面容之后沉默的时间。
数息过后,胡三蓦地笑了一声,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岑妙妙回头扫了一眼笼子里与墙壁边人事不知的三个毒瘤队友,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从没有这么冷静过。
你嘴里那个臭男人……是叫紫嵇么?胡三眯起了眼,轻佻的脸色倏而发沉,你想说什么?岑妙妙看了太岁一眼,道:得不到的才是心头最好,不是么?这个傀儡是南陈窟儡子所铸,又经我一手打造而成,平日最是得人心意,无论是肉身还是知情识趣,比紫嵇可不差什么。
胡三思忖片刻,小丫头,那你告诉奴,为何紫嵇的魂魄碎片会落入他体内?他们之间,或者说,你与紫嵇之间是什么关系?岑妙妙面不改色,张嘴就来:紫嵇大人算是我半师,之前有过授课之恩。
至于这傀儡嘛,若是我身死或是契约中断,他便也化为乌有。
若我能自这里出去,自然将他留下赠予仙子聊作慰藉。
光芒闪过,胡三的兽爪变为纤纤玉手,在太岁的面庞滑过,岑妙妙触及他平静的目光,微垂了眼睫,看不清眼神。
你竟是那臭男人的徒儿?胡三轻嗤,对岑妙妙的话半信半疑,当真不成体统,嘴里叫着师尊,转过背就造一个同样的傀儡,心眼子真多,你们这些玄门中人,奴可一点也不喜欢。
不过……这尊傀儡,奴很喜欢,不介意留下他。
她看着岑妙妙,既是南陈工艺,想必体力很好,奴不介意今夜便与他成亲。
岑妙妙微微一笑。
听凭仙子意愿,那么……她指着昏迷的几个傻蛋队友,这几个是我的同门,仙子不介意的话,我便将他们一同带走了。
急什么。
胡三勾起唇角,细长的弯月眉高高挑起。
她把持着不能动弹的太岁,说变脸就变脸。
有之前跑出去的男侍已经将阴阳坊市中的猎人们找了过来,这些猎人齐齐站在花厅外,等待着胡三一声令下。
奴瞧你面善,不如留下来,一起喝盅喜酒再去吧。
岑妙妙对她的两面三刀并不意外,任由一拥而上的猎人将自己身上的储物手镯搜刮了去。
等等。
是太岁的声音。
让她带着人滚,我不想再看见她。
岑妙妙努力辨认,在话音末尾摸索到一丝他平静语气里压抑的痛感。
可胡三却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
年龄不大,心里花花肠子不少。
她一指太岁身上沾染的灰尘血迹,把他带下去洗干净再换身喜服。
她楚腰一扭,又朝岑妙妙说:今日奴的这杯水酒,你呀,可别推拒,或者不如这么说——非喝不可。
……胡三府邸的内狱中,与所有其他的监狱一样,阴暗潮湿,腥气扑鼻。
归曲和林未识悠悠转醒,就见旁边岑妙妙正在打坐,面色奇差无比。
林未识见自己浑身上下的法宝都被搜了个干净,瘫着地上,看着昏迷不醒的林蓉,一脸生无可恋。
联系不上师门,商仙子也不知所踪,我们等死吧,我们走不了了,现在联系一下买副薄棺还来得及吗?你嘴里怎么净是些有的没的,少废话,我还想等寿元到顶时给自己安排一串白鹤跳舞呢……归曲还在想昏睡前发生的事,一边揉着脑袋凑近岑妙妙,这一看她面色奇怪,便惊觉不好。
不对!岑师妹眉心发红,似有走火入魔之兆,或会道心折损,快……咱们快叫她醒来!两人在一左一右蹲在岑妙妙身边一顿鬼哭狼嚎,可后者丝毫没有醒转之象。
归曲急了,这可怎么好?师妹这这这……林未识下意识看向自己倒在一边被林蓉占据的身子,两眼放空,我还得定两副棺材……这时,岑妙妙的眼睫轻颤,重新睁开了眼。
她额心的红印悄然褪去,眼神沉静。
师妹,你醒了。
你还好么?方才你打坐时……道心可有折损?两人凑上前去,或许是一同落难,又心知逃出生天的几率渺茫,因此对同门显得格外珍惜起来。
岑妙妙在布满青苔的墙边找了处干燥之地靠着,听两人三言两语间将之前的遭遇说了出来。
他们与秦深和尸鬼交手中,正在两败俱伤之时,一行面覆白绒的修士不知从何而出,将他们一举擒获。
可彼时地面裂隙忽然扩大许多,裂地百里,尘烟四起,秦深与商幸雪双双失去了踪迹,他们三个则被那些突然出现的修士种下失心咒,送到了这里。
与之前岑妙妙和太岁的猜测差不多。
我们真是……归曲看了岑妙妙一眼,唉声叹气道:太拖后腿了,还要劳师妹来救。
林未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点头,也不是技不如人,说到底我们不够阴险。
归曲愁眉苦脸地探了探自己的脉,储物法宝都被搜刮走了,灵力半封,看样子是逃不出去了。
林未识:我的棺……岑妙妙缓缓吐出一口浊息,有几分恶狠狠的味道。
你俩,闭嘴。
------题外话------小小憋气,下面抢亲!打劫!虾仁放火!第一百三十章 只是一个傀儡罢了岑妙妙咬牙,将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她想,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她一时冲动,见太岁被挟便听凭胡三指使自封经脉,是第一蠢。
她居然为了保全眼前这几个倒霉玩意儿跟胡三做了笔买卖,赔了夫人又折兵,是第二蠢,也是最蠢。
就这,当时还不如自爆灵府拼着重创胡三,大不了与傀儡一起死了,神魂俱灭,一了百了。
但是算了。
我与胡三谈了个条件。
岑妙妙道。
归曲和林未识两眼震惊,什么?!岑妙妙将与胡三的交易取了与紫嵇无关的内容说给了两人听,揉了揉眉心,今夜狐狸出嫁过后,她应当会将中庭大阵打开,你们带着林蓉速回岐郇山求援,我能活下来与否就看两位师兄的脚程有多快了。
归曲不解道:岑师妹不跟我们一同离开么?那说到底也仅仅……只是一个傀儡罢了,远没有师妹的安危来得重要。
林未识附和道:是啊,一个傀儡,管他是南陈窟儡子所铸还是哪位大能亲手打造,今次换我等平安也算他有所造化值回本钱。
他拍着胸脯,这傀儡许是岑师妹爱物,师妹高义,我记下了。
回头你师兄我便差人马不停蹄去南陈替师妹再找一个,保管比如今这个的原物更加精益求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何?岑妙妙摇摇头,无妨,回头要是能活着回去,师兄替我买空大觉峰的珍宝阁最新一批法衣珠宝即可。
林未识一口答应,那必须的。
不对……你这话的意思是?我那傀儡,与我的家人无异,我要么把他一起带走,要么与他一起留在此处。
岑妙妙道,二位师兄带人回援得快想必还能捞我一把,可要是我没能回去的话,你们就把那些法衣烧给我吧。
归曲当即摇头,不成,我一个当师兄的,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逃回山里去?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让师尊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激起一层灰来,那我还不如跟你一起留在这里大家同进退一起死呢,横竖现下这半条命也是岑师妹你捞回来的。
别跟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可不怵那些。
林未识一边凑到归曲耳边暗骂,你这呆子,能活命干嘛非要留在这里送死,那胡三少说元婴修为,手下不知多少人命,拿尸山血海填来的境界,你当是咱们几个就能轻易拿下的小角色?一边可怜兮兮地想劝岑妙妙苦海回头,岑师妹,你看,一个不够师兄就给你买十个,只要时间足够,再深的感情也能培养出来,没必要为了一个没有魂魄感情的玩意儿把自己也赔进去,你说是这个道理不?可惜岑妙妙充耳不闻,归曲也硬着脖子誓要与岑妙妙共进退。
林蓉呻吟了一声,林未识凑过去想把自己的身体扶了起来,就听林蓉断断续续说起话来。
我不想……不想死……林未识:对嘛,果然是与他互穿身体的人,都十分惜命。
结果林蓉话显然还没说完。
但是她救了我,她苍白着脸看向林未识,少主万金之躯,您离开之后回剑宗求援吧……我留下来,多一个人拖着,多一分把握。
面前但凡有张桌子椅子,林未识一定反手就给掀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犟得要命,上赶着要寻死。
是个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不趁岑妙妙与胡三谈妥的时间里赶紧离开,那胡三又是个阴晴不定的女人,后头还不知还有多少危险。
说啥求援,其实只是把逃命叫得好听了一些。
留在此处竟然是为了捞一个傀儡,并为此枉送三条性命,说出去怕是无人为之可惜,只觉得愚蠢罢了。
林未识也这么说了,他沉着脸,真心实意地放下了往日的架子。
经脉被封,储物法宝也被搜刮一空,拿什么去跟人斗法抢人?我只问最后一次,你们走不走?岑妙妙不置可否,不必如此,我留下即可。
林蓉尚且身受重伤,还需师兄赶紧带回剑宗疗伤。
反而是看着她的归曲缓缓摇了摇头,既然是岑师妹的家人,那便当他是个‘人’,我等修道虽为长生,不也为救死扶伤,兼济天下么?林蓉嘴里呛出一口血沫,不,我也留下……林未识彻底拿这几个二愣子没法子了,他瘫坐在地,满脸写着我去买几副薄棺。
你们真是……林未识低低笑了起来,算我怕了你们几个!我一个人回去又算什么?他用力挠了挠头发,几步走到林蓉身边,伸手在她袖中的手腕皮肤狠狠一拧。
一层薄薄的皮肤落在地上,转瞬之间变做了一张眉眼俱全的小小纸片人形。
这是许久以前我母亲为我身上烙印的禁咒,可日行万里,行传讯之用。
等今夜中庭大阵打开,便将它送出去回剑宗传信,我……与你们一起,拖延时间。
归曲冲过来一把将他的头薅到自己饱满的胸前,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扔下兄弟不管的!林蓉又呛出一口血沫,你……用商师叔的脸……也不许轻薄我的身体。
决定一同留下以后,归曲与林未识也学岑妙妙打坐调息起来。
抱着一种我大概是前世欠了你们的心情,林未识强打精神做着计划,一边唉声叹气,几乎把前半辈子的气都给叹完了。
咱们几个虽然经脉被封,一时无法冲破桎梏,但多多调息还是能引动不少灵气入体,起码这么多年勉强还有几分身手和身板,勉强拖个一时片刻应当不难,保住性命,只要拖到剑宗来援就好了。
既然师兄与林仙子有心,妙妙替太岁谢过,然后就是——说话的是岑妙妙,她干脆利落地在自己手掌并指一划。
我有办法让大家不这么艰难。
沾染了尘埃却依然细嫩的肌肤顿时血流如注。
归曲和林未识见此,纷纷露出疑惑地表情,皱起眉头,异口同声地问她。
歃血为盟?岑妙妙摇摇头,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有几分真心的羞赧。
不,只有我的血,喝下它,你们就会知道。
------题外话------来晚了,抱歉宝子们,人在外地q-q第一百三十一章 拉杂摧烧之时间回到几人刚被丢进胡三府邸的内狱中,岑妙妙打坐之时。
她将神魂沉入自己灵府之中,看着许久不曾动用的三道烙印,浅浅的金色流转,光华雍容。
什么叫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她现在就是了。
三道烙印被她随手抹在手心,揉杂在一处,变成一点悬浮的金光,暖意融融,期间似有无数因果交织翻涌,闪烁着动人的魂光。
对,魂光。
若非她手上触碰过胡三手中那片魂魄碎片,本不会发现——追溯到她上辈子还是崔渺的时候,加上这辈子,一直在她神魂灵府中可以用来对天道许愿的烙印,居然是一枚千疮百孔的魂魄碎片。
也是,试问除了声震太衍的群山共主,谁的魂魄又能做到向天道博取愿望这种地步。
岑妙妙的灵体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团魂光,细细凝望,发现其上有不少细碎的断点,如同被徒手撕裂的布帛,参差不齐的伤痕遍布各处。
是荒唐。
却不虚妄,可以揉揉捏捏,真实暖热的存在着。
她左手掌着魂光,右手指尖凝出一道剑意,温和而绮丽。
下一刻,岑妙妙毫不犹豫地挥动剑意朝自己的魂魄削去。
也就是此时,她察觉自己的耳边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不对!岑师妹眉心发红,似有走火入魔之兆,或会道心折损,快……咱们快叫她醒来!……出了胡三府邸的中庭大阵之后,放眼望去,穹庐四野,弯月西沉。
如同自地狱里爬出,重回人世。
不远处,赫然便是明月城的城池,原来与阴阳坊市竟如此之近,一枚巴掌大小的纸片人自阵中走出,足下出现一枚小小的纸剑。
它短暂地在此停驻之后,便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原地。
而阴阳坊市中的胡三府邸如今正四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之中,只有岑妙妙这一桌客人。
林未识和归曲各自臊眉耷眼地各坐一侧,浑身上下脏兮兮,头发也绞在一处,偏偏顶着女仙的皮子,再看不出娇柔美丽的模样,一个赛一个的疯婆子。
林蓉病歪歪地趴在一侧,被林未识支着身体。
唯独岑妙妙看起来尚且衣冠整洁又体面。
太岁不知为何不见踪影,而胡三则一身凤冠霞帔,红艳艳地站在几人面前,巧笑倩兮。
杯中酒已尽,胡三打了个呵欠。
诸位自去吧,奴要与夫君洞房了。
夜凉如水,周围站了一圈面覆白绒的猎人守在府邸四周,静默不语,怎么看怎么诡异。
方才到手的通行符咒已经悄悄交由林未识的纸符人,他斜着身子,朝岑妙妙缓慢地眨了眨眼。
慢着。
岑妙妙叩了叩桌子,慢悠悠地说道:既然是大喜的日子,仙子姐姐怎么能不请新郎官出来说几句吉祥话呢?毕竟……她弹了弹自己贝壳般剔透的指甲,离了原来的主人,也总得来道个别吧。
胡三脸色未变,娇声回道:既然已经离了主人的傀儡,自是不再相干。
岑妙妙转动酒杯,脸色带了点薄红,眸中一片水光潋滟。
他是这么说的么?胡三始终带笑的眼角一点点沉了下去。
对,他正是这么说的。
不妨告诉你,那傀儡现下被魂片侵蚀融合,周身俱是噬魂禁咒,不止是你,连我也触碰不得。
别看了,也别想了,只消等上几个时辰之后,噬魂禁咒把他颅脑之中关于你的记忆彻底抹除,他便彻彻底底不再是你的傀儡了。
可傀儡离得,我的男人却离不得。
闻君有他意,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岑妙妙眨了眨眼。
臭丫头,你说什么?胡三俏脸微寒,若非看在那臭男人的面子上……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说到算盘,我家中行商,从不做蚀本的买卖,今次我一算,可不是大亏特亏?既然明知是蚀本买卖,于是——只好找上买家退货了!岑妙妙手中轻掷,不远处墙上碎裂声乍起!春风剑光一闪,如天外惊鸿,长鸣不止。
原本在桌边故作柔弱的其他三人同时拔剑而起!胡三并没将几个低阶修士放在眼里,她振袖一扫而过,将三人顿时逼退,迎头却撞上春风锋锐无双的剑意,猝不及防间被削去几缕精心养护的长发。
周围戒备的猎人见此,纷纷掏出武器一拥而上!岑师妹,我们处理这些杂毛,母狐狸就交给你了!归曲大喝一声,灵活柔韧地与林未识空中半击了个掌,相信师兄们!等你带上太岁一起回去!在内狱时,三人喝下岑妙妙的血之后,发现体内咒术尽解,甚至连灵力也隐隐可见的充盈了起来。
气运与麒麟命掺杂一处,岑妙妙的血在某个层面来说,无异于修士的灵丹妙药。
只不过控制着男子躯壳的林蓉不大适应,她法扇飞出,险险擦过归曲与林未识击掌的手,差点没把归曲的手指头齐齐切下来。
吓得归曲一哆嗦,手中雷电也蔫了吧唧了一瞬。
胡三对恢复修为的几人略感诧异,正思索间,岑妙妙已经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一剑悍然劈来!胡三身后当即伸出六七条大尾巴,挡在身前,如同坚不可摧的壁垒。
剑光劈下,以为万无一失的胡三却蓦地吐了口血。
她死死盯着一步一步向她走去的岑妙妙,后者身上弥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脸色带着从容的微笑,而胡三肉眼可见她的修为前所未有地疾速攀升着。
你……胡三擦去嘴角鲜血,我当是发生了什么?原来你点燃了自己灵府。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娇娇儿,好姑娘,犯得着么?岑妙脚步轻快地走向胡三,母狐狸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的气机俱已被她锁定。
她沿途细细体会着神魂撕裂燃烧的痛楚,脸色风轻云淡。
原来是这样的么?要不是现在这里人多,她大概会在地上滚来滚去嚎两声好痛啊,再凑到太岁怀里委委屈屈地撒个娇。
我这个人心眼可是很小的,现在仙子姐姐尽可以来猜猜,我是好姑娘还是坏姑娘?岑妙妙眼中蒙上一层血色,眉间浮现出几斑隐隐约约的红。
------题外话------营救娇夫倒计时。
(谁能想到蠢作者在江边写存稿呢t_t,好热哇)第一百三十二章 纵情任性,心魔万出奴看你可不像好姑娘……呵,出尔反尔,黑心肝的小坏东西。
胡三向后缓缓退去,狐尾高高扬起,其中有一根尾巴蜷缩起来,鲜血淋漓,是在方才在抵挡岑妙妙的剑锋时被劈出的伤口。
答错了。
岑妙妙以肘弯的袖子抹去春风剑身上一点血迹。
须臾之间,一堵被灵力铸就的高墙便将胡三的府邸彻底笼罩,上面滋滋烧着乳白的火星,有猎人不慎触碰上去,一声哀嚎间,半条手臂已叫火星烧毁了去。
胡三躲过不断扑面而来的火焰与剑气,恨恨看着面前的岑妙妙。
名门正派,高门子弟,哈哈哈哈,竟有堕魔之兆,奴活了这许多年,看的稀奇不计其数,痴男怨女见得多了,倒是头一遭见为了一个傀儡上赶着自爆灵府的人。
若论起修为,胡三的修为自然要比岑妙妙几人加起来还高,可大多都是靠吸食他人精血得来,并非苦修精炼所得。
加之面前的岑妙妙自燃神魂,等闲元婴难以撄其锋芒,胡三自然也是如此。
短短时间内,两人就已经交手了数次,现场狂风乱卷,君火爆燃,胡三的长尾铺天盖地,绒毛化针疾射而出,另一头岑妙妙出手看似毫无章法,春风荡过的剑气却狂飙如龙,君火悍然缭绕其上。
被两人打斗扫到的屋檐回廊登时轰然倒塌。
要不是归曲和林未识被岑妙妙在地下演武场打多了,还算是熟悉她的套路,灵活地扯着林蓉闪到一边,就这都差点没让岑妙妙的无差别攻击给送走。
岑师妹这是……归曲并不知道岑妙妙自燃神魂,只觉叹为观止,看样子往日在地下演武场时,她的确对我还是温柔的。
林未识想起此前岑妙妙让他们喝下她的血后,关于她的麒麟命一事并没多说。
虽然不是特别了解,可我的印象里,麒麟命虽有大气运傍身,却并没有让人功力一时大增的说法。
她是怎么做到能与胡三打成平手,甚至……隐隐还更胜一筹的?林蓉抽空看了庭中一眼,不好!她身上气息改变,要……要堕魔了!三人与围剿上来的猎人边打着车轮战,边往岑妙妙和胡三的方向追去。
他们嘴里有堕魔倾向的岑妙妙嘴角溢血,手中长剑却愈发灵活,如灵蛇乱舞,将胡三逼得左支右绌。
痛。
她浑身上下的灵脉被震荡奔涌的灵气疯狂冲刷,大刀阔斧地不断被迫拓宽着适应陡然攀升的修为。
而在岑妙妙的识海里,一枚布满篆文的剑法玉简却升至半空,滴溜溜地运转着,散发出如雪光芒,寒彻万里。
扫雪剑法第三式——狂。
放荡骄恣,超出常度。
纵情任性,心魔万出。
胡三原本想尽快将岑妙妙压制住杀掉一了百了,可打着打着却发现与她交手的少女不知怎地竟然越战越强。
已经杀不掉了。
胡三心中一沉,开始不动神色往后院的方向撤去。
另一头,岑妙妙快痛昏了,强忍洗筋伐髓的同时却带来另一种异样的振奋,她感觉神魂轻飘飘的,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混沌的,恣意的,不知善恶的。
少女青丝狂舞,眉间一点血泪煞红,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一路追着尾巴受伤的胡三身后打,沿途石碎檐飞,声势浩大。
剑光飞闪,胡三身上再添一道新伤。
她心头火起,可手下的猎人却被归曲三人绊住,无法前来帮她断后。
分明是拖延时间等宗门驰援的背水一战,应当是有些悲壮的。
可眼下这般场面,尤其胡三浑身浴血,几条尾巴断的断伤的伤,倒一时让另外三个同门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早前被关在内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可怜了。
三人对视一眼,看清了各自眼神:留着命出去再买棺材的几率又高一点了。
另一头,胡三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臭丫头!你胆敢再动手,奴便让那傀儡粉身碎骨,大不了玉石俱焚!岑妙妙果然停下了,剑气后撤,齐齐收束入春风之中。
她哈了一声,乌沉沉的眼直直锁在胡三的脖颈上,似要以目光撕扯她的血肉咽下。
胡三又如何不是这样想的?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逼到如斯地步。
胡三八尾齐张,硬声道:那魂魄碎片乃是一位不可言说的大能所有,小小木偶傀儡,如何能接纳此物。
只要我心诀一出,魂片为我所控,便能叫你的傀儡立刻化作齑粉,扬都扬不尽。
她等岑妙妙的答复。
等来的却是一串来自少女的轻笑,如银铃一般,却带着莫名的邪气。
胡三将岑妙妙嘴角不屑的笑意净收眼底,她梗着脖子问:如何,不信么?要不要试试?下一刻,密不透风的剑气直直奔向胡三面门,四周俱是轰然炸响的冲天火光,岑妙妙的身影悄然执剑欺近。
在其他人所听不见看不见之处,胡三却看见岑妙妙秀气的嘴唇开阖,无声地对她说了几个字。
——那本就是他的东西,谈何为你所控?面前少女眼神冰冷,胡三悚然一惊,等她再回神时,脖间一凉,剑气已然近身,她连忙化作狐身,忙不迭地朝后院逃去。
眼前柔软的丝缎跌落,狐狸影子一闪,岑妙妙毫不犹豫地提剑追去。
归曲几人本想追过去,却叫后院迎头而上的猎人们挡住了前路,无奈只好认命,各自祭出法器继续与这些来历不明的修士周旋。
豪华奢靡的后院之中,一处挂满晶亮玉石的房门紧闭。
胡三一路逃命至此,身后气势汹汹的岑妙妙紧随而至。
剑光飞至,红毛狐狸原地一滚,险险避过,长满毛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却不妨碍她暗咬银牙。
罢了!你那傀儡就在这屋子里,你将他带走便是!奴与你无冤无仇,你自燃神魂想必受伤不轻,不如彼此放过可好?你我的确无冤无仇,可坊市交界地里且躺了无数与你无冤无仇的人……岑妙妙的指尖轻颤,悄然咽下一口涌上喉间的血。
偏偏此时,中庭大阵里一道弧光飞出,正正落在胡三府邸,就停在两人之间。
一道人影长身玉立。
真热闹。
来人一打折扇,脸色笑意盎然,看向岑妙妙。
啧,这位美人瞧上去似乎颇有几分面熟……胡三转过头,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救星。
是你……------题外话------妙崽:她的后台来了,我的呢?!!太岁:充电ing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师兄,听我说,谢谢你来人正是紫嵇。
胡三悄悄松了口气,重新化为窈窕的美人模样,勾着紫嵇的一条手臂倚在他身侧,身子软得不成模样,臭男人……你看她给奴打得呀……好疼。
她身上的确伤痕累累,凄凄惨惨,拿湿漉漉的泪眼一瞥人,端的我见犹怜。
你这狐狸,总没个正形。
紫嵇淡笑一声,眉梢眼角邪气横生,睨了岑妙妙一眼,倒比一旁正经八百的胡三还要勾人。
他折扇一点,落在胡三白玉一般软腻的手臂上,挪开。
胡三挽了挽耳后的发丝,不大自然地离了他身后半步。
那么这位仙子该怎么称呼?紫嵇袖中轻轻鼓荡,些许魔气在他指尖缭绕,他上下打量着岑妙妙,眼中净是研判,你似乎出现过……让本座想想,对了,是梦里。
他说到梦时,岑妙妙的眼皮轻轻跳了跳,一时间心念电转,脑中闪过后山,枯荣,对了,是须臾阵……怎么?你们竟不认识么……轮到胡三不解了,接着她便反应过来,瞪着岑妙妙,轻斥道:贱-人!你诓我!对小动物多说了两句调笑的话也叫诓骗么?原以为你长了个脑子,不成想,长得不太大嘛。
岑妙妙远远看着另一侧的两人,眉间血泪一般的嫣红烙印一点一点消失,溶进了肌肤里。
我猜这个梦,我与尊驾的相处应当不太好。
不错。
紫嵇含笑颔首,眼中兴味十足。
岑妙妙却有点想吐。
明明紫嵇的这张脸同样俊逸堪比清夜无尘,可岑妙妙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皮囊之下散发出来的恶意。
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丝毫没有一处与太岁相同。
她在须臾阵中就遇上过此人,不知深浅,也不知来历,只知道他手段残暴乖戾,能够轻易腐蚀人心诱惑修士的魔气在他手中乖顺无比,供他驱使。
她对上胡三一个已经十分吃力,遑论现实中这个紫嵇,岑妙妙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不,也不能说一无所知。
须臾阵中的紫嵇怕的是——岑妙妙指尖蓦然凝出一团雪白火光,猝不及防向两人射去。
果不其然,紫嵇携着受伤的胡三身形一动,原地消失不见,于瞬息之间出现在了另外一侧的游廊边。
果然。
岑妙妙百无聊赖地又弹了几朵火焰,被紫嵇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他妖冶的眸子里似乎点亮了无数星光。
有趣有趣。
同样的招数,本座可不会上第二次当了,心肝儿……话语的尾音被他刻意拖长,被他逐字念过,缠绵悱恻。
岑妙妙嘴角噙着一丝笑,也没指望你上当。
她将春风横在身前,既然大家各有前缘,想必你应当也认识这把剑?自然认识,要不是这把剑,本座也……紫嵇心念一动,手中折扇展开。
梦中可忘记问了,小美人儿,你身负君火,又手持旧剑,倒让我有些不舍得杀你,既然有前缘,你不妨告诉我,你跟姓庄的究竟是什么关系?姓庄的。
这个问题,经由我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岑妙妙骤然抽手,高高举起春风,万千剑气围绕在她周身,结成气旋倒卷的剑阵。
就让姓庄的本人来告诉你吧!千丝万缕的剑气集于春风一身,她持剑朝院落中唯一紧闭的大门悍然劈去!与此同时,岑妙妙大吼一声。
姓庄的!再不出来你的小心肝儿就要叫人干煸油炸清蒸红烧碎尸万段吃进肚了!剑光震荡,轰然一片炸响。
岑妙妙气喘吁吁地看过去——那处屋舍纹丝不动,连瓦都不曾破一片。
除此之外的府邸四处,几乎被夷为平地,成了个大写的凹。
一堵无形的结界将这处屋舍彻底笼罩,悄无声息,也不知是困住里面的人,还是护住里面的人。
岑妙妙摸了摸鼻子,略有一点尴尬,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即将燃烧殆尽的神魂碎片已经不再是眼前困境。
很显然,她倾力一击,劈了个空气。
王八蛋啊,臭傀儡,再不出现的话,她真要死翘翘了。
噗嗤一声,是紫嵇笑了出来。
姓庄的人呢?难不成方才被你一剑劈没了?归曲几人收拾完那些坊市里被胡三豢养的猎人,听见巨大的响动之后,也纷纷赶了过来。
这,狐狸多了个帮手……不太妙啊。
归曲与林未识谨慎地对了个眼色。
方才两人已经说好,实在不行就放弃太岁,怎么也得夹着岑妙妙先跑路要紧,事后任她责骂殴打都没所谓。
林蓉对神魂尤其敏感,在看见胡三身前好整以暇站着的男人之后,差点被他身上骇人的气息吓得厥了过去。
饶是如此,几人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岑妙妙身边。
岑师妹,你没事吧?归曲急道。
他在岑妙妙的背上拍了拍,又因方才激情退敌没收住力道,一发入魂,岑妙妙被拍得往前一栽,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回身看了一眼归曲,呛了两口才稳住气息,眼神饱含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差一点就不好了,归师兄,听我说,谢谢你。
您亮身份吧!您是对面派来的奸细吧?!那就好那就好,一定是师妹受了内伤,把血吐出来就好多了。
归曲挠着脑门,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这谁?他指着紫嵇。
岑妙妙笑着道:当然是……胡三的后台啊。
这你都看不出吗?跟狐狸站一处,难不成还能是你搬来的救兵?归曲叹道:不愧是天生火,我们还跟虾兵蟹将打群架呢,师妹就以一敌二了。
岑妙妙白了他一眼:废话,要不你也烧一片神魂试试。
短暂突破境界换取极高的修为与无穷的灵力。
由此而来的代价也自然高昂。
林未识忽然出声道:援军快到了,暂时被阻在外面,正想办法打破此间结界。
他朝紫嵇施了一礼。
我等是岐郇山剑宗门下弟子,不慎落入此间,与胡三仙子有些小小误会,阁下仪表不凡,不知是何方大能?紫嵇懒得理他,手上轻轻一抬,魔气骤然出袖狂卷。
他猝不及防出手,却并不是对着岑妙妙,归曲三人躲避不及,顿时便被卷得老远,各自重重摔在了地上。
凭你们也配让本座回话?可恶,好装。
就在下一刻,紫嵇与胡三却被另一团自紧闭门中爆冲而出的狂气震到了另一边!胡三径直摔了个七荤八素,紫嵇勉强稳住了身形,只脚下微微打了个趔趄。
始终安然无恙站在风暴中心的岑妙妙:装逼失败的不止我一个,舒坦了。
太岁如疾风欺至,一脚将站稳的紫嵇迎头踹飞,嘴里鲜见地骂了句脏话。
滚你,蠢货。
------题外话------妙:娇夫好凶!我好爱!归:师妹你还好吗(十全大力安抚掌)妙崽捱过了狐狸,捱过了紫嵇,最终卒于师兄手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坦诚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太岁出现时,岑妙妙心中猛地一抽。
她第一时间看了过去,想到的是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太岁与紫嵇如出一辙的长相。
太岁落在岑妙妙身边,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待看见上上签化为的恶鬼面具好端端戴在他脸上时,岑妙妙悄悄松了口气。
太岁却戏谑地弯起唇,指尖在她腰上的衣料虚虚一扯,为什么……叫我姓庄的?岑妙妙抿了抿唇,学胡三撒娇那般朝太岁哭哭啼啼,指着紫嵇,是他这么叫的,多不尊重,你看看他们给我打得……这里,还有这里。
她把身上受伤之处一一点出来,眼里水光闪烁。
好痛,他打我一下要痛好久。
说时迟那时快,几滴鳄鱼的眼泪说掉就掉,自少女软而白的脸颊滑落,更惹怜爱。
被一脚提到远处的紫嵇又飞了回来,停在不远处,阴阳怪气地一展折扇。
别瞎说,要你命的可不是本座,本座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看着太岁,嘴里啧啧有声。
一别多年,你倒是……该怎么形容呢,或许应当说是——今不如昔。
不过还是得向你道谢,若非你先醒,本座还指不定要何年何月才从一堆朽灰中爬出来。
太岁淡声道:是么?镇压多年,你似乎并没长记性。
岑妙妙回想起须臾阵中掏心之痛,立刻捂住胸口,暗搓搓地贴着太岁耳朵告状。
就是他!一见他我哪哪儿都痛,眼睛痛,心口痛,就像……就像他伸手掏过我的心一样。
她软绵绵地温热吐息在傀儡耳边萦绕,比胡三更多三分楚楚可怜。
告状有用吗?岑妙妙不知道。
不过,太岁摸了摸她的头,那,杀了他,有奖励么?嗯……少女踮脚,笃定地捏上他的下巴,左右掰了掰,一本正经地问:美人你谁?不过一时不见,怎么从哪儿学得油嘴滑舌起来了?当心。
太岁身形微动,搂着岑妙妙唰地离开原地,避过扑面而来的魔气与狐火,在空中荡下来,将她放下。
是你的人。
说完这句,他的身形就在原地扭曲消失,下一刻出现在紫嵇的脸上。
排山倒海的剑意对上无处不在的魔气,两个从身形到轮廓长相都一模一样的人神出鬼没地交起手来。
紫嵇的袖间冒出无边无际的魔气,而太岁手中虚挽着一段缥缈的灵光,两人的身形几乎同时消失在原地,又同时出现在半空中,每每惊涛骇浪地出手,偏偏又点到即止、一触即分。
不知道别人看不看得见,但岑妙妙能看见两人手中的魔气与灵光在彼此吞噬,反复席卷,此消彼长间,太岁愈发从容随性,反观紫嵇,虽然脸上神情未变,可眼神已经隐隐有些变得暴戾了起来。
两人的打斗卷起巨大的风暴旋涡,摔在远处的归曲三人被风暴阻断,一时难以靠近。
胡三明显也看到了发生在太岁与紫嵇这一幕,她心中左右不定,慢慢向后撤去,决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却不想她才退几步,眼前一道剑光迎面劈来,是岑妙妙阻断了她的去路。
岑妙妙虽然已几乎到了强弩之末,却兀自硬撑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地看着胡三,有说让你走了?胡三见后路被堵,自个儿的尾巴又受了重伤,她叉起腰来,粉面含霜,试图讨价还价。
你这小姑娘,心肠也太黑了,无缘无故跑到奴家地界,寻衅挑事不说,还动辄要取奴性命。
奴与你究竟是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对奴穷追到底?岑妙妙看向了胡三身后的远处,目光有些放空。
胡三却知道那是阴阳坊市中交界地的方向。
岑妙妙歪着头,语气轻飘飘的。
没什么仇怨,不过是交界地的黑土里挣扎痛呼的千百个亡灵而已。
胡三闻言,掩住破破烂烂的袖子,娇媚的眼里闪动着诡谲的光。
敢情你还是个公道人?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有那个手里没几条无辜亡魂?依奴看呐,你不过是差点被奴占了那傀儡,才如此气急败坏,急着要奴的命。
岑妙妙轻笑了声。
我们家傀儡,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老实得很,实际上也有许多花招和弯弯肠子。
至于你嘴里的亡魂,无不无辜我不知道,若有冤者,欢迎来报仇,起码你——绝对不无辜。
她笃定地挽起一道剑光。
很简单,你大可自陈无罪。
可我今天要踩踏这月下光、花前影,取你性命,也无伤大雅。
毕竟,坦诚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
胡三恨声道:坦诚二字,在你们修士嘴里,不是动辄被牺牲么?啧,道貌岸然,蛇鼠一窝。
岑妙妙:无妨,你说是就是吧。
剑光极快地划过胡三的喉咙,与她擦身而过。
另一边的打斗迅疾而诡谲的到了尾声。
岑妙妙被一道侵袭而至的魔气阻断了前路,魔气中尽是汹涌澎湃的凶残妄念,她回身后撤,被太岁抬手一接到了身边。
而紫嵇手里提溜着浑身冒着粉雾的红狐狸,虽然脸带嫌弃,却到底没有把她丢下。
他撤到一处屋顶,脸上失了往日八风不动的轻松写意,低声问胡三,你一个元婴,竟连个根骨都没长齐的毛丫头都没打过?他探看了一番胡三的灵府,脸色微变,怎么回事?小狐狸,你的灵力怎么……变为原形的胡三挂在他手上不大舒服,哼唧道:不知,不久之前就开始自奴的灵脉中泄了出去,起先只有微末,是以奴并没在意。
紫嵇抬手在自己双眼前一定,光华闪过。
在他眼前,清浊二气顿显,是被之前打斗搅乱的天地灵气。
他的目光落在胡三身上,只见红狐狸的四肢里不断泄出灵力,如涓涓细流,随着此间天地灵气的运转不休,不,不止是胡三,还有在场所有活人身上的灵力,最终与离乱的灵气一同汇成一股庞杂的河流,齐齐涌向了太岁——身边正微微气喘的岑妙妙身上。
紫嵇的眼神顿时变得阴鸷起来。
无事玉……你说什么?胡三扬起脑袋,没听清他嘴里刻意压低的声音。
没什么。
紫嵇远远看了一眼岑妙妙,勾起唇角,扬声朝二人道了一句后会有期,便原地身化黑雾,就此消失不见了。
------题外话------妙:蠢作者又单机了好一阵子,读者老爷们赏个脸给挥挥手鸭~第一百三十五章 圆滚滚胖嘟嘟加大号岑妙妙紫嵇来去无影,带着胡三原地消失之后,连气息也不曾留下半分。
这只是他的一个分身。
太岁牵过岑妙妙的手,低头验看她受伤的地方。
岑妙妙感觉痛麻木的身体里有股隐隐的热向上攀升,她抬眼看着太岁,算了,赶狗入穷巷并非好事。
怎么回事?我……好热。
飞速窜上来的热意很快就将岑妙妙意识笼罩,她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要烧着了,连头发丝的尾巴也带着灼人的感觉。
脑袋也跟着昏沉起来,她捂着额头,歪在太岁怀里。
他却没说什么,只是慢慢细细渡过来灵力的细流,安抚她紊乱的灵府。
她以为他会说她冲动,毕竟她在对上胡三之前,曾割下了一小片神魂自燃以短暂的换取修为,如今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无恙,可神魂有损对修士而言并非小事。
轻则阻碍进境修炼,重则无缘证道。
幸而太岁融合了自己的魂魄碎片之后,赶在紫嵇才来时就出现了,否则岑妙妙不一定能在后者手里活下命来。
她很想问太岁,他现在算是他的太岁,还是几分之一个庄衍兮。
也想问他融合的时候有没有痛。
可是岑妙妙好困……她试图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皮子越来越耷拉,似乎有自主意识般想要黏连在一起,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来。
意识归于黑暗之前,她感觉太岁的怀里似乎变挤了一些,她不适地挪了挪脑袋。
耳边还有归曲的惊呼。
岑师妹……这是师妹没错吧?她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什么模样?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岑妙妙彻底失去了意识。
……中庭大阵被破,杜思卿与任飞廉带着一行高阶剑宗弟子踏出大阵时,手上还躺着一枚纸片小人,正是林未识那一枚派出去传讯所用的纸人。
面前的胡三府邸几乎被打成了一片废墟。
因为之前岑妙妙筑起的结界隔绝了气机,所以阴阳坊市中的其他人并不大清楚,如今因她昏睡过去,越来越多的坊市中人察觉了这边的异动。
林未识的传讯中情况十万火急,是以杜思卿足足带了剑宗小半中坚力量,又集几峰长老之力开了个千里传送法阵,这才紧赶慢赶赶了过来。
杜思卿放眼望去,眉头紧紧皱起,向身后一众弟子叮嘱道:原来覃师叔追查已久的贩人暗市是在此处,这里或有妖魔横行,守好大阵,切不可让一个妖邪逃了去。
是!待他嘱咐完,任飞廉便点了不少精干弟子往暗无天日的阳市那端去了。
杜思卿口中覃非琴追查已久的贩人暗市,便是以明月城为主的诸多小城饱受其害的根源,大量少年和小宗修士离奇失踪,可这数量可观的人去向成谜,似乎存在于另一个须弥芥子中,在太衍大地上消失了一般。
有奸诈狡猾的卖家已经卷好细软想要逃跑,可整个坊市的出入口唯有胡三府中的这一处。
往日由胡三把守、规矩森严的阴阳坊市宛如豁了个巨大的裂口,无处不在的火光从阴市烧到了阳市。
任飞廉抬手一挥,弟子们纷纷射出手中的明光箭。
常年黢黑的阳市被强光笼罩,脓疮蛊毒流出一地,阴暗中的东西无处遁逃。
剑宗弟子们有序开始清剿起来,打斗声很快响起。
越来越多被关在笼子里的少年们被放了出来,只是受失心咒的影响,大多还是懵懵懂懂的情态。
一时之间,四处都是奔逃和反抗试图冲关的卖家们。
岑妙妙几人大概也想不到,阴差阳错落入此间之后,折腾了不少功夫,险些送命,最终便宜了任飞廉瓮中捉鳖。
杜思卿安排完一应事宜之后,找到了在一旁排排坐的三个倒霉蛋。
见过商师叔……杜思卿笑着刚说完半句,就见商幸雪一骨碌蹦起来,抓着他的手就是一顿输出,杜师兄!是我!!归曲!杜思卿不着痕迹地从归曲的爪子下抽出自己的手,这……发生了何事?你……他立刻反应过来,看向另外两个倒霉蛋,你们不会也……三人不约而同地重重点了点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里饱含千万辛酸,如同几头不大聪明的迷茫小兽终于找到了家人。
啊这……在几人的七嘴八舌里,杜思卿总算听完了乱野之雾里几人互穿身体,遭遇尸鬼化的秦深,又落入阴阳坊市。
了解到商幸雪下落不明之后,杜思卿这才问了一句,岑师妹呢?他才问完,就见归曲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另一边。
受伤了?他顺着归曲指着的方向看去,太岁远远站在光线不大明朗的一处,怀中还抱着一个人,高大的傀儡似乎有意无意挡着投过去的他人视线,却也无碍他怀中之人看起来颇有份量。
归曲小声说道:岑师妹的傀儡好厉害,能与那魔头打得不相上下……说完他挠了挠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岑师妹在她的傀儡怀里,就是,就是……嗨,你自己看吧。
他们三个已经为此流下过不可置信的泪水了。
听归曲这么说,杜思卿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归曲看着他的背影,摸着后脑勺上肿起的大包,问身边两人,你说杜师兄要是也说岑师妹那啥,他会不会挨打?林未识摇了摇头,不至于,你也太小看杜师兄了。
林蓉白了他一眼,不至于,毕竟你哭着喊着嚎完了之后,人家也没打你,只外放了些许威压罢了,还不得怪你走路不长眼自己四脚朝天摔一跤?归曲委屈地扯了扯裙摆,瘪着嘴,有气无力道:那能怪我么?我堂堂七尺,不,九尺男儿,长这么大也没穿过裙子,还不兴摔一摔,你小时候穿裙子就没摔过大马趴么?另一边。
太岁兄,别来无恙。
太岁转过头来,微微颔首,你的剑骨,又进阶了。
杜思卿这才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人。
他冷静地再三分辨之后——是岑妙妙没错。
只不过是个圆滚滚胖嘟嘟加大号的。
------题外话------就像大家辛辛苦苦减了肥,一放纵,一任性,肉肉吧,它又回来了。
夏天快到了,妙又要为减肥奔波劳碌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最喜欢的当然是你等岑妙妙醒过来时,人已经回到了剑宗的竹林听涛。
她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床似乎变挤了一些,她手一支棱,就戳到了床榻边一坨热乎乎、暖融融的玩意儿。
岑妙妙迷迷糊糊手下也不收力,用力戳了下去,就听一声嗷嗷叫唤。
浑身长毛还叫声高亢还能在她院子里出现的玩意儿,放眼整个剑宗上下也不过只有一头小鹿罢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梦里还一阳指打人呢!岑妙妙在小鹿的叫唤里睁开了眼,随即坐了起来,脑子依旧有些不大好使,只好把小鹿捞了过来。
她搓掉眼角糊的眼屎,嘟哝道:你怎么在这里?太岁呢?长泽拿蹄子揉着被戳痛的屁股,嘴里没好气地抱怨:人家好心来照看你,不领情都算了,还恶意伤害自家灵兽……小鹿委屈巴巴,岑妙妙心里翻了个白眼,在它头顶敷衍地呼了呼毛,又捏捏鹿耳朵,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哎呀,这不是我最最喜欢的小鹿吗?都怪我手贱,现在就给我们英明神武、丰神俊朗,拳打太衍所有山头,脚踢美人榜上仙君的长泽大人揉揉尊臀。
她小嘴叭叭,手也跟着伸了过去。
果不其然,小鹿这些屁话十分受用,耳朵扇了扇,尾巴立时就摇得跟桨一样。
吱呀——说话间,房门应声打开,太岁手中搬着一只巨大的箱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岑妙妙一张自动播放废话的嘴顿时消音。
可太岁耳朵尖,还没进来,走在院子里就听见了里面人说的话。
箱子啪一声落地,太岁拍了拍手,面罩后的眼睛扫过床上醒来的岑妙妙和长泽,偏了偏头。
傀儡平静地活动了一番手腕与指骨,发出不善的声音,最最喜欢?长泽:……四肢趴在床头的肥壮小鹿心头警铃大作,大事不妙吧?这一定是大事不妙吧?它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传来一缕若有似无的杀气。
针对的就是它。
岑妙妙大惊失色,当即找补道:啊这……最最喜欢的当然是你!长泽意识到不妙,呵呵……我忽然想起来,跟剑宗掌门约好了一起喝下午茶,然后去灵兽圃里做个美毛按摩通经活络一条龙,我先走一步,回见。
岑妙妙眼睁睁看着小鹿甩下她,化作一缕白烟脚底抹油跑路了。
淦。
背主的糟心玩意儿,你倒是跑得快!岑妙妙隐晦又愤怒地拍了拍床,视线所及之处,她看见自己的手圆圆肥肥短短,从青葱水嫩的十根嫩葱变成了……她不可置信地举起双手,十根胖嘟嘟的竹笋手指配上软嫩肥美的手腕子。
看起来可真好吃。
太岁见她一脸不可置信,走了过去。
妙妙。
岑妙妙实在对自己又变回了大胖子太过震惊,以至于来不及思考方才差点把长泽酿成肥美鹿肉火锅的事,她一把扯着太岁的衣角,我我我……她抬手召出一面水镜。
水镜里面的人脸宣软肥美,像张抻开的面团,十分筋道。
她沮丧地捏了捏腮帮子,丝滑软腻的质感不变,只是丰腴了数倍,当着太岁,或者说,庄衍兮的面,她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
我怎么……变回了这样?对于容貌一事,岑妙妙其实原本并不算太在乎,毕竟修士大多窈窕貌美,注重青春形貌。
她原是不大在乎的,哪怕最开始见到太岁,也顶多是馋他貌美馋他身子馋他言听计从。
但是现在,她并不太愿意他眼里的自己五官变形、痴胖笨重的模样。
她肤浅,希望自己能一直漂漂亮亮的顶着姣好容颜站在他跟前。
可显而易见,面前的太岁并不通少女心里的弯弯绕绕。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么?他的手抚上岑妙妙的额头,又落下去,替她将一缕乱发捋在耳后,面色如常。
你神魂小有损伤,还好,不曾伤及根本,长泽在大觉峰拿了不少药过来,姑且还算有点用,最近一段时日就不要动灵力了,魂魄有裂,再养一养。
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岑妙妙心里却空落落的,并没有仔细听,自然也没有发现太岁嘴里魂魄有裂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不过是举手投足中摘一朵花,抑或不小心跌了跤一般。
要知道,在纵贯修士一生道途之中,与神魂相关之事,无论是什么都绝非寻常小事。
只有两人时,上上签自动隐藏了身形,面罩消失在傀儡的脸上。
七情六欲身,八风不动眼,既干净又矛盾的妖冶,真真养眼。
看着他冷白的面容,被一身雀青的衣袍衬得华美矜贵,发丝一丝不苟被玉冠拢住。
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是上《太衍美人榜》孔雀开屏去了。
太岁见她有些怔楞,也不多话,又起身去了一旁打开刚刚搬进来的箱子,从里面挑出一套水烟色的衣袍拿了过来,放在她面前。
给我买的?这不是废话。
看模样是弟子服的形制,衣摆和领口处却有许多岑妙妙喜欢的小花样,衣料轻软细密,暗纹处一个个护身阵法闪烁着浅淡的光,分明是山下坊市里花重金定制的法衣。
只不过比她平日穿的要大上好几号,一看便知是他特意去嘱咐过重新做好送来的。
太岁敏学,已经通过观察周围的人无师自通了如何关心一个人。
岑妙妙轻轻吸了口气,我……抱歉。
他忽然说道。
岑妙妙愕然看向太岁,便听他再次开口。
在阴阳坊市里,当时情况不是很好,你神魂裂伤,又心境不稳,有魂魄分离之相。
是我自作主张,引动了你体内的四极封印咒。
是你?这具肉身于你神魂而言并不完美,四极封印于他人而言是苦不堪言的恶咒,无法助益修行。
对你来说,却可以强行吸收周遭天地灵气,不仅能用来保护稳固你的魂魄独一安定,还能避免天道察觉。
只是会短暂委屈你皮肉鼓胀,不比往日灵活。
岑妙妙刚醒来不久,脑子还不够清醒,有些听不懂太岁说的话,浑浑噩噩,只捕捉到了其中几个关键信息。
你……怎么……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可她张了张嘴,呐呐不能言。
太岁却揽过她的脑袋,在少女发面一般的额心落下浅浅一吻。
抱歉,当时设下禁咒只是情急之策,唯有此咒能保全你失落的一魄,别无他法。
女修大多性喜窈窕形貌,可我的确不想戏弄于你,让你为皮囊困扰,是我的过失。
------题外话------来晚了抱歉宝子们t-t第一百三十七章 卖艺传说中的庄衍兮拥有许多称号,剑主,道祖,群山共主,种种外衣包裹之下,他仿佛天生阖该站在高高筑起的祭坛上,被香火鲜花簇拥,受凡人修士顶礼膜拜。
偏偏他身代空星以后行踪缥缈,愈发神秘,如世间神明。
可岑妙妙只觉得正注视着她的这个男人,对她奉上全部的诚恳,不似泥塑木偶,反而如同一头巨大的,尽露短处让她栖息在柔软肚皮的温和野兽。
他轻轻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别难过,你永远最可爱,也最光芒夺目。
是么?当然是。
岑妙妙原本有些沮丧的脸又露出一点狡黠的笑。
她原本就只是仅仅沮丧了片刻,在看见箱子里那一大堆简洁又漂亮宽大的弟子服之后,转瞬就丢开了那一点点因为女为悦己者容的难过。
又不是没当过小胖墩,她有经验得很。
只不过她想起来自己的储物手镯落在了胡三手里,现在浑身上下就剩一把春风,还不能典当,可谓一穷二白。
去悬赏榜接几个任务,到地下演武场打上青秀榜前十,找岑让求援也不是不可以……岑妙妙忽然脑中精光一闪,她看着太岁,吐出心中的疑惑。
买这么多,得费不少灵石吧?你哪儿来的?据她所知,太岁身上没有储物法宝,同样的,也没几块灵石。
卖艺。
他说。
卖什么艺?她问。
太岁转过了目光,别问了,是正当所得。
岑妙妙半信半疑地止住了话头,又欢欢喜喜跑到箱子边扒拉新衣裳去了。
临下榻还头重脚轻差点跌了一跤,幸好太岁眼疾手快把她捞了起来。
……不过很快,岑妙妙就知道太岁口中的卖艺说的是什么了。
她和太岁刚一出竹林听涛,就被大批无耀峰的弟子围了起来。
诸位师兄,这是???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群人吆喝着涌向太岁,很快傀儡的身边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傀儡兄!我今日只要一字即可!竟然比我那日在临海集上觅得的道祖墨宝真迹上剑意更纯,这声太岁兄我先喊为敬!走开走开!太岁兄每日只写两笔,一个个穷酸鬼想屁吃呢,今日咱们仍旧竞拍,价高者得!赵师兄说得有道理!没带灵石的赶紧滚呐,别妨碍我们!就冲太岁兄这一笔字模仿得惟妙惟肖,我今日这九千灵石摆在这里!冲了!任由一群弟子吵得沸反盈天,太岁仍旧仪态无可挑剔,他空出一只手隔着人群牵着岑妙妙,另一只手自袖间慢条斯理掏出两张沾了笔记的绢布出来,随手交给其中一人。
他淡淡说道:拍完之后,灵石记得挂在时晴院门口。
说完便带着岑妙妙往饭堂去了。
岑妙妙张口结舌地看完这一切,回头看那一个个师兄师弟失了智的样子,简直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擦擦干净再装回去看看。
岑妙妙难以置信:这就是你说的卖艺?太岁轻轻颔首,嗯。
岑妙妙指了指身后的一众哄抢之人:我没看错的话,你是用我的眉黛在平日我练完剑的擦手巾上写的?太岁转头看她:准确的说,是你用剩丢掉的眉黛和旧擦手巾的边角料。
若是带着你的气息,我并不会给他们。
岑妙妙咽了口唾沫,那……一张多少钱?太岁继续闲庭信步,分摊下来,大概一字价值五、六千灵石。
岑妙妙闻言,嘴角差点流下嫉妒的口水。
随手动动就进账万逾灵石,不比她在悬赏榜接任务香?真有你的,商业鬼才啊。
不过她转头一想,也不算白赚,毕竟身边这一位……是无耀峰上那群迷弟拥护的正主。
要是他们知道手里拿的真是道祖真迹,那还了得?要是把太岁的身份暴露出去的话……一个新的大赚特赚的点子即将形成之际,立马被岑妙妙挥出了脑海。
她疯了么?居然想把群山共主拉到首峰去卖书法……带着这种想法,岑妙妙踏进饭堂里,空荡荡的大厅一眼望到底,她见到了小煤头。
应当是管由师兄收留了他们。
她昏迷了数月,有些时日不见,也不知是岐郇山养人还是剑宗伙食好,这小孩儿倒是迅速地长开了,也白净了不少,连个子也蹿了一节。
如今也不是饭点,穿着杂役衣裳的小煤头正扫着地,就见门口来了两个人。
见到其中一个时,他眼前一亮,放下扫帚就跑了过去。
大哥哥好!他热情洋溢地喊完之后,颇有眼色地看了一眼岑妙妙,礼貌道:见过仙子。
太岁轻轻颔首,依旧不苟言笑,长高了。
岑妙妙刚想伸手摸摸小孩儿的头,就见小煤头仰头望着太岁,大哥哥,我的恩人姐姐在哪儿啊?小萝卜身上的病被这里的仙君治好了,我和她想找恩人姐姐道谢。
你恩人姐姐就站在面前呢!只是胖了一丁点而已,这就不认识了么?你瞎吗臭小孩儿!岑妙妙差点仰倒,坏心顿起,她伸手拦住太岁想说的话,叉起圆润的腰身,邪恶地笑了一声,你恩人姐姐死在阴阳坊市了!去烧点纸钱谢恩吧!太岁皱了皱眉,偏头看向岑妙妙,虽然他脸上表情她看不见,但是能凭空猜到他在想:连个丁点大的孩子都欺负,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了。
小煤头一听,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紧紧握着拳头,抖着嗓子,不可能!恩人姐姐那么漂亮厉害,不可能死的!不可能……岑妙妙非要较劲,就死了就死了,死得好死得妙。
太岁无声叹气,在她识海传音:有这么咒自己的么?岑妙妙噘着嘴,把小煤头的肩膀一掀,让开,本仙子要吃饭了。
这时,小煤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蓦地扯住岑妙妙衣摆,大吼了一声,不准你吃饭!你这个坏女人!死肥猪!岑妙妙:……不等太岁说话,有人自外面一脚踹开了饭堂大门。
几人回头一看,风尘仆仆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风铃凶神恶煞冲了过来。
敢不让我师妹吃饭?倒让我悄悄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我给你狗头拧掉!------题外话------这章以后,勾陈峰上下立碑为证:再也不敢欺负小孩儿了。
——风铃、岑妙妙、助纣为虐的岑妙妙家属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雨欲来饭桌上依次坐着一脸尴尬的风铃和岑妙妙,岑妙妙身边是循例不苟言笑的太岁,对面是嗷嗷大哭的小煤头和正摸着他头轻声安抚的杜思卿。
罪魁祸首岑妙妙和抢着背锅的风铃坐得板板正正,只有眼神丰富地你来我往,诉说着各自的言不由衷。
岑妙妙抠脚:师姐,你是了解我的,我就是想小小的恶作剧一下,哪知道会变成这样。
风铃捏桌角:师妹,你是了解我的,以为是其他弟子找你麻烦,鬼知道是个半大屁孩子。
岑妙妙:杜师兄好会哄孩子啊。
风铃:那是自然,我小时候哭都是靠他哄好的。
岑妙妙:哦豁,我好像发生了什么。
岑妙妙脚下地面被搓起一层浮灰,风铃青白的手指下一块木桌角悄悄断落。
两人面面相觑,对彼此的尴尬心有灵犀,却只能各自呜呜,低头夹桌上的花生米。
片刻之后,杜思卿好不容易安抚好小煤头轮番受伤的心肝,这才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岑妙妙和风铃一眼。
他接收到岑妙妙求救的眼神,清了清嗓子。
我那位师妹向来古道热肠,与人为善,她没死,只是受了轻伤,如今在勾陈峰上疗养,你在饭堂好好待着,跟师傅们一同学着,等她伤好了,自然会下来看你。
岑妙妙和风铃立马看人下菜碟,对面前鼻子里冒着大泡抽噎的小煤头再三赔罪,表示再也不随便吓小孩儿,这才作罢。
接下来,杜思卿又好生点了一大桌子精致的菜肴点心,招呼小煤头与几人一块儿吃,还额外给小萝卜打包了一份长成双兔戏月模样的点心。
对于杜思卿的细心,岑妙妙不得不承认,他身上天然自带一股温和气质,这股气质与岑让的我的脾气温不温和全依靠你口袋里灵石碰起来的声音响不响亮截然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风入松,沁人心脾。
她用眼神给杜思卿比了个大拇指:连面不改色的说谎话,也让人心悦诚服呢,不愧是你,杜师兄。
小煤头初来乍到,因管由的特殊照顾,在饭堂谋了个外门杂役的活,如今好不容易遇上有几分熟悉的大哥哥太岁,恨不能一双眼珠子粘在他身上,里头写满了孺慕之思。
再看坐在太岁一旁吃得满嘴流油正风卷残云的岑妙妙,他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嘴巴恶毒的坏女人哪里就值得大哥哥嘴角带笑地看着吃饭。
岑妙妙觉得很饿,在来饭堂的路上已经有些头昏眼花,如今见了发出阵阵香气的食物反而有种控制不住的饥饿感。
仿佛肚中额外长了一张深渊巨口,朝外疯狂呐喊:炫我嘴里,都炫我嘴里,我不挑,啥都爱吃!一桌子给小煤头点的漂亮点心转瞬之间便叫她炫了一半。
太岁又替她添了半桌子,语气虽然一如既往,却无端透着些连小孩儿都能看出来的爱怜。
你现在太虚了,吃慢一点,不够还有。
他甚至细心地替岑妙妙擦了擦嘴。
小煤头:呕……而杜思卿和风铃显然已经习惯了。
经过剑宗的数月生活,小煤头已经对自己增长的阅历颇为自豪,不过短短一顿饭时间里,他已经脑补出了一场面前的恶毒胖子与漂亮姐姐还有大哥哥之间狗血又酸臭的三角大戏。
她爱他,他爱她,她爱他。
小煤头简直替恩人姐姐气得七窍生烟,一门心思想着等见到恩人姐姐之后,他一定要狠狠告一状,眼前这两个人居然趁她受伤的时候勾搭到了一起,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小煤头想:自他与两人相识伊始,这个不常说话的大哥哥就成天戴着一张凶死人的面罩,大概是瞎了眼睛,没办法,这不能怪他,要错也一定是这个恶毒胖女人的错!岑妙妙要是知道对面的小孩儿内心戏长成什么样,大概会把他拎到山门一脚踢飞了。
另一边的风铃就没这么好运了,安抚完小煤头之后,几人又吃过了饭,回想起她此前的豪言壮语,杜思卿冷着脸把她拉走单独教训去了。
至于教训些什么,岑妙妙表示并不知情,因为杜思卿的圆谎之恩,只好选择出卖师姐,对风铃苦大仇深的眼神视而不见。
岑妙妙牵着傀儡的手一路往山脚逛过去,耳边传音符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显然不止一个人找她。
挨个听过去,分别来自归曲林未识和林蓉,还有管由。
太吵了,她听了一会儿,分辨出大概是一些关心身体的话之后就把一应传音悉数屏蔽,吵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越靠近山脚,周围来往的守备弟子皆神色肃然,走路如风,无论是谁路过都会投去一个审视的眼神,像岑妙妙和太岁这般在山道上摸着肚子闲庭信步的倒显得十分突兀。
岑妙妙低头一寻思,以前可不这样。
她悄悄扯过太岁的衣角,这是发生了什么?因为岑妙妙在床上躺了数月,可谓是对如今的剑宗孤陋寡闻,只好听太岁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因为他们这个小队齐齐落入阴阳坊市之后,晨阳谷被困在乱野之雾里的弟子被另一个小队的弟子救了出来,带回剑宗之后,晨阳谷来了一名叫宵白练的弟子。
据围观人管由所知,宵白练本是扑倒在山门下,被守备弟子带进剑宗之后,拿出了晨阳谷谷主的令信,随后商定涯将他带去首峰议事堂,不久后,九峰长老随之而来,议事堂紧闭大门,结界升起。
之后宵白练便被严密地看管起来,商定涯与一众长老面色沉沉。
在乱野之雾里,商幸雪队伍中几人曾互穿神魂,地裂发生,秦深引发的尸鬼动乱之后,乱野之雾再起,商幸雪随之失踪,顶着她躯壳回来的归曲被保护起来,神魂也由商定涯做主,协同几位长老以神导之术摄出,替归曲重塑了一具莲藕肉身,暂时安置归曲。
至于林未识和林蓉,同样以神导之术将二人神魂置换了回来。
与此同时,听闻擘陵秦氏出了大事,一夜之间整个秦氏上下音讯全无,擘陵附近有妖鬼出没,秦徽衡已经率人赶往擘陵查探处置。
听完之后,岑妙妙托着下巴,与太岁对视了一眼。
怎么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题外话------五一快乐宝贝们~劳动最光荣~第一百三十九章 了断秦徽衡回剑宗之后,在首峰与商定涯密谈了许久。
离开之后,他直奔勾陈峰去。
彼时岑妙妙正独自在勾陈峰的瀑布下练剑。
扫雪剑法里,狂之一式中,心魔万出,纵情任性,有人平生难懂,也有人朝夕顿悟。
很显然,岑妙妙就是后者。
在她察觉自己剑道上似乎很有天赋时,风铃还特意观察了许久,生怕岑妙妙领悟太快,突然降下来一个心魔劫,为此风铃还担惊受怕了许久。
秦徽衡过来时,见到的便是春风击流中,纷繁水滴里灵活的——小胖子岑妙妙。
远远看着这道身影,他不自觉露出了一点怀念的神情。
岑妙妙意识到身后有人,便停了下来避到一边,收起春风后,她察觉自己浑身湿透,随即捏了个法决蒸干了身上的衣裳。
等她从瀑布离开,毫不意外地,被秦徽衡拦住了去路。
见过秦师叔。
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瀑布巨大的水流声里,岑妙妙听见了鸟雀飞过翅膀的扑扇声。
秦徽衡仍是一袭白衣,清贵出尘,看向她时,却意外地带了点笑,如冰川裂了一点痕,随即消融。
渺……妙妙。
岑妙妙一脸吊儿郎当,不知秦师叔今日到勾陈峰来所为何事?若是找师尊的话,他去山下买酒了,大抵要夜里才回。
我是来找你的。
秦徽衡视线向下,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岑妙妙今日穿的弟子服与往日略有不同,似乎为了更适合她而在衣摆处绣了许多暗色纹路。
圆润的少女脸上原本洋溢着笑容,虽然在见到他时收了大半,也无碍他看得出来她心情似乎不错,她脑后缀着两根发带,尾端还细心的缀着两颗浑圆的明珠,随着人走动而轻轻飘荡。
岑妙妙闻言,眉心微微蹙起,歪着脑袋,不知秦师叔找弟子是有什么事?谁也不知道,秦徽衡藏在袖中的手指有些微颤。
他道:我自掌门处得知了你们在阴阳坊市发生的事,据林未识几人回禀,也知晓了你是麒麟命之身。
不过你放心,此事除了林未识三人与掌门还有我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不想岑妙妙凉凉打断他道:秦师叔不应该先与掌门一同解决擘陵之事么?怎么反倒有空来寻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是担心我这体质会遭人觊觎,那秦师叔大可以放心,一点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
她说完便打算抬脚离去。
秦徽衡道:你现下灵力紊乱,清气入体之后阻滞不前,又因四极咒束缚之因,体貌变形,若是我有办法消解此咒,你可否愿意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说完?果不其然,岑妙妙闻言,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秦徽衡接着说。
她抄起手,眼珠子看天,看云,看风景,就是没看秦徽衡,全无一丝弟子在师长面前的尊重模样。
秦徽衡却觉心头长长久久为止辗转反复的肉中刺忽然有了拔出来的希望。
我知道,贸然来寻你或许有些唐突,可此事在我心里已经存下许久,望你能给予我一个答复。
岑妙妙的眼珠子转了回来,停在秦徽衡的脸上。
薄唇星眼剑眉,高岭之花标配。
她却想起因为她对那一箱子衣裳表达出了十二分的喜爱,而今日早间兴冲冲下山去给她置办新衣裳的太岁。
秦徽衡察觉到她瞬间的走神,随后便见她笑了笑,嗓音清甜地说:那秦师叔问吧,不过弟子可不能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了。
秦徽衡的声音始终都很冷漠,古井无波。
此时,这口老井罕见地凭空生出了波澜。
他想起早前做过的那个梦,不再执着于问关于岑妙妙身份的问题,反而选了另外一事。
秦徽衡抬手,手上一道昂贵的显像符闪了闪,瞬息过后,他从身旁的空气中扯出一只呼呼大睡的红色小鸟虚影。
我曾经有过一个意中人,这只毕方便是当初她替我孵出来……秦师叔,您时间宝贵,想来不是拉家常的?见岑妙妙对此不为所动,秦徽衡便再度开口,将与崔渺的往事悉数说出。
岑妙妙在秦徽衡的嘴里听到的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少女崔渺在到岐郇山时,因为灵根半废,魂魄离失的缘故,身体已经离溃散不远,无奈之下,彼时的秦珏只好央求严迅道君替她编织一个温养魂魄的幻境作为居处。
而少年秦珏并不知道那个幻境虽然的确能温养崔渺的魂魄,与此同时,却不停地夺取她的气运,渡到了秦珏身上。
之后秦珏果然进境神速,一日千里,不多时便有了要渡化神劫前的心魔劫征兆。
可等秦珏发现心魔劫中有崔渺时,严迅却抓住时机对他下了兑心咒,控制他的身体,将崔渺一剑穿心。
他在关键时候抢夺到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勉强将那一剑偏了半分,却不知崔渺最终生死如何。
之后,他证道成功,一跃成为人人敬仰的徽衡道君,可只有严迅和他知道他所证是伪道。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寻找麒麟命的孩童,同时也不断承受着心魔渐强之后的苦楚,只能勉强凭借修为死死将心魔压制住。
当初种种,是我过错。
秦徽衡看着岑妙妙,眸光一瞬不瞬,若是还有机会,我希望能补偿她所遭受的一切苦楚。
哦,这样啊。
岑妙妙眼中笑意一收,那她要是想取你的命,也愿意么?秦徽衡颔首,我欠她一命。
岑妙妙却嗤笑道:秦师叔找我说这些,又有何用?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她?抑或是——她的替身么?秦徽衡不想她忽然如此咄咄逼人,我没这么想。
秦师叔,我思来想去,还是应当与你把话说清楚,免得给大家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岑妙妙看着西沉的金乌,短短片刻,许多往事浮现于眼前。
普天之下麒麟命虽然稀少,却也不止我一个。
你几次三番看我,眼神怀缅,可恕我直言,这些怀念并没有狗屁用。
无论你把我当谁?本人,替身,或者说以为我是你口中那人的转世也好。
可将对一个人的愧疚补偿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你自个儿想想,不可笑么?她眼光一调,忽然看进秦徽衡眼中,口气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还颇有几分嫌弃。
迟来的愧疚也好,深情也罢,比草都贱,秦师叔追着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人身后哭着喊着,叫着嚷着要补偿要还命,会不会有点令人不齿?秦徽衡被她说得一时无言。
不要再找我了,虽然你我无关,便将这回当了断。
岑妙妙掉头就走,容我猜猜,纵然她没死个彻底,可大概沉疴难愈……啧啧,老病随一生,倒比你更长情。
------题外话------抱歉宝子们t-t,昨天忽然有急事没更,这两天补上来,超级抱歉第一百四十章 滋儿哇,滋儿哇秦徽衡独自站在水花四溅的瀑布边,身板依旧直如白鹤。
他应该知道,无论从哪一面来说,她生还是她死,此世已无崔渺。
就在方才,他徒劳地想拦住她的去路,却说不出任何理由,只能藉由她身中四极封印来作为挽留的借口。
可岑妙妙是怎么回他的?秦师叔,即便你告诉我,杀她证道时是被人所迫,但是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我能擅作主张去替一个死去的灵魂原谅你么?抱歉,你欠她穿心一剑。
秦师叔,您贵为徽衡道君,大抵从没尝试过怎么挽回一个女子的心,不是谁看了你这副纡尊降贵的模样,都会心动心痛不能自已。
只是……她哂笑,说不得你也从来没得到过那个意中人的心罢了。
至于四极封印,它或许的确是恶咒,让人修为难以寸进,形貌改变不大雅观。
但我并不在乎,谁又知道这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呢?岑妙妙像一朵恣意绽放、饱满灵动的花朵,却不像表面上那样乖甜软糯,偶尔会伸出爪牙,滴下腐蚀人心的汁液。
她眨眨眼,半是炫耀半是真心地说:我要证的道,唯靠本心。
即使卡在筑基一辈子结丹无果,那也是我自取因果,与人无尤。
说不得我就是那个最强的筑基呢?毕竟,我可是天生火的麒麟命呐。
秦徽衡袖中的手指紧了又紧,似乎手握稀碎的一腔真心。
可真心来迟,的确无用。
正如岑妙妙所说,哪怕崔渺还活着,也与他再无瓜葛,唯有仇怨。
即便岑妙妙与崔渺有关系,她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也无非是嫌恶与不在意。
对,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对他有意接触她、示好她的行为表露出嫌恶。
至于其他的,她都不在意。
秦徽衡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蓦地心神不稳,吐出一口血来。
那不再是懵懵懂懂满眼满心皆是他的人,而是另一朵亮烈不可靠近的花。
可即使情根早已斩断,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心魔终究早已深种,此生无法自愈。
……岑妙妙哼着小调走在回竹林听涛的路上,冷不防身边薄雾一动,太岁的身影显露出来,左手一只装衣裳的大箱子,右手提溜着一串放饰物的精致宝盒,一看就是给她大出血买买买了。
对于傀儡大度的养家行为,岑妙妙勉强满意。
太岁冷不丁手中化出一朵白芍,簪进她鬓边,怎么?连追妻火葬场的机会也不给他么?你偷听了?岑妙妙嘁了一声,奇怪地看着太岁,不对,你在哪里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到了,见你们在聊天,没靠太近。
太岁托着下巴,正儿八经地回答她,之前你的储物法宝里有许多书,《多情王爷爱上我》、《仙尊娇妻攻略》、《太衍仙君入我怀》、《炮灰师妹升级录》……好了好了……岑妙妙连忙捂住太岁的嘴,转移话题道:凭他秦珏也配追那什么?跟他还没来得及天雷地火半生痴缠呢,太小看我胸襟了,在我心里,那一个个的都只配烧成一锅炉底灰。
她比着小拇指甲盖,合共一起就这么丁点往事,都叫吹开散去了。
两人对了个眼神。
虽然隔着面罩,岑妙妙确认她与他对了个眼神,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心里有蝉在叫。
滋儿哇,滋儿哇。
……四处发生的狐狸出嫁事件在剑宗弟子调查之后,得知大多是拒尾阵升起之后的妖族残余与散修之间暗中的勾当。
原本被乱野之雾围困的各个大小宗门弟子也基本捞了回来,只有零星几个小队里有人在乱野之雾中被突然出现的地面裂隙卷走了身影。
岑妙妙早前就在风铃口中得知,皎月宗和剑宗都各自派了精锐出山,寻找商幸雪的下落。
可晨阳谷中发生的灭门惨案疑是魔道中人为始作俑者,而擘陵似乎同样发生了什么大事,秦徽衡回剑宗之后对此事三缄其口,只与商定涯单独密会许久。
之后剑宗九峰再次悄然派出几位长老,连同其他宗门大能,继续负责暗中前往晨阳谷和擘陵,其中就包括了覃非琴和秦徽衡。
底下的人对此全然不知,因为另一件大事盘踞了一干没在弟子小比中大出风头的弟子们心神。
这个消息是覃非琴和风铃从常陈山回来之后,经由商定涯之口宣布出来的。
常陈山下有一地下小秘境,可能是剑宗道祖消失前的洞府之一。
秘境中设有禁制,只有元婴以下弟子可以一探,剑宗将不日派出元婴境以下弟子前往查探。
这个消息一出,可想而知多少弟子陷入了狂热当中。
毕竟与剑宗道祖相关之物,无有不奇,无有不珍。
有想进去一探的高阶弟子甚至不惜自损修为,只为一探秘境中宝藏。
去么?你什么时候在常陈山挖过洞府?岑妙妙嚼着嘴里的果子,生无可恋地靠在太岁怀里赏星星。
她才与太岁试过扫雪剑法,可想而知,差点没被打成一条死狗。
眼看着他以一届傀儡之身毫无阻碍地复制出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剑势剑法,独独剑意是不一样的。
——疯狗打法虽然伤敌一千,却同样自损八百。
太岁如是说,他嘴里温柔,剑意平静,却毫不留情地把她削得差点呼吸不能。
岑妙妙躺在他怀里,等着他的答复。
良久,太岁点了点头。
想不起来了,不过当初在剑宗总有人喜欢借故搜罗我的贴身物品,是以后来我久居山外,各处都有洞府,但是也没放过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一些兴之所至、有感而生的剑法,再就是穿过的法衣,用过的旧剑吧。
听完之后,岑妙妙咽了口口水。
她不禁想,难怪有人愿意自损修为也要进去一探,蠢傀儡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他嘴里平平无奇的贴身物品放到现在,是一笔何等庞大财富……在她发散脑补的同时,又听见太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少见地有些郑重。
常陈山下或许有我最后一块魂魄碎片。
当初我裂魂碎魄时,便是以魂魄之一将紫嵇镇压在常陈山下。
------题外话------寻宝副本来辣(妙:寻什么宝?它们都该叫我一声女主人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常陈山秘境常陈山在太衍众多名山高峰之中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毫无特色。
众所周知,但凡灵气充盈的好风水好山头,多多少少或是被各大宗门盘踞为仙府灵圃,或是因蕴养天地灵物而出名。
最出名的莫过于剑宗所在的岐郇山九峰,崇山峻岭遥相呼应,仙姿凌然不可侵犯,自成一派雄浑气象。
在缭绕的云雾中远远望去,比之其他雄伟峻峰,常陈山低矮一片,匍匐延绵的丘陵也灰头土脸,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出点天材地宝的地界。
唯一一点能拿出来说道的,大概是常陈山背靠一个大湖,是无妄海引流而入,因形似新月而被取名为弯月泊。
常陈山籍籍无名,弯月泊却因风景优美而曾入选太衍十大道侣云游圣地。
但凡此山生有地灵,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座山头的草都差点被人踩平。
岑妙妙和太岁两人顶着隐身符咒藏在一处灌木后,兴头头地从旁边悬着累累果实的树上摘了一只下来,也不吃,只拿在手心揉捏把玩。
太岁俯身拢住她的手,与她传音道:给我,这有毒。
这不是多罗果实么?怎么会有毒?岑妙妙撒开手,果不其然如太岁所说,手上已经浸染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连同掌心也洒落着斑驳的黑点。
若是寻常的多罗果实的确无毒,只是修士误食之后会短暂地灵力失衡,但是此处曾镇压紫嵇多年,一草一木,早就不是原本模样。
太岁道。
也不能说是毒,溢散的零星魔气罢了。
他指尖一勾,那些暂时栖息在岑妙妙皮肤上的轻薄黑气便被拂开了去,散作云烟。
岑妙妙循着他面朝的方向,看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草木,偶有簌簌振动,却不见人的影子。
她皱着眉,此地草木丰茂,我们一路过来却没有发现任何灵兽的身影。
太岁点头,是人,与你我目的一般,都是想去地宫秘境中一探,却又忌惮这些无处不在的魔气,只好等在此处。
我们怎么能叫探呢?这是你带我回自己的地盘,顺手拿点趁手的宝贝出来补贴家用,可惜你不记得打开秘境的密匙了……岑妙妙仰着头,索性勾住太岁的腰带,不对,瞧我说到哪里去了,掌门不是说去西境请禅宗大师们过来以佛前玄光清洗魔气么?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那些禅宗里标志性的光头锡杖?太岁悄然转过她的脑袋,那处岩石后和山脚大树上都有人,还不少,即便是魔气被清空,秘境打开了,我们也不急着先进去。
岑妙妙撅起嘴,怎么不急?我听说不少与剑宗交好的宗门高层都得知了此事,用脚猜也知道他们要来不少人。
元婴以下弟子好找,带脑子的也未必多,再说你在哪儿开洞府不好,找个这么犄角旮旯的位置,任谁猜大概也是幌子居多,毕竟遍天下谁都知道,一旦跟剑主挂上钩,凡草也能卖出仙丹价。
太岁摇摇头,我虽然忘了许多事,但总觉得大可不必急着进去,你信我。
再则,这则消息各大宗门已知,可周遭魔气是真的,常陈山下的秘境究竟有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危机与宝物相伴相生,是以如今这些隐身在各处与我们一同前来的,定然是宗门中的先遣精英。
岑妙妙见他坚持,也就作罢,虽然很想知道你过去究竟有多富……呃,辉煌,不过也无妨,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定然也不会叫人轻易夺走。
岑妙妙这么一说,便想起来自己出发前重新买了个巨大的储物手袋,如今就系在腰间。
山脚坊市的老板对这个手袋夸下过海口,称其装下一整个洞府的天地灵宝也绰绰有余。
不论其他人是前来夺宝也好,见识感悟也罢,她岑妙妙是打定主意来搬空秘境的。
这时,岑妙妙托腮道:此前紫嵇在阴阳坊市出现,他的存在已经上报给了掌门,此处曾是你镇压他的封印地,那他既然已经出逃,里面会不会有别的危险?可在离开剑宗之前,太岁也不让她将常陈山下曾镇压紫嵇一事禀报宗门。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剑宗上下,并非一心,我的存在,暂时不可贸然暴露。
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岑妙妙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太岁,连半点犹豫也不曾有。
既然他的存在暂时不能暴露,那必然是剑宗里有对他产生威胁甚至危险的存在。
听完岑妙妙这么问,太岁抿着唇,再次摇头,不知,除了镇压之外,我对此处并无太多记忆,只依稀记得待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似乎是为了,为了让一个……一个什么?你还记得么?唔……太岁忽然轻哼出声。
岑妙妙见他一把扶住了额头,手背不可控地爆出青筋来,仿佛被什么剧烈的痛楚击中,却站得笔直,连肩背都板板正正。
她连忙踮脚,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吹吹毛,吹吹毛,痛不着,别急,别想,等魂魄完整之后再想……太岁转过身,将她用力地锁在了怀里,俯下身来,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轻轻喘息。
岑妙妙察觉到他浑身上下炙热滚烫,搂住她的手臂也如烙铁一般。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岑妙妙悄然竖起一道结界,避免四面八方隐隐的窥探。
她感觉自己灵府中有什么在腾挪滚动,随着太岁的一呼一吸而时缓时急。
是那团化作烙印的魂光!岑妙妙念头才起,神识就跟着沉入了灵府,悄悄裹挟起那一团之前怎样也无法带出身体的魂光,想慢慢自眉心引出。
可魂光虽然能被她的神识裹住,却似乎并不愿意自她眉心离开。
她正踟蹰着,太岁湿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慢慢沉稳,似乎好转了过来。
岑妙妙忽然灵机一动,她当机立断捧住太岁的脑袋,轻轻吻了上去。
太岁似乎有些惊愕,却并不拒绝,反而单手扣住岑妙妙的后脑勺,回应了起来。
果不其然,两人气息交缠之际,岑妙妙灵府中的那团烙印魂光似乎受到了太岁魂魄的感召,慢慢向上升腾而去。
而就在岑妙妙向太岁传渡魂光之际,远处的常陈山脚也响起了土崩之声。
魔气尚未驱散,一个黑黢黢的秘境入口却赫然出现在埋伏四周的众人眼前。
------题外话------新副本,寻宝同时也终于要交代一下正主的往事啦~搓手!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洞府,也是地宫岑妙妙与太岁待的灌木丛比较隐蔽,也离山脚那处秘境入口格外远。
几乎是秘境入口出现的一刹那,就有数道破空之声向那一处疾飞而去。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地顶着隐身法宝或者符咒,可半空中隐约传来的碰撞声和心情激荡之下不甚暴露出来的残影在山野间十分显眼。
一众修士都紧张地关注着秘境入口处,是以并无人发现远处这道灌木丛下如何旖旎。
认真一点,不要看……被人抢先,来不及了……来得及,别分心。
岑妙妙几乎是气息不稳地趴在傀儡怀里,被细细密密地亲吻,任凭他伸手将她视线遮盖住。
她实在是没想通,明明魂光很快已经传渡到他体内了,怎么就变成了在索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些率先冲到秘境入口的身影被自里面一涌而出的黑雾吞噬,不过顷刻,这些人什么也没看清,便带着身家一同被溶为碎渣。
一刹那间,地上叮铃哐当落了一地大大小小的法宝,红光闪过,昭示着法器主人身死道消,几条生命就此陨落。
有后来者及时在秘境入口不远处刹住了身形,这才险险保住了性命。
一点因为秘境入口显现乍起的热闹重新归于冷寂。
几条身着不同宗服的人影在入口不远处显出身形,脸上写满了后怕。
而秘境入口却在吞噬了几条性命后,肉眼可见地变得圆融透明,甚至有清风自其间飘出,带出一股异香。
几人中的一人仿佛不可置信,呐呐道:为何……为何剑主洞府所在秘境入口会有‘喋血去肉咒’?岑妙妙听不懂,看向太岁,他口中的‘喋血去肉咒’是什么?那入口处的黑雾么?太岁仿佛对此心中早已有数,颔首道:但凡大能洞府所在的秘境,总要留点恶咒在外间,避免有心之人觊觎。
喋血去肉,顾名思义,这入口的恶咒须得用修士血肉来净化,方才那几个筑基弟子想来也只是被往前送的炮灰罢了。
在太岁向岑妙妙解释的功夫,另有几人自山间御剑飞到那人附近,为首女子一袭大红长裙如火艳丽,笑声如银铃动听。
怎么就不能有恶咒?剑主就阖该大度任你在人家地盘上横行霸道?想夺取洞府的底蕴就该有送命的觉悟。
依我看呐……一道‘喋血去肉咒’可挡不住蝗虫。
她粗粗拿脚在地上损坏的法器里扒拉了一遍,只这么几条命填进去就能将这秘境打开,到底还是便宜了你们。
那红衣女子周身清光闪动,一马当先走进了已经被净化的秘境入口之中,她的扈从紧随其后也在入口消失了踪影。
在红衣女子一行之后,另有不少没有显露身形的人闻风而动,纷纷飞进了秘境入口。
岑妙妙晃了晃腰间的储物手袋,我们现在去?太岁却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对,再等等。
难道是……近乡情怯?岑妙妙抱臂叹气,不明白他怎么迟迟不愿跟着那群修士一同去山中秘境,不对,你这缺心少肝的,没这种情绪。
算了,既然他觉得不对,那就不对吧。
还能怎样呢?自己家的,只能听之任之,惯之随之。
她虽然心中也好奇,最终却还是听了太岁的话,没急着往里去。
周围不断有人飞过的呼呼风声,岑妙妙神识放开,感应到其中有几道暗藏在四周许久、终于飞入秘境的修士原本境界不低,只是应当用了什么法子暂时压制住了了修为。
被喋血去肉咒吞噬而死去的几人很快就被遗忘,追随主人多年、临了失去灵力的法器被踩得破破烂烂,七零八落地掩埋于青草黄土之下。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后,已经过了大半日时间,岑妙妙所能感应到埋伏在常陈山附近的人几乎都追进了秘境之中。
等岑妙妙百无聊赖地打了第三个呵欠时,已是月上中天。
她的神识范围里,已经感觉不到第二个人。
太岁不算,他不是人,起码现在还不能算是人。
也正是此时,太岁终于起身,带着她御剑飞到秘境入口处,却绕过不进,反而落在地上,口中快速念了一句岑妙妙听不懂的法决。
岑妙妙只觉得那圆融透明的入口顿时扭转了一个方向,随后她被太岁拉进怀中,两人自入口穿了进去。
滴答。
第一声听见的水滴落下,可鼻间分明是地下干燥的尘埃气息。
岑妙妙放开太岁的手,脚尖落在地面,扬起一层淡淡的灰尘。
两人掌心同时亮起一丛火焰,火焰照亮了前方小片区域,随后围绕着彼此,漂浮在半空。
四周安静得过分,远处并无声音传来,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地面除了两人的脚印之外也再无其他。
岑妙妙看着前面一片沉沉黑暗,问道:我们……跟他们进的不是同一个地方么?太岁的表情起初有些迷惘,在巡梭了一遍四周之后,才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并没有在洞府外留下过任何恶咒,这里是我的洞府没错。
岑妙妙想起他进来之前念出的法决,以及入口倏然反转,立刻道:是紫嵇!他们此前去的是……太岁点头,指了指下面,镇压他的地方。
身后是一堵画满符咒的墙,而两人身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两边的砖石上几乎凿刻满了颜色纷乱的壁画。
这里是……墓道?岑妙妙开口道。
她莫名其妙看向太岁,你不会给自己修了个坟墓吧?还把紫嵇镇压在墓底下?太岁略一思忖,答道:是洞府秘境没错,也是地宫,没错。
还真是个坟墓?身为堂堂剑主,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修地宫当洞府?简直莫名其妙。
岑妙妙见他神游天外,显然一副虽然是我的洞府也是我的地宫,但是我忘了当初为什么凿这么个玩意儿出来的表情,便知道从本尊这里是找不出答案了。
可她才一转头,就被两边墓道上的壁画吸引了全部视线。
无他,这些壁画上几乎每一段都有庄衍兮的身影,笔意灵动,稍稍勾勒几笔便如活了一般。
壁画中的少年剑修如岑妙妙见过的世间大多天之骄子一般,意气风发,白衣胜雪。
同样,每一个庄衍兮的身影边总有另一个人如影随形。
即使面容模糊不清,却依然能看出此人身形窈窕纤细,满头长发天然烂漫散在脑后,分明是个少女模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苗苗?渺渺?还是妙妙?落笔的线条到了壁画中少女身上时,显得格外细腻温情,除了模糊不清的脸之外,几乎整个轮廓都栩栩如生,肤如凝脂,长发如瀑,连裙摆、飘带的飞舞都形如山岚拂过。
几乎是瞬间,岑妙妙转过头去瞪太岁,而太岁的脸同样从壁画的方向转过来看她。
这谁?他难得做出一副摊手的姿势,我……不记得了。
是你画的?也不记得了。
那你为何要修个墓出来也不记得了?嗯……太岁的确不记得了,他如今魂魄不全,慢慢拼凑神魂之后,那些曾经清修的漫长岁月在短短时日里如走马灯一般频频在他眼前闪现,每每想起一段记忆的半数,却又失落遗忘了剩下的一半。
壁画中的人是他无疑,他的视线凝滞在壁画中少女的身形上,刚想好好回忆,熟悉的头痛又再度来袭。
岑妙妙这时却扯住了傀儡的手,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听见他再度低声开口,语气里透出一点几不可察的坚定。
我只记得你。
岑妙妙笑着摸了摸他的手,爱怜地在他手背狠狠掐了一把。
那是自然,你可是花了我哥足足五百万灵石。
两人身边各自飘着一团温柔的火焰,沿着墓道一直往前走,而两边的壁画虽然始终有庄衍兮与少女的身影,场景同样开始发生变化。
不难看出,画下壁画的人意在纪录一段时光。
壁画中,庄衍兮看不出年岁,与太岁如出一辙的俊脸尚不如现在这般不动声色,浑身锐意锋芒悉数外放,不曾收敛。
当然,也无人能叫他收敛。
他手中剑是春风没错,腰间配了一块令岑妙妙十分眼熟的碧玉——正是岁星所化的那枚。
彼时星轨乱序,天道纷扰,而人间妖魔横生,拒尾阵尚未升起,庄衍兮持剑佩玉,在一个个人迹罕至之地,以簌簌剑光荡尽邪祟。
在风沙遍布的荒漠祓除龙脉蟲,于极寒之地冰封魔道大能,或是肃立风和日丽的大泽中央水面,怒斩因吞食过千人头颅已经长角的大蛇。
这些除魔卫道的画面并不血腥,因为画者并没在上面着墨太多。
更多的是明媚风景,春夏秋冬,庄衍兮经过的太衍每一寸山河都被细细纪录下来。
无一例外的,那个不知名少女身影也在其上,笔触悠然愉悦。
岑妙妙注意到,起初岁星化成的玉一直被庄衍兮以灵力编成的丝络佩在腰间,壁画越往后,它的位置却变了。
有时被系在庄衍兮胸前,有时被他握在没执剑的另一只手中,更多时候则是漂浮在他身边。
唔……太岁有了意外的发现,这些女子的画痕,较之原先的壁画,要更新一些。
二者并非同一时间画就。
岑妙妙歪过头,经太岁一提醒,她也发现了,壁画上有新旧两段痕迹。
她伸手朝壁画中的少女摸上去,谁这么无聊,还专程给你拉郎配,笑死我……可这的确又都是我的笔触,不曾有误……太岁转头解释,却见岑妙妙鬼使神差地触上了壁画中庄衍兮肩头漂浮的碧玉。
随即她身子一软,太岁紧跟着身形挪动,将不知何故蓦然陷入昏迷的少女接在怀中。
妙妙!……一阵天旋地转里,岑妙妙听见呼呼的风声,感觉自己在急速向下坠,同时身体似乎被封印住了,无法动弹。
她连忙睁开眼,果不其然,下方是一片她从没见过的瑰丽大泽,被遮天盖日的树林环抱。
可此时她只感觉擦过脸的风如尖刀,割得脸生疼,下面的大泽也离她越来越近,原本应当水波粼粼的湖面正卷动着惊涛骇浪。
耳边传来腥风与魔物的嘶吼,还有簌簌风声,岑妙妙却无暇他顾。
她心里将口诀念了个遍,却完全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在半空刹车。
即便岑妙妙心知肚明自己从常陈山地宫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古怪,但是现在,起码现在,她一点也不想成为第一个从半空摔死的剑修!还好岑妙妙没来得及多考虑几息,几乎是瞬息之间,她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不对!哪有这么大的人?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是别人变大了,而是她变小了,她正躺在一个人的手心里,而那张凑近过来放大的脸,不是庄衍兮还是谁?乖一点,加上蛟龙魂的滋养,很快你就能化形。
庄衍兮随手将一团幽幽紫雾朝岑妙妙打来。
透过软烟一般的淡淡雾气,从庄衍兮眼中的倒影里,岑妙妙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变成了那块被他佩在腰间的玉。
她越过庄衍兮的脸,见他身后一头庞然巨兽将将身首分离,轰然倒下,击起巨大的水花。
岑妙妙稍一辨认,这可不就是才在壁画上见过的长角大蛇么?没想到妖魔与人族共存时,居然真有这么大的妖兽……很快,庄衍兮带她重新落回大泽水面,岑妙妙察觉他的食指轻轻在玉身上摩挲了一番。
老实说,有点痒。
他将她捧在手心,语气疑惑,怎么不说话?还在生闷气?不是说好带你来尘梦泽看风景就不生气了么?别人她不知道,她生气是要千哄万哄的你懂不懂!虽然她清楚眼前人与太岁中间相隔的时光已经甚远。
可心性之简单倒是如出一辙。
剑修的右眼如一丸黑水银,漆黑如夜,左眼却格外剔透,如水洗过,收束了杀气过后,站在一片繁花灵草中,倒真像个来野外踏青的公子。
岑妙妙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无端冒了出来。
哼!你为什么要对那只四脚灵兽喵喵喵地叫?怎么它就是喵喵喵,我就是喂和喂喂喂?声音脆生生的,听得出来火气不小。
庄衍兮皱了皱眉,因为那就是一只灵猫,不是你对它好奇的话,我为何要引它过来?不知怎的,岑妙妙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来少年剑修矮着身子,正拿狗尾巴草逗灵猫过来的模样,语气诱哄,带着刻意为之的温柔宠溺。
很怪。
岑妙妙又回忆了一遍。
不能说跟俊逸风流毫不沾边,只能说简直滑稽蠢笨。
她一边在内心哈哈大笑,一边听见自己的语气更冲了,已经朝耍无赖的方向一溜烟冲了出去。
我不管!‘无事玉’一点也不好听,‘喂’更不好听!你叫四脚兽‘喵喵’,我也要!不对!我不要喵喵!啊啊啊!庄衍兮却被她这怒火朝天的模样逗笑了,他微微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条丝缎擦拭玉身上沾染的水渍灰尘。
那等你化形之后,就正经取个名字,比如——苗苗?渺渺?还是妙妙?------题外话------妙崽三变,变玉变人变星星第一百四十四章 名叫长泽的灵鹿会踹人吗都……勉强还行。
岑妙妙听见自己又开始傲慢地指点庄衍兮,苗苗听上去比较好吃,这样,逢初一到十五叫我渺渺,之后到下个初一叫我妙妙,就这么决定了。
岑妙妙:……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一人一玉说着说着,问题就被庄衍兮有意带偏了,他仿佛深知这块玉是什么德性,轻而易举就让她往他引导的方向想了过去。
比如——庄衍兮似乎有些苦恼,等你化形之后,我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碧玉信心十足,我说一个只有你知道的暗号,肯定能找得着。
庄衍兮很捧场地问道:什么?岑妙妙心中一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庄衍兮。
谁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他的左耳上方,藏在鬓发里有一颗暗红小痣。
那你先答应我几件事。
好。
等我成人了以后,也随你一同修道!把春风借我用!可以。
带我去吃好吃的,去看春天的雪!夏日陨星!还有还有……好说。
庄衍兮不厌其烦地答应了一堆条件之后,碧玉终于满意了。
等我化形成功,左边的耳朵下会有一颗小红痣,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是男是女还是老弱病残,它也不会变,姑且留着让你相认吧。
碧玉的语气又甜又乖,还颇有些自得。
岑妙妙:破案了,确定了。
她也许似乎大概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只是没想到那一次在须臾阵最后她落入的居然不是幻境,而是实打实的一段回忆。
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往这方面深挖一下自己的来历呢?联想到自己两世的名字,对这冥冥之中的缘分,岑妙妙发自内心的沉默了。
饶了她吧,就把这段记忆留给还没做人的她,求求了,诸天神佛,天道爷爷,不要再用这铁憨憨童年再来凌迟她的脑子了!抱着这样强烈的想法,岑妙妙眼前忽然一花,紧接着,太岁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他将她搂得很紧,却又处处透着小心,见她睁眼还有些迷茫的模样,才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岑妙妙转头看向两边的壁画,一想到虽然毫无印象,可这上面的画全都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
一半是因为没成人时憨蠢得可以,一半是因为尽管那样,面前这人还无条件的纵容着。
下一刻,太岁搂住她的脖子,将她带过去,额头轻轻触上她的眉心。
随后,她听见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叹息。
我方才在壁画中,似乎看到了一些……我与你的过往。
岑妙妙将方才陷入壁画中的事悉数告知给太岁听过之后,却见后者表情如常,似乎对此毫不意外。
两人各自丢了一段记忆,差别在于岑妙妙已经对自己化形之前的事毫无印象,只在须臾阵与眼前的壁画中得到了一点零星琐碎的片段。
而太岁并非全然不记得,只是魂魄不全而导致记忆琐碎。
岑妙妙很想问他——既然她当时既然离化形不远,又怎么会离开他身边,转而成了北境流夜阁被收养的孤女呢?若是出了意外还好。
要是是跟他因为什么事闹掰了,那等他恢复所有记忆,岂不是相当尴尬?两人沿着墓道继续往里走。
而在他们身后,壁画上的少女渐渐生出了一张雪捏玉砌的脸,左耳下一点殷红小痣,眼神轻灵,笑容似蜜。
来到墓道尽头之后,一堵厚重石墙挡在了两人面前。
与此同时,墓道地下传来阵阵爆响,岑妙妙脚下也开始响起了不祥的碎裂声。
岑妙妙询问地看了一眼太岁,后者摇了摇头,我印象里,此处地下并没设任何阵法机关。
正说着,岑妙妙脚下又震了一震,动静愈发大了起来。
此时太岁说道:应当是紫嵇被经年累月镇压在下面,他心中俱是天地间无限膨胀的恶念,也拥有我的一部分力量,他的造物也会与我的洞府相互影响。
久而久之,大概地宫与镇压他的那处秘境合二为一了。
他顿了顿,先进去再说。
面前的石墙不似之前的墓道,反而簇新,一张巴掌大的白玉台静静悬浮在正中间,不惹半分尘埃,而玉台上只有一张被卷起的小纸条,孤零零地躺在上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可以看,没有危险。
太岁抄起手站在一边,姿态放松。
岑妙妙遂从玉台上取走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了几行狗刨一样的字。
——春天的雨下得勤快么?陨星有多大?云雷会不会很凶?名叫长泽的灵鹿会踹人吗?看着纸上伤眼的字迹,岑妙妙皱起眉,这都写的什么狗屁倒灶?猜谜么?猜不出不让进?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话,纸张上的墨迹变了,不过一会儿功夫,便重新组成了一个字。
——对。
这天真又蠢笨的口气,怎么听上去那么像壁画里的无事玉?就在岑妙妙疑惑之际,在她与太岁的脚下数百尺处,倒悬着一座与他们进来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地宫。
而此前率先冲进秘境入口的修士也正是进了此处。
凌红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处秘境里面竟如此凶险。
她和身边一行共十数个修士一同倚在墓道尽头的石墙边喘着粗气,身上大小不一的伤痕昭示着片刻之前一番恶战。
她带来的人已经悉数折损,现在这些人之间也是互不相识。
不过一截短短的通道而已,两边光秃秃的墙中竟然蓄满了恶咒幻术与阵法机关,不少还是已经失传的妖魔道禁咒,把进来的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凌红音将扈从当做肉盾挡了一波,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避过了后面的阵法,却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她想起身后的遍地残尸,竟然对面前这面莫名将去路堵住,却分明丝毫没有灵力波动的石墙有些发憷。
想到已经蒙受的损失,再看一眼身后还活着的人,凌红音吞了一口生肌补气的丹药,怎么也不愿意放弃,她生生折损了多年修为强压境界来此,可不是见过几道恶咒就打退堂鼓的。
此处一定不是剑主洞府!剑主身为正道之光,他的秘境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魔道恶咒?!凌红音身后,一个葛衣男子抹去脸上鲜血,左边眼眶里眼珠已经不翼而飞,只余一个黑黢黢的眼窝,仿佛被什么粗壮之物捣过一般。
------题外话------妙:好简单,散步啊,猜谜啊。
另一边的野人:啊啊啊啊要死要死,啊啊啊天上落刀子了,哦不是,下雨了耶第一百四十五章 狂心仙子在葛衣男子不远处,另一人同样服完丹药,对他的说法并不赞同。
这消息可是从岐郇山中买到的,定然不可能有假,不见剑宗都去西境请人来祓除魔气了么?或许是后来有妖魔在此地修过邪法,将秘境污染了也说不定。
有个少年面露后悔,一脸愁苦,哎,应该等魔气散尽再进来就好了……都怪我师兄,兴头头地往里冲,刚进来就送了菜,我回去可怎么向师尊交代啊……葛衣男子轻哼一声,等剑宗清完魔气之后,还能有你能进来的份?只怕是别人吃肉,你连口汤都捞不着。
那愁苦的少年见他面色阴鸷,想起自己身陷囹吾,不敢高声迎战,只好缩到一边,低声嘟囔了一声怎么说话的……凌红音坐在角落运功,冷漠地嗤笑,废物不早点去死的话,留着浪费天地灵气么?众人见过她在入口外的凶残,想起刚进此地就死伤过半,方才也是她一马当先越过阵法机关抵达此处,猜想这红衣女子来历不简单,故而也没人愿意上前找茬。
反倒是葛衣男子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试探着说道:阁下……可是狂心仙子凌红音?此言一出,在旁边苟命的修士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凌红音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反驳。
在她几乎默认的态度下,狂心仙子这个名头顿时在众人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之间,细细的讨论声接二连三在暗道中响起。
那死了师兄的少年缩在最末尾,问身边的年长者,狂心仙子怎么了?她很厉害么?年长者摸了摸胡子,小声与他说道:这一位……并非真女子……在年长者口中,少年得知了原来眼前美艳非常的狂心仙子乃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男子。
狂心仙子在散修之中颇有一些名字,只因其手段残忍——凌红音曾活活剥下了数百个妙龄少女的皮肤,用异法练就一件艳红法衣,正是她如今身上这件。
穿上这件法衣的那一日,他便改头换面成了她,从此变作了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而这法衣也如同皮肤一般,永远地穿在了她身上,邪性非常。
也曾有人冒犯,骂她男不男女不女大阴阳人,被她细细零切碎剐,锉了骨灰、碎了骨灰去养花。
众人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不由暗暗庆幸此前与她没有过过节,同时更是对这常陈山下地宫中的藏物更加期待起来。
毕竟连狂心仙子夜不惜强行压制境界、损耗修为也要入此秘境,想必是对此间藏物势在必得。
凌红音也不是蠢货,身旁剩下这十几人能从一应机关阵法中活下来,说不得有人并没以真面目示人,有没有韬光养晦蛰伏其中的高手也未可知。
趁着方才几人开口的功夫,她同样暗暗记下了这些人的面貌。
可人不找茬,天也有茬要找。
正当凌红音一行人在石墙前调息时,头顶上探不到顶的浓稠黑暗里竟然慢慢往下落起雨来。
起先只是点滴,细微的声音在密闭的暗道中格外清晰。
凌红音察觉肩头沾上湿意时,差点以为是什么机关偷袭,立刻闪身避到了一边。
后知后觉的众人顿时如遭雷殛,纷纷放出法器防御。
水滴仍不疾不徐地落下。
等凌红音看明白之后,伸手接了几滴,这是……普通的水?水滴声渐大,丝丝缠绵,轻软柔和,如梅雨时节的春日细雨,众人在不大宽敞的墓道尽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兜头盖脸淋了一身。
这疑似坟墓的地宫秘境里,居然下雨了?众人一时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而另一头,岑妙妙和太岁对着纸条大眼瞪小眼。
春天的雨当然下得勤快。
岑妙妙笃定地说,拿着那张纸条转了转,只不过有些阴晴不定,一时大,一时小。
少女如鸟雀般灵动软糯的声音飘入虚空中,两人面前的石墙微微闪了闪,仿佛在哄她多说两句。
面前变化被岑妙妙收入眼中,她轻轻嘟囔了一声,竟然是言灵么?没新意。
圆嘟嘟的手指戳着上面洇开的墨迹,她看了太岁一眼,又朝石墙的方向促狭道:可春日的雨时不时来一场,烦死人,还不如天上下点儿凶刀利剑流星锤,还能趁空练练身法,悄摸着卷死清寂峰那帮死人脸。
太岁:……随着她话音落下,两人足下原本随着展开纸条而平息下来的动静又再次翻覆起来。
岑妙妙:哦豁???看不出来,原来这纸条上的言灵阵法喜欢这样的回答?沿着她足下,言灵的力量纵贯往另一边,一干修士正准备冒着不知来历的雨,集力将面前的石墙打破。
凌红音周身清光流转,隔绝雨幕,她袖着手,冷眼旁观这些人又铲又杵,法技乱出,可任由无数灵力与清气轰炸,石墙却犹自动也不动。
忽然半空一阵叮铃哐当,凌红音目光凝重,足下一动,随即挥开即将落在头顶之物,触手却是冰冷硬重。
不知何时,温和的雨幕变成无数残刀锈剑,带着肃杀之声朝众人飞落而下!凌红音拂开刀剑之后,忽而脑后生风,她回身一卷,手中伸出一段幻彩流光的绫罗,将飞坠而来的千斤流星锤一把卷起,顺力砸至一边。
其他修士见此突如其来的怪异变化,也纷纷躲避起来。
哪想这些四处飞舞的残刀锈剑居然身带灵力,如被人持于手中,自顾自地与众人缠斗起来。
若说凶残倒也不是,不过是些废旧的法器,随便豁出一点真力便能轻松挥开。
可刚拂开一把刀,又有两把剑痴缠过来,这些毫无生命的东西打也打不走,仿佛无穷无尽,众人缠斗不及,又要往四处腾挪躲避,一不留神就有几人身上挂了点彩。
远远看去,倒像是被师长放到幻境里练身法的小孩子。
凌红音眸光一厉,手中绫罗注入灵力,无风自动,将袭往周身的刀剑卷于一处,碎为齑粉。
其他人见她如此,便也有样学样,磨了一会儿功夫,损耗了大半飞坠而来的刀剑,才慢慢止息。
在众人没发觉时,凌红音气息均匀,静静看着眼前的石墙似乎向后退了一截。
恍惚中,她心中一紧,跟着神识全数散开。
就在石墙后退之际,她似乎听见了一个软糯的女声。
那声音说:夏日的陨星有多大?云雷凶不凶?陨星降世不都伴随着云雷么?自然是手挽手,一起走,比春日的雨……可凶多了。
------题外话------妙:b-box。
野人:只是下雨啊……啊啊啊啊真落刀子了!第一百四十六章 窃取星辰的代价待见到无数炽热的火星凭空自虚空中浮凸而出,凌红音终于确信方才她没听错。
这是什么?!有人被火星险险擦过,瞬间被掠去一线皮肉,顿时惊叫起来!是阵法!凌红音一边避过,一边回想起方才所见所闻,她心中疑惑渐起:传闻中的剑主难不成是个……女子?可摆在面前的景况并不容她细想。
头顶响起闷顿暗沉的轰鸣,半空中赫然浮动浓黑云雷,与此同时,那些橙红的火星愈来愈大,来势汹汹,此前的残刀锈剑与之相比,如同小儿嬉戏。
陨星,云雷,确如那道女声所言。
散发着剧烈热意的火星纷纷砸下,原本就不宽敞的墓道尽头顿时鸡飞狗跳,更有深紫色的炫光夹杂在霹雳惊雷里左右击落,将原本的风平浪静彻底打碎。
好凶残的咒力!我就说这堵石墙是拖延咱们的障眼法吧!原来在这里憋个大的,竟是不打算留人性命么?掉以轻心的结果就是惨叫四起,皮肉焦化的气味扑面而来。
凌红音足尖一点,几道火星左右夹击而来,燎断了几缕发丝,她敏锐地感受到火星中蕴含的精纯灵气,心知不可正面抗衡,否则——她看了一眼石墙之后的方向,现在如果就掏底牌尽全力,之后还不知有什么夺命危机。
就在此时,石墙之后隐约传来四蹄奔踏的响动,仿佛有什么凶兽在那里不安地徘徊,随时准备扑出来择人而噬。
火星漫天,云雷呼号,周围人群手中法器光芒闪烁不休。
而隐隐之中,那石墙正中竟然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一闪而过。
竟然是个时真时假的虚幻之墙。
凌红音顿时福至心灵!同一时间,那道清凌凌的少女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长泽……小鹿一般不踹,都是拿屁股拱,哈哈哈!凌红音悚然一惊,却又意识到能穿过石墙的时机或许到了!趁其他人自顾不暇时,她手中绫罗猛地朝一旁飞出,扯过一条身影封住四肢,不管不顾地挡在身前,强硬地朝石墙正中闯去。
就在她拿身边人当盾牌强行朝石墙正中冲去时,一头巨大的灵鹿幻影也从石墙中冲了出来,雪堆似的长尾一通狂扫,将火星卷在暴风的旋涡之中,朝众人激射而来。
虽然明知是幻影,可那高高昂起的鹿角上缠满了危险的闪电,滋滋外放,裹挟在暴风中的火星带着灼人的罡风席卷得遍地都是。
凌红音撑开一面结界,靠着身前被她死死压制的人肉盾牌,越过人群与倒卷的火星,等到了石墙正中再次变得半透明时,一掌轰然拍了上去!似乎是极小的波动,又似乎是排山倒海的巨响。
火星飓风灵鹿纷纷消散。
猝不及防的惊变过后,众人面前,之前任凭法术轰击的石墙陡然消失,幻化作一道澄澈冰透的水幕,一行人纷纷愣怔在原地。
而凌红音已经随手甩下已经面目全非的人肉盾牌,似乎笃定不再有危险,凌空一跃,率先穿进了水幕。
居然真的只要回答问题。
同一时间,岑妙妙扬了扬手中的纸条,后者在她指尖化作晶莹的飞灰。
两人一同穿过面前全透的水幕时,岑妙妙忽然抬头看向太岁,冷不丁问了一句话。
你跟紫嵇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把他镇压在这地宫底下?分明处处留有她的痕迹的地宫底下。
岑妙妙与太岁之间隔着重重的水幕,隔着面罩虽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她却莫名知道他现在一定不像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他侧过来看她,上上签自他脸上消失不见,蓦然散作胭脂般色泽的一段红光,就此溶进了水幕之中。
他是我的恶魄。
至于为什么将他镇压此地,似乎是因为他做了一件我无法忍受的错事……可是我忘记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他……岑妙妙抿了抿唇,脑海里一瞬间将与紫嵇的数次短暂相遇连接了起来,竟然全然无法理解紫嵇与太岁之间居然会是这种关系。
岑妙妙已经对自己身份心知肚明,三魂七魄乃是生造出来,之前有一魄散落在这具躯壳中时,也未曾长出格外危险的人格。
可寻常凡人抑或修士,三魂七魄乃是命源,不可分割,裂魂碎魄只这么一听都叫人毛骨悚然,单单一道恶魄就能生出自我意识并且强大危险,简直闻所未闻。
况且紫嵇残暴诡异,反复无常,长着与太岁同样的脸,浑身上下却毫无一处与他相像。
太岁看清了她眼中的不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的凉意让岑妙妙的头皮一阵颤栗,大道艰险,身代空星只是一场骗局。
我其实也是……你将魂魄碎片渡过来之后,才明白。
他拨开岑妙妙面前的水帘,这大概就是窃取星辰的代价,能获得最强大的仙力,自然也要容纳时间最大的恶意,直到容器不堪重负产生裂隙,过载的恶意与魔气却早已因为无所不包容的仙力形成了单独的自我。
他在说什么?怎么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岑妙妙心中恻然,喉咙也不禁发干,我听不明白……会是她想的那样么?太岁却不再细说,只温和地执起她的手,意味不明地轻声说道:在这具躯壳碎裂之前,我一定会除掉他,不会让你再吃苦了……两人已经自水帘中走了出来。
光影摇曳,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广袤天地。
无数参天古木围绕着中间一片瑰丽大泽,蘸水桃花落在水面,点点漂浮,水波幽碧,倒映着天空日光,薄薄的晨雾笼罩在古木之间,灵草葳蕤,幽静美丽,异香扑鼻。
是尘梦泽。
两人身后的水幕倏而消失,与之一并消失的还有岑妙妙身上因灵气淤积而圆圆润润的小肥肉。
岑妙妙尚未从因太岁方才的话而产生的恍神中走出来,两人正对的远处树林中蓦然飞出一柄青碧的利箭,方向竟是赫然对准了岑妙妙的眉心!------题外话------妙:你说的是什么外星话?傀儡:(简洁)你是我偷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尘梦泽呼啸声里,太岁纵身在水面掠过,夺下力道刚猛的飞箭,反手掷了回去,去势不减反增,又添上了一抹锐利的剑意,夹杂惊电之势直奔来处而去。
很快,大泽对岸的密林中响起一声短促的痛叫,十几条身影陆陆续续自林中走出,为首之人正是凌红音。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隔着广阔的湖泊,拂落枝头不知名的花瓣叶片,纷纷落进水面。
岑妙妙与太岁看着对岸的人。
凌红音一行散修同样也远远看着二人。
后者正端立薄雾,男子俊美无俦,少女娇憨清艳,从头到脚沐浴在光中,一时看去,如同画境中人徐徐走出来。
这里面居然还有生人?是幻影?秘境造物还是?葛衣男子面露疑惑。
方才射箭过去试探的修士已经被飞箭反噬,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足见那两个神秘人并非易与之辈。
打断葛衣男子疑惑的是凌红音,你看那女子身上是剑宗服制,不论他们是生人还是幻影,说不得与这洞府中秘藏有关联。
隔着大泽,即便是修士目力极佳,也依旧看不清人脸表情,可凌红音偏偏就想起了方才在墓道中隐约听见的女声。
她自炼化身上这件法衣之后,对女子声色极其敏感,往往能在百里开外便能听见灵性极佳的妙龄少女之音,感其动人之色。
岑妙妙打量着对岸蠢蠢欲动的一干人等,心头泛起一点不舒服,仿佛对面的人不是与他们一同前往秘境的对手,而是不打招呼就进了自家地盘的恶客。
她晃了晃太岁的手,指着面前波光粼粼的大泽,试图让他记起点什么,心肝儿,你对这里有印象么?尘梦泽。
太岁点头,露出温煦的神色,我与……与谁来过此地。
岑妙妙不计较他混乱的思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与我,与还没化形的我。
她伸手比划一点小小的形状,当时我……应当也就这么点大吧,无妨,等我想起一切,也等你找回所有记忆,都能慢慢想起来的。
太岁的手在她浓密的发间揉了揉,对。
他歪过头,看着微光熠熠宛若幻境的山林水泽,这里,似乎缺了点什么?岑妙妙哈哈一笑,缺条大蛇啊,形如山峦,额头长角,双目如灯,当时你是这么砍的——她正回忆着壁画中所见情景,冷不丁足下一震!岑妙妙:???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奔心上,她眼睁睁看着面前尘梦泽澄澈冰透的水面忽然冒出了一连串起泡,随之而来是下陷的旋涡,水面之下一道硕大无朋的阴影慢慢上浮。
大泽对面的凌红音显然也见到了异动,顿时纷纷掏出法器,严阵以待。
在那道形如山峦,额头长角,双目如灯,鳞片冷厉的巨蛇自大泽下施施然盘旋而出时,带出的水花澎湃外涌飞溅,声势浩大,大泽的水面也随之高涨一截,波涛拍岸,两岸古木一时被冲落许多枝叶。
太岁手中一道灵力挥出,将飞来的水花一一挡住,不叫一点落在岑妙妙身上。
被挡得密密实实,岑妙妙从太岁身侧探出小脑袋,瞠目结舌,不是吧?这也能言出法随的么?!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吞风食光,怒号了一声,水泽波涛再起,一股腥风卷动不休。
它调转澄黄的双眼,很快锁定了这些打扰它休憩的不速之客。
同时岑妙妙和凌红音也看见了巨蛇头顶的一边角上挂着一把圆环,上面寒光一闪,分明是一把钥匙。
尽管暂时不知钥匙作何之用,起码能断定这巨蛇栖息在此,定然是在守卫什么。
很快,在大蛇的身形全然拱出时,从庞大的身躯倾泻而下的水幕之间,岑妙妙隐约看见了大泽水底似乎有一道石门。
看样子想溜也溜不成了,钥匙非拿不可。
她岑妙妙念一动,春风出现在手中,她与太岁对视一眼,撒娇道:怎么办?上次是你独当一面,我在旁边看着。
这长虫生得可怖,又湿漉漉滑腻腻,我可不好这一口,要不这威风再让给你一回?太岁轻笑,手中同样幻化出一道与春风毫无二致的剑形,那我自当替你夺来。
而大蛇很快也感应到了这边的灵力波动,古木一般粗细的长尾顿时横扫而来。
岑妙妙随他一同纵身疾退,躲过蛇尾,眨眨眼睛,罢了,这回我有手有脚,你又比不得当初年轻力壮,总不好让你一人受苦!不再年轻力壮的傀儡:……凌红音眼见对岸两人向巨蛇头颅攻去,眼风一扫,同样见到了水底石门,心下了然其中关窍,她手中绫罗一展,也随之飞身而上。
看什么?狂心仙子都上了!定是有利可图!还不快上!常陈山外,那平滑如镜的秘境入口仍八风不动的立在原地,不曾消失。
几波人马自各方而来,包围着常陈山,严阵以待,其中手持锡杖随剑宗而来的禅宗弟子已经有条不紊分开列阵,很快开始吟诵起来,肃清四周的魔气。
宵白练也与晨阳谷剩下的弟子们跟着剑宗一并到了此地。
他已经将晨阳谷遇袭之事,还有那魔人面貌悉数禀报给剑宗掌门。
如今晨阳谷尽毁,又得知常陈山秘境出世,只可元婴以下弟子进入,而他们这些晨阳谷剩下的弟子如今须为生者计,便也随着剑宗弟子到了此处,不求分一杯羹,只希望能增进些许修为见识,慢慢为复仇所计划。
自晨阳谷遇袭之后,宵白练短短时日里瘦得形销骨立,从阳光爽朗的少年变得一看到玄色便战战兢兢,畏手畏脚,让人看得不免心酸。
毕竟自拒尾阵升起之后,妖魔道动辄屠戮的惨事已经很少见到。
而和平时代的怨怼太少,不少宗门的弟子并不明白仇恨为何物。
况且如今连屠戮晨阳谷的凶手是谁都一无所知,更是让目睹一切的宵白练心中痛苦。
禅宗弟子的吟诵声清朗悠长,宵白练眼中望着远处慢慢溢散的魔气,胸腹中一阵怨气翻腾,因此,他并不曾察觉后脖子的皮肤上缓缓拱起一团细微的虬结,形状扭曲,正贪婪地吸食着什么。
------题外话------来晚了t-t 抱歉宝子们第一百四十八章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地宫之中,尘梦泽里,已是一片乱战。
美如幻境的水泽波浪滔天,数条人影在巨蛇身上和周围翻飞,时不时发出刀剑与蛇鳞相斫之声,锐光四射。
可蛇鳞冷硬如玄铁,无论是法术还是刀剑都无法短时间内杀伤其身。
巨蛇不耐地翻滚横扫,时不时卷起一人丢入口中,囫囵吞下之后再追寻下一个。
它生有灵智,心知这些蝼蚁中隐隐有让它忌惮之人,便也不曾真正大开杀戒,只猫戏老鼠一般追着显而易见的弱者身后,待其气竭之时再捉来填肚。
啊啊啊啊啊!浑身湿透的少年在水面疾跑,身后追来的腥膻之气已经浓得化不开来。
巨蛇庞大的头颅离他只有不到一射之地,可它悠闲地耸动着身躯,眼珠左右微微转动,不疾不徐地追着。
眼看着猩红蛇信探出,就要卷到少年之际,两道剑风并一把绫罗自三面同时袭来,灵力迸乱之间,蛇信被顷刻击落,而来势汹汹的三人已经掠过蛇眼,想要飞上巨蛇头顶。
而巨蛇同样也在等待这个时机,头角上猝不及防喷出一片赤色浓毒,如有生命一般随风飘下,在空中打转的花叶遇之顿时消融,朝着三人兜头盖脸而去。
同时巨大的蛇尾不知何时悄然劈开,分为两条遮天蔽日的长尾,兵分两路,朝着想掠至它头顶的几人拍击而来。
太岁把岑妙妙往手边一带,于浓毒把少女包围之前将她裹进怀中,于湿漉漉的冰冷蛇鳞边擦身而过,共同坠入水中。
水中寒凉,蛇尾如白练灵活,在后面追击不休,岑妙妙与太岁无奈,只得再钻出水面,眼风扫过,却见他上半身后面的衣裳已经丝缕不剩,露出苍白的脊背,被毒雾烧得伤痕累累。
太岁却恍若不觉,手上牢牢抓着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岑妙妙可能被袭击的周身要害。
尽管他不觉痛,背上斑斑勃勃、深可见骨的伤却刺着了岑妙妙的眼。
你这……岑妙妙抿了抿唇,越过他的肩膀,反挡在他身侧,蠢货,别光想着当爹,我又不是没手没脚的破玉佩了,现在也可以保护你的。
太岁眼中滑过一丝讶异,抱歉,我只是……我知道。
两人拉过一段距离后,岑妙妙抬手朝蛇尾追来的方向扔出两副迷踪咒,身形如风,你想说你只是本能,要保护我的本能,但是——她恶狠狠地咬着牙,你自己的身体现在还不知所踪,就你这副破烂木头躯壳,和几片拉拉杂杂的碎魂烂魄,要是哪一日不小心打碎了,我上来找你去?移山填海再生造一个?你还回不回得来?两人避到一颗千年铁杉上,躲进遮天蔽日的重重树荫之后。
下面追袭的巨蛇果然受迷踪咒所扰,转而游曳折身,不停地四处拍着尾巴,驱赶凑在它身前的蝼蚁。
古木上,岑妙妙自储物手袋里取出几丸灵气充盈的丹药,绕过太岁身后,细细敷在他后背被毒雾灼出的伤口上。
尽管他身躯非人,那伤却也颇深,红白骨肉之间虽然没有鲜血外流,周围没被腐蚀的骨肉上仍有深红的毒雾残留,岑妙妙当时那一眼只觉得蛇毒凶狠,如今看来,太岁背后几乎烂了半副脊背,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可他偏偏对此无动于衷,只温和地任岑妙妙摆弄,又是涂药又是驱毒。
丹药的清香驱散了蛇毒的腥臭,透过树荫还能看见大泽中远处的混乱渐渐停息,原本围攻巨蛇的人们对它铜墙铁屁一般的身躯似乎束手无策,只得远远避散进密林之中。
被搅浑的水底还能隐约看见那道长满苔痕的石门。
太岁垂下眼睫,睫毛上还沾着冲进水底带出的水珠,也是在此时,几滴滚烫的泪落在他冰凉的背脊上,仿佛致命的利刃,沿着眼泪流过之处扎进去,剖开了他因为魂魄填补而生出的心肝。
被那眼泪划痛的同时,太岁终于从无穷无尽的模糊记忆里找出了一段——关于水底石门后的东西。
岑妙妙将丹丸揉散在他伤处,眼见那伤口毫无变化,正无声地落着泪,就被太岁转身勾住了手。
他伸手擦去她脸颊上挂着的眼泪。
岑妙妙鼓着腮,又气又心痛,擦什么擦!连头发丝都湿透了,擦两滴眼泪就行了么?于是他手上发力,将她带了过去,岑妙妙一时不察,跌坐在太岁膝盖上,他撩开她额头上粘着的发丝,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不痛,真的。
这头角蟒的要害我大概知道了。
太岁默了默,只是湖底石门里的东西,你可能不会喜欢。
关我喜不喜欢什么干系?岑妙妙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你心事重重很久了。
尤其到了常陈山之后,更是明显,总是走神,仿佛思绪不在此地,偶尔对着她欲言又止,让她想不通他心里究竟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光影交织中,太岁却忽然问她:妙妙,若是我曾经没有遵守诺言,失了约定,让你因此而吃了很多不应当的苦,你会恨我么?岑妙妙一时被他话里的寥落惶恐吓到,若非太岁如假包换地坐在她面前,她都差点要以为他被人夺舍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剥离冷静淡漠和离群索居的神性,孑然一身、空抱两眼忐忑的男人。
远处复又响起巨蛇的嘶吼,树木断裂倒塌之声不绝于耳。
你这样……跟传说中一剑劈裂天光的剑主差别也太大了。
岑妙妙俯下神,白皙的额头软软贴上太岁的额头,手也小心翼翼环住他伤痕累累的肩头。
姑且与你保证一回,不论发生过什么,我不会怪你,更别提恨你。
她怎么忍心。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她和他之间万缕千丝已经是注定,只待拾起遗落过往。
岑妙妙却觉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打紧。
倒是你这么一说,我对那石门后的东西却更好奇了,要不你透露透露?……太岁偏了偏头,避过她直勾勾的眼神。
等你看到之后,便能知晓了。
------题外话------有点齁齁的emmmmm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来断后凌红音从面前的尸体头颅中拔出尖利的指爪,伸出舌尖舔了舔长长指甲上的红白之物。
方才被蛇毒灼伤露出半截白骨的手臂肉眼可见地长出新的血肉,很快便平滑如初。
她试过攻击巨蛇七寸之处,可后者显然并非凡品,连本该是要害的七寸也硬如玄铁,竟让人无从下手。
她和其他散修避入密林,藏在一丛水洼之下,看着远处巡梭的巨蛇不知为何放弃追击那两个生人之后,调转巨大的身躯向这边游曳而来,澄黄双目竟是隐隐锁定了这一群里的哪一个人。
凌红音四处探看,发现躲起来的散修中一人格外畏畏缩缩,手中竟拿着一块碎鳞,只是已然不再光亮,显然是被巨蛇曾经蜕下,被那人当宝似的藏在手里。
凌红音绫罗一卷,将那散修手中碎鳞打得高高扬起,不要命了么!快把它扔掉!散开!可悄然蓄力已久的巨蛇已经按捺不住,猛然俯冲进人群藏身之地,参天巨木在它面前如纸糊一般,它冲向蛇蜕所在之处,同时卷起那个之前藏着蛇蜕却来不及奔逃的修士高高扬在空中,巨尾竖起,顷刻间将人拦腰截断。
空中炸开一蓬血雾,巨蛇往前一拱身躯,原本盘踞作堆而藏在水中的下腹也隐隐往上拔了一截。
动手!水中两道身影雪练似的狂飙而出,从巨树下藏身水底之后埋伏此处的岑妙妙和太岁一左一右,各执三尺秋水长剑,数道锐光顷刻没入巨蛇下半截的软腹之中。
随着轰然爆响,命门被重伤,巨蛇疯狂哀鸣,蛇头卷回,头顶的尖角再次疯狂喷出赤色浓毒,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朝岑妙妙二人吞去。
在察觉蛇头回身时,两人已经灵鱼一般钻进水底避开了蛇毒,同时点燃四散在各处的引爆符。
水底接二连三的爆炸让巨蛇一时无法判断两人的位置,而撕心裂肺的剧痛更是让它恼怒成狂!水底被尘土与腥血彻底搅成黄汤,巨蛇长尾狂轰滥炸,嘴中胡乱吐出一丛丛火球,将周遭古木一一点燃。
凌红音悄然围观片刻,心下已经了然这两个看不清身前的男女并非秘境中造物,而是与她目的一致。
水下暴动不断,猩红鲜血愈发弥漫开来,巨蛇挣扎的气力也渐渐微弱。
凌红音见时机已经差不多,果断飞身往巨蛇头顶掠去。
然而不等她绫罗先至,另一道剑光已经疾飞而来,将绫罗拍向一旁,再转头看去,一张极度冷漠又俊美无俦的脸已然欺近,凌红音避之不及,被太岁膝顶着心口一脚踹飞老远。
巨蛇头顶的钥匙已经众所周知,其他修士见状也纷纷加入抢夺大战,有意无意拦住了岑妙妙夺取钥匙的前路。
然而尽管巨蛇垂死,染上猩红的双目犹自写满不甘,它嘶吼哀鸣着,蓄满最后的气力,蛇信卷起,喷出一团表面裹满浓烈蛇毒的爆裂火核,触水即炸,无差别攻击。
尽管众人十分谨慎,仍有几人被火与毒沾上,顷刻间惨叫声四起,蛇火触身,无论如何也无法扑灭,毒雾更是腐蚀肌骨,短短片刻功夫,被火毒袭身之人便滚落在地奄奄一息。
岑妙妙心中一颤,手下洒落几颗生肌祛毒丹药在受伤之人身边,又见巨蛇终于不堪重伤倒在水中,连忙赶到蛇头之处,劈手夺下那把寒光凛冽的钥匙。
钥匙落于她手中后,瞬间化作一道清光。
眼前水面中突然钻出一人来,欲将岑妙妙手中钥匙夺过,同时一段绫罗携着杀气意图缠上岑妙妙的脖颈,却不想她嗤笑一声,春风剑光四起,卷住绫罗反手一甩。
被太岁踹飞的凌红音偷袭不成,便退守至水底石门之上,同时一干没受什么伤的散修也纠集在她身侧,隐隐有拱卫之势。
巨蛇已死,凌红音除了方才意外受过太岁一脚之外,并不曾出太多气力,因此气定神闲打量起面前的岑妙妙和太岁来。
岑妙妙将春风插在巨蛇头颅之上,高高抛起手中的钥匙,尽管浑身被水与血打得透湿,也站得笔直,如一柄将将开刃的利剑。
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水,语气漫不经心,怎么?才当完缩头乌龟如今就想以多欺少?以为守在门口拦住我就进不去了?一众人的目光随着她手中清光上下,凌红音却听出她软糯的声音异常熟悉,之前是你搞的鬼?搞什么鬼?岑妙妙挑眉,凭你们也配?凌红音心中有所计较,转头扬声告诉身边众人,诸位还记得之前在墓道中的阵法诡计么?那些残刀锈剑和陨星云雷——她伸手指着岑妙妙,背后始作俑者就是她!少信口开河泼人污水,天该让你倒霉就得是你倒霉,有本事就来抢,少说些有的没的!岑妙妙撇撇嘴:什么狗屁倒灶的残刀锈剑,陨星云雷,听上去还挺熟悉……我可以以数年声明作证是她干的!凌红音一口咬定,她手里还有此间密藏钥匙,为他人做嫁衣还是夺过来自己用,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此话一出,凌红音身边一干人等看着岑妙妙的目光顿时变了变,有打量,有恐惧,也有暗藏其中的凶狠与狂热。
与此同时,太岁的身影在蛇腹钻出,带出一枚光华闪烁的妖丹,闪身来到巨蛇尸身头顶,递到岑妙妙面前。
他对挡在水底石门前包括凌红音在内的一干人等视若无睹,也并不在乎,眼里只有岑妙妙一个。
这颗妖丹虽说与真正尘梦泽的角蟒相差甚距,却也是这秘境中的灵气凝聚而成,勉强可堪一用。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岑妙妙顿时一脸委屈地告状,他们想以多欺少!凌红音:……一干修士:……面前一对男女明显实力强横,凌红音也没把握以一对二,又怕身边这些不知底细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好拱火引其哄抢钥匙。
可显然论拱火能力,她尚且输太岁一段。
借剑一用。
太岁指尖轻挥,春风如有所感飞至他手中,与此同时,半空中一道无声的波澜向天际四散而去,传回一声隐隐的嗡鸣。
岑妙妙只觉识海里传来一声春风剑灵的轻叹,眼前一段挥洒自如的剑意流转,见太岁横剑在前,眼睫半垂,目光落于春风之上。
你自去石门之后,我来断后。
语气镇定浅淡,且不容置疑。
------题外话------叮咚,开门见喜第一百五十章 他的记忆那你下手轻点,别把他们都创死了。
交代完太岁之后,岑妙妙站在水底石门前,身后一片腥风血雨被不再清透的水泽隔绝。
如太岁所言,仅仅凭他一己之力,就把以凌红音为首的一干虎视眈眈的修士拦在后面。
钥匙的光没入石门之后,几息之后,里面骤然传来一股吸力,将岑妙妙的身影卷了进去。
黑暗中的双脚很快触碰到地面,随即有了光影。
冷,钻进头发丝骨头缝的冷。
岑妙妙没想到的是,石门之后居然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冰川,天地之间一片蒙蒙的白,上书地之极的黝黑界碑蒙上厚重的碎雪,天际之中,无时无刻不在落白纷纷。
亘古久远的气息弥散旷野,猛一阵裹着飞雪的风吹来,差点把岑妙妙撂倒在地,她身子晃了晃,视线落在脚下,浑身汗毛顿时直起,在冰天雪地里激起了一身热汗。
不知堆积多少年的深厚封冻层里,影影绰绰可见无数条或大或小的身影,有的形如山岳,浑身上下长满淬光带毒倒刺的触手。
有的喙长数里,翼展如天幕。
有的只剩骷髅,却目生瞳火,被封在冰中仍熊熊燃烧。
有的甚至成群结队,悉数被挨个罗列堆在一处。
一眼看去,地下冰层中的身影竟然看不见尽头。
通过几个在《传奇妖魔通鉴》里出现过的身影,岑妙妙终于识得,这些密密麻麻被封在冰层之下的俱是曾经在太衍为祸一方的妖魔。
从这里随便拎一个放出去,怕不是都够包括剑宗在内的仙长宗门喝一壶。
太岁,或者说是庄衍兮,他的秘境中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处地方?岑妙妙顶着漫天风雪向前走去。
冷不丁迎面飞来一团暖融融的光,闪着碎金的色泽,停驻在她指尖,只小小一点,便迅速驱走了岑妙妙浑身上下的寒气。
岑妙妙好奇地伸出另一根手指碰了碰,那碎金光点便绕着她指尖动了动,上面传来一股惊人的熟悉感——与之前依附在她灵府之中的太岁魂光十分相似。
光点忽然飞起,绕着她舞了舞,又在她面前上蹿下跳,兴奋劲儿十足。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么?岑妙妙看它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
似乎是应和她的话,光点慢慢向前飘去,岑妙妙立刻抬脚跟了上去。
循着光点飞舞,不知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多久,等到终于停下时,岑妙妙身边的半空已经依附了许多一模一样的光点,如萤火一般温柔地缀在她身边,悄悄将狂暴的风雪隔绝在她周围,像极了某个不苟言笑的傀儡。
光点们如旋涡般卷积在一起,又很快随着漫天雪花飘扬而去。
一团光斑无声无息投进岑妙妙的手心,在她手中绽放出温热的气息。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太岁在说到石门后所藏之物时,会罕见地表露出欲言又止和惶惑不安的情绪。
他放置在这里的,并不是地之极里被残酷镇压封印的无数魔物,而是藏在这渺渺天地中,如倦鸟投林落入她手心的这小小一团——他的记忆。
岑妙妙嘴角露出一个心软的笑,将神识沉进了这团光斑之中。
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落,你待如何?庄衍兮的清修过往枯燥乏味,又比所有天之骄子更胜一筹。
彼时人妖魔三道齐聚太衍,妖族魔道欺凌人族,人修式微,久久不能在前面二者更恐怖的力量与肉体面前占据优势。
庄衍兮横空出世时,剑宗并非天下第一宗门,偏偏他连挑妖族数座山头,随手便诛灭数个魔道数得上名号的大能。
过程很平淡,也很老子天下第一,只是他入世清修的一部分。
可彼时无论是妖族还是魔道,数量更胜人族多倍,庄衍兮即便实力强横无匹,也无法头头兼顾,光凭借手中一剑定山河安稳。
也正是此时,庄衍兮接到师门传唤:星轨失序,须由他以身代空星。
他花费数年抵达无妄海的尽头找到那颗岁星,并获得了它的所有力量。
再回首,人间仍是处处生灵涂炭,哀声遍野。
待星辰之力加身之后,庄衍兮才得知,仙门各家经过重重推算,于星宿动乱之时推演出一颗偏离星轨的岁星踪迹,数名命数将至的大能以命行瞒天过海欺天之阵,才将那一颗岁星藏了起来——可谁也不知道这颗星辰偏爱于谁,于是彼时所有惊才绝艳的青年修士都如庄衍兮一般,接到了宗门这个填星任务。
最后却只有他找到了真正的星星,作为凡人的代表,窃取了天道之力。
此后庄衍兮带着岁星化成的碧玉,为它取名为无事,与一柄旧剑春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奔波于诛灭为祸人间的大妖劣魔之途,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将如风中残烛的人族气运强行扳了回来。
妖魔从此得见佩无事玉与旧木剑之人,纷纷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渐渐地,四境人烟重新兴盛起来,田野复绿,山林葱郁,妖族避居草野,魔道消失于太阳之下。
庄衍兮将所有无法屠灭的妖魔尽封于地之极,以星辰之力镇压。
但以人修身躯容纳天道之力自然有弊端,地之极中无法被杀死的妖魔虽被尽数封印,却源源不断散发出极致的恶念。
人间遍布疮痍,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天地之间遍布的恶念若再遇上这些妖魔的强大念力,很容易化为新的魔种,污染人族堕入魔道。
庄衍兮作为封印之人,咒力反噬带来的妖魔恶念自然也由他一人承担。
丛生的恶念悉数汇聚于魂魄的一魄当中,处于鼎盛之时本该光耀太衍的青年剑修从此开始离群索居,人前风光于他再不相干,空留一堆名号作为他人谈资。
唯一的好事,大抵是那枚岁星化作的无事玉生有灵智,陪他一路,永远精力旺盛,永远叽叽喳喳,在他累成死狗的时候还问东问西,不回答就死皮赖脸魔音穿脑,恨不能把他脑仁都轰穿。
活脱脱一个才睁开懵懂双眼看大好山河的幼儿。
如稚子天真烂漫,同样,如稚子猫嫌狗厌。
在庄衍兮将一个又一个妖族魔道送进地之极,从此远避尘世时,顽劣的玉终于有了想化形的意愿。
------题外话------之前妙子在须臾阵里变成岁星,的确是他们真正的相遇哟~第一百五十一章 拖油瓶再重,他也拖得起庄衍兮离了剑宗之后,云游四方,不曾与师门再有联系的缘由之一便是岁星。
它是横在他面前的证物——证明并非是星辰失序致使太衍天灾不断,要靠人命去填。
而是卑微的人族瞒天过海,盗窃囚禁了它。
但它无知无觉且无忧无虑地躺在庄衍兮的手心,偶尔会使大劲儿翻过身来,格外热衷于哼哼唧唧无事生非。
庄衍兮平生第一个桀骜难驯、目中无人,偏偏被师门被人间用最沉的因果绊住了手脚。
罢了。
拖油瓶再重,他也拖得起。
若是把无事玉比喻成幼童的话,它很明显就是个嘲讽开满、尖酸刻薄的臭小孩儿。
在他身边,好的不学,倒把混迹于市井下三滥的话学了个全乎,不高兴了骂起人来连见惯杀戮的春风剑灵都要甘拜下风。
可庄衍兮偶尔会想,就它这样,竟然还挺可爱。
无事玉与他一路走走停停走过四境,横渡外海,见过了许多风景,遇见了形形色/色的生灵,尽管对他愈发依赖,性格却养得刁钻霸道,毫不容人。
庄衍兮的形貌自不必说,加之实力卓绝,连于妖魔洞窟中救出几个仙门女弟子都要听几段羞涩的心迹表白。
环肥燕瘦的女子对他而言如同红粉骷髅,过眼云烟,庄衍兮每每避之不及。
他虽非修炼无情道,对道侣二字却并没有太多的触动。
大道与他而言,其实也平淡,总有登顶飞升那一天,不过时日长短罢了。
可偏偏无事玉却蔫坏,若是有女修离他三尺之内,就故意指使春风烧别个姑娘的裙子头发,打乱她们的钗环衣饰,做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
他能怎么样?自己的孽债,自己担着。
我会化作一个……我想想,顶顶漂亮,花容月貌!它是这么期许的。
庄衍兮听得它想要化形成女子模样伊始,方觉心脏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也不知是忐忑,还是期待。
可岁星之灵该如何化人,这世间无人得知。
于是他苦心搜罗天材地宝,出入于各个神秘艰险的洞府秘境之中,寻得罕见的灵物,便炼化成灵气渡与无事玉。
但它似乎是因为原本承载天道之力的缘故,消化灵气很慢,故而庄衍兮只得寻了一处平平无奇唤作常陈山的山头,花费数年在里边雕雕凿凿了一座洞府,把寻来的灵物都堆在里边,闲时就在此处修炼,顺便为无事玉炼化灵气。
他掐算时间,猜测大概就是这一甲子里,无事玉或许会化形,他便又勤勤恳恳如同一个老父亲般把辛苦搜罗来的灵物挨个汲炼,打造了重重结界,希望能在从未遭遇过的化形劫下保住无事玉。
他想起它的所有力量如今都到了他体内,便也生生从自己遍布星辰之力的魂魄上削了一块,溶进了无事玉的小小身躯里。
偏偏赶上他封印好魔物的几百年后,那些凶残妖魔遗留的怨念遇上星辰即将化形的潮汐变幻,两相碰撞,地之极总是平白发生各种暴动,须得庄衍兮前往镇压。
庄衍兮便寻来异宝,将地之极的界碑与常陈山下的洞府连在一处,方便他迅速来回穿梭,避免无事玉经历化形劫时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常陈山。
尽管每次穿梭时要花费大量的灵力,庄衍兮也并没当回事。
待在此处的时间长了,久而久之,无事玉似乎把此处当成了半个自己家,大摇大摆地让庄衍兮在此间复制了许多幻境,将他们共同见过且喜欢的风景都存于洞府之中,方便时不时流连一番。
等它化形大概是庄衍兮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有所期待的情绪。
但意外必然比明日来得更快。
无事玉的化形或许影响了庄衍兮眼中的星辰之力,地之极的暴动越来越频繁。
在又一次赶去地之极,镇压了一次妖魔蓄积已久的狂乱暴动之后,庄衍兮灵力耗尽,加之神魂有缺,一时力竭,昏倒在了界碑附近。
等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岐郇山剑宗禁地里,面前站着自己的师兄枯荣,告知他已昏迷了数月。
原来枯荣同样在地之极附近巡守,等他感应到远处魔气横生赶到之后,只见到了早已平息的冰雪和昏迷不醒的庄衍兮。
也是在此时,庄衍兮发现腰间一直佩着的无事玉失踪了,而春风剑灵早在他力竭昏迷时,同样陷入了沉睡,对此一无所知。
少了叽叽喳喳的碎嘴子声,庄衍兮只觉得耳边一片麻木空旷的平静。
走出山门时,他听守门弟子提起了几月前的一日,北境迎来了从未出现过的漫天璀璨极光,声势浩大,连西境不毛之地都有所耳闻。
等庄衍兮悄然赶到北境时,却发现无事玉已然修得人身,出现在流夜阁里,成了崔阁主的义女,被取名为崔渺。
渺可以,崔就算了,他不无嫌弃地想。
如无事玉期盼许久的那般,她是一个出落得漂亮极了的小姑娘,一双眼珠剔透清澈,如含着夜空星辰。
可惜灵根有缺,魂魄有损,显然对前事毫无记忆。
一想到这光长了尖牙利齿的无事玉怕是生扛了化形天劫,才会变成这般模样,让在一旁窥伺的庄衍兮暗暗后悔不已。
可她却有了新的人生,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
原本过得很平淡也很老子天下第一的庄剑主当即决定悄悄把她偷走。
可很快,他失落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只要他出现在她百米之内,或是被她感应到自己的灵力,少女如雪堆成的身躯便会很快出现微微消融的迹象,如空烧之烛蜡化一般。
尽管她还没来得及发现,他却感知到了,及时离开她所在之处。
稍一细思,庄衍兮便知道是他体内的力量在吸引她的灵魂。
若是他强行靠近,说不得她这具因为生受天劫而有缺损的身躯会很快融化,连那将将长成的脆弱人魂也不知会变成怎样。
不可接近,不可触碰,不可听也不可言语。
几百年的朝夕相处如同尘烟,造下重重结界的常陈山地宫没来得及用上,他也还没来得及仔细与她说一句话。
他独自怔然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崔渺在天劫里失落了一魄。
如今太衍之中,除了地之极偶尔暴动之外,剑宗已经率领各大宗门升起了拒尾阵,等闲妖魔无法再穿过结界,人族兴盛,可谓海晏河清。
所以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替他的无事玉寻回那一魄。
等她神魂完整之后,或许他可以……再把她悄悄偷回去吧。
------题外话------一点必要的裹脚布回忆,别嫌弃宝子们t-t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动喜爱后来的记忆散碎而凌乱,似乎因为记忆的主人心神紊乱而变得七零八落起来,断断续续,却足够岑妙妙东拼西凑出一段她作为崔渺那死水一般的前生。
再看过去,却有些无端陌生。
不可名状的情绪铺天盖地地袭来,在岑妙妙的胸腔里左冲右突,懵懵懂懂地营造出人心蹦跳的悸动。
周身的风雪忽而一静,随即洋洋洒洒地重新席卷而来,她若有所觉的转过了身。
裹着庄衍兮记忆的光团重新散作漫天荧光,扭结成一条晶莹透亮的光线丝绦,流淌着碎金的光泽,逐渐凝结成最后一枚魂魄碎片,朝出现在冰天雪地中的傀儡飞了过去。
太岁的身上几乎一尘不染,连一点血也不见,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把那一干修士挡在石门之外。
他身后的石门在他进来之后,便悄然消失在茫茫白野之中。
踩着深厚的软雪,他朝着岑妙妙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此时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他双眼中,藏在半垂眼睫下一星半点的忐忑。
透过远处修长挺拔正一步步朝她走来的身影,岑妙妙看到了另一段虚影。
在两人刚进来的那一处墓墙边上,他披头散发自困于此处,浑身浴血,身形半虚,几要溃散,手中一点化墨的灵光却笔走龙蛇地落下一道道少女的身影。
魂魄碎片夹杂着记忆涌进太岁的身体,傀儡的膝弯蓦然撇顿了瞬息,脆弱的傀儡躯壳无法容纳过于强大的神魂,他的身形停滞在原地,仔细聆听着身体各处不断发出微不可闻的碎裂声。
这些岑妙妙都听不见,也不知晓。
她眼里一片干涩,剔透的眼珠泛着薄光,眼尾濡红,头一次笨拙地、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木木然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一拳拳捶上太岁的心口,有气无力。
最后,她一头顶上他的胸口,人却直愣愣站着,没向以往一般投进他的怀里。
太岁忍着浑身上下传来不断崩裂又不断融合的剧痛,抬起一只有些僵硬的手,穿过岑妙妙的发丝,轻轻地,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脖子。
你都知道了,不要哭。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又含着一点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的尘埃落定。
岑妙妙顶着他的心口,脑海一片空白,默默细数着傀儡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任由他比雪更冷三分的指尖在自己脖子上时轻时重的捏着。
她沉默了很久,才捉住太岁放在她后脖子上的手,反手禁锢在自己双手之中,脑袋从他身前离开,仰头直直看向他的双眼。
被狂风吹得干涩而粘连的嘴皮子乍一张开,撕裂了一条小小的破口,很快洇出一线血色。
你是个蠢货么?岑妙妙舔了舔唇上的咸腥,张口就骂:你怕的就是我会因为发现你把我丢了之后而生气么?太岁并没回避她的目光,耿直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的过错,让你过得很不好,受了许多的苦。
说这些时,他还不忘记露出一个温柔安抚的笑,抬起手将她拢进怀里,细心替她挡住地之极永远在呼号啸叫的狂风暴雪。
岑妙妙想起他记忆中的过往,迟疑了片刻,才问:那你……为什么最后没有与我相认?后来又是怎么把自己魂魄搞得四分五裂,成了现在这样?她懵懵懂懂又战战兢兢活着的时候,他在哪里?岑妙妙真想收回不久前才说的那句不论发生过什么,我不会怪你,更别提恨你。
可为什么在墓道壁画上刻下她身影时,他又一副行将就木,快要身死道消的模样……太岁一愣,随即无奈一笑,大概是因为……你失落的那一魄太过狡猾,天地广袤,找到它费了不少功夫吧。
他轻描淡写地盖过了一些岑妙妙在光团里看见的支离破碎的画面。
岑妙妙攥紧了身侧的衣摆,抿着唇,抱上眼前人精悍有力的腰,手圈在他身后脊骨的凹处。
苦心孤诣地温养我数百年,又费尽心机想保护我化形,知晓我前身孱弱,替我寻找失落的一魄,又寻找适合的亲人,令我那一魄重新投生,引我魂归此间,再世成人。
而你四分五裂之后的神魂又化作傀儡来保护我,对么?太岁感受腰间箍得越来越紧,可死死抱着他的人分明身形在轻轻颤抖。
不错,因为改换了你本身的命轨,这是我应当偿还的因果。
他轻声道。
纵然语气宠溺,可太岁的话却如同一根溢满寒气的冰棱,直直插进她既酸且涨的胸腔里。
岑妙妙不管不顾地将太岁后腰的衣裳揉成自己衣摆同款,眼里颤颤巍巍积满了眼泪,双眸通红地看着他。
那你告诉我,你对我的爱惜,保护,纵容。
是因为你心悦于我,心动喜爱,还是因为你承接的因果,必须得偿还,怜爱?她单刀直入,剖开了所有的旖旎暧昧和风雨霜雪,眼泪将落未落,眼眸深处还闪烁着极其细小的,亮烈的火焰。
太岁形状完美的嘴唇动了动,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宵白练和其他宗门弟子一同跨入魔气消除之后的秘境入口,入目所及便是一地残尸和两边墙上数座已经失去效力的阵法。
这些人里,咦……有人那剑拨开几张被发丝衣物遮挡的尸体头脸,这几人,我此前在几座城池里的通缉榜上见过,都是恶名昭彰的散修。
的确,又有几人辨认了一番,很快就确定了这些尸体里大多人的身份,几乎都是散修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之辈,人头画像高悬于各大城池的通缉榜上。
可大概这些人也没想到,任你凶残几多,压制修为到了此间之后,机关阵法恶咒法术可是一视同仁无差别扫射。
宵白练心中暗自咬牙,担心此间秘藏已叫人捷足先登。
光这么一想,他便有些后悔没悄悄避过剑宗中人先走一步。
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数人,他的视线有些可有可无地一一扫过,若是自己也在这些人中,当不至于折在开门杀里。
残尸与机关的尽头,是一张流水水幕织就的小门,宵白练随着众人一同,各自紧握着自家法器,保持着警惕鱼贯而入。
------题外话------妙:张嘴吃我一记直球!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主之剑经过短暂的黑暗之后,众人眼前天光大亮。
入目所见是一片原该瑰丽无暇的山林水泽,可现如今强势插进众人眼中的,却是一头巨大的蛇尸,如小丘陵起伏堆在大泽正中,身侧水面溢满猩红,血气冲天。
周围巨木倒塌,遍地残枝败叶,和零星散碎的肢体。
先前认出墓道法阵的剑宗弟子这时皱了皱眉,托腮环顾了一遍四周。
这里……看起来十分眼熟。
他视线落在一旁的蛇尸头顶的角上,这才猛然忆起。
这不是《山海图》上的尘梦泽么?没想到原是这般模样……其他人沿着大泽周围巡梭时,他看着一片秋风落叶般的芜杂景象,轻轻叹了口气。
沧海桑田原是真事,当真可惜了灵草遍野的宝地,如今现实里只余下一片沼泽坟地。
不曾想还能在道祖留下的秘境中得见昔日大泽风景。
不等他感慨完毕,那边厢穿过巨蛇尸体的晨阳谷弟子已经嚷了起来。
快来!这里有人!等众人闻声赶过去时,见到的便是一干被五花大绑成粽子的散修们。
走近一瞧,这帮人居然还被统一下了禁言咒,见到一群名门正派的弟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到来,原本蔫巴巴的散修们几乎是个个睁大了眼,继而再次蔫了下去。
等一众弟子见到绑住这帮人的居然只是一条完整纤细的绫罗,眼中愈发惊奇了。
宵白练走到散修们身前解开其中一人的禁言咒尝试打听点消息,就被那名见多识广的剑宗弟子拦了下来。
这些人里,有不少人头也挂在各大城池的通缉榜上。
此言一出,众人一凛。
宵白练转身道:可这四周并没有其他出入口,不问一问,怎么知道是谁绑了他们在此,下一道门又在何处?此时被绑在一边的凌红音脑袋动了动,下巴冲着巨蛇半边尸体覆盖着的下面水底使劲扬了扬。
水底有玄机?几人循着她示意的方向走了过去,费劲挪开了一截蛇尾,在浑浊的水底见到了一扇紧紧闭上的石门。
可无论施展什么法术,石门纹丝不动,丝毫不见打开的可能。
而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众人视野见不到的地方,一点零星的黑气自宵白练的袖中悄然没入水里,而他本人仍旧无知无觉地钻研着如何打开石门。
黑气在水里冒着一串几不可察的起泡,很快穿梭至被绑着的一名散修足下。
它在水底微微熠动,随即悄然没入那人肉身之中。
不多时,聚在一起正在热烈钻研石门的弟子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气泡翻涌之声,众人回过头去,却纷纷露出了极端震惊的表情。
挣扎的动静来自被捆着的其中一人,他此刻如同被恶鬼附身,整个人剧烈地抖动,宛如筛子,嘴里溢出白沫,双眼时而全白,时而墨黑,细看之下,众人发现似乎有什么活物在他的衣裳之下翻滚滑动。
可几道清净咒打在那人身上却丝毫无用。
几乎是几个眨眼的功夫,此人衣裳下迅速瘪了下去,脖颈上一只摇摇欲坠的头颅也很快失去了反应,枯藤一般垂下,头颈交接处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断裂声,被急速缩水的皮肤挂着,一只脑袋才没掉进水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被顷刻间夺去了所有生机。
一定是恶咒!大家顿时各自肃立戒备了起来。
可等待了许久,也不再见再发生第二次恶咒夺命之事。
于是弟子们谨慎地悄然讨论了一番。
为今之计,只能消解这些被绑之人其中一个的禁言咒,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最后他们在一众凶神恶煞的大汉和恶名罩住的狂心仙子里,选定了其中一个看似最温和无害且没在通缉榜上出现过的少年,解开了他的禁言咒。
来历师承报上名来,再把你们到此间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细细说来。
为首的剑宗弟子问道。
于是这个自称来自擘陵名叫秦深的少年便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在大泽中遇到身着剑宗服制的一男一女都说了出来。
将我们捆在此地的是那名手持墨色木剑的男子。
秦深将太岁与岑妙妙的形貌一一转述给了众人听。
那剑宗弟子蹙了蹙眉,你口中之人——倒像本宗一个师妹,至于那男子,莫非是师妹身边的傀儡?无人发现,在秦深描述那名进入石门的男子面貌时,一旁的宵白练早已面色煞白,眼中血丝密布。
他骤然喘出一声粗气,身边的晨阳谷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方才被吓着了?宵白练身边的水面咕噜噜冒出一串细细的起泡,水底的黑气已经餍足地游了回来,在谁也没发觉的时候重新钻进了宵白练的身躯里。
宵白练却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在见到方才那散修死相之后,他耳中便开始一片嗡鸣,而后听得秦深口中形容的男子面貌时,恍若回到了晨阳谷惨遭屠戮殆尽的那一日,他见过的那张气定神闲的脸。
无尽的恐怖从他心中升腾而起,他一双眼珠子麻木地在眼眶中转了转,停驻在说话的剑宗弟子身上。
剑宗……剑宗难道与那魔头早已勾连在了一起?宵白练不可置信地牙齿打颤,喉中短促地冒出了一声呜咽,随后冷汗涔涔地强行压制着自己镇定下来,朝关心他的师兄摇了摇头。
我没事……他身后的衣裳隆起一个小小的包,慢慢涌动至肩膀处,一缕黑气悄悄钻进了安慰宵白练的师兄手中。
后者皱了皱眉,感觉指尖轻轻传来刺痛,收回来看时,却不见任何伤口,只以为是宵白练肩头的衣裳抽丝了,并不曾当回事。
这边厢,听完秦深的话,众人只道石门后应当就是这秘境中的传承所在,叹息被剑宗之人悄悄拔了头筹。
叮——就在众人对石门一筹莫展之际,清越的灵光翩然而至,落下细碎光辉,将大家的视线引向头顶的方向。
一柄通体冰透的长剑虚影缓缓现身于半空中,剑身上氤氲着沁人心脾的灵光,几近透明的健身中跃动着零星的艳色,宛如一团被冰封的烈火。
仅仅一段虚影就饱含了澎湃的灵气,不知飞剑本体该是何等强悍。
这……居然是天、天阶法器!还是将将问世的无主之剑!不知是谁咽了一口口水,清晰可闻。
------题外话------无奖竞猜:这剑会是谁的耶?第一百五十四章 游星无主之剑的虚影在半空敷衍地飘荡了一会儿,收获了无数视线与欲-望。
干净的、好奇的、艳羡的、贪婪的和狂热的,不一而足。
它百无聊赖地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最终在宵白练的身边短暂停留了一瞬。
这短短一瞬,便让在场诸人的脸色各异起来。
大抵是确定了一番这些人里似乎没有无主之剑要找的人,它又迟疑地飞回了半空,剑柄处迸发出一道淡色的火焰,遥遥指向大泽对岸,为这些。
循着火焰的对岸一棵通天巨木上烙出来的印痕,众人这才看清,印痕之下是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门。
紧接着,无主之剑又化作一道流光,倏尔没入那烙印之门所在的巨木中。
这是……仙剑在为我们指路么?还是说是陷阱?有人犹豫地说道。
这尘梦泽一圈已经探遍了,除了这些人之外连根灵草的毛都没有,除了进去一探还能如何?难不成白来一趟么?宵白练与几个晨阳谷的弟子对视一眼,几人毫不犹豫地朝大泽对岸的烙印之门掠去。
他心中虽然对那散修的话不无怀疑,可一想起漏夜时分耳中响起的哀嚎哭叫,到底还是暗自下定了决心,悄悄捏紧了袖中一物。
巨木的烙印之门之后,如同隔绝气机的须弥芥子,让外间神识无法查探。
宵白练甫一踏入,便觉一股通透精纯的灵气朝自己兜头盖脸扑面而来,如清泉一般将他浑身上下都洗刷了一遍,颇有伐毛洗髓之感。
这才是剑主真正的洞府吧……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地宫,被重重岩柱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区域,入目所及,处处披珠挂玉,异香扑鼻,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堆着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
不知存放了多少时日的丹药仍然碧光氤氲,蕴含滋养灵力的奇花异草俯拾即是,有的叶片上甚至垂挂露珠,呼吸甜雾,如同前一日才从灵圃中摘下。
地宫四壁上鲛灯高悬,照得每一处都丝缕毕现,灯火通明下,更衬得这些被随意堆在地上的法器闪闪发光。
众人站在巨大的宝库中,又不见机关阵法来袭,一时被馥郁的香气与灵气熏花了眼,愣怔在原地。
汲灵散,等神丹……花宵聚灵丹,此地怎么这么多蓄养灵力的高阶丹药?见者有份,哈哈哈哈。
后边进来的人快步走上前,想拿起一瓶丹药探看,手却伸到半途中时,却被一层薄薄的结界挡在外面,无论如何也拿不起那瓶正吐纳灵韵的丹瓶来。
他又试了试旁边其他的丹药法器,结果无一例外都拿不起来。
宵白练虽然心系那一柄在他身边短暂停住的飞剑,可见那人一脸困惑,便上前提示道:这会不会也是洞府的试炼?锻炼我等不为外物所迁的心智?那人抬了抬手,别说笑了,这些如今显然已是无主之物,剑主哪有功夫来给咱们留这些个有的没的。
说话间,他手中凝出一道冰息,朝那丹药骤然轰去,也不在乎是否会破坏这些结界下的灵物。
可惜眼前这结界看似单薄,实则精纯,那人的冰息打在上面根本就不痛不痒。
你说错了,这些法器丹药……或许包括这大殿中所有的天地灵物,都已经在我们之前认主了。
说话的是在墓道中认出恶咒阵法的剑宗弟子,他上前冷淡地扫了一眼二人的脸色,不要问我丹药是如何认主的,这些灵物大抵被一道阵法悉数束缚住,最终归于一人之手罢了。
这时,宵白练眼角余光里白影一闪,居然是那道无主之剑的虚影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可它这回却没绕弯子,反而直奔着鲛灯所照不及的深处飞去了。
眼见天阶飞剑踪影再现,一行人顿时也不顾探索这珠光宝气的大殿,纷纷追逐着飞剑身影而去。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的一间角落石室里,岑妙妙独自一人,正在一堆丹药中挑挑拣拣,没兴趣的被她随手弃置在一旁。
‘好想出去丸’?有点意思。
她掏出一瓶稀奇古怪的丹药,脸色平淡,百无聊赖地扔进了腰间的储物手袋里。
在她的储物手袋里已经囤了不少能用上的稀有灵物,可这陡然的富足却并没有让她开心一星半点。
就你没长嘴,没长嘴,蠢货。
话本子里的仙君要是不同意中人好好解释,就等着百年虐恋和追妻火葬场吧,呸!不会说话又没什么干系,听我说啊,一声不吭就跑了,算什么男人……岑妙妙越想越气,一边又有些隐隐的难过,连手边的高阶丹药也不香了。
就在她转身离开石室之际,迎面却撞上了一件无比坚硬之物,嗑得岑妙妙脑门子金星直冒,几息的功夫,额头上就高高肿起了一个包。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了。
岑妙妙眼泪汪汪地睁开眼,好歹是淬炼过的躯体,不说刀枪不入,也算是身强力壮皮实得很了,竟然被——一只剑柄差点开瓢。
不对,一把飞剑?岑妙妙看着刚一飞到她身边就开始疯狂转圈的飞剑,眼光掠过剑身处的游星二字,福至心灵地回过了神。
这是一把无主之剑。
但凡它是条狗,大抵尾巴已经摇成桨了。
见过了冰透剑身中偶尔爆亮的火星,和它巧夺天工如纸片厚薄却丝毫不减凶性的气息,岑妙妙可以毫不吹嘘地说,这把飞剑貌美度之高,也就比春风强十几条街吧。
春风似乎感应到岑妙妙嫌弃的想法,刷一声冲了出来,可见到面前的飞剑之后,却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咋咋呼呼,只漂浮在岑妙妙身边,甚至谦虚地晃了晃身躯。
它如此温文尔雅,全然不似之前在剑墟暴打却命时的凶残狂野。
岑妙妙:???春风,你没事吧?游星似乎并未诞生出剑灵,却十分有灵性,丝丝缕缕的冰雾自剑身溢散而出,轻轻抚上了岑妙妙额头上的一片红肿,想要弥补方才自己急切下的冒失。
岑妙妙却警惕地退后两步,你想干嘛?我可有主了,一身不容二剑。
当然,祚避不算,祚避是哥哥爱的礼物,作全自动摆烂用。
若是游星像却命那般油腻地往前拱,岑妙妙大概带着春风邦邦两拳送它哪儿来哪儿去。
可它只是在听见她的话之后,有些委屈地朝后退了退,秀秀气气,温温柔柔,倒让岑妙妙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
再想说话时,她也不再那么警惕。
但身边的春风已经先她一步飞了上去,冲到游星面前,同时春风剑灵逼逼赖赖的声音自然也传进了岑妙妙的识海。
漂亮!剑剑!我要贴贴!------题外话------妙:好家伙,你主人我还没谈上恋爱,倒是你先一见钟情了?嗯?你不对劲!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的意中人似乎被我的表白吓跑了岑妙妙反手就把春风剑灵这个恋爱脑重新收进了识海。
不要理它,它有点傻,但事实如你所见,我有本命剑了。
岑妙妙的神识对非人之物格外敏感,心知面前这把游星很明显想认她为主。
可游星似乎并没听懂她的拒绝,只憨憨地跟在她身侧,任岑妙妙怎么解释也未曾打算离开。
岑妙妙不是没听到前殿不辨敌友的响动,只谨慎地往地宫深处的石室走去,心里却总有些恹恹。
在太岁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地之极之后,她便被一股力量传送到了此间,见到了当初庄衍兮为了让她能顺利化形而备下的无数奇珍异宝。
这么说来——她看向游星,目光一时温软了下来。
她还记得,春风是庄衍兮的旧剑,在她剑墟选剑时急匆匆从地之极赶过去,抢占了本该是却命的位置。
岑妙妙伸出指尖,抚向游星剑柄上尚未雕凿完成的几缕纹路,她对它有天然的好感,神魂在靠近这把剑时甚至发出舒适熨帖的喟叹,这会是庄衍兮为她备下的本命剑么?明明就对她予取予求、无有不依,她是真不信他口中所谓的偿还因果。
呵,傀儡,男人。
可一想到不知所踪的太岁,岑妙妙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柔软顿时散得无影无踪,转而化作熊熊怒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发苦。
在她身后,远处数道破空之声呼啸而至!在岑妙妙察觉并抽出春风挡下数道厉风时,游星自作主张替她挡下了另外的数道袭击。
不多时,几道人影逼近,出现在了岑妙妙眼前。
为首的凌红音轻巧一笑,倒费了一番功夫好找,不成想你落单了啊。
在她身后是另外几个眼神凶戾的散修。
而在来路的中途,剑宗与晨阳谷的数个弟子或昏或伤,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在这些弟子们依次进入大泽巨木的烙印之门后,暗暗蓄力已久的凌红音察觉到因为死了人而被破坏的束缚咒,便重新操控绫罗,将几人放了出来。
当他们匆匆穿过烙印之门后,却传到了地宫的腰腹之处,而秦深借口自己修为低下又体弱,并不曾随他们一起进来,反而朝水底那处已经封死的石门摸去了,对于这种小虾米,凌红音自然也没管他。
原来地宫庞大,烙印之门的传送全凭随机,是以凌红音几人在听见两宗弟子们毫不设防的声音之后,又查探到此间随处可见的天材地宝都附有不可动摇的结界之后,便暗自做了一番商量,悄悄埋伏了起来。
等游星的虚影在几人眼前闪过,朝地宫深处飞去,听见那些弟子远远缀在后面的声音,凌红音眼前一亮,心知机会来了。
在宵白练等人经过几人所在的暗处时,凌红音当先暴起,身后几人猱身跟上,果然将这些弟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中记挂着那把天阶飞剑,凌红音等人杀了几人,又重创大半弟子,确保他们再无还手之力之后,便紧追着游星朝地宫深处去了。
几人老练地收敛了所有气息,谨慎地跟进了重重石室中,不想却见到了在一堆器物中挑挑拣拣的岑妙妙。
起先凌红音还担心岑妙妙身边的黑衣男子是否蛰伏在暗处,故而不曾露面。
可后来见岑妙妙一副赌气的模样,而无主之剑的虚影消失之后不久,飞剑本尊却骤然出现在了岑妙妙面前。
故而猜想岑妙妙与那黑衣男子疑似分道扬镳的凌红音抱着先解决一个是一个的打算,准备先把看起来柔柔弱弱连金丹都没修出来的少女解决掉。
岑妙妙的目光在面前几个来者不善的人里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凌红音身后手腕上系了防护手镯的葛衣男子身上。
你身上怎么会有我剑宗弟子的法宝?她认出了那个手镯上的剑宗印记,故此一问。
凌红音没出声,那葛衣男子摸了摸鼻子,不以为意地指着外边道:你说后边那小猫三两只?应该死得差不多了吧。
听他话音,岑妙妙心知应当是常陈山外魔气已经肃清干净,各宗弟子都到了秘境之中。
是你们把他们杀了?岑妙妙淡声道。
葛衣男子身边另一人扬了扬方才搜刮来的一柄尚算不错的法器,上边同样打着显眼的剑宗徽记。
小妹妹,你说呢?岑妙妙:哦。
好冷血的姑娘。
凌红音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刀恨不能在岑妙妙娇嫩的脸上刮两层皮肉下来。
她指了指身上衣裳被太岁割破的几道裂口,不过我喜欢,等会儿就将你制成桃花补丁打上来,应当很漂亮。
就在方才,他们已经探查了四周的各个角落,除了这附近,其余石室都空无一人,的确没有之前与岑妙妙一同前来的黑衣男子身影。
于是葛衣男子一脸淫笑地凑上前来,搓着手向凌红音谄媚道:仙子,杀她之前能不能让我采补一番?看她尚是元阴之体,不能浪费了不是?见凌红音乜斜过来一道眼风,他立刻保证:决计不伤一寸皮肉,完好无损地让仙子炼制法衣。
喂。
岑妙妙不耐烦地舒展了一番肢体,伸着小拇指剔剔耳朵。
你们是当我已经死了么?现在就开始讨论怎么拆人尸体了?一阵浅淡的清风翩然而至,将石室内几人的衣摆稍稍掀起了小半幅。
在岑妙妙话音落下之际,她的身影忽然鬼魅地原地消失了一瞬,转瞬间又出现在石室远远一角,好整以暇地摸了摸挨在她身侧的游星。
而在凌红音身后,紧贴着葛衣男子身侧的一人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脖颈,脸膛由朱转紫,在他指缝间,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他喉中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肉身轰然倒下的声音响起,扬起一层地砖上浅浅的浮灰。
此人方才还在岑妙妙面前举着搜来的剑宗法器耀武扬威,转眼间就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我的意中人似乎被我的表白吓跑了,我有一点生气。
岑妙妙幽幽的语气回荡在石室里。
凌红音握紧手中绫罗,冷笑一声,我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小姑娘,没走过多少江湖,还是少吓唬人为妙。
岑妙妙看着眼前这张美丽而虚假的脸,和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红不祥血气。
这整座地宫仿佛都在往她身体里灌注无穷无尽的灵气,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好啊,希望你们不被吓跑。
------题外话------妙:好气,杀两条咬了人的疯狗助助兴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祖救我此起彼伏的爆响和风刃很快将石室劈得稀碎。
除了凌红音之外的几个散修几乎是用命在证实什么叫死于话多。
她只是个筑基!!!下一刻,说话的人眼前顿时心魔乱出,铺天盖地的血气袭来,他一个不慎,被斜刺里横出来的一剑削去了手腕子,光秃的手臂里喷泉般的溅出血来。
凌红音一边躲避着那把无主之剑自发的袭击,一边捕捉着岑妙妙神出鬼没的身影,见己方又有一人受伤,顿时爆喝一声!不要以常人眼光等闲视之!她不是人,她在进阶!哪有人会在顷刻之间能凭空结出一颗金丹来?!剩下的几人闻言,顿时心中一紧,要知道这群散修虽然占了人数优势,却并不齐心,各有各的小心思,根本就拧不成一股绳。
先前虽然能偷袭晨阳谷与剑宗弟子成功,也是占了埋伏先机,加上两宗弟子并未设防。
如今不想面对一个单打独斗的岑妙妙,倒吃了不少亏。
虽然他们的法器也在她身上造成了一些伤害,可大家如今都被压制了修为,在不大的石室里施展不开,又要防着误伤自己人,加之岑妙妙身法诡谲,每每出手便是杀招。
看上去还真像她一个人把一群人包围了。
可岑妙妙心知肚明:她是靠着无时无刻往她身体里灌注的灵气和不知道为什么替她打下手的游星在强撑着场面。
虽然灵府里不知怎么又蹿出来一颗金丹,流转如火流星,灵力沛然,岑妙妙也只能让它姑且这么待着。
逞强无用,要是再拖个一时三刻,等太岁想起来找她时,怕是人已经凉了。
她直觉中最危险的凌红音始终在边缘游走,偶尔一根绫罗卷来都是替别人封死她的退路,她身上几道不太重的伤口就是由此而来。
很明显,凌红音想坐看鹬蚌相争,好渔翁得利。
岑妙妙暗暗打定主意,要趁着凌红音没真正对她出手时赶紧跑路了。
听说你要采补我?她蓦然欺近之前污言秽语的葛衣男子,扫雪二式齐出,打了一个佯攻,趁后者吓得肝胆俱裂之际,足下一点,纵身疾退,瞬间离开了石室。
岑妙妙运起全身的灵力夺路而逃,还不忘一边嬉皮笑脸,游星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片刻间便已逃远了。
抱歉诸位,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能留给不值得的人,得找我的心肝儿继续表白去,咱们就此别过!身后被她耍了的众人愣在原处,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想一对多。
偏偏远处还留着岑妙妙狂妄的余音——别看了,都认主了,除非把我杀了,嘻嘻嘻嘻!凌红音眉目森冷,为了不破坏岑妙妙那张稀罕漂亮的脸蛋,方才她一直寻找时机务必一击必杀,这才给了岑妙妙可趁之机。
你们也都看见了,这里面的天地灵物都已悉数认主,又无法轻易毁之。
凌红音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边嘱咐身边的人,剑主的这处洞府里最珍贵的秘藏想必就是那把无主飞剑,这秘境中已经没有再探索的意义。
你们之中,要是想追的可以继续追,剩下的人跟我去秘境外埋伏,我就不信她一辈子待在这里面,等她出去之后,咱们打她个措手不及。
届时等她一死,大家再瓜分这其间宝物便是。
葛衣男子露出黢黑的牙花子,酸笑一声,咱们自然是跟着仙子。
余下几人自然也没有真敢独自去追岑妙妙的勇气,于是稀稀拉拉地响应了凌红音的计划。
凌红音将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待出了常陈山,她的修为便能恢复,届时若是岑妙妙身边的黑衣男子也在,便将这几个小虾米丢出去当炮灰。
至于岑妙妙,她看向少女消失的远处,眼底一片寒意——不知道毁掉那张漂亮脸蛋、戳瞎那双灵动眼珠时,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风雪地里,太岁站在界碑处,手虚虚按在碑文名后的生者勿闯上,眼神晦暗不明。
碎魂裂魄固然痛苦,同样,神魂重新融于一体的感觉也并不好受,如油煎火烹。
岑妙妙直白坦诚的表情切进他的眼里。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是他逃了,隐藏气机躲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原地发呆,看着她气走了。
太岁不曾对她说出口的是,他的道心已损,连春风的剑灵也重新熔炼过,折剑损心,碎魂裂魄之后,这具傀儡的身躯并不能容纳下他完整的魂魄,更何况七拼八凑的魂魄碎片融合得并不牢固。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具躯壳会溃散,而不稳的魂魄又会再次裂开,这个时刻他几乎能看得见到来。
若是说自始至终都偏爱她,心悦于她,那要是他在不久之后不慎魂飞魄散,岑妙妙不一定能承受这么大的打击。
太岁眼前再度浮现出此前他沉睡于这具躯壳中,醒来之后见到岑妙妙的那个眼神。
可他记性似乎真的不好,已经忘记自己真正的肉身遗落在那个荒山野岭。
但太岁同样知道,一旦他的魂魄回去真正属于庄衍兮的肉身,就意味着——再度成为这世界妄念缠身、渴血食肉的疯魔之人。
世间最圣洁的星辰之力,与世上最肮脏的贪嗔痴恨,皆系于一身。
可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岑妙妙。
阁下……是剑宗道祖么?一道柔弱可欺的女子嗓音蓦然响起,在冰天雪地里格外清晰。
太岁转过头,他早已察觉到暗中靠近之人,并不意外,又或者说,魂魄融合的吸引,必然会将它招来此处。
秦深嫩生的面孔微微含笑,嘴里温温柔柔吐出商幸雪的声音,道祖救我。
太岁:你是谁?我是严迅道君之女。
紫嵇。
太岁歪了歪头,妙妙没说错,你的确很缺德,这副躯体再让你霸占几日,这女子的魂魄怕是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
可我本就没有实体,强行占据了秦深身体,又绑架了商幸雪魂魄的紫嵇全然不以为意,哦,忘了,你如今也一样,填进了木头壳子,压抑了无尽修为,就为了让我没法恢复全力,好借此保护你的小岁星,是么?紫嵇笑了笑,抬手化出一面水镜,里面恰好映照着岑妙妙被凌红音一行人包围的场景。
太岁的脸色倏然变冷。
------题外话------紫嵇(油腻):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太岁:救你ma个头,滚。
紫嵇:@!#¥!@%第一百五十七章 陨天夺星阵紫嵇却伸出舌尖,在雪白锋利的牙齿上扫了一周,又伸出手来,温柔地在水镜里岑妙妙的脸颊上刮了刮。
可惜你只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如今的我又无法靠近那只君火走脉的小星星,更没有其他的白月光让我去绑架。
只好拿一个无辜路人来开刀了,忘了说,严迅的女儿长得其实也不错,你要不要考虑未来道侣的方向?毕竟,你我一体同生,力量同源,商美人可是背靠两大宗门,虽说是配不上咱们,娶她做道侣也不算吃亏,是不是?商幸雪的魂魄似乎受到了什么痛苦,一声凄楚的痛呼自秦深的嘴里吐出。
道祖……救……我……同一个人,身附二魂,一半脸笑,一半脸哭,看上去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仁慈无用,这是你说的。
太岁指尖拈了一点雪,口吻轻柔,纵身朝远方传送到地宫的法阵掠去,所以你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演独角戏,妙妙还在等我,我走了。
别啊,你这样无情,我可是——紫嵇毫不犹豫紧紧缀上,手中两道魔气激射而出,受到冰封之地下一众妖魔的呼应,演化得尤为壮大,宛如两条收放自如的巨尾。
会特别伤心的!嘭——两道掌风同时袭向对方,拳对拳,掌对掌,狂放的魔气与平静的剑意交织,激起沿途百里雪白的冷雾,余波直抵封冻层千尺之下。
远处水镜里,尽管岑妙妙穿行于众人之间似乎游刃有余,太岁瞟去一眼,已经看出她马上就要面临左支右绌的境况。
分心?紫嵇欺近,裹满魔气锐化成铠甲的右手毫不犹豫地一拳轰上太岁的侧脸。
傀儡的躯壳,怎么会有活人灵活好用?太岁险险避过,下巴却还是被划下一道伤口,皮肉翻卷,却并不见血流出,他反手一记游鹤回身,在紫嵇的脖子上同样豁开一条口子。
鲜红的血夹带着热意淅沥沥的流下,滴进地缝深处,底下无处被封冻的妖魔嗅到人血的气息,费尽心机缓缓张开迟钝许久的感官,汲取了活人的甜味。
紫嵇随手一抹,带下一串殷红血珠。
躲了许久才还这么一下手么?区区放血可杀不死我。
还是说,你在这里绕圈子,是为了赶紧把我甩开去救那岁星?他哼笑一声,再次与太岁缠斗起来,掌间魔气架住太岁身无寸铁的左手,语气不无嘲讽,可惜啊可惜,等你寻到她时,怕只有一颗陨星散碎在那堆满爱意的旧地了呢。
任他怎么讽刺,太岁始终挺着一张古井无波的脸,连一丝回应也欠奉,唯独在不断闪避紫嵇无孔不入的魔气中,掌风老辣耿直地回击着。
窟儡子也老了啊,亲自制作的傀儡也大不如前,你的剑意披荆斩棘不错,但是身上僵硬的机扩关窍能承载这份锐不可当么?紫嵇放纵魔气倾巢而出,化作绵密无偿的幽微雾点,费尽心机想要钻进太岁这具身躯浑身上下的关窍中。
虽然太岁此时看起来依旧有血有肉,可在魔气不停的腐蚀侵袭之下,苍白的肌肤逐渐化去,显出了一点木质的纹理。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陪你兜了这么久的风,也算对得起咱们朝夕相对的数百载光阴了,这就请你先死一步,容本座找回肉身之后,再将这早已污浊的世界重新洗刷洗刷。
在太岁越来越慢的回击和他逐渐迟钝的脚步中,紫嵇任由密不透风的魔气将他全然包裹,感受着傀儡的躯壳在魔气的腐蚀中溃散,再慢慢撕裂他的魂魄。
想想的确不错。
很巧,我也这么打算。
一只被腐蚀了大半的木头从魔气中穿出来,稳准狠地掐住紫嵇的脖子,干脆利落地收紧。
紫嵇的喉咙瞬间被捏碎,脑袋虚弱地歪在一侧。
一道浓黑的虚影自秦深早已僵死的躯壳中脱出,被太岁抬起一脚眼疾手快地踩住了尾巴。
嘶……化作虚影的紫嵇感到一圈亮烈刺目的光芒在四周渐次亮起,迅速包围了太岁与他,化作一个巨大的精密法阵。
而他此时此刻正好落点在法阵中央。
你!好大的阵仗,我说怎么一言不合光顾着躲,原来是在这里算计我。
虚影疯狂地扭动,尾巴却被太岁踩进阵眼里,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太岁抬手,几道剑意嗡鸣着顷刻穿透周身魔气,削得一干二净。
化作木纹的肌肤又重新回归苍白,他淡淡看着紫嵇,眼中直白地写着嫌弃。
首先,你太看不起妙妙,大抵是忘了被她岁星业火焚烧时有多疼了,我替你回忆一下。
阵法中燃起几缕乳白的火焰,星星点点,朝着紫嵇所在的方向汇聚而来。
你想杀了我?我分/身何其之多,杀不尽的!呃!君火袭身,紫嵇惨叫了一声。
太岁对此无动于衷其次,我对你这块臭抹布一样的恶魄,毫无一点容忍度。
你敢趁我融合神魂时来此,抱着吞噬我的目的,想必是本体。
只要杀了本体,余下的小猫两三只并不能兴起多大风浪,若有,我杀之即是。
在君火中扭卷腾挪的紫嵇嘶哑着叫道:动用陨天夺星阵,你也会受到反噬!哈,若我身死,你便是……便是这天地间最邪恶的魔道!太岁看向远处的水镜,那里面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身影,方才他已经见到岑妙妙夺路狂奔的全过程,想到此处,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最后,方才忍你这么久,是在蓄力。
至于反噬,我无所谓。
他松了松手骨上不大灵活的指节,眉心亮起一点艳丽的光,徐徐浮出,直入半空。
随即,隐隐伴随着清越的鹤鸣声,一线极窄极细的剑意自浮雪的半空重重落下,无声没入被君火围困的虚影正中。
悄无声息,万物封禁。
说杀你,就是杀你。
随着话音落下,法阵中再无紫嵇的身影,只余一点零星的灰烬。
太岁垂下眼睫,一片飞雪落在他眉间,陨天夺星阵随着紫嵇本体的消逝而慢慢收束,君火的火星跳跃了几下,也熄于雪地之中。
一点温热的血溅在火星熄灭之处。
太岁抹了抹唇际,听见自己胸腔里传出的心跳声愈发沉重缓慢,他毫不在意地转身,朝地宫中所在的传送法阵走去。
------题外话------紫嵇:我死了,却又没完全死,嘻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只属于她的木头人岑妙妙在大泽兜了一圈,藏在巨木上收敛了所有气息装蘑菇。
身边原本明晃晃跟着她的游星也在她的示意下重新化为虚影,藏进了大树枝叶投下的光影之中。
巨蛇的尸体仍横陈于水面,挡住了通往地之极的石门,原本的人间仙境因为争斗而满目疮痍。
就在岑妙妙蛰伏在巨木后不久,晴朗碧空很快变灰,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大泽上很快溅落之声簌簌,潮湿的泥土混合着巨蛇的腥气,完美的掩盖了属于岑妙妙的气息。
烟雨如洗,云雾蒸腾。
待看见那些以凌红音为首无端追杀她的修士自墓道的水幕门撤出去之后,岑妙妙又重新起身,蹑手蹑脚回到了地宫。
果不其然,在她逃离的反方向一处石室外,见到了七零八落躺倒一地的剑宗、晨阳谷弟子。
那些散修一看就是杀人越货的熟手,靠前的几人都是直接伤在要害,已经药石无医。
剩下奄奄一息勉强还吊着半口气的几人勉强还能睁开眼珠。
岑妙妙认出了其中一个被折断双手双脚的剑修是清寂峰的任飞廉,若不是他身上还有微微的气息起伏,她都要以为他已经死透了。
岑妙妙立刻从腰间储物手袋里掏出几瓶疗伤丹丸,用灵力化之,徐徐渡与几人身上,等他们稍微能张嘴动弹之后,又取出另外的伤药与补给灵力的丹丸,一股脑塞进了几人嘴里。
也不管猛药还是良药,如今状况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支起一个小小的蓄灵阵,将散在四周已经任她为主的数件灵物引动过来,作为维持法阵的阵眼,又从法阵中朝尚且活着的几人身上引渡灵力过去。
好在地宫中灵气充盈,任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做完这些之后,岑妙妙又刻意在能找到的所有烙印之门边沿放下了一枚符咒,一旦有人进入,她便能第一时间感知,方便戒备。
在精纯的天地灵气和高阶丹药的双重效力之下,受伤最轻的宵白练慢慢清醒了过来,他艰难地挪动了一番身体,支起来靠在了墙壁边,第一眼便见到了尚在给其余人疯狂喂药的岑妙妙。
鄙人……咳咳,晨阳谷宵白练,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岑妙妙回过头,见他面色渐渐红润起来,粲然一笑,不客气,都是友宗,应当的,既然是救命之恩,就当涌泉相报,等你回去数个万把上品灵石送去勾陈峰就行。
我叫岑妙妙,送牌匾什么的就不必了。
咳咳……宵白练一噎,好,只是希望岑仙子能否宽容一段时日?容我回岐郇山之后多领几个悬赏任务,再偿还仙子救命之恩。
宵白练,岑妙妙暗自咀嚼了一番这个耳熟的名字,而后想起来,这是晨阳谷那名目睹了满门被屠的幸存弟子,如今随其他几名来参加弟子小比而逃过一劫的晨阳谷弟子客居在岐郇山。
岑妙妙想了想,摆摆手,罢了,你也挺惨的,灵石就不必啦,回去好好修炼方是正道,什么时候有钱傍身了记得给勾陈峰修两条路。
说罢,她将手中几瓶高阶丹药丢到了宵白练手中,你在队末,受伤最轻,如今能动弹了便自己疗伤吧。
宵白练呆愣愣地看着手中隐隐带香风的丹药瓶,不知想到什么,脸颊蓦地红了一大片。
剑宗里强者如云,我此前只听闻过剑宗清寂峰,倒是第一回听说勾陈峰,想必……他不善言辞,一时竟找不出其他话说,眼里晃着岑妙妙细白幼滑的手指,灵气被她一缕缕引渡到重伤之人的身上,倒也赏心悦目。
第一回听说很正常,毕竟勾陈峰可是……岑妙妙手上药粉不要钱地撒个不停,嘴里开始瞎说八道:不世出的高人云集所在,剑宗明日之星的修炼处,元婴大能俯拾即是,随便拉出一个就能把清寂峰那帮卷……憨憨拉一波剁了。
宵白练认真听她胡言乱语,原来如此,失敬。
旁边昏迷不醒的任飞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岑妙妙立刻闭上了嘴,又去探他脉搏,察觉到他的伤在被慢慢愈疗时,便也不再担心。
断手断脚无妨,哪个剑修没损失过几条胳膊腿呢?回剑宗续上便是。
一气忙完,岑妙妙累得不行,刚囫囵坐下喘了口气,识海里就敏锐地收到一处门口符纸燃烧殆尽的讯息。
我去去就来,你看着他们,别动。
朝一旁闭目调息的宵白练说完后,她果断从地上弹起,浑身戒备地祭出春风,朝一处烙印之门的方向悄悄摸了过去。
太岁刚踏出传送法阵不久,就嗅到了一旁有灰烬余味。
而岑妙妙很快也蛰摸了过来,可不等她看清那黑暗中的人影是谁,旁边剑光一闪,游星从隐遁的虚空里陡然现身,热情洋溢地朝暗处飞了过去。
等见到来人是太岁之后,岑妙妙才松了口气。
可她又想起来自己算是表露心迹被拒,原本因为紧张而放下的那些闷气顿时又浮上了心头。
没有人告诉过岑妙妙什么是动心,可她从见太岁第一面时,不过是木头伴以灵力做成的傀儡壳子,就轻易勾得了她的喜欢和起心动念。
甚至没有心的她每每想到太岁时,都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有活物在跳。
岑妙妙转过身去瘪着嘴,眉梢眼角半是气闷,半是失落,落在太岁的眼里,像极鼓着胸脯生气的粉白山雀。
于是他这回直接多了。
妙妙。
太岁轻而易举拉住少女羽毛一样轻盈的手臂,将她勾到身边。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喁喁低语,说了许久,直到岑妙妙耷拉的眉梢和嘴角重新一点一点勾起弧度,越来越大。
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她佯装发怒,这些话你以前从没说过,这又是哪里现编现学来的?不过无妨,只属于她一个的木头人啊,终究还是来到了她身边。
不远处,宵白练想起方才岑妙妙临走前的紧张和防备,有些担心她的安危,凭着这些效力卓然的丹药,他闭目调息了片刻,便已好了七七八八。
他沿着岑妙妙离开的方向追去,在拐过一处墙角时,就见到了她。
和她身边的人。
这一刻,宵白练站在阴影里,眼睛死死盯着两人所在的那一处,如遭雷殛,亦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唯有浑身上下血液逆流,其间流淌尽是报仇二字。
------题外话------后面,可能,大概,或许,有点高能emmmmm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来投奔狂心仙子太岁很快也发现了宵白练,尽管他察觉到了强烈的敌意,可后者却用担心岑妙妙的安危解释了过去。
宵白练随两人到了伤者休憩之处,便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闭目调息,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阻止自己看向太岁的方向。
而在他颈后,一团小小的肉瘤一耸一耸,不断刺激着他心中汹涌的情绪。
魔头。
宵白练有些无望地想,若是他现在说出来,岑妙妙会信么?尤其岑妙妙和这魔头显然关系匪浅,看起来他隐藏在剑宗之中,且颇为成功。
他要如何才能让这些人看清隐藏那张俊美面孔下残暴狠戾的真面目?就在宵白练吐息不顺时,受伤的任飞廉等人呻吟着清醒了过来,待恢复些许之后,一行人便打算离开此地。
毕竟秘境空荡荡,盖因妙妙在人间。
这秘境里面,属于她的全认了主,不属于她的,抱歉,没有不属于她的。
就连唯一一把无主之剑游星还是庄衍兮曾为岑妙妙所锻飞剑,尽管已经在春风面前失了先机,却还是乖乖躺进了岑妙妙的储物手袋,随她一同离开。
索性岑妙妙大方地从手里漏了一些高阶丹药和不用的法器出来,每一样都换成了亮闪闪的灵石。
任飞廉勉强恢复了几成,也在岑妙妙口中听说了此前伏击他们的人先一步离开了秘境。
一行人出了秘境之后,常陈山周围业已杳无人迹,岑妙妙便提出与任飞廉、宵白练一行分头离开。
我猜那些人说不得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就在哪一处暗中埋伏着,师妹若是落单,或许会正中入他们下怀也说不定。
谁说我落单了?这不是现成的大活……傀儡么。
岑妙妙眼角余光瞥过太岁微微不自然的手臂,软软一笑,与回岐郇山路途相反,我们要转道去南陈一趟。
任飞廉不明所以道:为何?岑妙妙不想把去找窟儡子为太岁换一具新身躯的事告知外人,便随便扯了个理由,拉着太岁向众人匆匆告辞。
宵白练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灵巧地拉着那魔头悠然远去的一双背影。
出得常陈山数十里,岑妙妙终于松了一口气。
万幸不必与任师兄一道回山,否则一路上对着他那种谨慎小心的脸,怪不好打趣。
太岁一面留意着路途中的境况,一面任岑妙妙时不时过来勾勾手,你如何得知我这具躯壳维持不久了?我能看见你身上——岑妙妙指着太岁身上几处被紫嵇重伤过的位置,尤其是肉眼可见有些扭曲的左手。
这几处灵力阻隔,无法流动。
毕竟,群山共主的魂魄也不是什么肉体就能随便承载的,不是么?她状似稀松平常地说完,随手从路边的树上摘了一只鲜红浓香的果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在互诉完心意之后,岑妙妙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她眼中,太岁若是真的没对她动过心,那她倒追一番未果,大不了调头换下一个便是。
如今太岁这个木头壳子要坏了,去南陈找窟儡子再买一个便是,否则她也不会急着把方才在秘境里带出来的灵物变现。
他忘记肉身留在何处,慢慢找,不急。
这么一想,连道心都更坚定了呢。
太岁见她并不愁闷心烦,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用完好的那条手臂摸了摸岑妙妙的小脑袋。
柔润多汁的口感立刻征服了在秘境里没有好好进食的岑妙妙,引得她三、两下就解决了一只太岁拳头大的果子。
岑妙妙满脑子都是如今这个傀儡身躯太贵,还得想办法去弄点灵石,待发现自己灵力一滞时,才哭笑不得地发现:多罗果居然还能长成这样子?太岁看她对自己灰头土脸浑然不觉,轻叹了一声,去就近的城里找个地方先休整一番,再去南陈也不急。
岑妙妙窃笑着一把跳到傀儡的背上,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轻盈的身体一晃一晃,好的呀,心肝儿,你说什么都好,都听你的。
她心里暗想,自己真好说话,身前背着她的这人得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才能在漫天星辰里遇上她这么颗独一无二的星星。
……凌红音一行人在常陈山外蛰伏许久,没等来岑妙妙和太岁,却等来了孤身一人的宵白练。
仙子高抬贵手,我有你要的东西。
我知道仙子和诸位心中所想,正是来告知仙子那两人行踪。
若是仙子愿意带上我一起,我有把握……有把握杀了你忌惮的那个男人。
当凌红音用绫罗锁住少年的脖颈时,那少年不见惊慌,反而平静地看着她的眼,不疾不徐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凌红音却并未松开绫罗,反而手上多施了两分力,勒得宵白练一张脸顿时紫涨起来。
我凭什么能信你?殊不知是不是你们引我入瓮?咳咳……我、我来投奔仙子,实乃千真万确……见凌红音不信,宵白练只好抬手指着南边的方向,岑妙妙带走了所有秘境藏物,包括那把无主之剑,她和那魔……她的护卫朝着南陈的方向去了。
原本以为岑妙妙得到剑主洞府秘藏之后会即刻启程往岐郇山去,故此凌红音才带着一同撤出的几个散修埋伏在此处,打算暗中劫她。
如今听宵白练说她朝南陈去了,便朝另外几人中的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即贴在地上,双手双脚化为老迈的木藤径直插入土中,就连一半张脸也同样化成长满碎花的藤蔓,延伸着朝外探去。
此举显然花费了巨大的灵力,片刻之后,那人再从长藤变回人形时,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他笃定地告知凌红音:的确有两人的足音刚出常陈山外二十里,其中一个是元阴一体,未满百岁的女子。
另有一行人仍在常陈山脚,那处灵气逐渐稀薄,应当是在休憩调息。
凌红音唇角一勾,又看向宵白练,你不是与他们一伙的么?这么不要命地跑来自投罗网,难不成只是想与我卖个好?宵白练惨然一笑,喉结艰难地吞咽了两下,不瞒仙子,我的确是特地离群来寻找诸位的,而且,诸位不是忌惮岑妙妙身边那人么?我有把握——保证能取他性命。
------题外话------下章可能、或许、大概开刀0.0第一百六十章 杀阵清寂峰上,长泽化为鹿身正霸占着最好的温泉池堂而皇之地泡澡,偶有三三两两弟子到此,也碍于峰主秦徽衡不在而不敢上前搭话。
无他,前阵子的新一届仙门择选里,不少通过的弟子出来都一脸神情恍惚,仿佛被秘境中的心魔试炼榨干了全部精力,就连本届前三甲也不例外。
有消息灵通的弟子得知长泽与本宗的某个弟子缔结了灵兽契约之后,才因此长居于剑宗内,顿时对那个弟子肃然起敬,得是什么勇士才能降服这么穷凶极恶的灵兽啊。
穷凶极恶的灵兽长泽躺在水雾氤氲的池中,思考着今日去九峰的那个山头白嫖灵植。
因为岑妙妙至今未归,长着巨胃的长泽口味又极其刁钻,不小心把岑妙妙院子里放的灵石差不多吃空了。
长泽自己?长泽常年生活在秘境里,秘境中能养出来变卖灵石的仙草还不够塞他的牙缝,穷得也只剩一张连穿堂风都能喝的嘴了。
他心知给在阴阳坊市丢了储物手镯的岑妙妙本不富裕的小金库雪上加霜,便开始轮流上剑宗九峰明目张胆的打起秋风来。
湿热的暖气袭人,令长泽昏昏欲睡,他乏味地叹了口气,蓦然感觉自己后颈一痛。
那痛来得猝不及防,又尖锐异常,如同将他后颈一块皮肤撕扯灼烧下来,长泽伸手触上那个位置,再一看指尖上的血痕,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那是灵兽契约结成之后留下的烙印。
温泉池水花哗一声炸响,长泽身化流光,如一团风一般卷过九峰,最终在勾陈峰找到了正在锄草的风铃。
冷风扑面,人还未至,风铃刚转过头,就听见了长泽略显焦急的语气。
我的灵兽契约方才突然毁断,妙妙出事了!通常情况下,灵兽与主人之间的契约骤然毁断,便代表其中一方遇上了性命攸关的大麻烦,在垂死边缘,不大牢固的契约便会自行崩断。
也有另外一种罕见的情况,即是契约主人堕入大道之外,与一切感应天地灵气的外物切断联系。
化作原身白鹿的长泽脊背上倏然破开,长出一对洁白的巨大羽翼,其上遍布微微闪烁的青蓝霹雳。
你是她唯一的师姐,可愿随我去寻她?事不宜迟,走!一人一鹿对视一眼,风铃连给杜思卿发张传音符的犹豫都不曾有,二话不说跨上了白鹿的背上。
长泽张开羽翼,矫健美丽的四蹄之下,一道布满紫电的巨大法阵赫然出现,如同深而艰险的丘壑,在道道光线中,流转着长泽一族日奔万里的密文。
法阵中的罡风如利刃刮着风铃的脸,临走前,她匍匐在白鹿脊背上,抓紧了柔软的乳白长毛,问运转阵法的长泽。
师妹此前是悄然去往常陈山,但算算时间如今他们早该离开了,长泽君可知师妹如今身在何处?契约不曾全然断裂,但也不远了。
人修口中的我族如陆地奔云流电,在那之前,应该能找到她。
随着话音落下,白鹿浑身上下连同头角上的云雷倏然一收,巨大的法阵下陷,一人一鹿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
……就在半日之前。
岑妙妙和太岁在附近的小城里修整了一番,继而朝南陈的方向行去。
太衍南境的地理特殊,时有雾起,九山一水,不便御剑,岑妙妙恰好又因为多罗果的原因灵脉阻滞,两人便索性徒步走几座山头。
途经人烟稀少的晨阳谷附近时,岑妙妙甚至短暂地想起了在常陈山遇到的那几个晨阳谷弟子,与太岁说起时,难免有些叹息。
晨阳谷被灭门之后,只剩下这寥寥几人,客居岐郇山久了,日后大概会重新拜入剑宗,毕竟大道朝天,他们也须得为生者计才是。
只是……太突然了,不知道师尊有没有查出罪魁祸首是何人。
不远处山峦中,一线晨光乍破,鸟雀清鸣,站在岑妙妙和太岁的位置,能见到一轮明日缓缓爬上山峦头顶。
若是站在不远处山峦下的晨阳谷中,恰好便能看见青峰抱日,灵气袅袅,白日生烟。
晨阳谷一名也正由此得来。
但此时透过谷口残破的旌旗看去,只有一派萧索惨淡。
两人举步正要离开,便听一声嘶哑的惨叫划破了旭日光辉,随之而来的是晨阳谷中冲出来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踉跄跄逃往两人所在的小径。
可他似乎身受重伤,步履蹒跚,在他身后四五个人紧随其后从谷口追出,当先一道艳丽的绫罗打出,缚住外逃之人的一条手臂,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和嘶叫,那人的一条手臂软软垂下,人也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岑妙妙定睛一看,都是熟面孔——受伤被打断手的是宵白练,他身后几人正是之前包围过岑妙妙的凌红音一行。
他怎么会在这儿?不容岑妙妙细思,那头几人也看见了她与太岁的身影,宵白练更是目眦欲裂,用尽了浑身力气朝她大喊了一声,岑仙子快逃!面前便是友宗晨阳谷的残址,宵白练算是为数不多的几根遗苗之一。
人命要紧,岑妙妙按下心中隐隐升起的狐疑,将春风召出递与太岁,后者接过,两人对视了一眼。
太岁身形如鹤掠起,顷刻间闪身至宵白练身前,一剑劈碎凌红音的绫罗,又划出一道凌厉的剑风,顿时将欺身至宵白练身边的几人短暂逼退。
岑妙妙趁机跑到宵白练身边,蹲在地上,掏出几颗保命的高阶丹药一股脑塞进了宵白练嘴里。
后者喘出几声粗气,我本想……本想来故地悼念一番谷中亡魂,不想却遇上了他们几人在此休憩……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说完,面如金纸的宵白练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岑妙妙试了试运转体内的灵力,发现多罗果实的效力已经减退大半,便从储物手袋中取出了游星。
她身形一动,人已经到了太岁身边,替他架开了一柄迎面而来的长剑,又见太岁虽然身形依旧灵活,可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小半边身子有些僵直。
果不其然,太岁轻轻喘了口气,在识海中与她传音。
我神识受躯壳所限,感应失灵,此处有诈,许是杀阵,当心。
------题外话------好冷清啊呜呜呜呜第一百六十一章 镇灵刀当悄然退至外围的凌红音听见太岁说出此话时,无声一笑。
正如他所言,凌红音一行中那能化木藤的修士在感应到两人灵力停留在上个小城休憩时,便与宵白练一同先赶来了晨阳谷。
晨阳谷恰好是从常陈山前往南陈必经之地。
一夜光景,便已足够他们织成一张令岑妙妙二人插翅难飞的网。
随着旭日高升,晨阳谷前这一条小径却丝毫不见升温,反而肉眼可见地,自岑妙妙脚底开始处处结上了寒霜,蔓延出去,爬上两旁的山壁,蜿蜒扭曲,逐渐组成了一道杀气凛然的阵法。
在凌红音一声呼哨下,几个散修纷纷撤出了寒霜笼罩的区域,只留下各自的法器牵制着岑妙妙和太岁。
两人眼见不对,正准备离开尚未完成的杀阵,脚下却传来拉扯的力道,竟是数道半枯的木藤从土中钻出,如灵蛇一般窸窣绊住了两人腿脚。
岑妙妙眸光一厉,太岁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明白这帮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岑妙妙抬手打出数道君火阳炎,白火所至,瞬息之间将那木藤烧为灰烬,太岁默契地祭出春风,剑意凌空振声长鸣,重重落下的剑气同时挡住了绫罗与另几样法器。
拼着硬扛几人远远操控的法器,太岁和岑妙妙各自受了点无伤大雅的小伤,已经掠至山壁边缘,眼看就要离开杀阵。
在她余光之中,原本昏迷倒在地上的宵白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失了踪影。
短短一瞬间,一些零散断续的念头在岑妙妙心中串联了起来,宵白练在片刻之前对她说的话如烧尽的纸灰一般,根本经不起推敲。
即使他要回晨阳谷中悼念,那为何只有他一个,其余弟子怎么就不见一起回来?岑仙子。
少年嘶哑着声音,叫她的名字。
千钧一发之际,岑妙妙却觉胸腔里一阵蓦然下陷,脖颈发凉,身后也同时传来不祥的预感。
她转过头,但见宵白练无声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半边身子隐藏在虚空之中,脸上哪还有方才面如金纸的影子?在他身后,铺天盖地俱是黑沉沉的魔影,而他手里握着一把缭绕魔气的匕首,半点光芒不现。
抱歉了,岑仙子。
岑妙妙下意识想避开,却发现这诡异的阵法中处处皆是多罗果实的气息,搅得她灵力无法正常运转,身体跟不上意识,变得迟钝起来。
妙妙!眼看短匕就要落下,岑妙妙面前忽然一花。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岑妙妙身后宵白练和伸过来的匕首被太岁掷过来的春风一把打飞。
而失去武器的太岁被凌红音的绫罗趁机绞住了唯一灵活的右手,裂响再起,一条栩栩如生的木偶手臂连着半截衣袖落在结冰的草地上,滚落数尺之远。
太岁才赶到岑妙妙身边,僵硬的左手才勾上她的手要带她离开杀阵,冷笑声再起,岑妙妙撇过头,却见被春风打飞的宵白练随风沙化,只是一个普通的化身罢了。
那真的宵白练……冷刃扎入皮肉,遇见骨头时会有所凝滞,随即利落削过,触碰到柔软炙热的——傀儡身上唯一一颗鲜活的,由血脉构筑的心脏,随即狠狠扎了进去!宵白练形如恶鬼般悬在半空的黑雾里,随着他手中的匕首扎进太岁后心,他身后的魔气也开始疯狂摇曳起来,隐隐露出他裹在黑雾之中只余白骨的下半身来。
太岁!太岁连闷哼都不曾,身体微微晃动之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连神情也凝滞,还保持着将她维护在身前的姿势。
岑妙妙目眦欲裂,也不管今日是死是活,提起游星反身就朝宵白练刺去,后者却避也不避,任她一剑捅进心口,脸上闪动着大仇得报的欣慰。
岑仙子,你看清楚,你身边的人,是屠戮我晨阳谷满门的魔头啊。
宵白练口中吐出一口黑血,轻轻说道。
岑仙子,你如今身在阵中,再也出不去了。
明人不说暗话,本来我的目标其实不是你……只是,你太不走运了,就如同我晨阳谷一般。
他是我的傀儡,从不曾离开我半步,你去问剑宗上下皆知此事。
晨阳谷灭门时,我们在千里之外的明月城附近的阴阳坊市中。
岑妙妙嘴唇颤抖,而宵白练手中那诡异的匕首上,无数魔气正汹涌而至,攀爬撕咬起了太岁的皮肉。
可宵白练显然没打算相信。
岑仙子不必多说,垂死挣扎也没有意义了,他这张脸,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把镇灵刀上汇聚了极阴之力,曾是我晨阳谷镇守拒尾阵的枢纽之一,想来便是对上仙人魂魄,也足够让他魂飞魄散,算起来也是便宜了这个魔头。
况且,仙子黄泉路上必不孤单,我愿意陪你一同下去。
面前的宵白练,在一开始见到时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的一个少年,彬彬有礼,容易脸红,修为平平无奇,人更是尘海砂砾。
可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扎入傀儡后心的匕首,甚至恶意地搅动了一番。
一霎那间,寄居在他身上的魔种汹涌喷发而出,让他一张原本尚算俊朗的脸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扭曲模样,他已经不再是个人了。
此时太岁的眼睫微微一动。
与此同时,岑妙妙的识海里传来他温柔的声音。
别怕。
我不怕,你怎么样……镇灵刀性极阴,试图裂散我三魂六魄,你如今灵气被影响,这阵法中不知还有几重蹊跷,旁边几人虎视眈眈,当是觊觎你手中秘藏,若是让你一个人对上他们,凶多吉少。
稍后我自爆灵府将他们引开,你趁乱赶紧离开,追上剑宗弟子,到就近城池求助。
太岁冷静地说出他的打算,三言两语间已将自己置于微末尘埃。
那你呢?你知道的,我魂力顽强,即使再碎一次,或许在外漂泊一阵,又会去找到你。
我不。
岑妙妙眉间一点殷红烙印倏而浮出。
没有这天地灵气,不要便是!无法引动天地灵气,还有魔气妖气!哪一样能为我所用,我便归入哪一道,我不能让你再死过一次了,独独这一件事,我绝不能承受!!!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要堕魔,妙妙用来针对岑妙妙和太岁的杀阵中阻绝了天地灵气,此阵以晨阳谷所持拒尾阵枢纽之一镇灵刀为阵眼,只待完成时,杀阵中人再也无法引动天地灵气运转真元,凌红音几人知晓之后,对此愈发胸有成竹。
寒气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其上笼罩着由宵白练血祭镇灵刀过后引来的无数魔气。
宵白练盘算得很好,岑妙妙是火灵根,而极阴之力恰好能死死克制她的灵力,但凡她想救太岁也无法做到。
他握紧镇灵刀,彻底刺穿了太岁的心脏。
镇灵刀下魔气狂躁的喧嚣,宛如面前这个魔头魂魄不断发出哀嚎,宵白练心中一阵快意难挡。
可很快他就发现,周围丝丝缕缕的黑雾忽然转了向。
青天白日中,天际划过一道龟裂万段的霹雳。
当啷一声,游星无力地落在地上,慢慢挂上霜雪之色。
原本盘踞在杀阵之上的万千魔气瞬息之间朝岑妙妙身体中疯狂涌去,她神识陷入混沌之中,双手垂坠而下,双眸紧闭,眼角一滴晶莹的眼泪落下,于半空迅速结冰,碎于游星一旁的地面。
太岁的魂魄被缚于残缺的躯壳里,又被镇灵刀锁住魂魄,周遭如陷真空泥沼,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弹,三魂六魄再次碎裂带来一阵钝感,痛得并不真实。
不要堕魔,妙妙。
听我说,我不会死,我答应你。
魂魄散于天地间不会身死道消,等重归肉身时,我一定去找你。
太岁张不了口,只能一遍又一遍通过傀儡的契约与岑妙妙传音,企图阻止她堕入魔道。
妙……黑气尽数没入岑妙妙身躯之时,太岁这具傀儡躯壳与岑妙妙的血契倏而断裂,他无法再以任何方式向她传递出一点信息。
凌红音收回被太岁打退的绫罗,身在法阵之外,同样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息,她抬眼看向杀阵之内,入目所及却是一片模糊,瞧不分明。
旁边可以身化木藤的男子见杀阵里一片静寂,便借机开口道:不知那小子有没有骗咱们,凌仙子,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能收网捕鱼?凌红音摇摇头,他将晨阳谷镇守法器祭出来,又以身饲镇灵刀,布下这杀阵,显然没打算活着走。
咱们不急着进去,只管等法阵消耗殆尽,再坐收渔利便是。
说罢,她便不再理睬焦心等待的另外几人,跃上一处石台,自顾自打坐闭目调息起来,实则将神识外放,感应着方圆数里,若有异动,便能第一时间察觉。
被冰封的杀阵里,长发如瀑的少女睁开了眼,眼瞳之中毫无光亮,化为全然一片墨黑,肌肤在阵法迷蒙的光亮里白得泛光,眉心殷红浓艳欲滴,宛如一尊恶鬼。
宵白练第一时间就被更为刺骨的气息定住,一动也不能动。
他立刻反应过来,在掌中的镇灵刀下注入最后一丝魂力,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要送身前魔头去死。
岑妙妙单手点了过来,冰冷无声的风拂过,宵白练的双手顿时离体,血液随之从他肩头两侧爆出,已然俱是浓稠紫黑。
可宵白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太岁美丽的躯体应声散碎,落在地上变作一节节枯木,被寒气顷刻笼罩,同时一团金光自他心口处浮出,本就不大稳固的光团,因镇灵刀强大的咒力作用,在离体时同样散作零散几片。
岑妙妙手中自如地挥出一道魔气,想要拢住太岁光芒微弱的魂魄,可挥出的魔气却在触碰到金光时化为飞灰。
太岁。
那个傀儡,死了么?还是短暂的消失一阵子?他之前跟她说过什么?岑妙妙不记得了。
她抿抿唇,神智煎熬地被魔气影响着,触及指尖落下的灰雾,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些脏污的力量的确无法触碰洁净的灵魂,便调头对上了宵白练。
无数魔气在她体内左冲右突,似乎想要冲散她好不容易积攒学会的七情六欲,想要冲破肉身这座樊笼,将她彻底释放,嘶吼咆哮,冲杀血肉,变作颠倒而尖锐的不可名状之物。
可岑妙妙忽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她转动眼珠,眼前骤然一片血红,唯有半空中暖热的微光一闪一闪,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追逐,去保护……宵白练被削去了双手,半身与法阵融为一体,整个人宛如一只立在虚空中的桩子,法阵里被镇灵刀引来的魔气被岑妙妙尽数吸空之后,将他只余白骨架子的下半身彻底暴露了出来。
心中认定的魔头已经在他面前死去,大仇得报,宵白练心中快意之余,透过几乎不可视物的法阵边缘看了一眼晨阳谷的方向。
报仇原来这样轻易,只送了他一条性命而已,还有师兄他们,晨阳谷不算断绝。
看到面前的少女僵立原地,她眼中蓦然滑下两行血泪。
宵白练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断臂,镇谷法器镇灵刀插在地上,在寒冰上洇出一点墨痕。
岑仙子,恭喜你脱离肉体凡胎,重新获得了力量,如今你……可以做到把我杀了。
把与法阵融为一体的他抹杀掉,不要玷污晨阳谷。
暂时没空。
岑妙妙歪着头,毫无情绪地转过了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游星,察觉到剑上传来抵触的微弱灵力在尝试消解她的魔气,她毫不在意地单手拎着,另一只手平平一扫,生生撕裂了杀阵上以宵白练的命为阵眼而阻隔灵气的结界。
宵白练尽管已经舍了肉身,可受到魂魄撕裂的反噬,还是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就在岑妙妙手撕结界时,杀阵外的几人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一股冰冷的恐怖杀气,凌红音察觉之后立刻从石台掠了下来,全神戒备。
岑妙妙从冰霜碎裂的缺口中踏出了一只脚,立刻就有数道攻击落在她出现的位置。
几人以为岑妙妙会第一时间躲开,却见少女身侧张开数道魔气,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把攻击悉数挡下,而她只是不紧不慢地指尖释出黑雾,将结界再次修补完整。
仿佛那杀阵里有什么珍贵的宝物。
当然,珍贵的绝对不会是宵白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雷落下,崩山摧海待黑雾散去,只露出岑妙妙独自一人的身影之后,凌红音便知道宵白练的计谋成了,她身边的男人想必已经丧命阵中。
剩下的,便是——几人同时看向了岑妙妙手中尚未认主的游星。
可只不过一个闪神,凌红音眼前一花,岑妙妙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人呢?身化木藤的修士躲在一侧,忽然感觉从天灵盖到脚趾一阵发寒,就听见一声幽幽的暴露行踪了,第一个。
随后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就掌住了他的后脑勺和下巴。
他下意识想逃,却来不及了。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一只沾满血肉的头颅被凌空扔到凌红音的面前,砸碎一地红白之物。
少女几乎听不见的足音落在凌红音耳中,却如同虚空中暗自设下的丧钟。
在你们身上亡魂的哀嚎声太大了,好吵。
凌红音握紧了手中绫罗,冷汗滑过鬓角,她从未直面到过如此恐怖的威压。
方才被岑妙妙瞬间毙命的修士虽然修为仅仅是金丹后期,但灵根却是木系单灵根,生命力极强,等闲折断身子也难以死透。
可现下那人被薅乐脑袋的尸体匍匐在原处,头颅又稀碎一地,显然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
灵府倒置,魔气纵横,颠倒而尖锐的痛楚在岑妙妙体内蔓延,可她并不在乎。
你的衣裳我喜欢,能借我穿穿么?岑妙妙指着凌红音身上以无数少女命元炼制的长裙,饶有兴趣。
有命喜欢,可不一定有命能穿!凌红音心知岑妙妙骤然堕魔,其中定然有鬼,便不再藏拙,手中绫罗率先呼啸而出,在空中织成万千红影,朝岑妙妙的方向扎去。
暗中藏在一旁的另外几人虽然同样被岑妙妙瞬间夺命的举动威慑住,见凌红音动手,又想到岑妙妙这座行走的宝山,便不再迟疑,各个祭出法器,咬牙使上了本命招数。
万千红影中,似有无数莺声燕语穿行其间,细细看去,有无数女子曼妙的身影在其间穿行,环肥燕瘦,各有媚态。
岑妙妙空门大开,歪着脑袋,似乎想数清到底有多少个女子身影,待光影随着绫罗到了面前,转眼又见那些女子身影摇身一变,各个青面獠牙,死状凄惨地朝岑妙妙扑了过来。
比绫罗更快的是一柄雌雄双剑。
岑妙妙不闪不避,任由刀兵加身,嘴唇微勾。
这就忍不住了?看样子你们并没有被师尊好好教导过嘛。
就在各方攻击汇聚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岑妙妙手中虚虚一握,从她身上爆出骇人的魔气,将攻击一一吞噬,随后疾速蔓延,追踪到了其他几人藏身之处。
将除了凌红音之外的几人一一找出之后,岑妙妙就近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法炮制,徒手拔了几人的脑袋。
死亡来得悄无声息,凌红音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几人之中的为首之人,是你吧?就放弃了?不想要我的命了?岑妙妙的声音骤然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凌红音瞬间捏碎了早已备在手中的替身符,远远遁到一边,就见岑妙妙的双手已经交握在那替身的后脑勺与下巴上。
她轻轻啊了一声,目光如电射向凌红音的方向。
两条绫罗一左一右袭来,上面蓄满恶咒与真元,如毒蛇般,瞬间绞住岑妙妙的双手,朝两旁拉扯,大有要将她分尸之意。
少女脸颊上的血泪已经被风干,大有支离破碎之感,她抬眼,天空中乌云蔽日,而这一方天地,云层格外浓黑。
怎么?天道也想来插一脚?降个雷劫把我一起劈碎么?凌红音暗中控着身上红衣化出的绫罗,灵力源源不断注入,意图先将岑妙妙的两手像太岁那样绞断,却不想绫罗上陡然传来极其恐怖的吸力,冷不丁将她朝岑妙妙那段拖拽而去!凌红音尚且来不及壮士断腕以脱身,岑妙妙便倒扯着绫罗飞至她身边。
象征命运的手已经捏住了凌红音的下巴,幼滑,却毫无热意。
她只来得及说一句你……身体变得前所未有地轻盈起来,她最后的的视线停驻在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躯上,那身姿曼妙的身躯肩膀之上,只余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岑妙妙冷眼看着凌红音飞出去的头颅慢慢变成了一个样貌平平的男子模样。
而委顿在地的尸体身上,美艳的红裙因为失去灵力的加持而慢慢卷边变幻,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息,最终碎裂扭曲,还原成了数块尸斑累累的无辜皮囊。
岑妙妙指尖凝出最后一点能支配的君火阳炎,将那团皮囊单独烧了。
天空中传来闷顿的雷声,岑妙妙头顶的天空已是墨黑一片,昭示着风雨欲来,天劫即将降临。
岁星成人已要经历不凡劫难。
而堕入非道,更是闻所未闻。
天道如何不怒?可岑妙妙却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她一腔七情六欲再次陷入混沌,只隐约知道自己在方才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她看向被她亲手封起来的结界。
对了,这里面还有个晨阳谷的弟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她得去把他彻底弄死,不,弄死太便宜了。
与杀阵合二为一又如何,她要把他的魂魄拘禁此处,用魔气维持法阵运转,要让此人永远陷于此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魂魄被封冻,神识受煎熬。
才能怎样?似乎并不能怎样了,这么做连她的半分怒气也消解不了。
而一点带着微芒的金光也正是此时挣扎着破出杀阵,轻轻巧巧地攀上岑妙妙的指尖,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温热,继而越来越多的光芒从杀阵中涌出来,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恍惚之中,岑妙妙听见一道如碎玉落盘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响起,细细低语,像她在被谁拥抱。
妙妙,答应我,醒过来。
第一道带着惊怒的天雷落下,崩山摧海,声势浩大,裹挟着不可名状的威压,将岑妙妙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包裹岑妙妙全身的金光中,一道澎湃汹涌的神念自上而下,落进了她的眉心。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断手断脚不赔,丢了脑袋勿怪长泽扇动巨翼,载着风铃落地时,见到的已是一片狼藉的晨阳谷口。
在几条死状统一的尸身附近,是一块巨大的废墟,他们在其中找到了岑妙妙。
她跌坐在地上,身上的魔气与眉间魔印俱已消失不见,只是双目无神,双手交叠,久久维持着一个虚虚抱着什么人的姿势。
师妹……岑妙妙恍若未闻。
风铃和长泽慢慢走了过去。
直到身边被白鹿温柔地拱了拱,岑妙妙才缓缓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子,看向一脸担忧的风铃。
下一刻,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少女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涌出,她嘶哑着嗓音,轻轻喊了一句师姐,继而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抱着在天雷降下时从指间漏去早已不在的魂光,岑妙妙从没这么声嘶力竭、颜面尽失的哭过,嗓子哑得发不出声,眼眶到眼尾一片濡红,直着纤瘦的脖颈,上气不接下气。
风铃和长泽沉默地守在她身边,并没问发生过什么。
此地发生过什么,也无需多言。
长泽四周环顾一番,等到始终没发现太岁的踪影,便了然地沉默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岑妙妙终于精疲力尽地倒在了风铃的怀里,体内魔气不存,灵力业已消耗一空,如今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风铃抿唇,把岑妙妙扶上长泽的背,见她紧闭的眼角仍不断溢出透明泪水,继而摸了摸她昏迷中也颤抖不止的肩膀。
不哭了,师姐带你回去。
……长泽一路赶来时,动用了族中秘术,耗费巨大,故而回程的路上也慢了许多。
等两人把岑妙妙带回剑宗后,风铃背岑妙妙回竹林听涛,长泽则去寻剑宗医修为岑妙妙诊疗。
风铃经过清寂峰不久,适逢任飞廉一行才从主峰下来。
两两相遇,任飞廉第一眼便看见了被风铃背在身后昏迷不醒的岑妙妙。
风铃也发现了任飞廉,尤其他看着自己脸色十分怪异,不大寻常,可她心中记挂岑妙妙的安危,并不曾注意任飞廉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忍。
擦肩而过时,任飞廉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风师姐,留步。
风铃停下脚步,面色不耐,怎么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任飞廉想了想,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风师姐当心,岑师妹她……之后他又踟蹰了片刻,仿佛后文不可言说,便保持着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再多说,匆匆离去。
什么人呐?风铃仰天翻了个白眼,说话还带说一半的就跑的?有病,迟早天灵盖给你掀掉,舌头拔出来看看是不是禁言咒没除干净。
可不久之后,她便知道为何任飞廉会在看到岑妙妙时欲言又止了。
在风铃背着岑妙妙才到时晴院的片刻功夫里,一行数十个执法堂的弟子并一名执法使赶了过来,将不大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风铃把岑妙妙妥帖地安置在榻上,这才出门询问因由。
执法堂的人在九峰出现的次数并不算多,唯有在弟子犯错时才会出现,予以惩戒。
风铃高挑一个站在木门边,双手交叠,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执法使亲自前来,想来必有要事。
可因何要把我师妹的院子给围了?我师妹奉师尊之命密探常陈山,身受重伤,人事不知,正等长泽大人带医修来诊疗呢。
执法使阵仗这么大,别把我师妹一个不小心给吓得一命呜呼了。
她手指关节噼啪作响,目光在一行人中转了一圈回来,执法使若是有别的事烦请绕行,在此地咋咋呼呼扰我师妹休养,我少不得要替师尊正一正上四峰风气。
毕竟众所周知,我勾陈峰民风淳朴,自然——道德感从来不怎么强,失手打伤了同门都是家常便饭。
风铃一面威胁执法使,一面百思不得其解,暗中疯狂摇人,给覃非琴和杜思卿分别传音——救命!速来!有人欺负岑师妹和我!执法使见风铃不问因由就把持院落,甚至大喇喇把剑也亮了出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勾陈峰人虽凋零,下手却一个比一个黑,他面对这个煞神,不好轻易带走岑妙妙。
风师妹先听我一言。
执法使打量着风铃喜怒不辨的脸色,只好与她详细解释。
据清寂峰任师弟一行回禀,他们曾在常陈山中与岑妙妙相遇,而后分开,后又于晨阳谷遇一效力不存的阴邪法阵。
其中有一残魂,原为晨阳谷弟子宵白练,他指认岑妙妙……他斟酌了数息,继而说道:指认她堕入魔道,诛宵白练肉身,并夺取晨阳谷镇灵刀,将他魂魄炼作杀阵阵眼。
他是晨阳谷仅剩的几名弟子之一,与任师弟等人留下遗言后便魂飞魄散,这点有数位弟子可以作证。
而我等是奉掌门之命前来,带岑妙妙去霜居阁问讯。
风铃闻言皱眉,她与长泽到晨阳谷时,虽然来去匆匆,却并未察觉到当时有何残阵存在,而在回岐郇山的一路上也不曾发现岑妙妙身上有任何堕魔的痕迹。
师妹绝不可能做出将活人魂炼入邪阵之事。
她想也不想就回绝了执法使,单掌抵住门框,再说,当谁不知霜居阁是什么地界么?四时交替,寒冰热炎狱轮转,刑罚万千,酷刑无数,师妹进去之后,焉能活着出来?执法使讪讪一笑,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风师姐莫要为难才是。
风铃气笑了,单凭那谁一面之词就要置我剑宗弟子于死地?他脸大?我师妹如今重伤不醒,还不知是谁下的黑手,不如执法使告诉我,该去哪儿找仇人扔霜居阁去?执法使:这……只好请风师妹见谅。
他看向身后数人,抬手一挥,上。
风铃大马金刀挡住小院的门,抬手划出漫天剑阵,眼里心魔万千,有种的来,断手断脚不赔,丢了脑袋勿怪。
包管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双方一触即发之际,长泽带着两个医修施施然前来,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分外有高手风范。
随后雍容的鹿灵脚下一拐,袖手站到了风铃另一边,将她没挡严实的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哦豁,要打架?算本座一个。
执法使一脸问号:长泽君这是……他话音未落,远方一天青一绀紫两道身影已经如狂风倒卷而至。
人影落地,分别是面沉如水的覃非琴和杜思卿。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祖传护犊子比起面色看不出端倪常年阴阳怪气的覃非琴,杜思卿身为无耀峰亲传弟子,为人最是中正和善,在岐郇山声望向来不错。
眼下两人不约而同来此,执法使用脚趾头都能想出与岑妙妙有关,也心知今日怕是无法从几人手里带走岑妙妙去霜居阁。
非要动手,他和这帮来充数的弟子也难讨好,不如先退一步。
他挥退了身后剑拔弩张的执法堂弟子。
见过覃师叔。
执法使与覃非琴见过礼,又向才来的二人重叙了一番来意,苦笑道:覃师叔也知道,清风身为执法使,真算起来也不过是尊师长命办事的微末人物,还请覃师叔高抬贵手,莫要为难我。
覃非琴似笑非笑不做声,觑了一眼身边的杜思卿,半边眉毛挑了挑。
哦,既然如此。
杜思卿找到一处树荫下,慢条斯理取出一块洁净的白布,就地盘腿叠坐,姿势矜贵地开始擦起手中长剑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问岑师妹借几样东西,晚些再走。
执法使踟蹰片刻,朝覃非琴行了个礼,清风思来想去,既然覃师叔与长泽君都愿意亲自做保,想来覃师叔之后定然有话与掌门亲自说明,便不过多打扰,先行一步,告辞。
覃非琴眼睫半垂,半边翠丝袖袍迎着烈日泛着质地精良的光,见清风识趣地当真立刻带人离开,才懒洋洋地张了嘴。
清风。
执法使一听煞神开口,立刻转过头,乖觉道:不知秦师叔还有什么吩咐?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知道,至于来龙去脉,清寂峰那帮小子几张嘴加起来也只能算一面之词,还得等我徒儿醒了方知真正始末。
覃非琴乜斜清风一眼,眼神森寒无比,你去告知掌门,我勾陈峰之人,若手中沾过一条无辜人命,无需你执法堂多事伸手,我自当清理门户。
可若是她并未犯下过错,执法堂今日既然能因清寂峰一面之词,就要来带人去霜居阁讯话——执法使一听,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覃师叔,清风这不是还没……没带走师妹么……别说见岑妙妙人将她带走,他可是连时晴院的门都还没进就被风铃拔剑相向了。
风铃手上重重一拍,立刻就冲了出来。
这感情好!方才是谁要动手强行带人的?!覃非琴将她拦住,轻笑一声,看向执法使清风,我无意为难你,你回去向执法堂那几根老骨头回个话,就赶紧把霜居阁里讯问犯人的那些劳什子法阵赶紧拆也好,搬也罢。
至话尾,他拖慢了声调,一如锋利纤长的眉尾,到末端才落下浓墨重彩。
因为明日,剑宗便不再有霜居阁。
执法使瞬间明白了覃非琴的话中之意,脸色一白,不再多说,只匆匆道下告辞,便带着来时气势汹汹的一帮人灰溜溜离开了竹林听涛。
等旁人散尽,风铃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再来晚点,你们大抵就得去霜居阁捞我和师妹了。
与长泽一同前来的医修连月在他拦住门时,已经带着药箱先一步进院中为岑妙妙疗伤。
几人在院中等了小半日,风铃进屋探看岑妙妙伤势如何,覃非琴与杜思卿在长泽口中重新又听了一遍两人此前到晨阳谷前找到岑妙妙的始末。
覃非琴始终托腮不语,最后才问了一句,妙妙身边的傀儡呢?长泽顿了顿,淡声道:不知所踪。
可从岑妙妙的反应来看,或许不只是不知所踪,长泽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此时风铃打开门,连月从岑妙妙的屋子走了出来,将方才施过的太素针收了起来,见几人不约而同看过来,微微一笑。
几位不必过于担心,岑师妹没什么大碍,只是真元耗尽,灵力枯竭,经脉中曾有被穿刺打碎的痕迹,应当是受了相当凶险的重伤,可这些伤在我为她施针之前,就不知为何已经自主恢复得七七八八,尤其灵府被护持得很好,真是相当罕见的体质。
风铃问道:那我师妹为何一直昏睡不醒?多久才能醒来?连月:风师姐切勿急躁,真元耗尽只需多多休养,待灵气充盈,神识自然随之恢复,人也会清醒过来。
至于时间,短则三、五日,长则多半月。
我观岑师妹灵脉,大约三、五日便可醒来。
道祖保佑!风铃当即握住连月双手,我是说谢……谢谢连师妹。
连月与几人再三确认之后,才告辞离去。
覃非琴也先行一步前往主峰找商定涯了解情况,据他所说,还要顺便去一趟执法堂把霜居阁拆了。
等他走后,杜思卿看向风铃。
别担心了,人都走了。
他身后捏了捏风铃始终因为忐忑而紧绷的肩膀脖子。
覃师叔和你……勾陈峰真是,祖传护犊子啊。
你懂什么?我们这叫师徒情深,别羡慕,你要出事,我也替你挡门。
风铃白了他一眼,肩膀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而屋子里,岑妙妙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兀自昏睡着。
在天雷降下时,眉心里灌注的那一道神念,让她想起了被遗忘数百年的那些纷乱如麻的记忆。
不再是幻境和地宫中模模糊糊的碎片,是完整的一年又一年,是风霜雨雪的陪伴,和春风烈日下的起心动念。
温柔的淡金魂光将她包裹住的那一刻,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魔气于一刹那偃旗息鼓。
在魔气即将将她彻底腐蚀殆尽成魔的临界那一刻,太岁把她从堕入非道的深渊强行拉扯了回来。
那星星点点的淡金摇曳着散碎在她不能动弹的周身。
与此同时,太岁为她注入的神念解开了岑妙妙识海深处的所有记忆。
她似是多长出一双眼,穿过时间的河流,见到多年以前的庄衍兮为她能够成功拥有人魂而折损道心,从天道手里强行以半世修为夺过本该殒命于雷劫的崔渺魂魄,最终托寄于已经接纳了岁星恶魄的躯壳肉身之中。
换取她人魂俱全地重获新生。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伥鬼栽赃在岑妙妙伤好苏醒后不久,便被传唤至首峰议事厅里。
踏出院子时,陡然见到炎炎烈日,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想撒娇让身边高大的傀儡挡挡阳光。
她转过头,左边空空荡荡,唯有清风树叶,沙沙作响。
而院外正等着岑妙妙一同前去首峰的风铃眼神关切地看了过去,恰好捕捉到少女一霎那里露出的迷茫。
风铃并不真正了解过太岁这个傀儡,只知岑妙妙心系于他。
虽然她并不大懂岑妙妙分明容貌灵根俱是上佳,又为何不在这太衍诸多年少成名的修士里选一个当道侣,反而颇有要与太岁走到证道以后的天荒地老之意。
但她也同样知晓人皆有偏爱私心,这是岑妙妙的选择和自由。
师姐。
风铃见岑妙妙短暂地迷茫过一瞬之后,立刻朝自己露出个笑,乖甜乖甜,看起来并没有哀毁过度的模样,不由稍稍放下了心。
走,师尊传信回来,他从晨阳谷调查完毕,已经收敛查验了那帮邪修尸首,同样也见到了宵白练残魂所在的那处法阵。
师尊如今已经在回山的路上,他命我陪你一同前去主峰,省得他们说一句话绕个九曲十八弯,给你强行定下莫须有的罪名。
听见风铃口中的宵白练时,岑妙妙秀美的眉尖蹙了蹙,眼中划过一丝极度的厌恶,又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她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紧缩了一瞬,仿佛在为消失不见的那个人而痛苦。
在太岁的躯壳土崩瓦解之后,在他于漫天雷劫中魂光湮灭时,她凭空长出了一颗心。
在失去他以后,她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长出人心,有了软肋。
多可笑。
主峰大殿中,任飞廉等几名清寂峰弟子站在下首,主事者亦只有掌门商定涯和无耀峰峰主郑药,大有关起门来处理家务事的意思。
除此之外,殿中一侧还坐着须发皆白的枯荣,满殿中人神色各异,独他一人坐在古檀木椅上闭目养神,无人敢上前攀谈。
岑妙妙跨入殿中那一刻,数道视线射向了她。
她无意回应,漫不经心走到殿中。
弟子见过掌门。
朝上首掌门长老一一行过礼后,便随风铃一同,站在了下首任飞廉的对面,随即眼神锁在了他身上,直勾勾地不带任何情绪。
任飞廉被她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盯得心中有些烦闷,冷不丁又听见商定涯唤他,忙走出列。
弟子在。
商定涯心知覃非琴把徒弟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也就愿意替他着意留点时间,便清了清嗓子,让任飞廉当着岑妙妙的面将他所见所闻再详细与事主说一遍,方便对质。
任飞廉便将此前在晨阳谷的遭遇说了出来。
当日岑师妹说找了个借口说要转道南陈,出常陈山秘境之后便先行与我等分开。
随后我们与晨阳谷的几位师弟一同在原地调息半日之后启程回山,宵师弟提出有法器落在秘境中,就独自离开朝原路返回。
岑妙妙嘴一撇,他这借口找得也很一般,凭什么说我?任飞廉:……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翌日,在我们再度启程之后不久,晨阳谷又有两名师弟提出常陈山与晨阳谷相近,之后想必要长居岐郇山,想回谷中悼念一番,顺带等一等宵师弟。
可等我们赶到晨阳谷时,却见满地无头尸首,死状凄惨,而晨阳谷口尚有一效力不存的法阵,其中……岑妙妙蓦然打断他的话,任师兄,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对呀,怎么这张大饼脸看上去比我那日救你才醒来时还要灰多了?来栽赃我之前,不知任师兄是才烧过窑炉还是卖过银炭?任飞廉手指一紧,衣摆之下藏着的一处皮肤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咕哝动了一动。
岑妙妙轻笑一声,接着说,任师兄,不要停,说出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我可是还等着跟你对质呢。
任飞廉看了一眼上首位,商定涯和郑药皆眼观鼻鼻观心,而枯荣更是连眼都不曾睁开。
其中杀气横生,更有残留的魔道气息,而宵师弟的肉身已经陨灭,元神被困在法阵之中,已然奄奄一息。
正是他向我们指认岑师妹——他咽了一口唾沫,看回岑妙妙,正撞见她眼里戏谑的笑。
岑师妹在他出秘境之后半路将他截杀,强行夺取晨阳谷法器镇灵刀,又将他魂魄炼入杀阵之中,暗自以杀阵骗散修入阵,汲取人命提升自身修为。
岑妙妙淡声道:说完了?任飞廉点点头,我说的这些千真万确,而宵师弟在控诉之后便难以维持残魂,当场陨落,几位清寂峰师弟与晨阳谷弟子皆可以作证。
果不其然,他身后几人见状纷纷点头。
好。
岑妙妙转过身,礼貌地请示商定涯,启禀掌门,听完了任师兄所言,弟子有一点小小的疑问。
商定涯拈须颔首,你问。
我想问任师兄,岑妙妙抄起手来,眼睫微微垂下,你还记得那些死了的散修都有谁么?其中就有在常陈山打断你手脚被明月城通缉的几人,伏击各位师兄的散修,虽然丢了脑袋,但是衣着法器,几位师兄竟一个也认不清了?她眼神自任飞廉身后一一扫过,其中一人显然有些回避。
岑妙妙:身为你们的师妹,我几斤几两诸位难道不知?要能有一日半功夫就能完成杀人越货,炼魂结阵又诛杀多名通缉榜上恶名昭彰的邪修,想来我不该是勾陈峰的小弟子,应当出山自立门户才是。
郑药认同地点了点头,商定涯不置可否。
即便是你不行,加上你那修为非凡的傀儡呢!任飞廉被她堵得一时语塞,色厉内茬道。
岑妙妙却转身朝上首行礼。
弟子当日的确是动身前往南陈,却并非如任师兄口中所说那般。
随即,岑妙妙将她与太岁在经过晨阳谷口时遭遇埋伏,直到她差点堕入魔道,最终太岁于雷劫中殒身一一诉诸于殿上。
弟子最重要的人被害身死,如今还有伥鬼栽赃,弟子也很想要一个公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包管不伤你爱徒半分岑妙妙最后看向任飞廉,话却是对着上首说的。
可是谁能给弟子公道?弟子也很想知道。
秦徽衡和覃非琴走进大殿中时,恰好听到她这一句。
少女面色平静,不带悲喜,消瘦的脸颊仍有一丝苍白,花唇也少了些许血色,满头长发松松系在脑后,尽管秀气的颈项与脊背绷得笔直,也盖不住弱不胜衣的虚弱感。
任谁都看得出她元气大伤,可那双眼里却燃着两簇火,似乎仅仅靠这点火星,将她整个人支撑了起来。
岑妙妙直勾勾地盯着任飞廉,后者皱了皱眉,不舒服地捏了捏脖颈有些发紧的交领。
岑妙妙不疾不徐地问:我与宵白练毫无瓜葛,他却与邪修勾结,宁可身化阵眼,也想置我于死地。
在师姐来找我时他还藏在法阵中,不曾神魂俱灭,为何你们一去,他就这么迫不及待魂飞魄散了?还是说……说什么?!你若是与他毫无瓜葛,宵师弟为何不惜与邪修联手也要对付你?任飞廉道。
覃非琴和秦徽衡走到主位一边,见秦徽衡脸色不虞,出手拦住他要说出的话,摇了摇头,示意等岑妙妙和任飞廉说完。
接着,岑妙妙面前光华闪过,抖出了储物手袋中的游星。
为了它,或者说是为了整个落入我手里的常陈山洞府秘藏。
以及——宵白练口中的魔头一说,岑妙妙早就想清楚了。
他口中的魔头只有可能是紫嵇。
但当时身化杀阵的宵白练显然已经陷入疯魔,任凭她怎么解释,他也不曾相信。
宵白练将我的傀儡认作一名魔道中人,对我的傀儡动手,我即便是真要杀他,也是天经地义,说起来我的确是有点后悔——后悔没去修习一番炼魂之术,好将宵白练日日夜夜困在身边,看他嚎哭痛苦,悔不当初。
也后悔只顾着伤心,后悔猝不及防地强行接受太岁消失,后悔没有出手,把宵白练连同那个阵法一起挫骨扬灰。
身体里又传来心脏窒息带来的痛感。
她默默感受着,垂下眼睫,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病态又甜美。
见两人各执一词,商定涯捋了捋胡须,大手一挥,罢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几方求证中我已经知道了。
如今晨阳谷虽然人脉凋零,却还是需得给在场的弟子们一个交代。
要证明岑妙妙是否当真害过宵白练,也很简单,能做到炼魂入阵者,需得身带魔气,即堕入非道。
但魔气踪迹难觅,潜入凡身即成蛊毒操控人心,商定涯看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枯荣,语气放缓,长老,还请您来当场一验,摄取神识,去魔存道。
他看了一眼下首,岑妙妙对此毫无反应,仿佛神识离去在神游太虚。
反而是另一边的任飞廉一听,立刻道:弟子与其余晨阳谷、清寂峰弟子都是宵师弟的证人!苦主尸骨未寒,又亲口指证,难道还不够证明岑师妹犯下的过错么?他此言一出,身后几名此前一同前去常陈山的清寂峰、晨阳谷弟子立刻上前附和。
商定涯缓缓说道:只是摄取神识一事,被验看之人需经历噬心之苦,痛苦难当,稍有不慎,灵府伤灭,变为废人。
岑妙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任师兄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么?还有几位师兄,在地宫中半死不活地感谢我救命之恩那会儿,任师兄可比现在更像个人。
要不然,任师兄也让枯荣长老验看验看吧?毕竟我心眼小,叫我一个人受摄神取念之苦,保不齐之后会不会报复任师兄呢。
好。
枯荣睁开了眼,莫急,是人是鬼,容老朽一观便可得知,女娃,你上前来。
见岑妙妙乖乖走到枯荣面前,风铃顿时露出着急的表情。
师尊!她看向覃非琴,您不是从晨阳谷回来么?定然有替师妹洗清嫌疑的证据,师妹重伤初愈,承受不住摄取神识的!覃非琴却道:无妨,众口铄金,这是妙妙最直接能洗清嫌嫌疑的办法,你放心,枯荣长老有分寸。
风铃:师尊!覃非琴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枯荣指尖已经慢慢出现了一根由他神识凝成的长针,等长针成形后,便要往岑妙妙眉心扎去。
后者避也不避,始终漫不经心,眼神发飘,还停在任飞廉身上。
始终站在覃非琴身侧的秦徽衡突然出声道:既然如此,为显公平。
飞廉,你也上前,由枯荣长老摄取神识,证明你没受法阵中已经魔化的宵白练影响。
任飞廉闻言一惊,师尊,我就不必了吧。
哦?秦徽衡淡声道:宵白练身化杀阵阵眼,必定被镇灵刀极阴之力引来的魔气影响,说话颠三倒四也是正常。
你既心中坦荡磊落,想必不惧区区摄神探看。
我……任飞廉原本有些泛灰的脸色愈发发沉,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而枯荣手中的神识长针已然凝结成形,泛出森寒利光。
岑妙妙微微舒了口气,坦然抬起脑袋,准备横竖受一针,就见眼前人影一闪。
借长老神识一用。
是覃非琴的声音。
枯荣:臭小子!枯荣手中长针倏然落入覃非琴手中,而秦徽衡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任飞廉身后,指尖剑意横飞,扫过任飞廉身上几处大穴,后者当即脚下一软,双膝跪地。
而覃非琴掠至任飞廉面前,指尖流畅地一推一送,枯荣的神识长针便被正正插入任飞廉眉心正中,后者仰脖,口中嗬嗬出声,显然是痛苦不堪的模样。
放心,我手下也很有分寸,包管不伤你爱徒半分。
覃非琴收回手,施施然道。
岑妙妙:……风铃:……师尊,当着掌门和大长老的面横插一杠动手,不愧是你。
枯荣被夺神识长针,面色却不曾变化,只顺应进入了任飞廉识海的自身神识,手上捏了个法决,万象霜天,着。
随着枯荣口中法决念诵,任飞廉扭曲地动作愈发大了,最终痛苦不堪地昏了过去。
而他衣服下,一条残破的人形慢慢凝成阴影,自他身体里被驱逐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浓重的魔气之中隐隐可见下半身已成白骨、面容扭曲诡异的青年残魂,不是宵白练又是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焚心蛊记忆里的任飞廉虽然有些刻板,不大聪明,但是骨子里仍有剑宗中人的忠义与气魄,不至于短短几日里就人格崩坏,突然变成追着她屁股后面咬的疯狗。
见到宵白练残魂出现的那一刻,岑妙妙顿时索然无味,甚至有点果然如此的想法。
自任飞廉体内骤然离开的阴煞之气在大殿中盘桓,郑药掏了掏耳朵,抬手一挥,将其引入掌中,旋即一掌握碎。
可惜郑药下手没绷住重了点,连带着剑气在宵白练身上横穿一道。
一时没看清,以为是个低级魔物,抱歉。
宵白练匍匐在地,赖以维持魂体的阴气被郑药抽空碾碎,顿时惨叫了一声。
他勉力支撑着浅淡的魂体,双眼无神,被郑药失手穿了一道剑气,带走了他大半的记忆,已然不记得生前诸事,最后的记忆业已只剩下亲手诛灭魔头,至于魔头身边那个哭得凄凄惨惨的少女——执念让他以残阵影响了任飞廉一行弟子,悄然寄生于任飞廉的识海中,追寻着把魔头身边的人赶尽杀绝。
他看向岑妙妙,发出桀桀冷笑,嘶哑凄厉,颠三倒四,不成语调。
可惜……你要是、是也……死了,就好,岑,死了,就好。
岑妙妙冷漠地哂笑,这话原该我说,但你即便是死一万次也没任何意义,平白脏手。
在场众人都能清晰地看见宵白练残魂身上魔气横生,阴邪盘桓。
而在宵白练出现的那一刻,任飞廉和身后几个清寂峰、晨阳谷的弟子悉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商定涯立刻使唤郑药将几人立刻送去大觉峰医治。
在郑药走后,覃非琴拿布巾随手擦了擦,扔到一边,若是被动炼魂之人,被炼化做阵眼后只会听从阵主命令,不再有自己意志。
但他显然意志尚存,若是方才郑师兄下手轻一点的话——他拿眼乜斜了一记郑药,接着道:说不定他还能口齿清晰地回两句话,再看他只有半身白骨,还能附身于任飞廉,以阴煞之力影响其他人神识,显然是自我献祭身化杀阵才能做到。
覃非琴毫不留情地踩上宵白练的残魂,手中凝出一点艳光,直直插入宵白练的脑袋里。
商定涯见状,以为他在发泄不满,连忙出手,要拦住覃非琴。
师弟不可!宵白练是晨阳谷最后的几人了。
覃非琴却丝毫不理会,自顾自在宵白练咆哮挣扎的脑袋里搅动了一番,最后取出来一条手指粗细、漆黑一团的东西,以掌中灵力小心包裹住,才出示给其他人看。
那是一条已然凝实的魔气聚合体,正在覃非琴掌中灵力的包裹下缓缓蠕动,其上黑雾缭绕,发出不祥的血光。
焚心蛊,魔道特产。
覃非琴朝秦徽衡抬了抬下巴,后者手中立时出现一条一模一样的魔气聚合体。
商定涯疑道:这不是?秦徽衡道:不错,此前擘陵秦氏遇袭,便是不明人氏突然出现,释放大量魔气,以焚心蛊操控秦氏中人所为,幸好家主率众退守秦氏祖先牌位所在地宫中,这才得以保存半数。
覃非琴接过话头,这焚心蛊需以人血滋养,食欲望而生,会无止境放大人心中渴求,以汲取更多欲望。
此前晨阳谷被屠戮殆尽,痕迹魔气与擘陵毫无二致,宵白练只怕在当日便被种下此蛊。
如今这大殿中都是自己人,咱们几个不如开门见山。
接着,他原地砸了个惊雷,若是我没记错,这焚心蛊虽说是地地道道的魔道产物,可要论起它是怎么出现的,还得靠咱们剑宗严迅道君。
这一点,枯荣长老想必比我们更清楚。
岑妙妙闻言,心中平湖顿时闪过一丝波澜,里面倒映着严迅那张阴鸷的面容。
说起来,严迅在外面流传的消息只说是数年前意外殒身。
难道他没死?果不其然,枯荣长长的胡须抖了抖,老朽看管他数年,他不曾脱逃禁地,至于他研究的那些玩意儿,更是漏不出去,你们大可放心。
覃非琴轻笑道:那就奇了怪了,这天底下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严迅道君不成。
说起来,拒尾阵成后,窟窿不少,咱们那好师尊可留下不少烂摊子。
眼看覃非琴又开始拱火,秦徽衡心中微叹,转过身去,朝枯荣拱手道:请长老容我等入禁地一观,确定师尊石像仍在即可。
商定涯也趁势补道:既然两位峰主都有此请求,还望长老允准才是。
枯荣本是答应为弟子摄取神识才踏出禁地,不想反被这几人趁火打劫。
他思索再三,淡声道:赶紧去,看完了就给老朽赶紧滚。
话音落下,三道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显然是早等着这一刻。
大殿里一时只剩下枯荣与岑妙妙、风铃三人。
岑妙妙没想到宵白练一事还能八竿子打到严迅身上,悄悄拉着风铃想跟上去一看,却被枯荣眼风拦住。
慢着。
鹤发童颜的老人袍袖一挥,扔出一只玉瓶,滴溜溜沿着宵白练身边转了一圈,温润的光芒溢散,瞬息之间将宵白练的残魂收敛了进去。
毕竟是先代掌门,两个女娃娃就不必去了,将那小娃残魂送去大觉峰净化超度吧。
风铃看着地上的玉瓶,哑然失笑,就他这丧尽天良的入魔之人,差点害死我师妹和其他弟子,还净化?超度?一点火星猝不及防飞过风铃眼前。
君火凝成的阳炎阴柔却暴戾,嘭地一声,玉瓶顷刻间炸成一缕飞烟。
行了,我替他就地超度,免得打扰大觉峰师姐们的清修。
岑妙妙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把风铃拉到自己身边,大摇大摆地告辞离去。
禀长老,弟子们这便告辞了。
枯荣:……空旷的大殿里,所有人俱已不在,枯荣端坐椅上,慢条斯理收拾了一番白袍上细微的褶子,看着岑妙妙离去的方向,干瘦的脸上忽而流露出怀缅的神情。
衍兮啊衍兮,亏得你剑道有成,可惜一千年前脑子就不大灵醒,不想如今仍是如此。
哎……让老朽说你什么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远游人、梦醒者当日,商定涯三人前往禁地之后,发现原本应当在禁地石像中被禁锢的严迅毫无异状。
离开禁地之后,三人又商议了一番,几人一致觉得严迅与暗中使用焚心蛊的人必定有干系。
要知道严迅厌憎非道,曾在妖族与魔道身上试验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残忍阵法,焚心蛊这种借由魔气而操纵其他人的聚合物便是他不断试验之后的产物。
此前严迅所创的那些伤天害理的法阵几乎全被剑宗封禁,连消息也不曾走漏一星半点。
被关押在禁地的这些年中,严迅始终不曾悔悟,即使只是魂魄被锁于禁地石像中,也没有放弃那些他口中所谓的创生之作。
除了他以外,不会存在能随意使用焚心蛊的第二人选。
偏偏他对焚心蛊一事一问三不知,三人只好暂时作罢。
事关秦氏与晨阳谷死伤惨重,只好让覃非琴继续暗中追查下去。
另一边,岑妙妙在岐郇山盘桓了数日,闭关将金丹境界稳定在后期之后,决定孤身下山游历修炼。
向覃非琴禀报过后,后者很干脆地应允了。
风铃儿最近总担心,既怕你过分伤心,又怕你一点也不伤心。
师尊不是个好师尊,没尽到什么责任,可天地辽阔,终归靠足下丈量,我辈修者,刀光剑影里度日方为寻常。
你且去,不说非要路见不平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但你记住,唯有不辜负本心,心之刃才愈发锋利。
覃非琴难得正色,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放心吧师尊,总归弟子的魂灯还在山里,但凡打不过,弟子定然第一时间逃跑。
毕竟闲坐清修是度日,飘飘摇摇也是度日。
岑妙妙笑了笑。
也不能说是孤身,还有一头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她的小鹿。
上一回灵兽契差点就彻底断了,这次听凭你找什么借口,本座也要跟着你一同下山。
长泽抖着角,嚣张地四蹄趴下,拦在她下山的路上,满心琢磨着怎么在岑妙妙拒绝后死缠烂打。
好啊。
岑妙妙一口答应,一把薅着小鹿的脖颈毛,抬腿跨了上去。
备好腹稿的长泽:???剧本搞错了吧?不是这个吧?她怎么答应得这么轻松?不是应该推拒一番再扭扭捏捏答应么?就听骑在它身上的岑妙妙道: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多谢长泽君驮我上路。
只一条规矩,当灵兽就好好吃草,不许饭桌上大变活人。
这一路上,就托我们英明神武的神鹿庇佑了。
长泽:……行,作为一只胸襟广博、气度卓越超凡的灵兽,能屈能伸。
离开剑宗时,岑妙妙和长泽去了道祖像面前,在谁也无法看清的云笼雾罩里,拧着眉,仰着脸,直直地、贪婪地看着那个人的眉眼。
她已经全都想了起来。
这么一细看,这道祖像雕得到底不灵,既没有她记忆里的庄衍兮眉目鲜活,又没有太岁生硬却温柔的气息。
岑妙妙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她的手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那个人说他魂力强韧,说总会回来寻她,像她重生以来他附身傀儡,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那样。
既然如此,她要变得强大起来,活到他重新来寻她的那一日。
她转身问长泽,你知道我的身份,对么?长泽一身雪白的皮毛在日光下亮得耀眼,脖子上挂着一只精致得小包袱,里面装满了万草苑价值不菲的灵植,这一眼看去,原本威风凛凛的神兽显得有几分滑稽。
但长泽不在乎。
知道,早就知道了,傀儡,不,剑主与本座透过底。
它头也不抬,在小包袱里耸动着湿漉漉的鼻头,巡梭了一番,旋即大嚼特嚼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鹿从包袱里抬起脑袋,嘴里还塞了两只果子,口齿不清地问:这天地之间,不会再有像本座一族对灵气一样敏感的灵兽。
是以傀儡才出现那会儿,本座就认了出来,那是本座粉身无以为报的恩人。
岑妙妙想,是啊,那是为了她离群索居的神明。
是因她而消逝的心上人。
他的魂魄早已与星轨连接,有星辰之力加持,不会轻易消散,所以我想去他以前带我走过的故地,万一……我是说……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呢?长泽鹿角轻抬,四蹄奔雷,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左右晃动,白雪的光影簌簌落下。
那还等什么,必须的必,这就启程吧。
……西境以西,拒尾阵外,是无妄海墨色一样的潮水也覆盖不及之处。
空明澄澈的碧水自带一汪氤氲四野的烟色灵气,将这一脉大湖掩藏在妖族之地与拒尾阵之间。
大湖上浩渺水汽四散,湖中心一处巍然陡峭的孤峰独立,以苍莽古拙的薄山石碑为结界,引动整座大湖灵气,令它消失在所有生灵的肉眼之前。
数日之前,此地曾无端电闪雷鸣,长长久久不曾断绝。
而后云淡天轻。
在谁也看不见的薄山顶上,一处洞府模样的石窟已生满壁青绿苔痕。
若有人能从此地经过,便能发现这石窟大门上缀满重重封印的痕迹,俱是险恶禁制,并非仙人洞府。
可如今石窟大门上只余旧痕,禁制不知所踪。
天地之间万千灵气一拥而入,争先恐后的涌入静静躺在石窟中一座寒玉上之人。
那人双手交叠于腰腹上,双眸微阖,皮囊如星裁,长诗为骨相。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直至天际开始飘下新雪,薄山之下的湖面已然干涸大半,而永远充盈于大湖中的灵气俱已被石窟中人吸收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不生尘埃的寒玉上恍如沉睡、面如霜雪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庄衍兮自寒玉支撑起身子,长久地发了一阵呆。
随即,他悄然放出神识,澎湃强大的神念顷刻间席卷了方圆百里之地,野地的妖物和小兽的呼吸,甚至树灵展开枝叶的声音顿时一清二楚地出现在他五感之内。
他没记错的话,掌门命他前往天之极,寻找被一众大能暗藏起来的岁星。
奇怪,他怎么会在离岐郇山万里之遥、与天之极反向而行的此地?况且此处不见一丝凡人身影,甚至连妖族的踪影也十分罕见,放大神念范围才堪堪见得几只采野果的小妖。
庄衍兮蹙着眉,下意识想看向腰间,腰封好端端得系着不曾松散。
怎么总有种错觉,似乎那里噌佩过什么叮叮当当响的物事?更奇怪了。
------题外话------好家伙,失忆了。
第一百七十章 道祖归山庄衍兮自薄山苏醒离开之后,此前藏于须弥芥子夹缝的大湖与薄山几乎在他前脚踏出之后,后脚那处隐匿的湖光水景孤峰断崖便悉数崩塌,碎为飞烟。
无人知晓它存在过,也无人知晓它陡然消失。
之后,庄衍兮花费了数日的时间,细心留意。
在通过双眼所见迥异的山川湖海,与凭空出现隔绝人妖魔的拒尾大阵,还有无数同族异族生灵截然不同的语调服制,庄衍兮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的确缺失了一段记忆。
一段跨越数百年的漫长时光。
半夜单薄清冷,明亮的月色下,庄衍兮孤身一人走在荒山野岭,面色冷然,足下无声,恍若独来独往的神明悄然丈量自己职责所在的土地。
苍白的月辉淡淡落在男子垂下的墨发上,犹如为一尊冷漠的瓷人镀上皎洁银光。
薄山本是他自创法门须弥芥子中的最后一个藏身之处。
若他此前身处薄山,只能说他受了致命伤无处可去,才会降自己隔绝人气,封印于薄山之中恢复灵力。
此世能让他身负重伤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但他连因何受伤也忘得一干二净。
庄衍兮只好凭借记忆往岐郇山所在的方向走,却几次三番在数百年里沧海桑田已经错乱大半的路上迷了归途。
他只好将面容掩盖大半,拦住了一个过路的修士问路。
总不好说自己堂堂剑宗中人,既不认识回岐郇山的路,储物法宝里又比脸还干净,连本命剑也不知所踪。
只好另寻借口。
劳驾,这位道友,我乃岐郇山剑主庄衍兮,因储物法宝遗失,故而无法回山,道友可否为我……可他话音未落,已叫人中途截断。
等等等等!打住打住!那路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庄衍兮,嘴里啧啧有声,七分嫌弃兼三分可惜的眼神令他无端有些微微赧然。
毕竟庄衍兮这张脸高低几百年前也算是剑宗行走的招牌,偏他性格孤清,自出生以来就比旁人起点高不知多少,直至以杀证道后独立剑道之巅,也与同道相交甚少。
与人交谈多少有些生硬,带不上几分和善,与其说是问路,更似命令。
那路人见他愣怔,便掐着时机开口了。
你是剑主?老子还是上界仙人呢!想说身无分文不识路,来向好心道友借点灵石回山,事后定有重谢是吧?啧,坑蒙拐骗也不看看对象?这套说辞过气五百年了,你看我像个傻子么?庄衍兮:……白瞎了一双好招子,长在了骗子脸上。
呸!快滚!那人说罢,平地啐了一口便匆匆离去,留下庄衍兮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他有心运起灵力感应剑宗那盏属于自己的魂灯,不知师兄如今是否安在。
可运转了几个大周天,庄衍兮察觉自己修为居然被封印了大半,跌堕数重境界不说,连识海亦是一片混乱,灵府更是伤痕累累,一片狼藉。
而在不久之前苏醒时,他并不曾察觉异状,如今想来,只怕是在之前的重伤中魂魄受损,才在他缓慢吸干薄山灵气后,回归太衍时才渐渐显露出来。
他试了试,发现灵力的运转更是时好时坏,时有时无。
一时状态全盛,起心动念之间剑气沛然;一时又灵力全无,浑如手无寸铁的凡人。
庄衍兮来到一座西境的小城,在尝试问了几个路人之后,得到的答复与之前的修士如出一辙——几乎都把他当成了骗子。
曾经半日剑纵青云长河不在话下的群山共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一边继续感应着魂灯,一边硬着头皮徒步朝记忆中的方向独自行去。
另一边,剑宗禁地,枯荣清修之处。
被摆在至中香案上一盏玄纹遍布的冰晶魂灯上,原本气若游丝的一星火焰倏然大亮。
……佛渡有钱人,财发狠心人,横财不富穷人命,夜草不肥劳碌马。
或许你想说,残害人命或许并非你本意,你也不想的,你只是修炼不慎,才误入歧途走上炼血食的路。
但造下杀孽,自有更恶的人来收你,对么?无妄海边的一个渔村外沿,岑妙妙脸上刮了几道暗红血痕,脚踩在一条奄奄一息的身影上,笑眯眯地在后者两条手臂戳瞎两个血窟窿。
被她踩在脚下的是一个彪形大汉,此时正痛苦呻吟,哎哟仙子,您就高抬贵手饶我一条性命,我再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那几个小娘子只死了三个,其他几个还好端端活着呢……下落,说出来,看我心情饶不饶你。
岑妙妙脚下施力,慢慢碾上那人手臂上的血窟窿。
我说我说!那大汉涕泗横流,就关在北边的山洞里,拨开碌碌草就能看见那山洞洞口,我、我都说了,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岑妙妙听完眉一挑,朝一旁看去,灵动的眼里俱是笑意。
听见了没?北面长了碌碌草后的山洞,快去救人吧。
一边因家中儿女丢失而哭泣哀鸣的十几个村民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往北边跑去救人了,生恐慢了一步。
等人走尽,岑妙妙才不紧不慢挪开踩在大汉身上的脚。
多谢仙子不杀之恩!那大汉浑身是伤,手臂上的窟窿里鲜血汹涌冒出也不敢吱声,屏气凝神,只等眼前这尊凭空冒出来的杀神离开这渔村,自己再回头宰了这帮敢请人相帮的王八羔子。
一堆任人宰割的血肉而已。
谁说我不杀你?想必你往日里活菩萨见得多了,当人人都发善心,不如我今日叫你见见活阎王都长什么模样?血光顷刻飞溅,大汉的身躯颓然倒下,死前的视线里,不远处的少女仍是笑嘻嘻的,面容甜美,连看人的眸光也缠绵悱恻。
可她的目光失焦,那点子缠绵悱恻,俱是看向毫无一物的虚空里。
等渔民们救下儿女回来,想感谢救命恩人时,那清艳如画中仙子的少女早已不知所踪,连带还把祸乱渔村多年的邪修尸体也一把焚尽,只余一团灰烬,被水一冲,再无痕迹。
其实岑妙妙本意也不愿走得如此匆忙。
她本想在渔村留下喝两日当日的鲜汤,却在海边洗手时收到了一道来自剑宗的令讯。
如今距岑妙妙入世修炼已有四年,尽管总能收到剑宗的消息,在发来的传音里收到师尊与师姐的问候。
可如此郑重而严谨的传音令讯是头一遭。
它来自掌门之手——道祖归山,在外弟子如无冗务,速归,共贺。
------题外话------端午,妙大概甜咸粽子都爱,不挑,庄的口味居然是甜der。
(终于要再次相遇啦~)第一百七十一章 小鹿一对角两对大对修士动辄几百上千年的漫长生命而言,四年时间譬如过眼烟云尔。
可岑妙妙几乎不带停歇地走过了许多地方。
不论是已成连绵丘陵的昔日尘梦泽还是改换天日的荒漠绿洲,从永远皓月当空陷入长夜的揽月湾一路走到天之极尽头直至被妄念之墙再度挡住。
因为与岑妙妙事先约法三章,长泽始终尽职尽责的当好一只赶路的高速公鹿,即便她深陷危险也不曾化形相助。
他一路看着岑妙妙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修炼。
用重重险地试炼的结果是她成长的脚步太快,甚至足够令人觉得可怕。
也不是没受过重伤,在天之极时她拼了命也要敲碎那堵由无数生灵欲望组成的妄念之墙,最终败下阵来,还差点折了一对招子。
连长泽施以援手时也差点陷进去,最后一人一鹿身负重伤,在无妄海里漂了三个月,才再次回到岸上。
在后来,长泽问过岑妙妙为什么对那堵不可攀越之墙那样执着,浑身血液都要被那无穷无尽的妄念吸干也想把它打碎。
在它眼中,那妄念之墙与其说是世界之极里无数欲望的尽头,不如说是上界与太衍的壁垒。
毕竟妄念之墙中的法则之力已经超越此世太多。
可岑妙妙只是奄奄一息地躺在海水里,双眼双耳中乌血流出,融进咸涩的海水,任高高扬起的浪拍过她单薄的身子。
海风呜咽里,她的回答也气若游丝,却花了很多力气,才组成一句连贯的笃定之言。
在我还没化形以前,就是被它圈在天之极里,太……庄衍兮曾短暂地打破过它,那道墙里有他的血,我想试试,能不能在那道墙里感应到他的一点气息。
长泽哑然。
它想说蠢货,离当时庄衍兮身代空星已经过去了多久,而这千年的时光,满世间的妄念在天之极又重新累积了多少。
但它最终没有说。
因为岑妙妙在说这话时,语气里浮上来一点很久没见过的快乐与期待。
它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因为什么事而喜悦过了,不忍心嘴贱打破这点期待。
但在离开天之极以后,她甚少再提起过庄衍兮和太岁这几个字,只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下一个她记忆里曾经庄衍兮出现过的地方。
于是自诩睿智的小鹿也不会主动提起那个人,它照旧驮着岑妙妙往下一个目的地去。
岑妙妙在前面与人斗法,它就上去补刀。
岑妙妙在后面被一串人追杀,它就在她前边不要命地跑,比她还快上几分。
岑妙妙受伤了,它就赶紧把她驮在背上,嚼吧点灵草往她身上一呸。
它一旦饿了就张嘴管岑妙妙要灵石,去城池里搜罗高阶灵植吃喝。
长泽在一座沿海小城边与岑妙妙短暂地分道扬镳,它熟门熟路进城,岑妙妙则接了城门处悬赏榜上的通缉令去渔村抓一名邪修。
等长泽在城里吃饱喝足的功夫,它掂量着岑妙妙应该也完活了,便施施然自茶楼里出去,重新化为白鹿,哒哒着四蹄去城门口接岑妙妙。
但今日的她面色很不对劲。
她在哭。
长泽赶紧迈开蹄子跑到她身边,怎么了你这是?中了什么蛊了?说她是伤心过度失魂落魄吧,她眼里又有止不住的狂喜。
说她是欢天喜地吧,这人面无表情,眼泪哗哗直流。
看得小鹿一对角两对大。
它忍不住围着她转了几圈,蓬松的大尾巴一扫一扫,没受伤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岑妙妙陡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兜头盖脸喷了小鹿一头一脸。
长泽:……淦。
这时,岑妙妙才彻底回过神来,把收到的剑宗传讯告诉了长泽。
长泽听后,顿时大喜过望。
岑妙妙一把薅住小鹿的脑袋,脸上挂上一副患得患失的表情。
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咳咳,别抓这么紧,我要呼吸不过来了,咳。
岑妙妙抿了抿嘴,手下松了些。
剑宗道祖只有庄衍兮一个人对吧?这不是时代传袭的道号对吧?长泽鼻子里喷出口气,晃了晃脑袋。
自然不是,剑主横空出世封印数百魔道大能之后,岐郇山便以他为尊,这名头唯有他一人罢了。
你以为是个剑修都能随手把数十化神、数百元婴一同封入地之极的封冻之下?只有他做到过。
半日前才谈笑间诛杀邪修的乖戾少女此刻却便得近乡情怯起来。
那是他。
可是他怎么不来找我?自然是剑主。
不找你或许是以为你在山中,结果谁知道你在离剑宗十万八千里的海边吃灰呢。
要知道他这身份或许是常人可不敢冒充,不信你回去看看,你再摸摸,是真是假,是人是鬼,还逃得过你手心么?见岑妙妙又哭又笑,长泽有些担心她迟早疯掉,便将她拱上自己皮毛丰厚的脊背,四蹄之下,追星逐影的飞光法阵顿时显现。
妙子妙,开心一点,笑一个。
它高高昂起角来,你是他最想见到的人这不会有假,咱们现在就速速回山。
……数日之前。
庄衍兮花费不少周折,才辗转抵达岐郇山下,山中苍寂,云雾缭绕,一如他入山时,从未更改。
巍峨入云的山门处,原本该人流如织的地界,此时却唯有枯荣一人,衣衫整肃在此入定。
寻常不敢近前的弟子早已退守远处。
在庄衍兮褪去幻术踏进山门的那一刻,寂静剑墟中万剑长鸣,光影四起,山中鸟雀一时惊起,骤然扑扇锦翅,如各色雾雨散往远处。
山中弟子见此奇景,各自停下手中动作,纷纷睁大了眼,好奇地看向嗡鸣不止的剑墟。
可嗡鸣也仅有一瞬。
庄衍兮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万剑恭迎之音便倏而断绝,剑墟重归寂静。
枯荣睁眼,快步走至独立山门的挺拔身影边。
那人面目一如千年之前俊逸无俦,风华矜贵一如既往。
待见到鹤发童颜的枯荣时,庄衍兮漂亮的眼里才落入一丝人间烟火气,他微微诧异地咦了一声。
师兄?紧接着,枯荣就听他最疼惜的小师弟又开了金口。
不过数百年未见,师兄怎么就老成了这副糟老头子模样?早该找个道侣,如今也好颐养天年。
枯荣:……臭小子,哪里学来的阴阳怪气?一回来就气我?不仅枯荣诧异,庄衍兮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自己也是一愣。
这样荒腔走板的语气,他是跟谁学的?------题外话------跟谁学的?你自己心里没有点b数吗?第一百七十二章 糙尽管长泽只费了大半日功夫就飞到了岐郇山附近,可架不住此前因路途遥远,在岑妙妙收到令讯时就已晚了数日。
故此,等岑妙妙和长泽披星戴月赶回剑宗时,散落各处的弟子已经回来了大半。
此时岐郇山上上下下已经被打扫一新,一派光鲜气象。
四处张灯结彩,装点星玉,放眼望去,几乎每一个路口都焚了万金难求的乌云瑞脑香,微光氤氲的莲灯沿着山门点至上下九峰,迎客的白鹤只只昂首挺胸,大道上被完整的星丝定雪毯铺设得一丝不苟,就连平日人迹罕至的萧瑟小路上也连一片落叶都不曾出现。
青天白日看去,云卷云舒之下,自有瑞气千条,气贯长虹。
岑妙妙沿途上山,身边不断走过面带春风的弟子,彼此谈论之间,自然都是关于岐郇山新晋热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祖。
谁能想到,传闻中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面前,啧,这回轮到无耀峰那帮二愣子傻眼了吧,道祖竟然生得比郑峰主还嫩生,全然不似他们平日里膜拜的那副彪形大汉模样嘛。
你小声点,那帮蠢货最近已经够自闭了,正愁没地儿发泄,你可别被抓住拖进演武场车轮战,上一个背后说这话的几个师弟,啧,半个月了,这都还没下床呢。
岑妙妙认出来说话的是禹首峰的几人。
她风尘仆仆地凑了上去,二位师兄,我才从山外特地回来,好瞻仰一番道祖风采,想问问师兄们,可知道祖现居何处?一人挠了挠头,这……另一人在旁边笑了笑,截过他的话头,别问他,他也不知,咱们都没见过。
也是听此前在山门巡守的外门弟子说起才知晓道祖是何样貌。
至于道祖现居何处,听说他老人家一回来,掌门就着人将主峰之上浮空的那座穹天水榭重新修整了一番,要知道穹天水榭是道祖他老人家千年之前的居所,大抵如今也是住那里吧。
挠头的那个挥了挥手,别急,如今岐郇山上下都是等着一睹群山共主真容的同门。
这位师妹,听你说刚回山,想必不知,再过半月就是祭山大典,等到那日你一定如愿以偿。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许多今日山中绯闻,多是庄衍兮的边角传言。
岑妙妙听罢,谢过了二人。
她调转方向,朝竹林听涛走去。
长泽迈着小蹄子跟上,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不去穹天水榭见他?岑妙妙抠了抠手指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许久没换过的旧衣,一本正经道:泡个澡,换身衣裳,你在凡城茶楼吃点心时,没听漂亮小姑娘说要女为悦己者容么?长泽似是反应过来,重新打量了一番岑妙妙。
这几年风吹雨打加上不要命的修炼着实有效,一路上宵衣旰食途经险地,不是扫荡秘境魔窟,就是在扫荡秘境魔窟的路上,过得比谁都糙。
经此,岑妙妙已经迅速成长为金丹圆满境界,相信不日就要迎来元婴天劫也说不定。
只是这么做带来的后果也很明显。
少女原本肤光如雪的巴掌小脸染上不少尘泥,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伤痕无数,连肤色也黯淡了些许。
四年如一日的穿着太岁最后为她亲手系上盘扣的旧法衣,尽管她也悉心爱护,外袍仍是一日一日的皱旧下去。
头发自不必说,原本丝缎般的如瀑长发如今只是松松挽了根系带,鬓边额角炸出不少细碎的绒毛,光彩不再。
总而言之,旁边但凡站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修,能轻易把现在的岑妙妙比出二里地去。
不过长泽打量了一番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长褶的鹿角,打结的皮毛,被追时永远要挨打的尾巴如今尖尖上岔了毛,只能稀稀拉拉地吐电。
想起才进山门那微妙的格格不入感,长泽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趴,都是丑八怪,谁也别笑话谁,本座一世英名,可叫你糟蹋干净了。
短短小四年,毁在了眼前人手里。
岑妙妙龇出一口雪白的尖牙,鹿嘴里说不出两句好话!去,到六合峰替我跟管师兄讨两瓶云想芙蓉丹。
届时她要容光焕发地见心上人。
听她打起精神颐指气使地吩咐完,长泽想起小姑娘之前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好老母鹿似的认命往六合峰飞去。
岑妙妙回到时晴院,院门一关,她便褪去了身上衣裳,跑到后边的温泉灵池中舒舒服服泡起了澡。
四年未归的岑妙妙万万没想到,院子里除了她居然还会有第二个人。
灵池边,一棵茂盛的大树树枝上,打盹的庄衍兮刚睁开眼,便听见了下方不远处细细的水花声。
他如今的确住在穹天水榭,如今灵力时有时无,在禁地中枯荣几次三番为他探看,也细究不出缘由,但九峰峰主包括商定涯恨不能一日几次地问安见好,令他心中不耐,可想起枯荣那张橘子脸,又不忍将这些师侄们拒之门外,只好悄悄躲开。
这一躲不成想便来到了竹林听涛深处的院落里,只因他冥冥之中察觉此处灵气充盈,与他相合,隐隐有熟悉之感。
好在此地似乎无人居住,但庄衍兮不曾走进院中竹屋,只在外边的大树上休憩,调理灵力。
或许是两人身上的气息同出星辰一脉的缘故,又或许是庄衍兮修为大跌的原因,再或许是灵魂深处的本能让他亲近。
总之,直至有人踏入灵泉发出声音,庄衍兮才从树梢醒转。
树梢上细微的响动同样惊到了池水中满腔疲惫的岑妙妙。
谁?!水花四起,她瞬间勾起屏风边的一件衣裳堪堪遮住自己,旋即掌中剑气一动,原本隔在两人之间氤氲的乳白水雾乍然破去。
庄衍兮自树梢掠下,撇开脸不看池中之人,薄唇轻抿,按下心中被打扰的淡淡不悦。
抱歉。
他想说自己不知此地有人居住,尤其对方显然是剑宗的女弟子,更是唐突。
幸好什么也没看见。
见对方不曾回应,庄衍兮折身欲走,可猝不及防地,怀里却撞进来一团暖热,那娇娇小小的女修抱着他腰身,仰起脸看他,大颗的泪水在她瘦削的腮边滑了下去。
你……她张嘴便是泣音,隐约可见粉嫩的红唇后一排雪白的齿列,乌发沾湿,更显雪肤,眼瞳剔透如星,香腮含蕊,不可否认是个灵韵天成的美人。
可一切来得太快,令庄衍兮手足无措。
他眉心一皱,下意识防备,掌中发力,将怀中之人带出,一掌将她打进了池子里。
这下换岑妙妙满脸惊愕,似是不可置信。
轰然一声,水花四溅。
------题外话------数学题:很好,这一掌值跪多少时辰的搓衣板?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与我,是何关系一个时辰之后,长泽又飞回竹林听涛。
刚跨进时晴院的门,它耷拉的耳朵顿时立起,只听院子里便隐隐传来男子压低的声音,如碎玉落盘。
别哭了。
尽管刻意保持着冷漠,却又隐隐含着几分不知所措。
少顷,里边传来岑妙妙的声音。
我就爱哭,风伯雨师龙王爷没事儿就爱往我眼里降点儿雨,你不是说不认识我么?你少管。
哦豁。
这是闻着味儿卡点找上门的?不愧是剑主。
长泽感叹了一番,悄悄把脖间装着云想芙蓉丹的包袱放在地上,想了想,蹄子从里面扒拉了两瓶出来自用,随后甩甩尾巴,识趣地退出院子,把地界让给重逢的故人,又重新朝大觉峰飞去,准备找人美心善的医修做两日美容好好捯饬浑身皮毛才行。
竹舍里。
庄衍兮看着面前这个片刻之前因为投怀送抱而被他一掌轰进灵池的女弟子,有点头疼。
他原该置之不理,可终究是他先不告而入他人门扉,又不慎差点目睹女子沐浴,无论哪一辙,都不算君子。
更何况面前的少女方才被他一掌打飞之后,爬起来便吐了口血。
庄衍兮不明白她为何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毫不设防,所以才被他掌中暗劲震伤了肺腑。
他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方才分明是收了九分力道,怎会如此?可见岑妙妙嘴唇染血,他脑中莫名震痛一瞬,仿佛被她嘴角上那一点艳红刺到了眼。
思及此,他仿佛处处不占理。
抱歉,我近日才回山中,以为此地无人居住,故此叨扰。
你因此受伤,稍后我让掌……让别的弟子送些伤药过来。
岑妙妙瘪着嘴,心口里一抽一抽地疼,轻薄衣料之下的皮肤受了方才那一掌,更是火辣辣的疼。
谁稀罕你的伤药,狗东西。
面前人对她而言,她悄悄置于心底四年,说是朝思暮想也不过分。
但他言行,除去空无一物的眼神如出一辙之外,其余都让她分外陌生。
于是岑妙妙说:你叫什么名字?若是你没松伤药过来,我要怎么找你?方才她见他拔腿就要离开,哪能如此轻易就让他走掉?这才趁挨他一掌的间隙撤去所有运转的灵力,坠进温泉池时,趁着水花阻隔,又悄悄自损了一点经脉。
吐了口血才把这人留住,真是不容易。
岑妙妙此时已经衣裳规整地坐在桌边,满头长发以灵力烘干之后披在脑后,脸色苍白,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又泪光盈盈地看着庄衍兮,眼神里几乎写满支离破碎的痛苦。
庄衍兮不明白她分明骨龄十分年轻,又为何有那样苍凉的眼神。
数百年便足够如今的少年人这样早熟了?庄衍兮。
他思索片刻,随即将真名如实告知了岑妙妙。
她应当尊称他一声道祖,即便他并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却不想对面的岑妙妙忽然眉头紧皱,又想伸手过来碰他,庄衍兮连忙回身,瞬间后退至一旁。
岑妙妙的手伸在半空,失去了握住他手腕的机会。
她几次三番想趁机靠过去的举动让庄衍兮感到了一点轻微的不悦。
可岑妙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漂亮的眉毛彻底皱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失忆了?这就是你自己的肉身么?是不是魂魄没有齐全?尽管是岑妙妙在问,但她语气之笃定,让庄衍兮心中暗惊。
他记忆缺失一事唯有枯荣一人知晓,魂魄有伤更是连枯荣也不曾探查出来,眼前少女怎么能信口将此事道来?甚至语气分外熟稔。
夜幕四合,天几乎是一瞬间黑了下去,竹舍四处点缀的夜明珠泛起柔和的光来。
犹疑之下,庄衍兮连岑妙妙悄然欺近也不曾注意,猝不及防被她扣住了脉门。
手腕上的触感清晰而突然,少女身上传来柔软芬芳的香气,与她野蛮又鸡贼的行为南辕北辙,庄衍兮偏过头,你……他冷淡寡欲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错愕,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取悦了岑妙妙。
她鲜少在太岁脸上看见如此生动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就想冒出点儿坏水来。
别动哦,不然我可保不准能做出些什么来。
她装模作样地在他脉搏命门上捏了捏,不要问我是谁,我是你命里的克星。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我问你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便是。
或许,你试试?可庄衍兮只是觑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收回了眼神。
见庄衍兮大有油盐不进之意,岑妙妙挑挑眉,身后无形的剑气悄然释放,在竹舍周围顷刻笼罩了一圈,组成一道看似平静的结界。
她知道若是庄衍兮真要走,自己当真是留不住他的。
但总得试试。
光华闪现,一把通体流畅冷润的黢黑木剑浮现在岑妙妙空着的另一只手心。
庄衍兮顿时不解,春风?我猜你想问本命剑怎么会在我手中是吧?你给我的,说出来或许你不一定信,但它如今的确是我的本命剑,你一观便知。
起码有它在,就足够说明你与我关系匪浅,所以——她随手松开把住庄衍兮脉门的手,往桌边施施然一坐。
不知道祖大人如今有没有兴趣与我秉烛夜谈一番?庄衍兮是想走的。
可他如今只记得苏醒前的记忆停留在师尊让他前往天之极。
即便在回山之后,从枯荣嘴里,他也只是知晓他身代空星以后,负星辰之力将魔道大能尽数封印于地之极,此后便开始一人孤身远游,直至两百余年前枯荣在巡守地之极时捡到了灵力枯竭陷入昏迷的他。
可此后庄衍兮再度离开剑宗,他身上发生的一切,连枯荣也不曾知晓。
神思回笼,庄衍兮看着面前两腮仍挂着泪痕的少女,脑中莫名又刺痛了一瞬,那点痛不经意,如针刺钩扎,可此前从未有过。
面前这个叫岑妙妙的弟子,话里话外对他格外熟悉。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女修向他示好,大胆投怀送抱之人比比皆是,他能轻易避开,心不动不扰。
但此时此刻,一种矛盾的窒涩感袭上心头,让他格外想寻回自己缺失的记忆。
你与我,是何关系?他开口问,希望面前人能真的对他有所了解,而不是故布迷阵。
谁知岑妙妙轻笑一声,眼里很快积蓄起透明的泪。
很想知道?那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题外话------此刻,失忆庄的心眼子约等于十分之一妙。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荒唐此时的庄衍兮记忆中断,性格还停留在那个山中清修多年,盛气凌云的少年剑君阶段,尚未练就喜怒不形于色,远远不如太岁来得虽倨傲却沉静,自然也不知道何为不动如山。
他往日的面不改色大部分都来自于性格冷漠兼无人敢招惹他。
离普通人太远,自然被供上冰雪神坛。
如今被陌生的岑妙妙几次三番地试探底线,这是此前从未有过之事,庄衍兮自然不堪其扰。
荒唐。
他沉下脸,对岑妙妙挂着眼泪的笑脸视若无睹,再不置一词,拂袖而去。
岑妙妙也没张嘴留他,仍坐在桌边,只轻轻一哂,目送他挺拔如松的身影快速掠出时晴院。
好像搞砸了……既没有以最好的面貌状态出现,也失了平日舌绽莲花的从容,偏偏那人还不记得她了。
大概在此时的庄衍兮眼里,她比登徒子还过分几分。
岑妙妙想。
而庄衍兮在离开竹林听涛之后,面上虽如冰雪冷清,被岑妙妙刺激得左冲右突的心绪仍然久久无法平静。
少女漫不经心的口吻,调笑淡然的语气,原该令他不适不悦。
但他只要稍一分神,眼前就会闪过那双剔透如鹿的澄澈眼睛,里面盛满欣喜哀伤,直勾勾地看过来,不加掩饰,既轻狂又坦荡。
庄衍兮平生鲜少回头。
但这一次,他站在四次翠绿的重重树影下,罕见地踟蹰了一瞬。
不知是识海里翻腾不休的紊乱灵力还是烦躁的心绪导致,他微微拧眉,灵台剧震,头痛欲裂。
天空中月已高升,而月辉之下,从神坛上因两、三句话而踉跄半步跌下的庄衍兮面色不可捉摸,任谁看也难以亲近。
远处莲灯如银。
如少女腮边泪落,砸下点点鲛珠。
良久,他再度转身,顶着沸反盈天无休无止的头痛,再次敲响了时晴院门前的法阵。
这院落前有法阵,但庄衍兮此前进来时居然并未留意过。
仿佛他从来不需要经过里面主人同意便可自由出入。
院子里的岑妙妙发了阵呆之后,已经重新洗过脸泡过澡,又换了一身衣。
鼠灰色的锦袍上暗绣银光,上边有太岁给她镀上的护身阵法,组成团团花纹,纹路古朴,却大气灵动,如流云缀在交领、袖口、衣摆,轻松吊打山脚坊市里无数招牌打着徽衡道君青眼的法衣铺子。
那件换下的旧衣也被岑妙妙细致妥帖地收了起来。
有人在门外叩响法阵。
连日奔波劳碌又泡过温泉,加之不知长没长全乎的心脏受了不小的刺激,岑妙妙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垂着眼睫打开了门。
她确实没料到庄衍兮能在深夜去而复返。
以她恢复的记忆而言,她大致能猜出一点,如今他这面容神态与气性,大致是他与她仍是岁星时的相遇前后。
坦白点说,作为剑修,庄衍兮虽然强大,拥有太衍之中几乎无可与之匹敌的实力,又心思缜密、聪颖过人,但绝不能说他有多深的城府。
譬如此刻,庄衍兮想通过她了解内情却又对她的轻狂束手无策,几乎全写在脸上。
岑妙妙忍不住想,眼前这个人,还会恢复记忆么?还是说,太岁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庄生迷梦?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唯有月光呢喃,流淌在门扉之间。
进来。
岑妙妙侧过了身,庄衍兮看清了她颈侧被乌发淹没里一颗细小的红痣,也看清了她身上衣裳领口处的护身阵法。
那阵法纹样他也认识,是他闲来无事所作,上面许多细微繁复的灵力流动也是他为了控制灵力而多此一举。
现下却化作流光织就的纹路落在她的衣襟上。
如此说来,眼前人分明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岑妙妙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头就往里走,脚步略快。
许是剧痛让庄衍兮灵台不复清明,他陡然伸手,将她的手一把扯住,换来岑妙妙错愕的目光后,他漂亮的眼眸里蓦地闪过一丝不确定。
你是……一句原本极难出口的话被庄衍兮含在舌尖,而岑妙妙也疑惑地看着他,这次眼里倒是没再落泪。
他掌下的手腕肌肤柔嫩幼滑,血脉微微律动,气息绵长,少女沐浴之后清幽绵软的香气也悄然释出,随着深夜的凉风一同扑入呼吸。
我是你爹。
我的道侣?两道声音不分先后同时响起。
庄衍兮眉头轻蹙,岑妙妙却是在听见道侣时呼吸一窒,随后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她原本心里有无数后悔愧疚,有对面前人的心爱,有因他失忆的难过,也有些突如其来的气怒和不知所措。
现在却忽然什么都消失了,原本一抽一抽的心也安顿回原处,只有满心满眼的眼前人。
他是不记得了。
但她记得。
有什么大不了的。
手腕上传来暖热的体温,在山风下清晰而明了,岑妙妙一时想起傀儡知道自己冰冷,而操控灵力悄悄提高体温。
这个人呐。
庄衍兮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握住岑妙妙手的那一刻,血脉里无数躁动不安的灵力顿时如潮水平息,脑中剧痛也随之悄然蛰伏,仿佛他握住的不是少女柔软单薄的手腕,而是一颗灵药。
这时岑妙妙却慢条斯理地掰开他的手,软着嗓音回答他的问题,我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是。
庄衍兮果然蹙眉,可你手持春风,灵力与我仿佛,身上法衣又有我所绘阵法,明明骨龄幼小却对我十分熟悉,之前又向我提出要、要……他板着一张俊脸,微微发寒,仍是说不出口。
要你亲我一口。
岑妙妙歪着头,礼貌地与他保持了几步距离,可我这个人不长进,小心眼,报复心重,哪怕是我的心肝也不例外。
所以……庄衍兮静静听她继续说。
亲我一口,不够了,你得抱着我亲我一口,我才愿意告诉你与我是何关系,有怎样的过往。
见庄衍兮再度蹙眉,岑妙妙忽然故意欺近他面前,见他果然后退半步,于是堪堪停在他面前,保持着一个不危险的距离,她这才伸出一根食指,微微翘起,隔空虚虚抵在他心口处。
尽管我平日总爱强扭下瓜来看甜还是不甜,但对象既然是你,我要你心甘情愿这么做。
否则哪怕我告诉你我们有多亲昵,你想必也不肯尽信。
既然如此,你强求我一个回答又有什么用?这次不等庄衍兮先说荒唐,岑妙妙指着院落大门,微微一笑。
请吧,道祖大人,我相信你会想起来的。
------题外话------咸鱼其实只是觉得欺负一个失忆的人没意思,再加上她相信他会想起来,也信他会真正回到自己身边。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效美貌离开竹林听涛之后,庄衍兮回到主峰之上的穹天水榭,一夜不眠。
穹天水榭高高建于主峰之上的半空岛屿,昭示着居于此间的主人隐形凌驾于岐郇山所有之上的超然地位。
水榭四面皆是灵泉,以浮玉为阶,地之极永冻之冰为梁,透而冷,宛如一座漂浮在炎池上的雪窟。
此时穹天水榭空无一人。
庄衍兮拈过一片落在衣上的花瓣,指腹下的触感令他想起不久前曾握过的手腕。
毫无疑问,庄衍兮长了一双极漂亮的手,性状优美,骨骼浮凸的线条亦如云间山峦,适合握笔泼墨,同样也适合执剑洒血。
令他不解的是,自苏醒以来便时不时发作的头疾和体内躁动不安的血脉在他握上那名唤作岑妙妙的女弟子手腕时,顿时销声匿迹不再发作。
很奇怪。
隔日,庄衍兮在禁地接受枯荣为自己调理神识时,不经意听身后鹤发鸡皮的师兄提起来他的伤情。
按理来说,当初在填星之后,再难有谁能伤你至如此之深,有星命加持,你之神魂已与太衍气运绑缚于一体,应当空前强大稳固才对。
可你如今魂魄不稳,好比那琉璃碎裂再度拼凑,无论对接得如何精妙,裂隙仍在。
或许这便是你失忆兼动辄毫无灵力之由。
枯荣身为一名修为深厚的法修,精通时光入梦与观星之术,对修士灵府神魂上的研究在当今太衍几乎无出其右者。
庄衍兮魂魄上的裂伤几乎尽数损自于天道。
枯荣淡淡叹息一声,你小子究竟在外面干了些什么?硬扛百十来道化神雷劫也不至于此。
庄衍兮应了一声,面上八风不动。
神魂之伤并非不可逆,慢慢将养便是,师兄不必太过担心。
应不应该把那个看似十分了解他的女弟子告知与枯荣,他已经在来禁地之前已经按下了这个念头。
或许把她的存在告知师兄能更快得知他伤情来源,和一些她刻意隐瞒下关于他的过去。
但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提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幸好枯荣不止擅长摄取神魂,对神魂修补之术上也有涉猎。
你这样子,倒像个琉璃人儿,碎不得,伤不得,再受重伤怕是危及性命,暂且好好养着吧。
枯荣一面为庄衍兮注入灵力,一面吹胡子瞪眼。
但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师弟,他也十分没办法。
果然,庄衍兮抿了抿唇,知道了,师兄。
庄衍兮打算离开时,枯荣凌空扔给他一物,庄衍兮接到手中,发现是几颗灵气充盈的透明珠子。
这几粒魂珠是仿照你灵脉走向制出,若是再有修为全消失去灵力的症状,你且捏碎一颗,可暂解燃眉之急。
……离祭山大典还有小半个月,按照枯荣的意思,让庄衍兮好生在穹天水榭闭关调理神魂方是上策。
但后者嘴上答应,转眼人就不见了。
庄衍兮近来每每以幻颜丹化作他人模样,粗看起来,便是丢进人群找不出来的那种。
庄衍兮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多多了解几百年之后的剑宗门人,看看如今剑宗有哪些青年才俊。
若是枯荣在此,定然大笑,你小子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几时关心过别人?庄衍兮有意无意地出没在岑妙妙会出现的地方。
通过其他人口中,他得知了关于那个轻狂大胆女弟子的许多消息。
砌玉门少主,天生火天灵根,性格喜怒不定,常常在地下演武场辣手摧花,[你二姨家中有矿]出了名的凶残乖戾、心狠手辣。
可同时她又对一部分人如三月春风般温暖,自然,对另外一部分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残酷。
早早化出金丹,几乎可与昔年道祖相提并论,可后来又不知原因修为跌落回到筑基。
可现如今,自她离山四年回来之后,居然眼看就要渡元婴雷劫。
据说清寂峰那位与岑妙妙同时入门又同为单灵根的弟子可没她这么快的进境,那名叫辛辞的弟子至今仍是金丹中期。
虽然比之他人已然足够优越,可对上岑妙妙这种看似我什么也没干,实则背地卷成飓风的怪胎,可就不太够看了。
假咸鱼,真恶人。
庄衍兮问那名叫管由的弟子,那她是不是经常对别的师兄师弟动手动脚?管由奇异地看着这个朝他打听岑妙妙的弟子,面生,大抵是新入门不久。
管由心道:哎,又是个被岑师妹无效美貌迷惑差点误入歧途的羔羊。
无效美貌——此处特指岑妙妙几乎无可挑剔的美貌下,笑容如上好的蜜糖,眼神如小鹿般灵动。
可惜拳头梆硬,软硬不吃,打在你脸上时能确保两只眼同时雀青。
何止是动手动脚,简直是断手断脚。
管由寻思能救一个是一个,对,岑师妹她……他凑近庄衍兮,没看见对方有些不悦的脸色,小声道:这位师弟,我看你也入门不久,听师兄一句劝,沾上岑师妹的男人,都没有好下场,别自讨苦吃。
可不么?岑妙妙在演武场对待师姐、师妹时还会留三分情,但凡遇上师兄、师弟,尤其是相熟之人,基本都能一场被她打废,半月下不来床。
庄衍兮却拧起眉头。
她私下里竟是这番德性?难道她对谁都能轻易说出那些轻狂大胆的词句么?巧言令色,轻薄无状。
看样子,他应当重新审视岑妙妙对他说过的话了。
庄衍兮再交出两块上品灵石交到这位自称剑宗百事通的六合峰弟子手中,眼里无形之中夹了点薄怒,语气却仍是平平,那管师兄可知,岑师姐如今在何处?管由挠了挠头,应当在地下演武场吧,此届青秀榜快要换榜了,岑师妹应当要刷些分数拿彩头。
庄衍兮听罢,微微颔首,便朝地下演武场所在的方向离去。
管由觑了眼他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虽然此人面目平平,可一个人的气度威仪终究难以全然改换,管由托着下巴,依稀从这人的背影里咂摸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势。
还上来就打听岑妙妙的消息。
不行,他得找个时机去跟岑妙妙通风报信才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往日与人搏命,也是如此走神因下山历练的各处弟子陆续回山,故而地下演武场里少有的热闹。
灵兽圃里开满了香花,柔柔地落下一丛一丛孤影,一只皮光水滑的小鹿在里面探头探脑。
你二姨家中有矿。
庄衍兮默念着这个荒腔走板的化名。
二姨……-你叫我二姨就行。
香风裹挟着这点不知从何而来的零星思绪从识海中飞速闪过,又忽而被更深处的黑暗吞噬湮没,庄衍兮抬眼,看向一处人声鼎沸的擂台。
那上面一个纤细的身影如狂飞细叶,游离在对手势如雷霆的攻击里,胸前隐约刻着她长长的代号。
庄衍兮的目光渐次掠过擂台边一圈人,这些人的目光里,有惊叹,艳羡,也有轻慢,倨傲。
视线转回,台上的少女将将冲破对面法修的重重术法,不疾不徐地抽剑,直直抵在对手的咽喉处。
承让。
嗓音甜柔,与她信手拔剑的利落凶狠南辕北辙。
她的对手软着腿从擂台上下来。
地字第一百五十七号擂台,[灵不灵我灵]对阵[你二姨家中有矿],[你二姨家中有矿]胜。
他看了一番旁边阵法上浮动的战报,这已经是[你二姨家中有矿]今日第十九连胜。
也就是说,她在这个擂台上已经打翻了十九个水平不一的弟子。
庄衍兮漠然移开目光,准备离开,却恰好撞上刚跳下擂台的岑妙妙,她在演武场里同样捏了个平平无奇的长相。
但只那日一面,庄衍兮已经记住她五官何其饱满秀美。
岑妙妙脸上挂着汗,热意在她周身喷薄而出,尽管脸上挂着笑,但庄衍兮的视线始终停驻在她眼睛上。
他看出来,她眼神有些空,似乎心不在焉。
此时,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来,搭在岑妙妙肩上,随即用力地拍了拍。
岑师妹!果然是你,好久不见。
庄衍兮眉头轻轻皱起,悄然按下心中莫名其妙涌上的不悦。
归师兄,的确许久不见,看你似乎有点皮痒?岑妙妙笑眯眯地握上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手下缓缓施力,如愿以偿地听见归曲哎哟哎哟的叫唤。
需要我帮你松松皮么?她脸上笑容放大,却始终不达眼底。
不、不了不了,我手贱,饶命啊仙子!归曲苦着一张脸,心知甜甜软软小师妹只是表象皮囊,鬼知道这个小怪胎四年不见成长成什么模样了。
他咳完全没有想要试试如今岑妙妙身手的意思。
但是我境界将满,但卡在瓶颈上,现在很缺人练手,归师兄,你说怎么办……岑妙妙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归曲一听师妹愁眉不展,胸中男子汉何惧挨打的情怀顿时熊熊燃烧。
那我就……不等他说完,一旁擂台法阵突兀地再次闪起了光。
[1]向[你二姨家中有矿]发起决斗。
岑妙妙闻声,立刻放下归曲快被捏扭曲的爪子,在一旁的人群里扫了一番,最后才锁定于离两人不远的一道身影上,后者胸前纹绣[1],正是向岑妙妙发起挑战的人。
归曲叹息一声,不赞成地看了一眼对方。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普通平静的面容。
他真心实意地提前安慰道:兄弟,你这是哪里撞了柱?当真想不通啊。
岑妙妙触到对方眼神,倒是松了松指骨,谢了。
两人很快就站到了擂台上,岑妙妙以沉水木剑对敌,对方也同样自兵器架边抽出了一把沉水木剑。
擂台周围又多了一圈来看热闹的人,人声鼎沸中,结界很快升起,两人耳中终于清静下来。
岑妙妙好整以暇地挽了个剑花,生面孔,这位师兄还是师弟,刚回山不久么?庄衍兮不答,只微微颔首,同意她口中刚回山不久。
是岑妙妙先动的手。
这回却换庄衍兮游刃有余地挨个破除她的剑势,清风徐徐流光也似的动作下,在岑妙妙眼中,尽管对方手中木剑无一丝灵力加诸,可剑意如沧海平潮,渊渟岳峙。
偏偏他语气平静从容,信手便能轻而易举将她打退许多同门的剑势破除。
杀意足够,锐意堪堪,残忍不足,仁慈——亦不足。
岑妙妙从未在地下演武场里遇见过这样强大的对手。
哪怕是杜思卿与她对招,她尚且能有来有往与这位拥有潜渊剑骨的师兄打上几百回合。
但面前这张白水般其貌不扬的皮囊下,藏着一个凶悍可怖的对手。
锋芒无可匹敌,这样强大的剑意,使岑妙妙几乎神思不属地想到一个人。
但那人又怎么会纡尊降贵来此。
一个断念间,岑妙妙手中木剑被打飞。
擂台下所有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1]手中的木剑停驻在她手腕,两人之间近在咫尺。
结界升起前,[1]终于沉沉开了金口。
你往日与人搏命,也是如此走神?留下这句话之后,庄衍兮扔开木剑,足尖一点便跃下擂台走人。
徒留岑妙妙一人在擂台上愣怔发呆。
离开地下演武场后,庄衍兮回穹天水榭独自练了许久的挥剑。
最基本的招式被他一遍一遍挥出,行云流水间,风声呜咽无休无止,几万次残影逐渐融进高升的月色。
但庄衍兮的心却始终沉不下来。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擂台上少女空洞的眼神忽然发颤狂乱。
她当时是想到了什么?庄衍兮心中挂着事,下意识间,已然信步走下主峰。
他抬起眼,已是子时,天空一轮明月高悬,而面前却是那座藏在竹林听涛深处的院落。
他心中暗惊,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
面前的阵法毫无阻拦他之意,即便他私自踏入,也绝不会惊醒院中沉睡的人。
庄衍兮沉思片刻,预备抬足离去。
偏偏此时,他心里莫名其妙闪过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识海里击起一层浅浅的浪,清晰而突兀。
庄衍兮……他陡然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入院中竹舍。
王八蛋……又是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哝,含在舌尖许久,软绵绵的热意和嗔怪。
这回他切实听清楚了。
这院子里,有人被梦魇囚困,正不断发出呓语。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绮梦深夜,一道高大的阴影陡然降临竹舍,笼罩在床榻上缩成小小一团的人身上。
岑妙妙睡得并不安稳,白净的脸上满是汗珠,眉头紧蹙,紧闭的双眼下水痕犹在,不知是汗还是泪。
漏夜美人深睡,庄衍兮静静站在床边,暗暗惊讶于自己再一次不问自来,可身体似乎对这小小窄舍里摆设桌椅皆格外熟悉,不等他三思已经悄然潜入。
他收敛目光,仿佛自己曾几何时也站在此地,观望她梦中娇憨情态。
庄衍兮暗笑:自己大概是神志不清了。
的确,自他苏醒以来,血脉里始终疯狂涌动嘶吼着另一股力量,似是与他融为一体,暗藏于他周身灵脉中,稍不注意就冒出头来,仿佛充满世间最深刻的怨念与恶意,还有无所不在的欲与渴望。
如渴水之人站在污浊的沼泽里,苦苦寻找着什么、但等他积蓄力量刻意沉入神识寻找时,那股力量又陡然消失不见,再次无影无踪。
唯有此刻睡在他面前的少女出现时,才能短暂地停息片刻。
但他心知,那股力量只是在蛰伏,如刻意隐藏的残暴野兽,在贪婪地感受身前少女散发出来的芬芳。
她很漂亮,也长满獠牙,这些庄衍兮都知道。
玄门仙宗数百,大多人倾慕于合欢宗环肥燕瘦的美艳女修,她们不止拥有最婀娜窈窕的摇曳身段,最灵动清甜的嗓子,还是上佳的炉鼎。
曾有无数人送过炉鼎上剑宗,指名道姓赠予穹天水榭主人,被庄衍兮一一拒绝。
双修有什么用?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但——亲我一口,不够了。
岑妙妙是这样说,巧笑倩兮,锦心绣口。
心里有股念头,不知是突如其来还是蓄谋已久——想要汲取面前这个看似有点疯的小姑娘深藏起来的甜蜜与柔软,碾碎她,拆吃入腹,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不留。
庄衍兮以为那是心魔,毕竟,谁会初初见面就对人生出见不得光的心思。
几声颤抖破碎的梦呓将他拉回现实。
太岁……别……求你……不要死……少女的眼角溢出泪水,大抵是因为痛苦与思念,她深深陷入梦境,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连床前站着人也无知无觉。
庄衍兮眼里滑过一点暗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拭去她睫毛上的眼泪。
不见昙的淡香悄然飘散。
陷入梦魇的岑妙妙鼻子抽了抽,准确地捉住了庄衍兮的手,用力一把抱住,贪恋地嗅了嗅,宛如一只走失许久之后找到巢穴的小兽。
庄衍兮险些被拉了个趔趄,只好顺势坐在床边,任由她紧紧抱住自己一条手臂,但岑妙妙脸颊贴上来蹭了蹭之后,无知无觉地卷着他的手,向下带去。
少女犹在梦中,似乎终于逃离险恶的梦,嫩生生的嘴唇不再颤抖,软软嘟哝了一声太岁。
庄衍兮小心翼翼挪了挪被她抱住的手臂,想抽出来,却不知岑妙妙梦中哪里来的力气,楞是让他没能抽出自己的手来。
于是他只好抄起一旁空着的软枕,谨小慎微地等待片刻,趁岑妙妙再翻身时一把抽出自己的手,随即眼疾手快把抱枕塞进了嘟哝的少女怀里。
但她显然没有这么好对付,鼻尖轻轻耸动,循着不见昙的味儿,抛下了怀里的枕头,爪子再次勾住了庄衍兮的手,甚至不止是手,她灵活地攀上了他的腰。
庄衍兮面无表情地制住在腰间不安分的小手。
纤纤细细的一截皓腕,被他身上墨衣一衬,更显柔白,连指甲边缘也莹润有光,让人想忍不住好好把玩。
睫毛轻颤,如蝴蝶振翅,睡梦中的人也随之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
岑妙妙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一只手抓着庄衍兮的手,另一只手正停在对方腰间游弋,而对方的手正按在她手上。
岑妙妙:……她没跑错地方睡吧?庄衍兮怎会在此?岑妙妙脑中一炸,下意识收回手来,两眼迷迷瞪瞪着,又打量了一遍屋中陈设。
尽管脑子里的那根轴还没转过弯来,她后知后觉地确认,这是自己的院子没错。
庄衍兮:……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沿途不停默念清心咒,庄衍兮如疾光般掠回如雪窟冰窖般的穹天水榭,周遭寒霜层结,终于短暂地封冻他浑身叫嚣不已的血液与绮思。
岑妙妙。
回顾这几日仿佛魔怔一般的举动,庄衍兮反思再三,决心在静室入定,重新调息一番自打方才起就汹涌暴躁的灵力。
但天不遂人愿。
庄衍兮做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梦。
梦里的他照样对各路繁花美貌不起波澜,保持着无动于衷的一颗道心,直到他再次踏着满地霜白月色,无声无息走进竹林听涛深处,那座有灵泉氤氲烟雾的小院。
陷入梦魇中的少女与梦外如出一辙,眼角挂泪,香腮含雪,除去了獠牙尖刺的外衣,露出毫不设防的内里。
起初是指尖被做梦的人抱着贪婪嗅闻,随即触上一段温热,逐渐燎原,灼伤了他古井无波的道心。
直至一段葱白肤光和旖旎颜色在无边黑暗中照进他的眼底。
竹塌上的人始终不曾醒来,只凭借气息胡乱在他衣襟上巡梭,庄衍兮俯身过去,原是想替她盖上挣开的被子,却不想腰间的手转而勾住了他的脖子,幼滑的腕上肌肤擦过他的喉结,能轻而易举听见血脉的搏动。
被囚禁梦中的少女惺忪地睁开了眼,睫如脆弱蝶翅,微微扇动,眼里雾气朦胧,软糯可欺。
这回,他选择遵从本心,或者说遵从心中笼困已久的兽。
天际云卷云舒,静室之中,俊美无俦的男子再次垂下眼睫,回忆梦里,自己所作所为历历在目。
呵,心魔么。
骗鬼。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好眠翌日,岑妙妙昏头涨脑地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满头长发胡乱披散在脑后,头顶几撮呆毛和腮边嫩红衬得床上之人格外懵懂天真、不谙世事。
呃……岑妙妙揉了揉疲惫的脑袋,眼下两痕淡淡的乌青。
昨日前半夜似乎做了许多零碎哀伤的梦,梦里是打散的死寂,是五内俱焚之后的灰烬,她恍惚中还睁开了眼,梦见到庄衍兮站在自己竹塌边,自己……自己抱着他的手,还抓着他腰间的系带,任性地想要扯散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衣襟。
岑妙妙皱着眉。
后来的梦不再哀伤破碎,不是太岁一遍又一遍在她面前土崩瓦解消失殆尽,换做了另一番模样。
梦境里满室旖旎春光,无边夜色下,庄衍兮褪下一丝不苟的庄重外衣,露出领口下不见天日的苍白肌理和累累伤痕。
不见昙是什么时候开的,岑妙妙不知道。
但香气惑人,触感炙热,与傀儡寒冰一般的温度南辕北辙,矜贵的手指拨开极尽娇研的白芍,令她止不住地流泪。
岑妙妙叹息着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打进来的日光。
在失去太岁的四年里,她始终保持着出奇的平静,以日以继夜的不断前行来压抑心里那点子暴烈疯魔的火星。
前一夜这个疯狂又荒唐令岑妙妙如堕云雾的梦,倒是将她从无数次面对的灰暗囹圄中拉扯出来。
仁者见仁。
居然梦了个这么大的,不愧是我……在手指无意识摸到床榻边遗落的一枚小玉饰之后,岑妙妙陡然清醒过来。
这种玉饰显然是衣襟上装点之物,是不常见的墨翠,在她这里从没有过。
不止她,不论是常出现在时晴院的风铃和杜思卿,还是长泽,岑妙妙都清楚的记得,他们身上不曾佩戴过这种墨翠。
她骤然想起昨夜里恍惚中见到的人影,心里无端涌上一个不寻常的猜测。
那位道祖大人,该不会在不记得她的境况下,还半夜翻墙偷窥吧?嘴边噙着几分不淡定,岑妙妙不甚熟练地挽了个简单的髻,打了个呵欠,与风铃传了个信,打算悄悄摸去穹天水榭。
很快风铃的传音符就炸了回来,响起的却是杜思卿的声音。
岑师妹三思,道祖居处等同禁地,不经通传就偷偷潜入,若是被道祖发现,怕是要受罚。
很快下一张传音符又出现在岑妙妙面前,这回是风铃。
师妹勇敢飞,师姐永相随,我这就去看看掌门在不在主峰。
不过道祖曾经是咱们师尊的师叔,虽然后来离山多年,可想他老人家年纪一把,德高望重,想来不会怪罪小辈。
没事儿,师妹你去,要是被抓就让师尊顶包。
岑妙妙嘴角轻微抽搐了一番,师姐的确也没说错。
的确是一把年纪,只是庄衍兮德高望重?只怕未必。
岑妙妙差点笑出了声。
……穹天水榭,廊檐的风铃声声入耳。
高大挺拔的男子墨发披散,和衣仰躺在冒着丝丝寒气的灵池边沿,脸庞上神情一丝不苟,双眸罕见的微微放空,唇际一点殷红被他抿散,宛如梦里摘取花蕊时褪去的艳色。
池中衣摆如丹青流动,勾勒出劲瘦的顺畅肌理,浸在水中的手掌如深雪苍白,抬起搭在灵池边沿时,带出一串水花滴落,淅淅沥沥。
庄衍兮在寒池里泡了一个上午,方才勉强洗清心里纷乱繁杂的无尽绮念。
那些在他体内嘶吼咆哮无休无止的血液和不明力量,他此时方心中清明。
这世间能同时放大欲-念与渴望的无形之物,唯有魔息。
只是不知在他体内根深蒂固的魔息究竟达到了何等比重,能让他连下手连根拔起的机会都找不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如今遗忘许多,竟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把握。
还有岑妙妙——容貌几乎是比着能轻易勾动他心中绮念的模样长成,性情令人捉摸不定,练心魔剑,且手执本该是他本命剑的春风,他稍一感应,便知那剑中灵已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新生剑灵。
岑妙妙似乎对他许多秘密了若指掌,状似亲密。
他此前对枯荣旁敲侧击过关于此人消息,可枯荣给出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妙妙,无端令人想到喵……喵。
她似灵猫轻灵柔软,同样兼具乖戾狡猾。
去暗中观察一番,不就知道了么?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被庄衍兮硬生生按下心头。
他短时间之内不想再见到她,心神被轻易操控的感觉太过强烈,他并不喜欢被当做被她牵着鼻子走提线傀儡。
一阵微弱的香气忽然随风飘至庄衍兮鼻间,他抬眼向外看去。
整个穹天水榭都在他的神识感应范围里,心念一动,旋即准确地捕捉到了一只鬼鬼祟祟灵猫——岑妙妙身边围着两张隐身符,将她纤细的身形彻底隐匿于周围环境中。
她正伸长脖子,剔透的眼珠在不远处的水榭幕帘前四处乱转,闪动暗光,似乎在确定里面是否有人。
庄衍兮感知到她只是在原地踟蹰了片刻,便不再迟疑,悄然朝着他所在的寒池走来。
水榭终年结霜,森寒绵延,平日连烛火也无,紧靠满室明珠照亮。
而此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之下皆是封冻灵蕴,与岑妙妙的火灵根相悖,想必她不大好受。
她微微缩着脖子,似乎怕贸然使用自身灵力会引起水榭中人察觉,慢吞吞地朝庄衍兮所在之处移动。
庄衍兮眉头轻皱,低头看了一眼自身景况,敛起眉目,草草披上一旁屏风上的丝质外袍,口中无声无息念动一段法决,随即隐匿了自己身形。
他倒要看看这只心口不一的灵猫来此,所为何事。
另一边,岑妙妙几乎是蹑手蹑脚在这雪窟一般的精致楼阁中行走。
她没想到庄衍兮并不在此处。
也对,岐郇山之大,他初初回山,不一定非得时时待在居处。
她已经亲眼确定过,他好手好脚,貌美如昨,只是看起来遗忘了她,加之性情与作为太岁时有些微出入,比事事顺她心意的傀儡多出了七分锋芒和两分迂腐,剩下一分是万事不入他眼的倨傲。
比起曾经的秦徽衡倒是更盛气凌人,也更出尘。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惹祸的灵猫岑妙妙信步走到一个寒气四溢的灵池边,面前空空荡荡,池中毫无涟漪,唯有灵池边的小屏风上,搭着一件湿衣,水渍蜿蜒流下,昭示着主人离去不久。
太冷了。
庄衍兮平日所居竟然连一丝热意也没有。
据岑妙妙所知里,除了妖族与魔道之外,似乎没有哪个修士终年活在这种环境下。
恕她孤陋寡闻,这难不成是什么特殊的修行法门?岑妙妙心中犹疑,最终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慢慢走了过去。
藏身暗处的庄衍兮静静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如幼雀一般小心翼翼,牵起他的一角湿衣,伸出手指在不带温度的衣襟上轻轻摩挲,似乎在寻找什么。
庄衍兮稍稍凑近了点,想看清她另一只手里握着什么。
最终,岑妙妙成功在衣襟靠近腰间的位置找到了一枚暗绣于隐蔽处的墨翠。
庄衍兮:……他大概知道她上来是究竟所为何事了。
果不其然,她掂着手中庄衍兮湿漉漉的外袍,嘴角一沉,自言自语,好啊,没想到你做贼还挺熟练嘛,心肝儿。
听她口中吐出心肝儿几个字时,不知怎的,庄衍兮感觉自己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爪子挠了挠。
旋即,岑妙妙从善如流地使了个招火决,将湿衣烘干,随手扔进了自己的储物手袋里。
庄衍兮微微睁大了眼,岑妙妙顺手牵羊的行为在他看起来十分不可思议。
他正准备现身把偷拿自己外袍的灵猫抓个正着,不想水榭外又传来了另一人的气息。
察觉到来人是秦徽衡之后,庄衍兮收回了伸向岑妙妙后衣领的手。
二人早在庄衍兮回山之后不久就见过面。
庄衍兮对这个尚算有几分天资的后辈还算满意,尽管这个后辈在见过他又听说他本名之后,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甚至有几分匪夷所思。
不过有冲上来眼含热泪、手指发颤的郑药珠玉在前,秦徽衡那点不算出个的神色大抵是对他久闻其名不如一见的崇敬吧。
庄衍兮想。
秦徽衡此番来穹天水榭,是来水榭中藏书阁归还一套之前借阅的古早心法。
此前庄衍兮离山的几百年里,穹天水榭始终处于封禁状态,理所应当的,他那些早年剑修心法收藏也都被锁闭其中。
初回山时,秦徽衡也曾提出想与他试剑,也不知道他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怎么,适逢庄衍兮久违的灵力充沛想练练手,便答应了他的提议。
结果五招之内,秦徽衡负。
你与我剑道不同,无情道不以锋芒见长,输了也正常。
庄衍兮轻描淡写地总结,结果秦徽衡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意外,不可置信。
庄衍兮自己也暗暗觉得奇怪,尽管面前之人形貌风姿皆是上佳,于剑道又天资聪颖、勤修苦练,本应当是他最赞赏的那类人,可庄衍兮只莫名觉得有点膈应。
见秦徽衡如今身为一峰之主,天资在同辈中算是卓然,抱着几分期望后辈青出于蓝的想法,庄衍兮将穹天水榭的藏书阁中一些古早心法借给了秦徽衡,应允他可以在穹天水榭来去自如。
是以有了今日这一还。
但庄衍兮知道秦徽衡进了水榭,岑妙妙并不知晓,在确定庄衍兮不在水榭之后,她甚至两手背在身后,毫不知情地顶着快要失效的隐身符,优哉游哉地四处逛了起来。
没走到一处,庄衍兮注意到,她会短暂停下,鼻尖轻轻抖动嗅一嗅,不知在追寻什么气息。
当真像只小心谨慎又无赖滑头的灵猫,让庄衍兮不知该说什么好。
关紧的那些门她倒是丝毫提不起兴趣想要进去看一眼。
等岑妙妙停在一处敞开的房门前,庄衍兮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早往寒池去时,静室的门并未关上,而静室一旁便是他的起居之处。
庄衍兮想也不想,暗中捏了个诀,一阵风平白吹来,将岑妙妙面前的两扇门扉顷刻关得严严实实。
这下她大概不会进去了。
却不想岑妙妙皱了皱眉,他听见她嘟哝了一声:什么鬼?这一回,她堂而皇之一推,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庄衍兮无话可说,他似乎低估了她的道德感。
这头岑妙妙推开门后,吱呀的响声将从藏书阁里出来的秦徽衡引了过来。
一袭白衣的俊朗剑修自雀替转角下走过,衣角飘荡,轻绸潇洒。
道祖可在?庄衍兮眼瞧着走进静室的岑妙妙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迅速缩到了一旁他的卧室里。
但庄衍兮喜简,穹天水榭里丹室藏书阁药库一一罗列,因此他空荡荡的卧室中除却一张宽大床榻之外,再无一物。
岑妙妙似乎忘记自己顶着隐身符庄衍兮看不见,已经灵活地钻进了他的床榻,躲在水幕似的鲛人绡后。
庄衍兮:……他忽然想到,面前这位清寂峰主,应当是里面那鬼鬼祟祟小姑娘的师门长辈。
既然是长辈,那把这惹祸的灵猫交给秦徽衡来惩罚倒是甚好,听闻清寂峰向来严苛。
也叫这小姑娘尝点私自擅闯道祖居处的苦头。
思及此,庄衍兮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手中暗光一动,静室香案上的一只照亮用的明珠随即跌落,骨碌碌地向外滚去。
恰好停在秦徽衡脚下不远。
白衣剑修拾起脚边的明珠,看向门扉大敞的空荡静室。
道祖在静室中么?徽衡叨扰了。
只有他的回声浅浅。
既没有回应,也没见到庄衍兮的人,秦徽衡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看了手中明珠两眼,随即快步走到香案边,将明珠放回原位。
卧室中似乎有轻微的响动,秦徽衡转过眼,床榻上锦衾微皱,一览无余,庄衍兮并不在此。
庄衍兮暗中打出一道锐风,轻松破开了岑妙妙本就岌岌可危的隐身符咒。
于是,秦徽衡还没来得及调转目光,就见那宽大的榻上,露出少女姿势凌乱攀在一侧的身影。
薄而透的鲛绡根本挡不住她曼妙的线条,岑妙妙双眼微微睁大,措手不及地看着秦徽衡。
悄悄站在床榻边的庄衍兮欣慰地点了点头,对自己这招借刀杀人十分满意。
他满意地看着秦徽衡冷下脸色,口气十足一个严厉的师长。
妙……你怎会在此?岑妙妙张口结舌:我……祸不单行。
与此同时,庄衍兮感觉身体里一阵翻涌,浑身上下原本充沛的灵力再次如潮水般瞬间褪去。
而枯荣替他所作魂珠还在寒池边的地上。
他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隐匿状态。
于是,抬脚要踏入卧室的秦徽衡和床上不知所措的岑妙妙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随后就看见尊贵的剑宗道祖光天化日之下在床边露出了草草披着外袍的身形。
庄衍兮:咳、咳咳……第一百八十章 她惨啦,她坠入爱河啦岑妙妙抓着一角床幔,还没从自己隐身符忽然失效的露腚行为中回过神,又陡然看见庄衍兮在面前大变活人。
我,那个……你……是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溜进卧室躲起来,还是先解释为什么会悄悄摸上穹天水榭?岑妙妙久违地体会了一把失语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寂静。
秦徽衡脸色发僵,保持着冷静,视线在庄衍兮与岑妙妙之间隐晦而克制地转了一圈,落在帷幕后的少女身上。
只见床上透薄的鲛绡之后,岑妙妙衣衫微微凌乱,鬓发微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在庄衍兮出现的那一刻,她柔粉的脸颊上顿时浮起一丝血色,连呼吸也在转瞬之间变得急促起来。
秦徽衡又看向庄衍兮——不苟言笑的剑主此时头发并未束起,悉数披散在脑后,肩上潦草地披着一件与内衫明显不搭界的外袍,正捏着眉心,一脸欲言又止。
在他来此之前,面前两人在做什么,顿时不言而喻。
殊不知岑妙妙脸红耳赤是吓的。
庄衍兮衣冠不整是想黄雀在后来着。
但庄衍兮骤然在人前经历灵气流泻,体内稍稍蛰伏的魔息又再次抬起头来,顿时卷起滔天巨浪,在他识海内府里翻搅不休起来,带来凌迟般的痛苦。
庄衍兮深深吸了口气,蓄集说话的气力,你听我说……二位不必多言,秦某贸然到此,是为唐突,道祖恕罪。
秦徽衡收敛目光,微微欠身。
他艰难地不去想岑妙妙什么时候与面前这一位搭上的关系,二人之间究竟又是怎样的关系。
他想庄衍兮此刻应当也对他无话可说,或许正因为被他打断了好事而怒火中烧,思及此,秦徽衡又低声向这位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道祖道了声抱歉,便匆匆告辞离去。
很快,静室里只剩下一脸刚被雷劈过表情的岑妙妙,和眉心紧皱的庄衍兮。
岑妙妙松开手里几乎被她捏成麻纱的鲛绡,垂着脑袋跳下了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说……之前的事,你都见到了?她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试图朝外面挪去。
余光里,庄衍兮自出现起就始终站在那一处,背着光线,动也不动,似乎并没有阻拦她的打算。
岑妙妙走到一半,忽然记起自己来此处的目的是兴师问罪,如今这做贼被抓现场的既视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对。
她又没做错什么事,凭什么藏头露尾连个屁都不敢放,就凭这是他庄衍兮的地界?就凭着满屋子令她走不动道的……不见昙的气息,时有时无。
是庄衍兮魂魄的气味。
岑妙妙顿了顿脚步,心念一转,重新抬头挺胸起来,跟着退回了庄衍兮面前。
你别假装自己是个木头桩子,我都看……她这才注意到,庄衍兮往日松竹一般的脊背此时正微微佝偻着,单手撑在心口的位置。
逆着光,她能清楚地看见,尽管庄衍兮面色如常,眼睫微微垂着,眼神落在地面上并没有看向她,但他额头、下巴和脖颈正冒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出卖了他此时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岑妙妙向他伸出手,想擦掉他快要滴下的冷汗,却不想庄衍兮陡然伸过来一只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腕上传来近乎灼人的触感,岑妙妙这才惊觉庄衍兮此时的体温高得吓人。
你走。
庄衍兮终于抬起眼看岑妙妙。
柔软的香气被沸腾的血脉轻易地捕捉到,身体的本能让庄衍兮下意识看向面前少女的脖颈,如花茎一样白嫩。
好想咬下去,想尝一尝她的血液是否如这香味一般芬芳。
岑妙妙被他狼一样的眼神惊到,她从没在这个人脸上见到过这幅眼神。
你受了什么伤?她忍不住问道。
下一刻,庄衍兮却重重地甩开她的手,呼吸粗重,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前,勉力扶住一扇门扉。
你迅速离开此地,不要上来。
他体内似有恶兽奔腾,横冲直撞,血液沸腾带来的燥热连水榭中四季寒凉的冰霜也掩盖不下半分。
外面已经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四面八方都是羽毛垂落的细微声音,渐渐地,在穹天水榭四处扬起星星点点的冰雾。
庄衍兮抗拒的姿态令岑妙妙一时不敢上前,她只好站在他面前几步,担心地看着他。
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么?我……岑妙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庄衍兮打断了她。
你现在离开此地。
他藏在袍袖之下的手指指尖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抱歉,我不想伤害到你。
庄衍兮脱口而出的话,并不如他以为与岑妙妙初见时的冷淡,反而无意识地透着几分温柔。
岑妙妙顿时后悔之前因为自己心里没转过弯来而什么也不告诉庄衍兮的事,一瞬间涌上来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她看得见,面前人为了维持仅剩的体面在强忍着什么剧烈的痛苦。
庄衍兮说完,门扉在岑妙妙面前重新归于紧闭。
最终,岑妙妙就这样顶着漫天白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穹天水榭。
……之后岑妙妙百般打听,也没打听出来那日庄衍兮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只从看守禁地的师兄们口中得知枯荣长老夜里忽然离开了许久。
没有听到关于庄衍兮出事的消息,岑妙妙松了一口气。
但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实在太少。
譬如眼下,岑妙妙趴在饭堂的桌子上拿筷子左一支棱,右一乱划,左边风铃埋头苦吃大口干饭,对面杜思卿已经斯斯文文喝了一盏汤。
待风铃风卷残云吃光了碗里的饭,见她面前的碗盏几乎动也不动,独独一盘清泉豆腐叫她划得不成模样,看起来伤眼极了。
风铃悄悄凑近杜思卿,附耳小声道:师妹自那日上穹天水榭回来以后就是这般神情,已经三日了。
是不是道祖责罚她了?不应当啊,说了要责罚就让师尊顶包的。
杜思卿微微摇头,就见岑妙妙已经放下筷子,坐起身来。
她看了一眼风铃和杜思卿的亲密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姐……风铃听她有气无力软绵绵的声音,心都跟着化成了一汪水,怎么了?岑妙妙无精打采地问:你说,要是一个人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该怎么办呐?风铃立时正襟危坐,托腮作出一副深思模样。
少顷,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前日里才看完的话本子《无情仙君爱上小倒霉蛋草精》。
风铃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她惨啦,她坠入爱河啦。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风无事,岁岁长安伴随着筷子落地的一声响,岑妙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风铃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师妹你怎么了?这几天都魂不守舍,今日又问这样的问题,难不成……你看上哪家仙君了?风铃猛然回神,一拍杜思卿的大腿,惊得杜思卿手中汤碗差点洒出来。
岑妙妙立刻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离去。
离开饭堂之后,岑妙妙漫无目的地走在林荫道上,心里突如其来地发愁。
爱之一字,与她而言,太轻浮缥缈,如天空纤云流转无休,也太遥远,连她的这一颗人心,还是在太岁消散时才生长出来。
在此之前,她就像个破烂的器皿,生不出情绪,存不住心思,从来没有过太深重的感念,也留不住任何浓墨重彩的感情。
七情六欲,往她身体里一灌,留不住多久,也就散了。
故而她对无论是流夜阁所谓的义兄崔玺也好,还是收留她在山中的清冷剑修秦徽衡也罢,抑或是后来流落凡间捡到过的杂毛狐狸兰台辛辞。
这些人或多或少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些许痕迹。
但现在的岑妙妙再想起从前的事,他们尽皆化作浮云,并不曾留下太多痕迹,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反而是在她长出人心之后恢复记忆,庄衍兮和他所化的太岁参与了她心中万千思绪里的大半。
爱同样是很沉重的东西。
令她回忆起太岁温柔克制的陪伴保护就会陷入无尽哀伤的梦魇,令她现在想到庄衍兮不记得自己就会心中一窒,喉咙发堵。
当哭包是不对的,但岑妙妙之时一颗星星。
一旦想起那个人在身边的回忆,她就能从中咀嚼出一汪甜意。
她想起如今的庄衍兮,是她从没见过的性情。
剑修以道论心境,譬如秦徽衡,他修无情道,冷心冷情,刻意将自己禁锢在神坛之上,如束之高阁的冰,皑皑高峰的雪。
但庄衍兮并不一样,他的冷淡漠然来源于离常人太远,年纪轻轻便于剑道上睥睨众生,使他早早走到了旁人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峰。
可后来身代空星,庄衍兮虽然获得了能一举封印魔道大能的星辰之力,但同时妄念之墙中的万千恶念也随着星辰灵力一同源源不断进入了他的身体。
将数百魔道大能尽数封印于地之极后,他开始过上了离群索居的漂泊生活。
他只带了一柄旧剑春风,和未成人形的无事玉,与人打交道太少,故而冷漠少言,但私下里,他虽然笑得少,却十分温柔,实则是一团千年封冻冰层下的火。
春风无事,岁岁长安。
多么平静美好的期许。
常陈山地宫里有庄衍兮为她准备化形时四处搜罗来的天材地宝,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经历了何等艰险阻碍。
但后来庄衍兮失去了她,也失去了春风,他唯二数百年漂泊旅途中的陪伴也没了。
岑妙妙忽然觉得,这位年少成名、以杀证道的无上剑主似乎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寂寥得多。
她转过头向万草苑的方向走去,打算换一些上好灵植,向鹿妈妈长泽请教一下——如何好好爱一个人。
……祭山大典日期将近,但掌门商定涯突然宣布大典日期推迟待定。
此言一出,弟子之中哗然一片,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穹天水榭上,枯荣眉头紧锁,十指翻飞,正摆弄着面前一处流光溢彩的结界。
结界里躺着双眸紧闭的庄衍兮。
此时,在乌沉沉的墨发半遮半掩之下,庄衍兮原本苍白如玉的面孔上浮凸出许多几如实质的黑雾,浅浅淡淡一层盖在他脸上,倏忽之间又凝成一点,收拢于他眉间,再过数息,又溢散开来,合合散散,反复如此。
原本有修为灵力,他尚且能压制体内那些无休无止的恶念化作的魔息,但因魂魄裂伤灵力流失殆尽之后,魔息再次反扑,暴戾程度比此前更甚。
商定涯站在枯荣身后护法,同时也屏气凝神地看着枯荣原本骨瘦如柴、肤如鸡皮的双手在编织结界的过程里一点一点变得莹润光滑。
而枯荣本人原本鹤发鸡皮的面孔也同样慢慢产生了变化,最终变回了脸色刻板的青年模样,唯独满头白发与他脸上苍寂眼神不曾更改。
商定涯心知,这是枯荣正在以自己元神燃烧作为代价,在编织能稳定住庄衍兮体内魔息的神魂结界,也正是因此,枯荣身上才会出现时光逆流的情形。
商定涯只知面前这位长居禁地观星的长老本名并非枯荣,只是因为修习的那本心法枯木发荣太过艰深,而因此得名。
枯荣手中的灵流编织快到尾声时,结界中的庄衍兮也重新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颇有些倦怠地把手撑在一条腿上,扶着脑袋,看向结界外的二人,口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兄,是我带累你了。
说完,他朝商定涯微微颔首,也辛苦商掌门。
商定涯不敢有怠慢,恭恭敬敬回道:道祖过谦。
结界此时也编织得差不多了,枯荣咳嗽一声,慢慢收起指尖灵流,几乎是一瞬间,他身上逆流的时光又重新被不可名状的法则之力摆正,复又回到鹤发鸡皮的模样。
说什么带累不带累,当初若非是你挺身而出力克魔道于地之极,人族气运如今还未可见是何种光景。
当初你几乎将一族之因果恶念悉数背负于自身,尽管有星辰之力加持,但凡有一人活着,恶念便会源源不断产生,汇聚于天之极的妄念之墙中,继而降临尔身。
庄衍兮垂下眼睫,看向自己指尖时不时冒出的几缕灰黑魔息。
可有解法?方才消耗许多灵力,枯荣慢吞吞调理了一段呼吸。
解法是有。
如今我以逆日月潮汐之术将你困于此间,可保你灵台清明,肉身神魂无碍,魔息也不会外溢伤人,只是你也因此失去自由被禁锢期间,因此可保一时,而不能保一世。
商定涯听枯荣说完,饶是他也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长老以燃烧元神为代价,居然也只可保一时……不错。
枯荣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转向结界中的庄衍兮。
有一个法子,能修补你裂伤严重的神魂。
只要你神魂完整,想必因其溃散的修为灵力也会重归,自此你仍然能凭借自身星辰之力压制体内魔息。
第一百八十二章 着相流光溢彩的结界宛如一层轻薄的灯罩,将庄衍兮困于其中,他的右眼在结界的影响下微微闪着细碎的银光,剔透如星。
但闻其详。
枯荣沉吟片刻,将心中打算说了出来。
为今之计,须得选一名天赋上佳的女修,须得是元阴之体,以魂合之术元神离体,去往你灵府中,以其天资作养料,元阴为药引,与你行灵修之术,真水元阳相合,为你修补神魂。
以防庄衍兮听不下去,枯荣语速变快,一口气说了下去。
只是行此解法对那女子损伤过大,不比炉鼎双修之术两方受益,魂合之术是你吞噬了她的所有根基天赋、修为境界,而她从此以后灵根断毁,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数十年,生老病死。
枯荣深知师弟秉性,所以也将利害之处也丝毫不做隐瞒悉数告知于庄衍兮。
只要庄衍兮点头应允,相信很快便会有人将合适的女修送来替庄衍兮治伤。
商定涯在一旁表示:岐郇山定然会照顾那愿意为此而牺牲大道的女子一生,福泽其家人,大开所有方便之门。
但庄衍兮几乎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
不必,我不答应。
他给出的理由也格外简单。
我不想与陌生女子双修,灵修也是双修,我知道。
况且平白断去他人通往大道之路,有违我辈意愿。
假使我在此被困百年千年直至身死道消,也无伤大雅,我知此世如今祥和安乐,早就没有剑主其人。
我如今孑然一身,心外无物。
所以,让我独处于此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到孑然一身,心外无物时,不知为何,庄衍兮心里蓦然划过一道柔软纤细的身影。
岑妙妙。
庄衍兮默念这个名字,在枯荣了然的眼神里悄悄走了神。
魔息令人气息浊臭,面目可憎,他想,那日说不定吓到了她。
此时,枯荣睨了一眼庄衍兮,再度出声,打断了他短暂的神游天外。
这神魂结界即将完成,如今尚且可进而不能出,再过数日便彻底封闭,连进也不得行,除非你体内魔息被尽数压制,才能从里边出来。
同时,此结界近乎隔绝灵气化用,一开始你或许还能撑住,慢慢往后,你或许会长时间的陷入沉睡,长久自困,与刑室无异。
衍兮,你要三思。
商定涯从未见过枯荣这么语重心长地与人说话,他想来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甚至动辄对他们动手,将他们轰出禁地。
可如今他的口气中甚至透出了一些和蔼慈祥的意味。
的确,长久被拘禁在这一小片空间之中,失去自由,也难以修炼,的确与活死人无异。
更何况这位道祖天纵奇才,离飞升想必只有咫尺之遥。
他真能心甘情愿放弃这千百年清修与血泪,与这唾手可得的通天大道么?在离去之前,枯荣又问了一遍庄衍兮。
你还有数日时间决定,想好了便传音与我。
庄衍兮只轻轻摇了摇头,口吻仍旧平淡安静,如一泓波澜不起的冷泉。
师兄,你着相了。
我并非无私,只是不想陌生人扰了我清静。
毕竟大道向来孤寂,不是么?此言一出,枯荣听出庄衍兮言下之意是不让他擅自做主寻女修上穹天水榭,于是再难说出什么能让庄衍兮愿意答应的话来,只得与商定涯一同离开穹天水榭。
离去之前,商定涯依照枯荣的吩咐,在穹天水榭四处点上稳固神魂的熏香,起码能保证在庄衍兮万一改变决定之前,能稳固他被魔息侵蚀的魂魄裂伤,从而接受愈疗。
毕竟,一旦枯荣以元神为代价编织的这道神魂结界彻底闭合,就几乎等同于将庄衍兮彻底禁锢在其中,再想出来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除非神迹降临,抑或庄衍兮彻底入魔。
……岑妙妙坐在主峰的凉亭里,回想着见多识广鹿妈妈前两日与她说的话。
怎么去爱一个人?你倒是问得好,我一头鹿能知道怎么爱一个人?见了鬼了。
长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是?你到现在才开窍?岑妙妙点头。
长泽头一次把她轰出了勾陈峰的小山洞,临到了了还扒着石头缝啐她。
他不记得你就告诉他,怎么爱?凭本能啊!像我,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都会下山找年轻可爱的小母鹿金风玉露一相逢,春风一度……呸呸,怎么说岔了,不是,天上的星辰就没有本能么?你现在已经长出人魂七情六欲了,你现在是人!是人!于是岑妙妙踟蹰了几日之后,这日又来了主峰。
她特地换上一身轻盈的裙服,仍是太岁曾经为她置换的纹样,矜贵又雅致。
确认主峰通往穹天水榭之处无人值守后,岑妙妙发动一张隐身符,又一次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
与上次一半兴师问罪一半偷窥的心境不同,这一回她心里怀揣着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想法,希望庄衍兮能想起来一点什么。
穹天水榭终年深雪,静寂无声,岑妙妙轻手轻脚地踩在雪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点一点放大。
可今日这雪窟中竟缭绕着不知名的药香,烟雾一般飘荡在四周,缓缓攀上她的衣摆。
岑妙妙看向远处的静室。
是那个人在喝药么?另一端,静室中打坐的庄衍兮察觉到又有人登上水榭。
近来商定涯会派弟子在水榭门廊点上许多魂梦香,是以他并没有多加在意,倦怠的眼皮并没有睁开,上面淡青色的经脉在被雪色映照的日光里恍如半透的翠玉。
他这几日在结界中调息,加上枯荣不时送来魂珠稳定体内的灵力,状态已经恢复得与往日无异,足以压制体内鼓噪不安的魔息。
前提是他没有打破面前流光溢彩的结界踏出去。
枯荣与他一同修行多年,深知他秉性,是以这道结界实则根本拦不住全盛时期的庄衍兮。
毕竟君子结界,拦得住君子,挡不了小人。
此时,垂眸的剑修鼻间忽然之间嗅到了淡淡的香气——嫩而轻软的味道,似浮于水面被打湿的新鲜桃花,在深雪冷意下,香得缱绻缠绵。
庄衍兮睁开了眼。
难道师兄还是给他找了个人?第一百八十三章 世间最污浊肮脏之人紧接着,庄衍兮看见一只足尖小心翼翼踏入不远处的外室门扉,随即,足尖的主人身着银丝鹤羽的长裙跨了进来,裙摆上隐隐可见流光飞舞,深浅交织,如轻盈的墨色羽毛落入白雪。
明艳的少女身边静静漂浮着一张围着她转动的隐身符,手中提着一盏木精削成的兔子灯笼,圆滚滚胖乎乎,憨态可掬,与不时张望的少女相映成趣。
她悄悄摸摸四周打量一番之后,如灵猫一般轻盈地踏入了静室。
!!!岑妙妙似乎没想到庄衍兮就盘坐于不远处的蒲团上,一进来就愣在原地,还不忘迅速觑了一眼身旁的隐身符。
好在隐身符完好,她悄悄吁了一口气,结果下一刻,庄衍兮骤然开口,差点把岑妙妙吓得原地蹦起来。
是师兄让你来的?岑妙妙站定,与庄衍兮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之后,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师兄是枯荣长老。
该怎么说?自己又不经允许悄悄溜上来了么?啊对对对,是长老让我来的。
她下意识顺着庄衍兮的话接了下去。
可岑妙妙转念一想,不行,是她想来,不能随意乱找借口。
于是她又摇了摇头,看向庄衍兮,不是,是我自己想来的。
庄衍兮的眼神微讶,稍一恍惚,又化作了心知肚明。
师兄竟然会想到把你送过来,看来他并没把我的决定放在心上。
他看了一眼岑妙妙手中的灯笼,深深叹了一口气,复又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
无论你与师兄做了什么交易,也不论他如何承诺会回报你与你的家人,我不同意,不必进来,你回去吧。
到今日之后,这面神魂结界便算是彻底封闭了,也就意味着,在他魂魄上的裂伤没彻底愈合之前,再也出不去了。
岑妙妙:???她这才注意到,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从静室到庄衍兮的卧室中,从上到下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幕,偶尔之间的星光流动,才让她得以窥见全貌。
她迅速意识到这是一层结界,只是不知作何用途。
但庄衍兮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嗳,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岑妙妙一着急,伸手触上那层结界,却不想面前结界轻微地震颤了数息,她轻而易举就穿了过去。
庄衍兮听见空气中的嗡鸣声,再睁开眼时,面前景象让他顿时神色大变。
岑妙妙一脸疑惑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提着那盏小小的灯笼。
她脸颊微微鼓着,我说了,是我自己要上来,我有一些事要说给你听。
什么枯荣长老跟我做交易?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几时还犯得着与他做上交易了?庄衍兮立刻起身,一把用力抓住岑妙妙的手腕,想将她推出结界。
可是为时已晚,一层闪烁的虹光拦住了出去的方向,固若金汤。
你怎么了?岑妙妙还没来得及诧异,庄衍兮便察觉到因为与岑妙妙触碰,体内的血流再次鼓噪不安起来,顿时一把又丢开她的手腕。
下意识用上了几分灵力,毫无防备的岑妙妙被甩得跌了一跤,手里牢牢抓着的兔子灯笼也砸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出一点距离。
岑妙妙怔怔看着灯笼的一只耳朵上被嗑出一块细小的缺口,连忙捡起来拢回手中。
多有得罪,我只是想将你送出去,这结界可进不可出,如今……他始知是误会了岑妙妙。
抱歉的话尚未说完,庄衍兮就见坐在地上毫无仪态可言的小姑娘眼角滑下两行泪来。
她一脸心痛地摸着被磕坏的木头兔子灯,仿佛捧在手心的珍宝被人伤害了一般。
庄衍兮一时僵住,少顷,才走过去,取出怀中软巾,蹲下身递给她。
岑妙妙却仰起头,可怜兮兮地开口。
这是你做给我的。
这是我刚刚通过择选之后,你送给我的。
她将掌中捧着的那个庄衍兮从未见过的灯笼递了过来,你砸坏了,你给我修,修不好我不走了。
庄衍兮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没来得及告诉她如今她想出去怕是也办不到,怀里便被岑妙妙使劲塞过来一个兔子灯笼。
胸腔里的心一下一下跳得愈发快了,从见到岑妙妙开始,那泓平静不起波澜的心湖已然不复存在。
甚至还因她而做过那样柔光旖旎的绮梦。
庄衍兮冷着一张脸,托着灯笼,依旧是那种莫名十分熟悉的感觉。
奇怪,他明明从未做过什么灯笼,手上却于瞬息之间化出一把刻刀来,几乎是凭着心中的本能,下意识在兔耳朵的缺口处开始雕凿起来。
仿佛他曾经孤夜独坐,为谁耐心地取木精与林木,再一刀一刀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兔子灯笼上除了这个缺口之外,其余地方完好无损,看起来被主人所爱惜,保护得不错。
太岁。
月徙一辰,复返其所,一岁而匝,终而复始。
这是我给兄长送我的傀儡取的名字。
跟傀儡又有什么关系?庄衍兮微微侧过头,见岑妙妙直勾勾看着他,红着眼眶,说话间略有些他不清楚因由的更咽。
道祖大人,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么?见她泪眼婆娑,庄衍兮心里闪过莫名其妙的愧疚,但他的确不想与一个能轻易左右他心绪且反复无常的女子共处一室。
只是现下,不共处一室也做不到,他只能垂下眼皮,视线落在手中的兔子灯笼上。
这么一看,她与这灯上小兔分明是一家。
随你。
庄衍兮淡声道。
他微微蹙了蹙眉,又看回岑妙妙,见她拿着自己递过去的软巾发呆,便漫不经心地将穹天水榭中为何会有这层神魂结界,以及他为何会在这结界中的事,包括魂魄裂伤,毫无保留地告知与岑妙妙听。
他一面说着,一面见少女将他的软巾攥得更紧,大颗的眼泪争先恐后从她清泉洗过一样的剔透眼珠里落下。
有意无意的,庄衍兮刻意略过了枯荣所说的魂合之术那一段。
所以如今在你面前的我,说不定是太衍未来最大的隐患,也是这世间最污浊肮脏的危险之人。
他眼神下沉,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你如今业已出不去,身侧即是危险的源头,你确定不离我远一些,而是要与我说故事么?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撒谎庄衍兮歪头看向岑妙妙,想从她眼里找出一星半点惊慌失措来。
不想后者却顶着满眼泪花轻轻笑了一声。
你知道么?你口中所谓的这些危险,污浊和肮脏,什么源头,什么魔息,皆是曾经为了遇见我而破开障碍被妄念之墙腐蚀所至。
岑妙妙伸出食指,点上自己的右眼。
我知道,你的这只眼睛看不见,因为里面装载着的……是我原身的碎片。
庄衍兮一顿,微微愕然间,手背骤然一暖。
身代空星,我就是那颗活该倒霉被老牛鼻子们施咒关起来的岁星。
这一回,庄衍兮并没有挣开覆盖在他手背上那两只细白柔软的小手。
岑妙妙见他似乎不再抗拒,便试探着将两人的过往向他徐徐道来。
从一枚星辰化作的碧玉突然发出声音,向将它捧在掌心的剑修说出吹吹毛,痛不着开始。
到伤痕累累木偶身躯挡在她身后被镇灵刀刺穿,这世上最干净的魂魄消失,而她长出了一颗人心结束。
岑妙妙每说出一点庄衍兮失去的记忆,他便感觉自己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经年尘封的烙印松动一分。
岑妙妙说完,仍维持着抓住他手的姿势,轻声问他。
我知道,方才说的这些你或许现在并不能感同身受,或许会认为我对许多内容添油加醋,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也是在向庄衍兮表露衷心时,岑妙妙一面回忆,才发现太岁温柔克制的影子在她这些年的过往中俯拾即是。
爱而重之。
庄衍兮似乎毫无触动,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眼里倒映着他冷淡的面容。
片刻后。
他手中刻刀接着雕凿起兔子耳朵上尚未被修补好的缺口,同时开口道:不,即便是有缘,也应当是孽缘,除非我疯了,抑或被身体中的妄念主宰,否则怎么会……对一颗星辰生出隐秘的恋慕之心。
很快,兔子的耳朵上被刻出两簇绒毛的痕迹,盖过了那点被砸出来的缺口,他将它递还给她。
岑妙妙,我不会喜欢你。
随时有被恶意主宰风险的污浊之身,魂魄残缺的游离之人,要如何去爱另一个人。
结界如今无法打破,我会传音与师兄,让他想办法让你出去。
庄衍兮垂下眼睫,敛气凝神,不再看她。
他听见自己这颗心瑟缩着、鼓动着在诉说,浑身的血液在叫嚣在咆哮,她所说的一切是真的。
若有似无的香气缭绕在静室之中,是春风中荷尖滴落的晨露,是开到耀目的白芍。
不知何时,她的气息已经铺满了他周遭。
将将平静的魔息再次上涌翻腾,庄衍兮无声地化开一颗魂珠强行压制魔息。
以他如今的景况,离岑妙妙稍微近一点,都容易走火入魔。
偏偏她不明就里地大着胆子凑近,不施粉黛的脸软白美艳,眼里折射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光芒。
她轻声说:庄衍兮,你撒谎。
语气笃定,如同早早钻进他心中窥了个分明。
牵不到他的手,岑妙妙伸出手指勾住一角他的衣袖,向自己这边扯了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庄衍兮垂眸不语,尝试以无动于衷换她自然消声。
你回避我的眼神,是无法面对我的话,还是无法直视自己的心?她并没有气馁,反而又刻意欺近,甚至一针见血道出他心迹。
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过庄衍兮的耳边,宛如羽毛掠过心间。
岑妙妙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和灰心,刚想再说点什么,扒着庄衍兮衣袖的手已经被擒住,她转过头,庄衍兮烟流云转的衣摆已经遮蔽了她的视野。
一股巨力将岑妙妙重重掼在地上仰面躺倒。
不见昙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起来。
她的两只手腕被庄衍兮举过头顶一并禁锢着按在地上,眼前被他另一只手掌彻底覆盖,黑暗之中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眼不能视物,耳边也是一片寂静唯有两人交织的清浅呼吸,鼻间不见昙的气味微妙幽远,带着隐约的压迫意味,令岑妙妙一时不敢动弹。
少顷,她终于听见撑在她上方的庄衍兮开口。
若是非要选一个药引,你也不是不行。
耳边落下的声音依然如碎玉击水,却毫无一丝感情可言。
也省得你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在岑妙妙看不见的上方阴影里,庄衍兮双目如被鲜血浸透一般猩红,俯视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女,流动着不祥的诡异光芒,瑰姿万变。
她不言不语,被他衣袍遮盖的小脸仅余一段下巴与嘴唇露出来,白生生的嫩与艳而不自知的香。
纤细柔软的身躯微微起伏,看似被全然掌控,又仿佛硬得能随时生出尖锐的茬子扎人一个措手不及。
岑妙妙不说话。
片刻之后,庄衍兮眼中红光几经流转,带着万分的不甘,挣扎着慢慢褪去,这双漂亮的眼眸才重新回复清明。
掌下的湿意沾染上来,他默不作声地放开了岑妙妙。
余光里那双白生生的腕子上多了几条铁青的指印,她眼眶通红,蹙着眉揉着,想必是痛的。
想起方才的短暂失控,庄衍兮缓缓地长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向岑妙妙道了一声抱歉。
他撇过头不去看可怜兮兮的少女,口中硬声道:如你所见,待在我身边,你或许随时会面对一头失控的魔物,不论是安全还是……皆无法保证。
庄衍兮起身走到香案边,准备向枯荣传音,让他想办法把岑妙妙带出去。
一旦过了今日,这结界就彻底封闭了。
是么?回答他的是一声来自少女略有些愤怒的疑问。
庄衍兮感觉自己身后的衣摆被扯住,一回头,但见岑妙妙浑身沐浴在灵力氤氲的光辉下,宛若天女,蓄势待发。
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宛如天堑搁在两人之间。
耀目的光芒在庄衍兮眼前炸开。
可岑妙妙平生从未向今日这般动用全部力量,带着要把眼前人撞死的力气,无比凶狠地投入了庄衍兮怀里。
岑妙妙的脑袋撞上庄衍兮坚硬的胸膛。
她蓦然伸出双手勾住庄衍兮修长的脖颈,在他微微错愕之时,两只手臂同时用力将他拉向自己,同时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她喉间甚至溢出一声得逞的轻笑。
那给个机会,让我见见失控的魔物长什么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在作祟唇上传来的触感温热柔软,比春日最嫩的一朵花心更柔三分,比荷尖初露更甜无数。
面前人与梦里的身影悄然重叠。
不知是魔息蠢蠢欲动还是心在作祟,令庄衍兮要将赖在怀中人推开的手顿住,停在半空中,虚虚维持着一个想要推阻的姿势。
怀中人是魂牵梦萦的可口。
庄衍兮垂下眼眸,心知一念犹疑,已是万劫不复。
他心中无声地长叹一声。
岑妙妙正毫无章法地在庄衍兮嘴上又啃又咬,一边发泄着心中的无名火,一边笨拙地想要撬开后者的齿关。
察觉到这次他并没有把自己推开,岑妙妙手上刚要再加两份力,冷不防一只手忽然按上了她的后脑上。
随后,骨节分明的手向下移了些许,在岑妙妙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把,如同安抚炸毛的灵猫。
被岑妙妙牙齿蹂躏的漂亮嘴唇短暂地后撤了几分,庄衍兮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他身形向下又压低几分,空着的另一只手托住了少女的下巴,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在她软嫩的嘴角发狠揉了揉。
笨。
庄衍兮在她脸颊的泪痕轻轻落下一吻,舌尖,伸出来。
岑妙妙支吾着说不出话,后脖子传来一阵一阵的揉捏触感,嘴角还有他手指留下的粗砺触感,与两人之间滚烫的呼吸。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能动辄蚀人肌骨。
唔……阴影落下,这次是庄衍兮倾身过来。
以吻封缄,满室皆静。
……六合峰上有丹房无数,炉火凶猛,日夜运转无休,总是一副云蒸霞蔚的景象。
深夜时分,管由提着一盏荧风灯,步履悠然地在一间一间丹房之中巡视过去,偶尔遇上几个正守着火候的年轻弟子,会留意提醒几句。
该添柴了,小旺,火都快灭了。
这炉瑞气丸已成,到了该息炉静置的时候,你先回去休息,明日辰时再来便能开炉了。
嚯,再加多二两铅方,是想毒死谁?不会是师尊他老人家吧,劝你别痴心妄想。
喔,不是?那还不快把这炉丸子倒掉?不久之后,任务完成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离去。
管由走至拐角,一间间丹室深处已然不见烛火,苔痕密布的连廊冷寂得吓人,荧风灯中的火焰飘飘荡荡,暖融融一小团,照亮着身前通往丹室尽头的小径。
他找到一处石桌,拂去上面落叶,施施然坐下,自储物法器中先后取出一樽酒壶,一座青玉盏,和一只脸盘大小、喷香四溢的香菇肉包。
借黯淡月色与山间清风,以大肉包子慰天地安五脏,下盏陈酿小酒。
这是管由一点不为外人道的小爱好。
一口包子下去,管由倚着石桌,食指端上青玉酒盏,轻松享受地吁了一口气。
就在他愉快独酌的同时,一道黑影悄然跃上六合峰,身法诡谲,如风一般轻而易举地避过了所有守炉弟子,直奔丹室尽头而去。
矛盾的是,黑影既像对六合峰极端熟稔,又似乎是第一次上来。
黑影灵巧地穿梭在无数个丹房之间,游走在数道可能随时发现他的视野之下,可走着走着,往往又回到了原点。
有弟子结伴经过黑影附近,嘴里抱怨着课业的繁重。
一人长吁短叹:哎,要是丹炉本身也能如这丹室所在的法阵一般,会自行运转生火添柴就好了,守了三日我这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
另一人锤着肩膀附和道:谁不是呢?师尊去仙市已经两月有余,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便要回山,前些日子偷的懒是时候一并还了,看看还在丹房里守炉子那帮人,哪个不是两眼无神两片乌青,都是赶课业的。
寻宵减愁丹一炉,提炼见愁草五方,为十瓶天香养颜丸尽祛朱砂,也不知放在师尊自己年轻时,能不能好好完成这见鬼的课业……快别说了,不赶着完成,回来等着挨藤条吧。
幸好几位年长的师兄都随师尊一同去了仙市,也就是管师兄好说话,不然已经提前躺在自己屋子里挨过打光着腚只会叫唤了。
很快,两人唉声叹气地远去了。
黑影从附近的阴影里露出身形,展开手中舆图,上面赫然是六合峰所有丹室、洞府的详细分布位置。
视线落在其中某一处,黑影一脸若有所思。
丹室所在的法阵……这些随意堆砌在一处的潦草屋子,是一处庞大的法阵所在。
他立刻想通了,若是按着舆图所言认真寻找,便如他方才一般,绕来绕去,只能在这些如出一辙的丹室中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找不见真路。
黑影骤然抬头,眸光似电,向浓黑夜色中的丹室尽头看去——那一处有数间残乱丹室,门扉边缘多处被烧焦发黑,挂着蛛网乱灰,显然已经荒废许久,人迹罕至。
黑影犹豫许久,在心中反复推演数次,才能重新确定,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原来一直就在面前。
就这么大喇喇地扔在荒僻的丹室中,不知该称赞一声剑宗中人艺高人胆大呢,还说说他们盲目自大好。
手中舆图被他收回储物法器中,黑影将身形完美的掩藏在夜色之中,摸到了几间废弃丹室门外。
灰白纤细的蛛网迎风飘荡,荒草疯长,青黄交织,已如成年人的腰际一般长短。
偶尔一两声不合时宜的虫鸣打破寂静,紧接着吹过一阵穿堂风,带起些许陈年的灰烬,不知是柴灰,还是烧毁的丹烬。
此处人迹罕至,连脚印都没有几个新鲜的。
黑影轻轻推开其中一张虚掩着的落败门扉,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
他踏了进去。
不曾想,荒芜萧瑟只是表象,黑影甫一踏入,但见面前天地改换一新。
面前灵气如晨星坠落,星罗棋布,明灭闪烁,围绕在一处光点周围上下翻飞,光点两端分别被几缕光幕扭结而成的灵流牵引,破入长空,直奔山外而去,连接着远方不知名的另一处光点。
此乃拒尾阵于岐郇山的阵眼,由剑宗守护。
光点之中,一只小巧的紫鼎正上下漂浮,瑞气千条地吞吐着天地清气。
黑影心知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直苦苦探寻不得之物。
正当他要将那紫鼎取走时,斜刺里一道声音拦住了他的去向。
更深露重,已是子时,不知辛师弟深夜到访是为何故?总不会是来求丹吧?我没记错的话,九峰之中,清寂峰离六合峰最远,想必也不是走错了路。
既然如此——不知从何出现的管由一双眯眯眼牢牢锁定在离紫鼎不远处的辛辞身上。
那便只剩下一个解释了,辛师弟这副阵仗,是来盗取阵眼的?------题外话------最近略忙q-q,很久没有在作话唠嗑,呜呜呜呜,谢谢[吟唱的风]宝贝的陪伴,笔芯!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族山河虽好,曾是吾乡辛辞记得,面前这位六合峰的师兄修为并不高,只是生意做满了岐郇山,是以人人都同他面熟,被他帮过小忙的人比比皆是,被他讹诈过灵石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他横剑在前,却命剑身的凶兽面纹隐隐在流动咆哮。
数年同门之谊,管师兄,我并不想杀你。
皎皎明月藏于乌云之后,辛辞的身形摇身一变,从少年孱弱修长的体态变得愈发挺拔高大起来,眼眸里隐隐藏着无数风霜。
管由手中正暗自点燃一枚令讯,却于快要送出时落在了地上。
他这才发现这间丹室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浓黑一片的魔雾包围,阻绝了他与外面的联系。
管由仍是一脸笑眯眯的好脾气模样。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那年与岑师妹一同入门的单灵根弟子。
这种令人不大舒服的手段,原来辛师弟……不,应当说阁下潜伏在剑宗至今,只为选在师尊离山的今夜单枪匹马来盗取拒尾阵阵眼,是什么给了你如此自信?你知道枯荣长老闭关调息,如今对本该由他看护的阵眼力有不逮。
他长长喔了一声,如此说来,山中还有其他为你递消息的内应。
辛辞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眼里并没有被管由说中的意外神色,只是从容地捏了个剑指。
山中岁月悠长,我甚为感念师门恩义。
既然师兄执意要拦路,只好说一声抱歉了。
他提起却命,用的是剑宗基础剑诀的第一式,威压全开,气势逼人。
人族山河虽好,也曾是吾乡,可惜,终归不是同道。
意识到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管由仍平静地祭出自己的法器,淡然地叹了口气。
想来今日道绝与此……只是可惜,我这条命,到最后居然连一块灵石也不值,真是屈才了。
最终,雪亮的剑光划破寂静山中长夜。
阵眼紫鼎被带走的那一刻,整座六合峰地动山摇,丹室纷纷倾覆,所有在梦中或者清修的人都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
禁地中闭关的枯荣本就在编织结界中损耗了过多的元神,一时与阵眼维系薄弱,此时感应到由剑宗看守的拒尾阵阵眼被盗,心神突遭重创,顿时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片黑云,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禁地里,原本静寂不动的石像群里,其中一座忽然朝前扑倒,碎裂在地。
其中腾起一丝如若无物的白影,朝禁地外悄然飘荡而去。
片刻后,商定涯与几位峰主闻讯而至。
六合峰上已是一片兵荒马乱,丹室组成的大阵中央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中仍有一圈严密的黑雾,将原本阵眼所在的位置包裹得密不透风。
是妖族的魇墙之术。
商定涯面色发沉,手中光华一闪,打出一道气流,黑雾应声破开碎裂,继而纷纷散去,露出其中的情形。
原本阵眼中的紫鼎早已不翼而飞,阵眼两侧原本充沛的灵力如今只余断断续续的枯流,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彻底断裂。
管由七窍流血盘坐于地,脖颈间一道血痕划过,已然断绝了气息,时常弯成一条缝的眯眯眼此时终于彻底闭上。
在他不远处,原本属于他的法器早已断成几截,失去了被灵力供养的色泽。
……擘陵。
妖族来报,兰台氏于岐郇山那处阵眼已经得手,如今西境禅宗阵眼已毁,两大维系拒尾阵的主要枢纽同时毁于一旦,这维系数百年的大阵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妖族在苦寒之地秣兵历马、韬光养晦,不日就要朝太衍各处仙山洞府进攻。
秦三松左手在面前棋盘落下一枚白子,右手转瞬间跟上一枚黑子,卡住白子去路。
棋子落入玉盒,他抬起头,看向对面坐着喝茶之人,嘴里笑呵呵地说道:还没来得及恭喜紫嵇大人再得肉体,当真不易。
若非您指点裂魂分魄之法,老朽只怕永生永世再难踏出那鬼地方一步。
坐在秦三松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借由落在擘陵的分身重新聚魂而生的紫嵇。
他拿起面前的果子恶狠狠咬了一口,亮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托庄衍兮的福,妄念不消,本座亦永在。
他既然活着,本座这不是又从地狱爬回来了么。
一只果子叫他两、三口嚼得汁水飞溅,不像是吃果子,反倒像在拿谁的骨头磨牙。
数息后,他扔掉手中的果核,姿态优雅地擦了擦手。
不过也向你道声恭喜,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裂魄之痛,再以一魄号令牵引主魂,这一点饶是本座也未能做到,你很优秀。
只不过——紫嵇轻笑一声,将阵眼舆图透露与妖族,再亲手毁去由自己多年心血研究才升起隔绝人族与妖魔的拒尾大阵,如此说来,严迅道君确实是个狠人啊。
如今拒尾将落,不知道君此时是何感想?悲切抑或可惜?秦三松,或者说是夺舍了秦三松身躯的严迅数了数玉盒中剩下的白子。
并不如何可惜。
他将所有棋子拂开,又重新一一落下黑、白二子,开始新一轮左右互搏。
当年老朽只不过拿些微不足道的羸弱凡人与妖族做研究,不成想竟被几个不肖师弟与忤逆弟子摆了一道,以堕入非道之由,将老朽元神剥离,囚困于禁地石像多年。
一年三百余日,久而久之,老朽连钟乳石的水滴一日间滴落多少次也一清二楚。
玉质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
一千八百六十七次,连老朽的石像上尘埃也是积了又积。
呵呵,堕入非道,老朽一生所为,尽皆为人族除清障碍,只不过制了一些血肉术法,研究了几种玩闹蛊毒,便被他们打入妖魔之流,老朽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听严迅抱怨过无数遍的紫嵇百无聊赖地揉着使起来不大灵活的手腕,横插一嘴,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明日给本座换一具肉身,这个年轻人根骨不佳,换个俊一些的。
严迅正意犹未尽,闻言一顿。
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说起来,秦氏一族最俊朗且根骨最佳之人,可不就是我那好徒儿秦徽衡么?只要待‘迷津渡’一成,老朽便将他的肉身献与紫嵇大人,想来您一定满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何时咬过她紫嵇却一哂。
真要论俊朗且根骨绝佳,此世有人能与庄衍兮一较高下?你那好徒儿也就配给他提鞋。
这样,你寻摸个差不多的给本座就行,也是时候该去搜集些血肉傀儡填进迷津渡里了,别成日价在本座面前挤眉弄眼。
天边流云悠远,紫嵇夹着一肩懒散,眉眼里带着淡淡的倦意。
严迅听他颐指气使指指点点,心中多少有些恼意,面色却不显,仍旧恭敬如初。
大人说得是,不过本次购入炼制血肉傀儡的丹材斥资耗费颇巨,光化骨草一项便是数十万灵石,另外还有其余数百项用度,迷津渡所成仍需时日,还得源源不断朝里面填材料,秦家这点家底怕是不够空耗的,啧……砌玉门那小子要得也太多了。
不知大人是否能……紫嵇蓦然转过头,瞬息之间,两根晶莹透亮的神识小针嗖地自他面前浮现,倏而飞至严迅眼前,颤巍巍停在离他瞳仁毫厘之距。
想与本座谈条件?怎么?你看本座像是有千万身家的样子么?严迅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连忙摆手。
自然不是,老朽的意思是,大人可否与岑让那厮谈谈条件,让他出货与咱们时打点折扣,否则大业未成,倒先叫这奸商把老底掏空了。
或者,还有一法……紫嵇嘴边噙着笑,指尖一动,丝丝缕缕的黑雾凝上针尖,平平无奇的皮囊被他妖冶的气质一衬,转眼变得森然如修罗。
左右无事,说来听听。
严迅一本正经道:大人变化万千,大可将那姓岑的小子杀了之后取而代之,随后接管砌玉门资产,以暂解囊中羞涩……不是,是为我等大业添砖加瓦。
紫嵇:……他站起来,一脚踩在严迅面前的棋盘上,压低了身子,两指在严迅眼皮子的方向动了动。
同时,强大的威压之下,两枚小针浅浅扎进严迅的眼角,带着威胁的意味。
本座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高兴’二字的意味了,岑道君可是本座如今‘高兴’的来源,你可以试试动一下他,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严迅艰难地吞咽了一口。
当初他在操控焚心蛊灭杀晨阳谷之后,恰好遇上紫嵇,两人很快一拍即合,达成共识倾覆太衍。
但紫嵇喜怒无常、好赖不分,时常能做出一些令严迅提心吊胆之事。
大人,可不要忘了,老朽与您才是怀有同一个目的的盟友,否则当初您为何答应老朽的请求?倾覆太衍,生灵涂炭,您坐拥由无尽妄念恶意迸发而出的魔气,老朽报仇之后重新将仙门洗牌。
他深深看了紫嵇一眼,毫不意外下一刻这厮手一抖就能拿针戳穿他的两只眼珠。
大人还是莫要忘了咱们真正的意图才好。
果然,紫嵇重新站直了身体,那股一直缭绕在他周身的森冷杀气顷刻间再次散去。
他又恢复了一脸嘻嘻哈哈的假笑。
严迅道君严重了,你我之言,本座自然不会忘。
说话间,紫嵇身已远去,留下一句嬉笑之言,随风传入严迅的耳中。
至于颠覆太衍的意图?其实并不怎么重要。
无他,如今的平静太碍人眼,本座只喜欢遍布死亡和哭嚎的世界。
他离去之后,严迅独自枯坐原地良久,直到眼角的刺痛提醒他紫嵇并不曾拔去这两根细针,他才陡然反应过来。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院落外的秦氏族人只隐隐听见一声院中什么物什砸落的闷响。
族人轻手轻脚的离开,心中叹息:今日家主的脾性愈发怪异起来,在他面前一举一动都提心吊胆。
只能寄希望于徽衡道君不久后回来,能缓缓家主这暴躁的性格了。
……床榻上的凌乱被褥下,岑妙妙毫无形象地大字瘫在上边,睡得两颊泛粉,毫无知觉。
一条光洁的小腿从丝滑的软缎里踹了出来,白生生的露在外面,脚趾也同样小巧可爱,甲缘泛着贝母的光泽,莹润发亮。
獠牙悉数收起,她看起来格外乖巧。
前一日的甜美历历在目。
庄衍兮垂下眼帘,幸而就在道心不稳的边缘,他险险扼住心中滋生的欲-望,在岑妙妙身上施了个睡梦咒,令她睡到了现在。
他浑身上下盘扣系得一丝不苟,目光自岑妙妙的小腿边扫过,迅速撇去了另一边,将褥子拎过去盖在了岑妙妙身上。
他静静在床尾站了片刻,又转身到静室打起坐来。
脑中想起枯荣方才传递过来的消息——拒尾阵阵眼被妖族盗走,伤弟子数名,死一人。
外报妖族已经屯兵于拒尾阵边界,蓄势待发,人族多年平静,如今或有大事发生。
可惜现今神魂结界已经封闭,你受困其间,今我将穹天水榭的结界升起,望你无虞。
枯荣的声音气息不稳,似是受了暗伤。
剑宗延续至今,徒子徒孙尚算出息。
若有浩劫,可勉力一挡。
师弟不必担心,就当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一己私心,且你之因果命数已与太衍山河气运捆绑于一处,若非浩劫降临你心有所感,此外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庄衍兮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将岑妙妙误入结界之事告知枯荣。
以他这位护犊子的师兄性格,想来说不好就能暗中使几百种不入流的手段让她变作他的灵药。
庄衍兮平静地伸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这个节点,有人将拒尾阵阵眼从山中盗走,妖族秣兵历马或有反扑人族之势。
人族已经休养生息将近千年,历经数次兴衰迭代,仙门昌盛,凡城兴荣,已经与当初挣扎在妖族魔道案板上的羸弱小族不可同日而语。
但枯荣选择将穹天水榭封印起来,暂时与外界就此相隔。
是怕他出事?或者说,是恐惧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身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一双柔软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一片昏暗的视野里,他听见岑妙妙的声音。
阴险,小人,一边咬我一边对我下睡梦咒,你可真是长进了。
她的话如一泓清泉降下,心头的阴霾一瞬间被驱散。
但是,他何时咬过她?第一百八十八章 水镜奇怪,师姐和杜师兄没有回我的传音,人都上哪儿去了?这结界不会连传音也一并隔绝了吧?枯荣长老呢?岑妙妙窝在蒲团上,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近在咫尺的结界壁。
庄衍兮转过目光,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被困在了这里。
有些事,也应当让你知晓。
抬手,微光闪烁,他袍袖拂过之处,氤氲雾气盘踞,很快凝成了一面水镜。
他一面摘开药引相关,将自己为何被封禁于此告知了岑妙妙,一面在水镜上施展法术。
谁知岑妙妙却全然不在乎。
出不去就出不去,我就当白得了时光好好陪陪心肝儿吧。
庄衍兮一愣,不曾想过她会这样说。
端看面前少女对他的心意,将她作为药引,与她双修之后汲取她的真元修补魂魄裂伤,再破开结界带她出去,再赶往人族妖域交界之处,速速重定山河安稳,看上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但庄衍兮莫名不愿折损她的根骨,从此断去她追寻大道的机缘。
若是妖族当真再次卷土重来,大兴兵戈,如今仙门昌盛,人才辈出,想来也不是轻易折戟之辈。
在师兄口中,他已经云游数百年不曾归山,如今他失去记忆回山之后,却又是魂魄残损之人,甚至体内魔气万千,还要劳动师兄折损修为将他封禁于此。
若是妖族气焰大盛,实不得已时,他便以此身为人烛,强行破开结界,重新助各宗升起拒尾阵后,再裂散魂魄沉入山川河海中,从此化为此世风霜雨雪,与星辰同轨也无不可。
在如今的庄衍兮眼里,他自己的命并不重要。
离群索居太久,尽管名号已经众人皆知,但他真实的作为人的存在,却几乎不曾与谁有过深刻的关联。
他的前辈与同期或是早早飞升,或是兵解羽化,除了尚在人世的师兄,只有眼前的一个岑妙妙而已。
她口中的他,既像他又不全然像他。
毕竟星辰化人,闻所未闻。
偏偏他还甚至可能曾是这一切的缔造者。
尽管心中千回百转,但庄衍兮始终木着一张俊脸,维持着面色分毫不显。
岑妙妙却不知这短短一日一夜的光景里,庄衍兮心中已经想过了这么多,甚至替她的安危也做好了万全打算。
她疑惑地看着他掌下水镜。
与此同时,水镜上慢慢浮现出点点辉光,随即山中各处的情形渐次自上面飘过。
山里怎么看起来像是少了许多人?岑妙妙所想不错,因辛辞漏夜盗取拒尾阵眼杀伤同门被剑宗通缉之后,岐郇山已经派出九峰精锐,往其余拒尾阵阵眼所在之地施以援手,同时仍在全力通缉辛辞。
庄衍兮将拒尾阵眼被盗一事也说了出来。
盗取阵眼之人似乎是妖域兰台氏一脉,狐族惯会伪装,潜入山中数年没被揪出来,此为清寂峰失职。
六合峰上一弟子与那小妖死战过后力竭身亡,听闻还伤了几人。
如今的后生弟子……放在他刚入山时,人族正艰难地在夹再妖族魔道相争之间喘息,堂堂岐郇山,元婴满地走,化神多如狗,人人以战证道,自然,死得也很快,毕竟妖魔之中大能更是数不胜数。
这种能轻而易举窃走阵眼的小妖,当初连山门大抵也进不了。
是谁殉山了?听到是辛辞偷取阵眼时,岑妙妙倒没太意外,只是耳尖地抓住了六合峰几个字。
庄衍兮淡声道:不知。
但其志可敬,毕竟那狐妖潜伏山中许久,绝非易与之辈。
六合峰上多是丹修,独独醉心丹道,平日练体不过尔尔,修法多是怎么烧火,遇上精通术法且筹谋许久的异族,焉有生机?他为了拖延时间,已经尽力了。
水镜上画面一转,挪到了六合峰上。
因商定涯连夜派人搜捕辛辞,六合峰连丹室都被掀了大片,满山狼藉,弟子们连昔日紫烟腾挪的大片丹室尚来不及修复,几乎尽数下山追逐辛辞而去。
岑妙妙在水镜中搜寻着缺失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平日六合峰上的师兄、师姐们总是一副我闲着,我反卷第一线,今日师尊不在不用去丹室真好的样子,但他们都格外热心,在山中声望颇为不错,连抠抠索索的管由都有一路好人缘。
水镜中行人寥寥,岑妙妙微微偏过目光,却眼尖地看见庄衍兮身后,一缕黑气倏然消失在他肩头,灵活得仿佛拥有自我意识一般。
偏偏后者浑然不觉,只专心维持着水镜运转。
岑妙妙心下一凉,骤然回过神来,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如今庄衍兮已然苏醒过来,那——作为他恶魄的紫嵇呢……不知道师姐是下山追人还是在做什么,能将它调到勾陈峰瞧瞧么?岑妙妙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地朝庄衍兮身边凑过去,同时指尖开始悄悄蓄力,一团乳白的君火被她隐晦地藏于手心之中。
结界之中灵力阻滞,庄衍兮也是费了些功夫才调取此地山川共感,才能化出能洞悉岐郇山所有角落的水镜来。
这种术法对往日的他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却——看着面前的水镜骤然消散,庄衍兮耳尖蓦地红了起来,灵力不够了。
不妨事。
岑妙妙冷不丁凑了过来。
庄衍兮一愣,怎么……岑妙妙的脸在他面前放大,手中火星璀璨如银,夹着锐利的剑意,猝不及防朝他背后拍去。
因为没想过岑妙妙会骤然出手,庄衍兮并未对她设防,似乎是天然的对她放心,即使她掌中暴烈的火星扑面而来,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察觉到了她的敌意,却并非是针对他。
直至背后传来一声嗷地微弱叫唤,岑妙妙拎着一丝被阳炎笼罩的黑影,将手放到两人面前。
见到那缕魔气时,庄衍兮眉头一皱。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境况下附身于他?却见岑妙妙眼含戏弄,口吻熟稔。
这不是紫嵇大人么?又偷偷摸摸准备做点什么小动作呢?地一百八十九章 没有南墙,撞死活该属于紫嵇的魔气见被识破,既不强说两句,也不装傻充愣,反而狞笑了一声。
既然被发现了,那么……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说罢,那缕魔气不等岑妙妙下手威逼,就一头撞上了她以阳炎织就的牢笼,顷刻之间,就此灰飞烟灭。
留下一头雾水的两人。
庄衍兮对这缕显然有自我意识的魔气还不大了解,只是本能地察觉或许与自己有关。
这是……与我共生一体的另一个意识么?是你的恶魄。
岑妙妙回道。
已知紫嵇是庄衍兮的恶魄,此前便能对太岁那具傀儡身躯下手抢夺,如今这是对庄衍兮的身体有所企图?还是单纯分出一缕意念来窃取庄衍兮身边的情报?岑妙妙刚想起庄衍兮或许还不知道紫嵇究竟是个什么存在,刚准备与他细说一二,就见面前人唇边溢出一道血线。
庄衍兮面色一沉,体内被强行压制的魔息再度沸腾起来,如磨利了尖牙的狂兽,来势汹汹。
紧接着,庄衍兮周身无数黑雾升腾而起,如密不透风的樊笼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一定是紫嵇做了什么,你怎么样?岑妙妙听见被黑雾中的人似乎闷哼了一声。
……还好,旧伤复发罢了。
显然与之前的旧伤复发不一样。
岑妙妙很快就认出了这些丝丝缕缕的雾气中,灰黑交杂,其中隐隐响起千万灵魂痛苦的哀嚎与惨叫,光是其中透出的绝望便足够令人望而生畏。
是天之极中妄念之墙里的无尽恶意与残念。
她咬紧了唇,无法眼睁睁看他陷入被魔息围困,我……能做些什么帮到你么?黑雾很快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地织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茧,似在蚕食庄衍兮的躯体,疑惑是神志。
岑妙妙心知,若非意志坚定入山,否则面对这些无穷无尽的恶念,终究只能束手就擒,至一败涂地。
几乎是立刻,庄衍兮回答了她。
不必。
他的声音虽轻却笃定,隔着一层单薄缥缈却又坚不可摧的妄念,声音也似远在天边,变得朦朦胧胧。
岑妙妙伸手,想要触上近在咫尺的黑气妄念。
别碰!就在她手快要伸上去时,庄衍兮突然轻叱一声,阻止了她想要触碰的指尖。
这些魔息能轻而易举摧毁化神修士的精神信念……你会受伤。
岑妙妙咬了咬牙,但是……没有但是。
你乖乖坐好,等我将其压制下去即可。
答应我,好么?黑雾中透出的嗓音与傀儡曾经温柔的语气奇异地重叠起来,岑妙妙听得鼻头一酸,眼眶里的温热迅速汇聚,差一点就要滴落下来。
不争气。
似乎是福至心灵,岑妙妙还未收回的指尖忽然凝聚出星星点点的乳白火星,如投林飞燕。
附近,乃至整个穹天水榭似乎悄然升了温。
屋檐有水滴落。
而岑妙妙的眼睛慢慢睁大,看着一颗细小的火星在指尖缓缓绽放,与之前君火暴烈的杀气截然相反,这颗不请自来的火焰温柔而乖巧,毫无一丝一毫的杀气。
一闪一闪,似天边坠下的星星碎片。
但——包裹着庄衍兮的魔息在这颗火星出现之后,骤然惶恐地向后撤了一大截,黑雾震荡,几乎要露出他的面容来。
岑妙妙忽然心生希望,不好,我不答应。
她嘴角噙笑,将火星置于额间,两手化出温润的火光,夹杂着扫雪剑意护身,便朝隔着两人的黑雾探身而去。
尽管妄念对岑妙妙额间火星有所畏惧,但本身源源不断,威势仍在,一经触碰,在面对它的一瞬间,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与愤怒绝望便顷刻将岑妙妙整个淹没。
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带着摧枯拉朽的恶意,岑妙妙的脑海里顿时响起无数陌生人的絮语哭嚎怒骂嬉笑,似一根金针自上而下猛然扎入她识海。
岑妙妙喉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想说庄衍兮所言当真不假。
这堵包裹住庄衍兮的妄念之墙似乎察觉到岑妙妙的不好惹,随即释放出了更多的苦痛魔息,想将她心智一举彻底摧毁。
偏偏岑妙妙人看着弱小纤细,她的心智却又是个最怪的东西。
它愈强,她愈狠命迎头往前。
胡闹。
眼看黑雾争先恐后地向后撤去,岑妙妙死死咬着牙,就要冲破它抓住庄衍兮时,一只手从同时从里面伸出来,手背上已经被腐蚀得伤痕累累,血肉翻卷,一片腥红。
指尖隐隐可见白骨,依稀可见原本修长优美的模样。
却是要推开她的姿势。
胡闹……不都是你惯出来的么。
岑妙妙眼尾发红,心中骤然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她额间原本温柔细微的火星如一枚星辰化作的烙印,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光焰来。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冬风……没有南墙,撞死活该。
强扭的瓜最甜……我今日偏要替你压倒这不自量力的劳什子妄念!她嘴里说着不着四六的话,伸出手猛然抓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掌,反向使力,堵上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和意志,带着额间不断发热的火光,势不可挡地闭眼迎面穿过了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妄念。
那一瞬间的虚软无力已不必说,被一度逼退的妄念再度汹涌如潮水地向她席卷过来。
剧痛带来的模糊在额间火星的驱散下,转瞬又变得清明,满眼黑气升腾之间,岑妙妙也看清了,黑雾之中的庄衍兮浑身上下满是被恶念噬咬的痕迹,并没有比他竭力伸出去的那只手掌好到哪里去。
他看着强行破开妄念的岑妙妙,轻轻叹了口气。
你啊……我这副模样,着实丑陋不堪……庄衍兮身上攀爬着钩子一般的魔息,不断蚕食着他的血肉肌肤,偏偏他肉身强大,又不断自主修复着被恶念噬咬之处,新伤累累堆叠,旧痕转瞬已消,如此反复。
岑妙妙却知她入目所及,皆是无尽煎熬。
但恶念有强有弱,他的另一只袖中空空荡荡,破破烂烂的袍袖之间,唯余森森白骨。
岑妙妙不忍心看,一定很痛……庄衍兮五官上同样血肉翻飞,唯一完好的右眼里剔透如初,折射出干净的光来。
习惯了。
所以他平日看起来并不大碍,便是经历这样之后的并无大碍么?眼底的泪最终还是滚了起来,岑妙妙松脱抓住他的手,转而踮脚搂上了庄衍兮的肩。
庄衍兮,你用一只眼睛的代价,换我做你的星星……好好相信我一次,我能使你变强,自然也能治好你的伤。
旋即,她轻盈跃起,却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以封住火星的光洁额头恶狠狠撞上了庄衍兮的额间。
那是修士最重要不可触碰之地,通往与神魂深处连接的灵府。
------题外话------双修的前奏是什么?是灵修!是神魂!@#¥%@~是水乳@!#¥@!%第一百九十章 浮云堆上,几度思归冷,激起了皮肤上层层叠叠的战栗。
这是岑妙妙的元神在落入庄衍兮灵府之后的第一反应。
入目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既不见庄衍兮原该熠熠生辉的元神,也不见氤氲灵气漂浮的识海波流。
你在么?岑妙妙踩在一片虚无上,试探着轻轻喊了一声。
可是连回音也没有。
有透骨的凉气不停地往她皮肤里钻,但不知是不是额心那点火焰仍在,岑妙妙只觉得自己被一团软乎乎的温暖裹住,温和地抵御着侵入己身的寒气,发出幽幽的微光。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元神与人身几乎没什么差别,微透的身躯里流动着不显眼的碎星光芒,尽管似乎要被眼前无尽的寂静黑暗锈蚀吞噬,也不动如山地闪烁着。
岑妙妙以为庄衍兮的灵府一如他的为人,永远平静如山川河海,拥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却并不示于人前,永远坚定且温柔,如他的剑意一般。
可面前唯有孤独的死寂与彻骨的严寒,尽管主人没有将她这个不速之客驱逐出去,却也与将她拒之门外没什么两样。
眼泪砸落到脚底的虚无里,泛出碎星般的涟漪时,她才察觉到自己脸上已经湿了一片,却被扑面而来的冷意掩盖住了知觉。
妙妙……熟悉却微弱的声音传来,有什么在轻轻触碰她的指尖。
太岁,是你么?岑妙妙急切地往前伸手,却只捕捉到一阵清风的流动。
就在她心怀忐忑时,那声音又出现在了她耳边。
……妙妙,你不应当来为我冒险,此身已系无尽妄念,稍微不慎,你会就此魂飞魄散。
这回岑妙妙真真切切听出来了,这熟稔的语气和温柔克制的情绪。
岑妙妙笑了。
只是冒险罢了,有何可惧?你想错了,比起魂飞魄散,我可能更接受不了得而复失……这时,她指尖捉到一点自远方飘荡而来的碎光,那光芒落进她的掌心之后,迅速溶进了她的身躯中,化为了她元神中的一部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庄衍兮体内流动的法则之力皆是来自于她作为星辰的力量。
而这些支离破碎的星光,原本就是法则本身。
一个神奇的念头忽然划过岑妙妙的心间。
听得她这样说,太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叹息,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过失。
岑妙妙一面尝试调动周身的星辰之力感应对方灵府中的力量,一面轻轻勾起了嘴角,软声道: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心肝儿我的男菩萨,又不是我爹。
你保护过我那么多次,这一回,就安心交给我,好么?太岁,或者说是拥有全部记忆的庄衍兮不再回答。
或许是力量被压制得彻底无法再与岑妙妙沟通,又或许是放任她一搏,同心同命。
星辰多是按上界规则运转,即使是飞升修士亦不能将其全然掌控,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威能。
更别提岑妙妙曾是一颗岁星。
岁破之星,主灾祸,意为毁灭,乖张无序,无人可辖制其力。
换言之,说回当初,她被一众修士欺瞒天地悄然藏起来时,庄衍兮前往天之极身代空星,若是岁星对他并无喜爱,压根不会让他只用仅仅一只眼睛的代价便得到星辰的力量。
更不可能在他掌心生出灵识,变成岑妙妙。
岑妙妙静静感应着这片黑暗虚空中的力量。
一点一点,无数破碎的光芒随着她元神的辉光闪烁,慢慢在四面八方浮现出来,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明灭不定。
不多时,一条漫长的星河自暗处显现,亮烈璀璨,宛如天边纽带,陈铺于她面前。
岑妙妙很快就看见了——星河的尽头静静漂浮着一个身影,毫无意识地沉睡着,那是庄衍兮的元神本体。
原本的黑暗慢慢散去,终于露出庄衍兮灵府中的真实境况。
层层叠叠的冰封与黑雾挣脱而出的裂隙蔓延在岑妙妙视野所及之处,冒着令她胆颤的寒气,眼前的世界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的灵府,更像另一处镇压群魔的地之极。
因为那满目疮痍的冰封之下,是无数狰狞咆哮的黑色雾气与浓入实质的沉黑,方才包裹她眼前的黑暗便是从冰封之下蔓延往上几乎吞噬了庄衍兮灵府的妄念。
星光织成的长河就漂浮在冰封与黑暗之间,光芒不显,却流淌着庄严且不可侵犯的威压。
也正是这条星河盘旋于黑暗之上,才没让那些妄念将庄衍兮彻底侵蚀吞噬。
愈发多的星光聚集起来,如舞动的精灵,托着岑妙妙的身躯,沿着星河朝庄衍兮沉睡的方向一路漂去。
路途中,岑妙妙感觉到了一股轻盈却雄浑的力量,同时越来越多的碎星朝她的元神里飞去。
到了庄衍兮的元神近前,岑妙妙才看清楚,他原该强大的元神身躯中已经几乎四分五裂,裂伤之处通通泛着不祥的黑光,与妄念的气息如出一辙。
而庄衍兮眉头紧皱,眼眸同样紧闭,浑身上下唯有指尖轻颤,看似如同沉睡,却更像被这些妄念魇住,无法脱身清醒。
我会补好你神魂上的裂伤,要……让你重回清醒,也要让你想起来我。
岑妙妙低声喃喃。
我挺贪心,但是不贪心就不是岑妙妙了。
她伸出手,抚上庄衍兮的眉眼,准备将自己元神的星辰之力渡与他。
却不想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岑妙妙却陡然浑身如过电一般,僵立原地。
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透过指尖,顷刻席卷了她的身躯,同时填满了她的脑海,就像……就像旭日初升时,新开花苞上一滴晨露珠珠被温热的气息包裹,连同花瓣一同含进了唇齿之间。
温柔咀嚼。
而她就是那一滴晨露。
一点精纯的星辰灵光已经透过她的指尖被渡进了庄衍兮的额间。
但岑妙妙微微睁大了眼,长舒一口气,还是有些没缓过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咳……神交么?还没等岑妙妙反应过来,一双冰冷却有力的手转瞬间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稍一带,便将她裹进了一个同样寒冷的怀抱里。
天旋地转,岑妙妙看着将她压在星河之上,重新睁开了眼的庄衍兮。
他眼里似乎还未彻底清明,迷乱的情绪与重新回归的记忆令他看起来尚有些迷茫。
但看向她的一双眸子发沉,隐约可见几分缠绵悱恻的念头。
两人元神相触,在一霎那的惊讶过后,岑妙妙浑身又开始再度战栗起来。
你……庄衍兮已经覆身贴上了她的唇。
岑妙妙最后的清明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个人的神魂里居然也带着不见昙的香气。
而星河上已经重新泛起阵阵涟漪,无人得见处,一片春光旖旎。
浮云堆上,几度思归。
------题外话------q-q最近好忙,宝子们见谅,不会坑呜呜呜第一百九十一章 轮到本座还手了——叮。
天边悬云流火,南境无妄海万尺潮水之下,一声悠长的钟磬回音响彻,随着海浪起伏,颇有延绵不绝之势。
拒尾阵这最后一个阵眼,便算是破了。
紫嵇将覆于阵眼上的魔气收回,施施然走下阵眼所在之处,足尖踏过台阶下一个个修士的尸体,脚下粘上粘腻的浓红,海水的腥气与鲜血的甜锈味混在一处,令人作呕。
他视若无睹地走到严迅身边,张口问道:迷津渡那边准备得如何?妖族兰台氏怎么说?本座费了这么多修为拆去阵法,怎么还不见妖族进攻的信号发来?严迅掌中托着一盏尚未点亮的灯台,闻言自上面挪开视线,看向开始不耐烦起来的紫嵇。
迷津渡尚缺血肉,不过想来很快就会有新的血肉可以填充其间了。
至于妖族那群灵智未开的傻子,老朽特地为他们留了一条去岐郇山报仇的近路,等他们大举进攻人族时,仙门百家定会悍然与其开战,两虎相争,如此一来,新鲜的血肉可不就有了么。
他勾唇一笑,眼中闪过阴鸷的光。
对了,老朽还操控了一些砌玉门人,将此前一些炼制不算成功的焚心蛊施于砌玉门中用来流动交易的灵石上,想来如今也是时候发挥一些作用了。
说到这里,严迅看了一眼紫嵇,放心,岑让那小子可不知道,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这一点小小的代价,就当他处心积虑把老朽当冤大头宰割的代价吧。
既不参与大业,便是棋子一枚,他本就对此无权置喙,若因此得咎,那也只能由他自个儿背着。
紫嵇略有些不悦,指尖盘旋的黑雾也隐有抬头之势。
不是说过让你别碰他的么?严迅敛容,立刻变得低眉顺眼,刚想与紫嵇说什么,远处传来了数道风声。
紫嵇眉毛高高挑起,嚯,追兵来得挺快。
严迅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准备随时打开身边的传送法阵,那我们先走一步?紫嵇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细细听着远方传来的隐约呼啸之声,继而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容。
不走。
他扭了扭脖子,跃跃欲试地松了松筋骨。
没料错的话,来者应是人族高手。
一人剑意外泄,狂放不羁。
一人从容内敛,慧心内藏,啧……说不定还是你的老熟人,这样看来,四舍五入也算是本座的熟人嘛。
天际远远飞来两道瑞气千条的剑气已然可见其形,昭示着来者实力不容小觑。
既然如此,本座无论如何也应该留下来打个招呼,权当提前送给妖族一份小小的礼物,让他们回太衍山河的路上,少那么一点拦路石。
严迅试探着想提醒紫嵇一句。
可是大人,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保存实力,确保之后利用迷津渡稳坐钓鱼台么?紫嵇眼风一扫,钉在严迅脸上,轻慢地笑开。
喔?道君这是——在质疑本座的决定么?数道由魔气绞成的黑色锁链出现在紫嵇面前,他抬手一挥,严迅连抵挡的反应都来不及,便被锁链重重缚住,推到一侧石台,重重摔进了尸体堆里。
既然想稳坐钓鱼台,就去一边缩着脑袋等上一时片刻,待本座打得尽兴了,再回去不迟。
紫嵇袖间已经涌出万千沸腾的魔气,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也纷纷盘旋在他身侧张牙舞爪起来。
幸好严迅对这厮喜怒无常动辄翻覆的性格已经有了不少了解,还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与紫嵇反目成仇,只好默不作声地忍了下来,就势躺在尸体堆里开始放空摆烂。
来人很快就降落在阵眼附近,一人浑身夺目锦衣,一人白衣胜雪,各执三尺长剑,气势非凡。
严迅无可无不可地瞟了一眼——秦徽衡,覃非琴。
还真是熟人。
秦徽衡与覃非琴落地之后,看着远处面目平平的紫嵇与他身后漫天的魔气,视线又扫过被摧毁的阵眼和倒了一地的尸体,互相对视一眼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两人的视线落在被绑着的严迅身上时,却同时拧了起来,似乎不明白后者怎么会在此地。
严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夺舍的这具躯体正是擘陵秦氏家主秦三松。
而那头秦徽衡与覃非琴已经各自展开剑阵,二话不说攻向了紫嵇。
后者早有准备,面对两大剑修左右夹击,丝毫不显慌乱。
正等着二位呢,大家都是熟人,不先话话家常么?秦徽衡当先纵身冷光划过,封住了紫嵇的去路,眉眼冷冽,你是何人?覃非琴自紫嵇身后续上秦徽衡未竟的剑势,嘴一撇,骂了一句,说话骗狗?紫嵇:呵呵呵,开个玩笑,别介意。
两人攻守有度,进退有章,徽衡剑与扫雪剑法夹缠进攻,一度将紫嵇轻松逼退。
见他似有左支右绌之势,覃非琴当机立断,鬼魅一般闪到紫嵇身后,一剑狂式劈下,想先断他一手,令其丧失操控魔气的手段,再带回岐郇山审讯盘问。
却不想一剑劈空,覃非琴面前的虚空一霎那间波动了一瞬,紫嵇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
秦徽衡也同样愣了愣。
下一刻,轻佻的嗓音在二人头上响起,带着不祥的气息。
以一敌二还是吃亏,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妨试试以多欺少。
远方海浪奔涌,此地寂然无声,唯有剑鸣震颤。
一阵恐怖的气息笼罩在几人头顶。
而紫嵇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远处。
他释出袖间所有黑雾,瞬间铺满了头顶这方天地,黑雾之中,几把长剑夹杂着雷鸣震颤之音,缓缓露出了全貌。
狂雷顷刻自天空卷下,将本就不平静的海面彻底搅翻。
饶是秦徽衡与覃非琴见此,也睁大了眼。
这是……敌九州,苍衣,鬼柳,王相。
秦徽衡皱着眉,看着面前曾经威名赫赫、名震一时而后却不知流落何方的四把仙剑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手中。
尤其是紫嵇随意地招了招手,四把仙剑便登时齐齐飞向他面前,唯恐慢了一步,如同等待君王挑选侍寝的嫔妃。
紫嵇随手拉过敌九州,斜斜一指二人,另外三把长剑顿时自发冒出暴烈的灵光,同样对准了二人。
他笑了笑。
你二人也不过是他庄衍兮的足下之泥。
有意思,不过现在,轮到本座还手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漫川风雨,千古愁极海平面上暗无天日,乌云如墨,烟波倒沉。
倒在一边的严迅第一次得见属于剑道之主的一角恐怖獠牙、一痕足以诛灭五感六识的杀机。
哪怕那只是他的恶魄。
哪怕这点杀意在漫天狂舞的剑气中不着痕迹。
却也足以令他在两名当世高手的围攻中闲庭信步。
四把仙剑听凭他意,由他信手挥洒如电,去势如蛟龙入海,翻搅天地风云。
而秦徽衡与覃非琴二人也被动成了这方天地狂风暴雨间随波逐流的一叶枯舟。
此时紫嵇身上的魔气反而收了泰半,天光劈裂之中,紫嵇的发髻微散,神情与庄衍兮往日古井无波的姿态合二为一,眼神却分外邪性。
长久的和平消磨了你们的斗志,想必是平日高坐凌霄,连剑意也虚有其表,毫无根骨。
不过,尽管你们并不能回应本座这奔腾热烈的爱意,但本座大度,不计较这些,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动刀动剑,希望二位能坚持久一点,不要让本座失望才好。
剑修之间的差距往往一目了然。
但眼神老辣如覃非琴却看不出紫嵇的真实境界。
面前这个面貌根骨一看就平平无奇的男子显然不是他的真身,更何况他身上魔气四溢,显然是夺舍了面前这具躯壳所致。
但偏偏剑式来往间,又能发现他所用招式无一不是大气磅礴。
他与秦徽衡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稍一不慎,覃非琴腰间一阵剧痛,敌九州已从他胸肋间洞穿而出,带着血肉去势如电,再次袭向秦徽衡。
哈?脆弱的躯体。
紫嵇舔了舔唇角,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秦徽衡身后,鬼柳纤细的剑身出现在他手中,松松往前一递,眼看就要削下秦徽衡半条手臂。
刺耳一声裂帛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覃非琴在紫嵇出招的同时出现在他身旁,剑光如影刺向紫嵇。
护体灵光破碎,秦徽衡也反应过来,与覃非琴配合无间,两人同时空门大开,剑锋却是锐不可当,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好孩子,眼神不错!紫嵇狂放大笑,袖中魔气源源不断挡在身前,轻而易举化解了左右袭来的杀招。
二位姑且陪本座消磨几日,待人族的城池被妖族那帮炮灰吞噬殆尽,本座再放二位去幽冥与故旧再聚。
尽管知道紫嵇可能只是扇阴风点鬼火,但两人心里皆是一沉,心知拒尾阵如今已破,怕是妖族不日就要卷土重来。
被仙门百家庇佑的凡人城池如何能抵挡在寒荒之地争斗存活的妖族?对了,忘了告知二位。
剑影万千中,紫嵇甚至有空气定神闲地指向海潮中的西北方。
秦徽衡轻轻皱眉,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半分过去。
当心!覃非琴当先架住快要刺入他后心的苍衣,堪堪喊回了秦徽衡的心神。
但紫嵇轻佻戏弄的嗓音却萦绕在两人耳间。
那边的群岛上,有个小宗门正面临几只飞翼鸮的侵扰。
寥寥几十人,最高修为者不过元婴修士,打几只元婴中期的飞翼鸮,多少会有点吃力呢。
但潮起潮落不由人定,拒尾阵海底阵眼被破,无妄海如今潮水高涨,怕是一时三刻后,即便是打退了那些食人肉的飞翼鸮,怕是也来不及离开,可惜可叹,数条人命就要被这狂暴的黑水暗潮淹没了。
紫嵇唇边噙着笑,如按住老鼠尾巴的猫一般,正想着把老鼠逼得太紧,想着要松一松老鼠的尾巴,却忽然感觉体内一阵暴烈的灼痛弥漫开来,顷刻间席卷了他四肢百骸。
紫嵇浑身的魔气一窒,抱着脑袋痛叫了一声。
一口黑血无端呛出。
远处的覃非琴透过巨大的海浪呼啸,只隐隐听得他咬牙切齿地低低骂了一声庄衍兮。
支撑着四把仙剑的光影灵力登时消失,四把仙剑原本缜密的剑阵也分离溃散开来,散如一盘尘埃。
原本被绝对压制的秦徽衡与覃非琴随之呼吸一振,从中缓了过来。
覃非琴腰间被敌九州洞穿的伤口血流不止,面色苍白,趁着喘口气的功夫,迅速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秦徽衡。
西北是仝星门,我拖住这魔头,你现在去还来得及救人。
覃非琴看向周身重新弥漫包裹重重魔气的紫嵇,他身上不知发生了何事,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我有把握一试,看能否取他性命。
秦徽衡抿唇,面色封冻如冰,但是你已经受了重伤……少废话,听长辈的,速去,否则我二人说不得都要折在这里。
虽然我离开秦氏多年,你小子与我总有几分亲缘,不能与我同死。
眼看魔气中的紫嵇长舒了一口气,覃非琴立刻抽剑飞身而去。
那你等我。
秦徽衡也知道如今不是犹豫的时候,于是趁着紫嵇的剑阵半废,迅速踏上徽衡剑飞离,往西北方的仝星门全速飞去。
魔气包裹中的紫嵇重新露出身形,仿佛并不意外有一人趁势逃离。
方才二人的短暂交谈也悉数落进他耳中。
本座猜测,你的族人不会再回来了。
四把仙剑再次结成剑阵,只是这一次上面已经被魔气尽数染彻。
紫嵇微哂:本座说错了,并非几只飞翼鸮,而是几百只。
我那师弟倒也没那么弱。
覃非琴冷笑一声,解开了身上护体灵光,将浑身灵力悉数落于握剑的手中,而在他手中长剑也在此时散出百丈飞光,斑驳的蝶形幻影扇动起温柔轻灵的翅膀。
覃非琴闭了闭眼,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略有些陈旧哀愁的神情。
上一次用这招的时候,半条命差不多没了。
没想到这一次用,不知道能不能换你半条命。
四千流光。
紫嵇淡笑了一声,收起了脸上的不羁,换上郑重肯定的微笑。
啊,这熟悉又叫人恶心的一腔孤勇……高士舍生忘死,本座最为敬佩。
四条剑影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在覃非琴搏命一剑的杀气磅礴里化作了一把孤独伶仃的剑身,似木非木,朴素平凡。
温柔如梦的光影重叠,随着亘古不变的潮汐高高扬起,构筑成一道绮丽的幻光,又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落下。
漫川风雨,千古愁极。
良久。
一息尚存,将他扔进迷津渡里,当个血肉傀儡也绰绰有余了。
咳咳……大人为何不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不必多言,权当本座喜欢热爱挣扎的老鼠。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但凡是伤,便没有不痛雨幕如黛,平挂峰峦。
鼎源堂还有医修么?这里又有人发狂了!数个弟子扛着几名口吐白沫、印堂发黑的少年一股脑涌上大觉峰,到了之后才发现此时的大觉峰几乎已经站不下脚。
有许多状似癫狂的人各自脑门上顶着一张黄符,双眼发赤,披头散发,正或躺或坐或靠在墙边,周围是负责看管的相熟之人,都在焦急地等着医修来诊治。
穿梭往来其间的医修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遇上新送来的也只能递过几张清心咒和不动如山符先暂且将人制住压下。
入目所及皆不是人心浮动便是愁眉苦脸,耳边传来俱为焦躁哀叹之声。
怎么好端端的山里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多人骤然入魔,我这心里突突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多内门师兄师姐都下山了,听说是拒尾阵发生了变故,许多地方出现了妖族的踪迹。
呸!辛辞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偷阵眼便算了,还把管师兄给……连几位峰主也出关下山了,哎……怕是山雨欲来啊。
近来太衍各地出现了不少低阶修士入魔伤人事件,大觉峰中也派下许多医修弟子下山救治,谁知前两日起,岐郇山中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弟子发狂事件。
故而如今只有半数弟子还在大觉峰上,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起初只有自山外回来的一两名外门弟子开始出现不明呕吐和疯魔伤人,但一两、日后,不祥的棉纱如沾水草纱般被掀起,山中骤然出现了一大批发狂之人。
他们如行尸走肉一般听不进任何人言,初时只是面色枯黄,两眼尽赤,呆滞不与人言,过得半日后就会突然暴起,意图伤害视野中的活物。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身上都会有轻微的魔气反应,却不知从何而来。
万幸却是发狂者入魔的程度都不大深,只需医修以清心咒为辅,施以灵台清明的咒术,持续大抵五、六个时辰便可解除。
虽然容易诊治,但抵不过骤然入魔之人太多,前一日不过一、二人,过了一日之后便会出现百倍之多。
病患太多,每一个都需一名医修守在身边施咒半日祓除,加上灵力消耗甚巨,大觉峰如今半峰之力根本顾不过来。
而峰主吕不疑正在与掌门商定涯一同商讨这不明魔气的来源,短短两日之间,那魔气又微弱得很,如今看起来似乎只能影响一些神识不稳的低阶弟子,故而尚未得出结论,只发现了或与他们共同下山之后这点有关。
细软的雨丝飘落,在连绵不绝的山峦中挥洒如烟。
在谁也不曾发现之处,源源不断的无形魔气夹杂着众生的妄念,划过天幕,坠入太衍腹地所在的开阳城中。
那是这片土地上无数被焚心蛊中魔气引诱的生灵叹息,交织着七情六欲和浓烈的妄想。
与此同时,无数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亮晶晶的灵石被交易于各色人群中,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上面是否掺杂了灰尘,是否有幽暗的光一闪而过。
无数妄念组成的涓涓细流在虚空中汇聚,集腋成裘,漂浮在需要人们抬头仰视的碧空当中。
人们只看得见它亮晶晶永远诱人,只要足够多就能换取任何想要的东西,哪怕是最普通的下品灵石,攒一攒叮咚撞响,依旧是这世上最惹人喜爱之物。
若论起这世上最喜爱灵石的人,自然非岑让莫属。
可他正站在一处砌玉门下的钱庄之中,常年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被冻在唇上,面前洒落一地大大小小的灵石,灵石上纷纷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暗光,流动着不祥的气息。
往常哪怕是遭人奚落非议,岑让也永远保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令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故此他一旦不笑时,便是怒极。
与严迅道君之前居所中的遗落之物对比过了,却是焚心蛊无疑。
岑让身前还有两名修为极高的散修,早年便一直追随于他身侧,一人高瘦,一人矮胖,早已抛弃了自己的本名,高瘦者名为招财,矮胖者名为进宝。
进宝便是方才出声点明灵石上魔气的人。
招财掌间光华流转,维持着三人身前一层坚固的结界,用来抵抗可能存在的魔气侵蚀。
进宝想了想,笑呵呵道:门主,如今怎么说?如今有不少钱庄里支取过灵石的人都出现了发狂征兆,是不是……招财寡着一张沟壑丛生的脸,那一位大人如今似乎恢复了修为,与严迅道君一同,咱们怕是不好正面与他们杠上。
岑让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抬了抬手,示意招财将结界撤去。
进宝看向那些灵石,朝岑让说道:这些魔气十分微弱,无法影响我等,只是那些普通百姓和没什么修为的低阶修士怕是抵挡不住。
哪怕被侵蚀,也无法像炼成的焚心蛊那般操控人心,只是会神识不清,癫狂个数日罢了……你怎么这么多话。
招财这时拦住他滔滔不绝的嘴,没见门主正想着么?要你这个猪脑子在这儿大嘴叭叭的,没的打扰了门主的考量。
进宝一看岑让的神态,顿时不再言语,只回了招财一个小眼神,低声道:要不咱们等会儿去街上抓两个入魔的百姓回来观察观察?招财恍然大悟,刚想说好主意,就听岑让开口了。
数日前,严迅托我购置了大量丹材与草药,说是制丹。
可那些材料都是一些寻常难见之物,哪怕是我手头也并不多,所以才带你们星夜不停地南北奔波。
如今想来,这些材料中其中不少便有轻易迷乱人心的效果,少有能制成丹药之物。
岑让俯身捡起一块地上的灵石。
紫嵇心性好猜,只是单纯想破坏。
但是严迅就不一样了。
灵石上的魔气蠢蠢欲动,想要勾缠于他指尖,却不想太弱微弱渺茫,还来不及靠近,就被岑让身上的护身光烧了个粉碎。
进宝此时问道:要不要收回所有可能会存在问题的灵石?岑让摇头,这是严迅计划中的一环,他说不定还有后招。
此时召回所有沾染魔气的灵石必然打草惊蛇,况且灵石流通所到之处,怕是我们如今想要追回也已经来不及,不如利用此节,反手送还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他脸上重新挂上一道温和笑容。
严迅此人,心狠手辣又残暴狡猾,这些一看便是他炼焚心蛊剩下的残废边角料,这一回,他怕是想玩个大的。
可是算盘打到我岑某人身上,刚过河就拆桥,这下就连同盟也没得做了,虽然咱们与他们也并非同盟。
有时候啊,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也该被他们屠刀下的蝼蚁咬上两口,才知晓但凡是伤,便没有不痛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灵修魔气感染还在蔓延。
越来越多的低阶修士与凡人入魔事件出现在天南地北各个角落,不论是仙门百家还是凡俗城镇。
引起的恐慌丝毫不亚于多年前人族还在被妖族魔道两面围攻狩猎而艰难喘息之时。
仙门各宗抽调下山的修士们不得不在陆续感染入魔的普通人中奔波诊治,同行的弟子还要负责安抚好周围感到恐慌的百姓。
这一波隐藏的侵袭来得措手不及,有许多弟子尽管已经面临过秘境中的大小妖物与海市蜃楼,许多也斩杀过躲藏起来的零散妖族魔道,如今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大范围的魔气侵蚀。
入魔之人大多为普通百姓,不能随手当做被魔道夺舍而诛杀,因其程度不深可以祓除,只能耐心对待。
但百姓并不这么想。
数百年的和平安逸时光让他们对陡然发狂的同族感到无比陌生恐惧。
故此,让前来相帮的修士们更头痛的并非那些已经入魔之人,毕竟这些人虽然精神狂乱,却也相对呆滞,他们好处理,但凡出现入魔之人,便将其带到一处集中管控,再挨个慢慢祓除魔气。
头痛的是那些已经陷入恐慌的平民百姓,天灾人祸之词在凡人中口口相传,很快便席卷成足以围困甚至摧毁人心的谣言。
于是一头要救人,一头还要镇压,两头赶,两头反而各自生乱。
更麻烦的是越来越多的入魔之事仍在发生。
剑宗大觉峰主在查明之后,虽然也发现了这些魔气大多出于流通在市面上的灵石之上,却也不能让人彻底杜绝使用它。
毕竟森林中的蚊子咬在身上,叮了几个肿包,若要因此而一把火烧了世界上所有的树,也并做不到。
于是剑宗在快速稳住山中入魔弟子之后,只得率先派下更多的人下山,在凡城中为平民百姓散发清心符咒贴在家中四处,并请来禅宗弟子对凡人的城池进行祝祷。
在追溯了使人入魔的因由与紧急做了这些对抗措施之后,短时间内虽然没有彻底遏制住普通人入魔之事发生,却也比几日前好转了许多。
其他宗门一见有效,顿时纷纷效仿。
仙门百家弟子众多,散落出去如鱼入海,繁星坠夜。
似乎是掐着点,妖族抓准了这个时机,悄然发动了第一波进攻。
……穹天水榭中。
或者说,强行被岑妙妙闯入的庄衍兮灵府中。
星河摇曳,流转不休,岑妙妙的元神显得小小一个,正颤颤巍巍地操控着能够感应到的星辰之力,来修补浩瀚星海下因被妄念挤压冲破而出现的窟窿。
庄衍兮的元神则在她身旁不远处静静打坐调息,一眼看过去,他身上那些恐怖的裂伤竟然好了大半。
岑妙妙的手在发抖。
倒不是因为脚底的魔气。
而是就在不久之前,她被重伤濒危、奄奄一息的庄衍兮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尝了一遍,字面意义的吃干抹净。
在一开始吻住她的那一瞬间里,庄衍兮心中的想法就自然出现在了岑妙妙的脑海中。
他将枯荣一开始的想法向她和盘托出。
但岑妙妙带着娇软的笑,轻轻推翻所有他的顾虑,先咬上了他的嘴角。
她的想法也随着两人元神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处而传递了过去。
——别人或许会根骨损毁,修为尽失,但我不会。
——我们从很早之前起,就在一条船上了,不是么?结果真正神奇的是,两人灵修之后,庄衍兮元神上的裂伤肉眼可见地好了大半,而岑妙妙也莫名其妙察觉自己修为有所进益,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到了渡劫边缘。
岑妙妙虽然人还轻飘飘地像足尖踩在云端里尚未落下,却感觉到庄衍兮清醒之后,还很谨慎地拥着她,格外小心翼翼,似乎十分害怕她因此而受伤。
但那双一贯平静又矛盾、富有侵略性的眸子里,微微闪动的是餍足和爱意。
糟老头子,坏得很。
记忆回笼之后的庄衍兮身上糅杂了离群索居的神性,又混杂了些独属于少年人的骄矜,还有与她相处时的温柔。
比之前做过的梦里更……梦境与现实交叠,一想到不久前的情景,岑妙妙的手又不受控地抖了起来,脸上腾起一遍热意,熟悉的热流又循着脊背向上攀升,被她硬生生压下,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在她忍不住的小声吐槽里,一旁打坐的庄衍兮双眼睁开了一丝缝隙,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倨傲被温柔掩盖。
他启唇道:妙妙,抱歉,是我没控制好自……不要说!没关系!岑妙妙赶紧大叫一声打断他要说出来的话,感觉自己脸上已经烫得受不了,连耳朵尖都能随时能炸出两朵小烟花来。
咳……妙妙,方才你是哭了么?庄衍兮说得恳切,好似真在问她问题。
啊啊啊啊啊啊啊!问什么问?你自己没有眼睛不会看吗?遑论身后传来他的轻笑。
过分!岑妙妙立马捂住耳朵,杜绝去感受身后随着庄衍兮碎玉一般动听的嗓音。
尤其此处在他灵府中,他的声音更是化为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小钩子,在她耳朵根、心尖尖上,以及无数容易动心的边边角角,抛下一个又一个勾连软肉的隐刃。
不知何时,庄衍兮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手掌上传来比她耳朵更烫的温度,轻轻将她的双手从捂住耳朵的地方挪开。
他略一俯身,凑到她耳边,呼吸喷薄,轻轻拂过她脸颊的发丝,带来若有似无的痒意。
他亲了亲岑妙妙细白可爱的软乎乎耳廓,一触即分。
虽然神魂会比肉身感知敏锐许多,但我还是必须与你说明一件事。
岑妙妙被高大的身躯拢在怀中,不明所以地看向庄衍兮。
什么事?庄衍兮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岑妙妙听完之后,两眼发昏,浑身的毛立时就炸了起来,恨不能一蹦三尺高,迅速拧身躲开了庄衍兮,站的远远的。
你你你……你!岑妙妙眼珠子四处飘都不知该定在哪一处。
哪一处都向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庄衍兮。
这人平时自带冷寂光环,看上去比秦徽衡还不通人性,怎么这会儿就能寡着一张俊脸满嘴说不着四六的话了?!好了,不逗你了。
这时,庄衍兮背过手,轻轻咳了一声,外间大抵过了数日,自那日师兄传讯之后再无其余消息,也不知如今怎样。
一本正经的语气接下来就歪了七分。
岁星大人,如今在下一身沉疴,柔弱不能自理,托赖大人才得苟延残喘之机。
还望您费心劳苦,再多施两分力,好封住这最后几层妄念,助你、我二人离开水榭结界。
岑妙妙:!!!见了鬼了,一趟灵修还能连人格都彻底倾覆的?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上之命庄衍兮神魂上的伤痕经过灵修之后的确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体内那仍牵连着妄念之墙的妄念仍然无穷无尽地鼓噪奔腾,意图冲破星河的桎梏。
原本他在神魂破碎之后,又记忆损伤,与体内星辰之力的共鸣就淡了许多,以至于让妄念与紫嵇的魔气反噬己身,伤上加伤。
如今岑妙妙的存在就等同于定海神针与灵丹妙药。
早已被剥离的岁星之力感应到她这个本源的存在之后,如一潭孤寂死水般的力量重新泛起剧烈的涟漪,整条横亘在庄衍兮灵府中的星河也跟着活了过来,重新蜿蜒流转,澎湃冲刷着庄衍兮体内所有受伤之处。
原本贴在岑妙妙额心的星辰碎片也落于星河之中,化作其中的一部分,不复在她额前乖巧模样,反而灵活地爆出光芒,凶残地镇压着下方裂隙中奔腾的魔气。
碎光将岑妙妙的元神包裹,绮丽非凡,如同上界神灵。
星河流转之间,也有不少力量重新回溯到她体内。
一段被裹挟其中属于庄衍兮的过往随着星辰之力的回溯,猝不及防在她脑海中展开——弟子庄衍兮,见过师尊。
单薄的半大少年还余两分稚气未脱的模样,却已经生得清风明月,眉宇锋锐,依稀能看出日后风华。
岑妙妙所见之中,小小年纪的庄衍兮抿着唇,微微蹙眉,似乎不太爱笑。
原来还是这样小的时候,他就生得这么好看了。
看得非著名表面好色之徒岑妙妙心都软了许多,冒着甜酸甜酸的泡泡。
但庄衍兮面前的剑宗掌门却避过了他的行礼,举着一只巴掌大的星盘,上面星辰阵列,发出耀光。
这届弟子中,独独你一个是无上之命,老朽不才,忝为师尊,却不敢教习于你,自明日起,你搬去主峰半空之上的穹天水榭。
见庄衍兮目露不解,掌门难得和善地向他解释。
老朽知你心中疑惑甚多,现在却不是为你解惑的时候。
大道五十,星盘推演如此,你便是穹天水榭主人,日后你所习得一切,同样全凭己身。
衍兮,冥冥之中,此为天意。
于是他只来得及与同为掌门亲传弟子的枯荣见了个礼,便被掌门带去了穹天水榭。
掌门却也只在水榭台阶前止了脚步。
少年只得独自一人踏入了终年挂满白霜的水榭,这雪窟一样毫无人气的精巧楼阁日后便成了他的居处。
别的弟子都是从杂课与基础剑术练起,吃点小苦受些疲累,很快就打成一片,日日呼朋引伴,闲时砍砍山中树,忙时炸炸炼丹室,鸡飞狗跳,也热闹非凡。
但小小年纪、根基尚浅的庄衍兮已经手持掌门令讯,前往海中魔窟独自面对吞噬过数千人的大妖了。
可以说他的每一步成长都是在血与火里迈出来的。
尽管他天资异于常人,起初也总身负重伤,常常昏迷在荒漠雪原中十天半个月没人发现,而后又凭着强悍的肉体元神恢复过来。
还来不及喘息,就要继续奔赴下一场以性命做赌注的试炼,被不明就里的命运和掌门窥测天机求得的箴言推动着,一步也不能停的往前走。
尽管回过头,也从来无人等他。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故旧,他从有意识起便是在剑宗主峰禁地中长大,掌门对他的来历只字不提,讳莫如深。
就连庄衍兮这个名字,也是掌门推演星盘所得。
直到他十岁这年踏出禁地,又迈入了穹天水榭。
属于庄衍兮这个人的尘缘,比西境禅宗的佛修还要淡薄数倍。
经历了无数次的厮杀和讨伐之后,他身上堆积的血气已经足以令万剑震颤,他的名字在妖魔道中已经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久而久之,众人皆知,玄色木剑傍身的俊美剑修已然成了曾经以狩猎人族取乐的大妖头顶丧钟。
庄衍兮很少回山,寥寥几次回山,也只与枯荣稍聚片刻,听这位修习扶乩之术的师兄唠唠叨叨说上一会儿功夫,和又为他前路占卜了几次,如何注意吉凶。
枯荣:四时五行,日月为光,开散玉庭,金房晃曜。
此去定能逢凶化吉,师弟冲冲冲!庄衍兮:知道了,师兄。
枯荣:反凶成灭,恶津难为,需守心渡节,以定灵台……啊这,大凶之兆,师弟,离道城非去不可么?要么这次别去吧?庄衍兮:知道了,师兄。
庄衍兮的天资在掌门口中凌驾于众生之上,是以证道渡劫时也稀松平常,扛着几百道摧枯拉朽足以夷平一切的天雷,平静地就这么渡过了。
若说他心中仅存的一点恶趣味,那就是选择把自己渡证道劫的地址放在了一个魔道大能的洞府上。
如此这般地渡过了数百年。
旁人的盛赞对庄衍兮从来不痛不痒,听在耳中,不过心上。
师门中人对他望而却步的态度也影响不到什么,他像一尊被上好机括的杀戮傀儡,除了铭文春风的木剑之外,他也不曾拥有过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直到又一次接收到掌门的令讯,他前往天之极身代空星,以沾满血腥的双手窃取星辰之力。
可这一回,他平静到乏味的厮杀人生里多了一颗聒噪的小星星。
岑妙妙在那团并不炸眼的星光里,隐隐看到了自己吃惊的表情。
她想得没错。
庄衍兮从来离人群都很远,他一直是一个护卫者,也从来是一个旁观者。
就像……一个被安排好任务之后尽职尽责的傀儡。
所以会为了她这块突然出现想要化形的无事玉,去费尽心力四处搜罗天材地宝到常陈山的地宫快要堆不下,站在不为人知的暗处远远看她成长直到旧伤复发神魂碎裂。
岑妙妙晃了晃脑袋,重新凝集思绪,继续牵引着脚底的无数星光修补星河之下的裂隙,想收拢一下有些波动的思绪。
身后再次传来庄衍兮的声音。
怎么了?没什么。
岑妙妙背对着他摇摇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看起来毫无异样。
妙妙,放心。
我长了嘴,不会再受伤,不会再记忆错乱,也不会再离开你。
他似乎窥见她心中所想,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岑妙妙呼吸一窒。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闭上嘴好好调息,就快能出去了,别打扰我,忙着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妖潮拒尾阵的结界在几乎所有阵眼被损坏之后,终于不堪妖魔之气侵蚀,悄然宣告彻底破碎。
妖族选择进攻的时机很巧妙,恰好是仙门百家半数弟子散落四面八方之时。
光剑宗主攻的上四峰里就有三位峰主因外出追查拒尾阵阵眼被破坏尚未归山,独余一个郑药在山中为杜思卿的潜渊剑骨即将炼成闭关而护法。
余下几峰的战斗力虽然良莠不齐,却也还是足以一战。
幸好在这段时日里的诸般纷乱发生之后,剑宗始终不曾疏于戒备,当第一声惨叫在山门响起时,护山大阵已经被看守弟子迅速打开。
只可惜那刚从上下回来的弟子已经转瞬之间幽蓝的光幕将整个剑宗完全笼罩,给了被护在其中的人极大的安全感。
上四峰的精锐尽数御剑前往山门,等待他们的却是魔气熏天的一幕——成千上万奇形怪状的妖物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漫山遍野,喉中溢出嗬嗬叫嚣,身上散发着不住外溢的魔气,所经之处,草木枯竭成炭。
它们身上披挂仍是数百年前的制式,满不在乎地露出筋肉虬结的躯体,和布满坚硬倒刺的皮肤。
一双双茹毛饮血的猩红眼眸扫过剑宗弟子整齐划一的阵列,里面蕴藏着已经积攒多年、浓得抹不开的仇恨。
千万妖族之中,数座巨大的暗黑传送法阵几乎怼在山门正前方,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手持利刃的妖物,正对着护山大阵张牙舞爪。
这么想不开?到剑宗地盘上撒野?别是传送阵开错了地方吧?有内门弟子发出不屑的笑声,被身后的任飞廉及时制止。
妖族敢堂而皇之出现在岐郇山,必有其目的,不要掉以轻心。
那弟子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并没怎么当回事。
任飞廉只好朝身后的一众清寂峰弟子高声道:护山大阵已开,可保山中一切无虞。
来时路上,我已经传音与郑药师叔,想来他稍后便能赶到。
即便如此,妖族诡计多端,诸位仍需警惕。
除了清寂峰上弟子之外,只有稀松寥落的几声回应。
毕竟,清寂峰在前不久出了一个盗窃阵眼的叛徒辛辞,加上之前任飞廉被焚心蛊操控,而峰主秦徽衡又不在山中多时,如今整个清寂峰在九峰声望可以说是一落千丈,与勾陈峰的待遇不相上下。
其余弟子见面不说奚落,多少也是没个好眼色看的。
风铃与长泽也在随后听见山门敲响的警钟,御剑而至,一路上两人还在谈及岑妙妙为何在穹天水榭毫无动静。
风铃:穹天水榭上有枯荣长老的印记结界,师妹这么久没回来,该不是犯下什么大错被关在里头了吧?长泽摸摸鼻子,他与岑妙妙有灵兽契约,多少边边角角大抵猜到一点她去跟庄衍兮坦陈心迹,但不能向风铃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保不准以风铃的脾性,指不定要杀上穹天水榭欺师灭祖。
小鹿晃晃角,拐了个弯,眼睛眨巴眨巴,兴许是与道祖投缘,被道祖传授什么妙法吧?风铃虽然不大理解,却还是放弃了追问。
她已经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流。
等两人到了山门,才发现几乎半山精锐弟子几乎已经齐聚山门,整列拔剑,与结界外虎视眈眈的妖族隔空对峙。
嚯,好大阵仗!待风铃拨开人群之后,才陡然沉下心来,连笑也凝固在嘴角。
不止她,连长泽看清远处之后也是一愣。
这并非一次普通的进犯,而是蓄谋已久的宣战。
光是面前潮水一般仍在源源不断从传送法阵中冒出的妖物足以令任何一个没经历过三族混战厮杀的修士胆寒。
长泽把风铃拉到一边,低声道:护山大阵能阻隔这些妖物么?风铃眼还盯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潮,一边笃定地回道:能,这是从开山立派伊始就流传至今的大阵,人族可自由进出,天生克制妖魔,如今由数位禁地长老的神魂维系,便是昔日魔道大能也可阻其一时。
长泽却沉声道:若是如你所说这般,想必妖族也同样知晓。
可如今出现的这些妖物都被魔气加持过,神识不清,本座猜测,我们看到的这一批,还只是它们的先遣炮灰,它们如此声势浩大地进攻,不可能群魔无首,应当还有后招等着。
它们居然敢堂而皇之在剑宗山门放妖域传送法阵,看样子拒尾阵已经失去了效力,只是不知道师尊与秦师叔如今身在何方……风铃想到与秦徽衡一同下山追查拒尾阵眼受损的覃非琴,心中一紧。
她不会笨到以为妖族是完全没带脑子才会选择进攻号称太衍最强的岐郇山剑宗,它们如此,必定有所图谋,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如今仙门百家各自有许多弟子下山救治入魔百姓,战力分散了一部分,连岐郇山也是。
若是它们选择拿剑宗第一个开刀并且还一举成功了,那其他宗门更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长泽指着远处一方山峰的角落,那里也是乌泱泱一片被妖族占据,风铃循着他指尖的方向远远看去。
许多格格不入的鲜艳衣裳被胡乱堆砌在妖族脚下。
不,不对。
那些根本就不是鲜艳衣裳,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百姓,有几个甚至是山下坊市的熟面孔,这些平日或健壮或瘦小的躯体如今被聚在一处堆放,不知死活,更不知这些妖族打算拿他们做什么图谋。
长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看,它们显然是知道这护山大阵威力非同凡响,才会提前准备好将你们轻易骗出去的诱饵。
你们能够自由在大阵穿梭,可一旦出去便等同于中了它们的计,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连同那些凡人的性命能否保全也未可知。
但守好大阵不出去,固然可以保全性命,与其他宗门通气寻求外援将面前这堆不算强大的妖族一举全歼,并不难,只是日后会背上一个当世第一宗门尚要苟且偷生的骂名,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折损长生大道?长泽不疾不徐地分析着不久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境况。
风铃紧握双拳,锵然拔出手中长剑,情绪平静,不带一丝风起。
我辈剑修,既然分得天地灵气福泽,便是人微言轻力所不能及,阖该除魔卫道,庇佑苍生。
它们想拿百姓当诱饵骗我出去,我受这一计。
我的命够硬,擎等着它们的后招。
我现在倒是希望师妹犯了错,被枯荣长老的结界关在穹天水榭出不来。
也希望等她出来时,敌潮已退。
护山大阵外的传送法阵中终于不再出现妖族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包围岐郇山的妖潮悄然分离出一条细窄的通道,一条令剑宗弟子咬牙切齿的身影穿梭过魔气交织的妖物之间,停在山门面前。
辛辞。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仙门百家自顾不暇,俱是孤岛短短数日之间,清寂峰弟子眼中曾经惊才绝艳的小师弟似乎变了个人。
叛徒!当先一声是六合峰的一个弟子喊出,他咬紧了牙,死死盯着妖潮里越众而出的辛辞。
紧接着,结界中的一众剑宗弟子里响起了一片叫骂声。
面前的辛辞不再是那个浑身带刺的少年,他身披薄甲,额心一点瑰紫妖焰点缀,昭示着他体内流着大妖的血脉,浑身上下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眼波流转之间皆是睥睨,英气逼人。
对于眼前昔日同门脸上流露出来的愤怒,他眼底始终不曾溅出丝毫波澜,任由他们的骂声激起身后无数妖族的讥笑。
诸位同门,多日不见。
特地为岐郇山送上妖族多年以来积攒下的小小心意。
他扬了扬手,立刻就有壮硕的妖族向后奔去。
长泽和风铃站在人群角落,提醒道:瑰紫印记,兰台氏的狐妖,此子之前大概刻意以异法压制了血脉和修为,才得以潜入剑宗。
风铃眨眨眼,回头望了一眼无耀峰的方向,继而轻声道:兰台氏么?我记住了。
一命抵一命,起码得让管师弟得以瞑目才行。
不好。
长泽忽而眉头一皱。
风铃疑惑道:怎么了?长泽第一次面露焦急模样,足下漾起些许虚幻的光来,不知这帮妖族与魔道怎么勾连上了,应当在太衍各处都开了向山门那法阵一样的大传送术,三才境里也出现了魔气侵蚀,我得回去看看秘境里的灵兽们,稍后再回来助你。
风铃点头,你快去,此处不必担心,区区妖族还不够我们开刃。
长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原地。
不多时,那些妖族果然如长泽此前与风铃说的一般,提了不少上下坊市的百姓上来,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同样身着剑宗宗服的护卫弟子。
他们不知被施了何种法术,一个个软垂着身体,昏迷不醒,被搓面条一般毫不体面地仍在了山门结界前几尺之距。
以弱小无辜之人相要挟,果然是山居野幸的污秽下等之流,无耻!任飞廉大声呵斥道。
任师兄说得不错。
辛辞轻轻拍了拍手,眼睛睇着任飞廉,但想必诸位也忘了,数百数千年前,人族是如何残暴对待我们这些污秽下等之流。
最初只是奴役羸弱的母兽和弱小的雏兽,以要命的符咒驱使,教它们自幼开始做你们的走狗。
待严迅道君主使拒尾阵升起之后,不断狩猎不曾与人族为敌的落单妖兽,以血骨妖丹炼制上等的灵器丹药。
他嘴边噙着一抹冷笑,诸位御兽师看看各自手下的灵兽,哪一只灵兽的躯体里又流的不是妖血?他轻轻勾动指尖,被堆在结界前的人质里,其中几个昏迷的剑宗护卫弟子顿时人头落地,血洒上青石台阶上,喷溅上台阶上的瑞兽石雕双目,也凭空令其生了几分邪气。
李师弟!周师弟!陈师弟!结界里有弟子认出了无辜的逝者。
说到底,无非讨债罢了。
辛辞冷笑了一声。
他面无表情地松了松指骨,你们可以不出来,山下还有不少城池,里面的百姓里还有不少入魔发狂之人,大不了把剩下的提到这里,杀光杀空。
希望诸位见到同族沦为鱼肉引颈受戮时,能永远守好这座强大的结界,不向外迈出一步。
诸位不敢出来,是因为上四峰峰主已去其三?还是在等谁的指令?或者说希望其他宗门能来驰援?他的目光从结界里一张张愤怒拔剑却仍未贸然冲出的身影划过。
不必等了,这一刻我族已经等待数百年之久,仙门百家如今自顾不暇,俱是孤岛罢了。
辛辞待要挥手再杀一批百姓,而就在此时,凌空一道悍然剑光自远方天际挥来,越过层云,透过幽蓝的结界向外划出。
竖子尔敢!郑药的声音在苍穹中震响,身后跟着杜思卿,两道疾影自山中御剑而来,亮烈如飒沓流星。
辛辞从容闪身避过那破魔一击,锋利的剑光登时将他身后的数十妖族拦腰斩断,连哀嚎的机会也没有便灰飞烟灭。
屁孩子们!检验挥剑一万次的时机已至,今日课业抽查!都随老子把剑拿稳了,把这帮龟孙子削回他娘的胎里去!郑药的到来无疑让众人有了主心骨,但两条御剑而来的身影不曾落地,郑药带着杜思卿毫不迟疑地穿过了结界,气势如虹,首当其冲提剑向外面的妖族传送法阵斩去。
禹首峰结好开元剑阵!其余人随老子退敌!风铃紧随其后,带着积攒已久的怒气,同样悍然冲进了乌泱泱的妖潮之中。
在他们身后,拱卫山门的弟子们顿时响应,带着满腔恨意,纷纷提剑杀了出去。
如满天明亮星辰坠入黑沉夜空,兵戈碰撞与剑气呼啸之声响彻。
漫山遍野的妖族几乎片刻之间就要被这股勇悍精纯的剑宗精锐冲溃,但胜在数量众多,而以郑药与杜思卿之力,竟一时无法将那不知是何材质炼成的传送法阵摧毁,里面又很快拱出来源源不断的妖族,场面很快便陷入了胶着之中。
余下的禹首峰弟子在结好剑阵之后,也趁乱将昏倒在结界外不远的无辜百姓转移进了结界里,确保他们的安全。
风铃一路冲杀,辛辞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在郑药与杜思卿冲出结界之后便悄然藏身于乱军之中,是以她一直不曾在妖潮中寻到后者的身影。
岐郇山下一片混乱不堪,狼烟地动,处处皆是妖族的术法与修士的剑气对撞,双方陷入了苦战。
郑药与杜思卿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堪堪毁去其中一座传送法阵。
而风铃击退了几名壮如小山的妖族,此时也闪身到杜思卿身边,微微喘着粗气,你怎么样?!杜思卿知她惦记自己潜渊剑骨之事,没说出在与郑药得知山门遭妖族围堵之后就强行提前出关的事,只朝她笑了笑,无妨,先救人退敌,其他之后再说。
两人相视一笑,长剑穿过彼此身侧,各自穿透了一名面目狰狞的妖族身躯。
啊!!!救命!!!不好,刘师兄入魔了!结界中的剑阵接连发出几声惨叫,顿时将外面冲杀的弟子气势一阻。
杜思卿与风铃转头看去——结界里,原本被救回去的百姓们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行动自如,浑身沐浴在浓墨一般的滔天魔气中,身法如同鬼魅,顷刻间已经杀死了几名禹首峰的弟子。
更可怖的是,死在他们手下的弟子不过转眼之间又面容扭曲地活了过来,身上涌出同样的黑雾,狂性大发,向一旁不可置信的同门袭去。
远处,辛辞藏身于数名身披黑色斗篷、手执骷髅法杖的妖族身后,手上刚刚碾碎了引动焚心蛊的符咒。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历代掌门的牌位里并没有你呢突如其来的暴乱让结界中的禹首峰弟子措手不及、大惊失色。
转瞬之间,离得近的几个人已经被夺去了性命。
很显然,这些入魔之人与此前的小打小闹全然不同,他们行动迅捷如电,身法诡谲又力大无穷,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但凡沾染到剑宗弟子身上,必定能穿透他们单薄的护体真元,如跗骨之疽腐蚀肌骨。
郑药见状,立刻吩咐杜思卿与风铃,你们带人回防,我去将传送阵先毁了,断绝妖族传送,再将那叛徒揪出来。
九峰之中涌出更多的弟子来驰援山门,却仍与妖族这波来势汹汹的大军差距甚巨,更别提除了传送阵外,山下远处隐隐还有更多骑着巨兽的披甲妖族急奔而来,引起地面一阵震动。
杜思卿和风铃立刻带人折身遁回结界中,结果刚一折返,迎面一股酝酿许久的黑雾便兜头盖脸罩了两人一身,两人来不及闪避,被扑了个正着。
浓郁的腥臭气扑面而来,风铃只觉得眼前花了一瞬,再举目望去时,视野前一片模糊,四周人影妖影居然重叠在了一处,令她短时间里难以分清。
我看不清了!风铃着急出声。
镇定,有我!杜思卿捏了捏她的手腕,滴水不漏地护在她身周。
几名被焚心蛊操控的魔修想趁乱从她身后偷袭,却被杜思卿一剑浩然正气荡开,眼看剑光劈裂了其中一个魔修,却不见其伤口有血流出,反而就着剑气的锋芒一分为二,摇身一变,化作两团漆黑脓液,落在地上烂乎乎地蠕动起来。
下一刻,魔修倒地分裂成的两滩脓液中阴森的气息再次浮现,两个与之前面貌如出一辙、身材却更为壮硕敏捷的魔修从中拔地而出,再次冲向杜思卿与风铃。
杜思卿在剑中注入真力,行云流水地再次斩杀了两条漆黑的壮硕身影。
而几乎是立刻,两条魔修的身影再次如法炮制,变成了四个一模一样且更为健壮的分身,且每个分身上隐隐长出了坚硬的骨骼铠甲。
杜思卿心下一沉,一时想不到有什么邪法能让入魔之人的身上发什如此变化,不敢再痛下杀手斩起身躯,只能以剑气暂时将其荡退。
再看向山门周围,几乎所有弟子面前的魔修同样在杀招之下化出了更多强壮数倍的分身,比之前还要难缠数倍。
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杜思卿顿时明白过来,外面的妖潮只是拖延战斗力的计策,而结界中被好心运回来的这些无辜百姓,才是妖族与魔道勾结之下真正的杀招。
长剑挽出漫天星光,杜思卿逼退风铃面前的几只魔修,转眼间,斜刺里几双锐利的爪子离风铃的后心已经近在咫尺。
左后方,半腰位,以震地剑退之!风铃目不能视物,忽然听得杜思卿一声厉喝,心念电转,下意识拧腰下沉,手中长剑已经朝左后划出一道弧光。
随着她一记震地剑施出,数条漆黑人影被闪着霹雳电光的剑芒击中逼退,却身形不散,反而比方才迟缓了不少。
闭上眼,听我出招。
杜思卿横剑在风铃身侧。
眼前逐渐变作赤红一片,尽管头脑昏沉,风铃索性闭上了眼,只听从杜思卿的指示一边迎敌。
好在两人默契无间,一时间虽然场面胶着,但回防得快,暂时没让这些发狂的魔修占到什么便宜。
主峰上,商定涯一边维系着护山大阵的法阵运转,旁边大觉峰主曾琉璃正在替枯荣施针。
就在前不久,枯荣在编织完神魂结界之后,元神受损时又遭辛辞窃取阵眼,是以伤上加伤,还强行再次将穹天水榭封锁,消耗颇巨,如今只能靠曾琉璃施针慢慢休养。
三人面前的水镜照出山门前的厮杀,其中剑宗弟子的身影几乎要被无穷无尽的妖潮吞没。
枯荣干咳了两声。
来攻打本宗的妖族不止兰台氏这一支,他们暗中积蓄了如此之多的劣等妖魔和修为精纯的高阶妖族,怕是筹谋已久。
而这些妖族几乎解释身经百战之辈,数量颇多,结界里还有焚心蛊加持过的魔修,只郑药一个带着他们守山门怕是不够。
商定涯沉吟片刻后道:如今山中弟子有半数在外未归,仙门百家的战斗力几乎都如岐郇山一般被打散。
他们显然是将重注压在了打下岐郇山这件事上,一旦剑宗被妖族魔道占领,怕是除了流夜阁之外,其他宗门更不堪一击。
曾琉璃手上太素针泛着淡淡光辉,柔声道:近日山中虽然入魔弟子渐少,却已经是内耗严重,能帮上医修忙的法修与符修几乎大半都下山救助百姓去了,来不及立时回援。
好在上四峰的弟子平日……话音未落,水镜里就开始出现了异变。
一些随郑药杀出结界的上四峰弟子在被妖族伤到之后,逐渐陷入疯魔,转而提起武器挥向了自己同门。
曾琉璃见此,顿时大惊失色,这……枯荣更是气得胡子乱颤,严迅的把戏,这个孽畜,竟然与妖族勾结在一处,老朽当初就应当……给他个痛快!似乎是为了回应枯荣的愤怒,外面很快响起了骚动。
掌门!掌……两个弟子跌跌撞撞跑到大殿正门前,尚且来不及禀报商定涯三人,脑后便射出一道血线,当场毙命。
三人看向正门外正缓缓踏进来两条身影,阳光正好,露出秦徽衡与秦三松带笑的面容。
只是一人漫不经心,一人三分邪性。
秦师弟?你不是与覃师弟一同去看护无妄海那一处的阵眼了么?商定涯眉头一皱,在看到来人身后漂浮的四把长剑之后,心中顿时警钟大动。
你不是秦师弟!你是谁?!商定涯噌地站起身来,目露不善之光。
来人正是占据了秦徽衡肉身的紫嵇和严迅。
那日在海上打败覃非琴之后,紫嵇嫌不够尽兴,当即追上了正在小宗门里拼着伤躯打退飞翼鸮的秦徽衡,在严迅利用焚心蛊的协助之下,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便暂时压制住秦徽衡的元神,从而占据了这具根骨上佳的身躯。
此时此刻,紫嵇随性地打量着大殿内的灯火通明的一架历代掌门长生牌位,并不将三人放在眼中。
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仔细数了个遍,方朝身侧的严迅打趣道:哟,这历代掌门的牌位里并没有你呢,严迅道君,受此奇耻大辱,换成本座,定然要发一大通脾气。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五破轮回琴自打紫嵇喉咙里蹦出严迅道君几个字之后,大殿里顿时陷入一片迷之安静。
三人的视线移到秦三松身上,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而严迅对于紫嵇的问题并不以为意,这神龛香案上只有飞升上界的修士和死人,或许是我还觍颜苟活于世,是以上不得这神主牌位中受香火供奉。
紫嵇挑了挑眉,衣摆轻轻扫过地面,轻佻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你说得果然不错,这具身体本座待着很是惬意,这样根骨上佳的孩子,给你当徒弟,当真是可惜了。
二人闲谈一样的语气终于激起了殿中人的怒火。
商定涯神色凝重,魔修能入得山中,还得靠内贼引路,也只有同样通晓护山大阵弱处的严师叔你了。
也不能这么说,严迅的神魂在禁地受困这么多年,能一朝神不知鬼不觉从禁地出逃,说不得有此人功劳。
枯荣始终锁着紫嵇的身形,眼神一瞬不瞬。
这你就说错了。
紫嵇满不在乎地转了小半圈后,看了一眼商定涯脚下正维持的法阵,最终视线停驻在枯荣身上。
哟,这里居然还有本座的故旧,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变得这么……老态横生,差点没认出来。
啧,一副心血耗费颇巨的模样,想来是离死不远了。
荒唐!枯荣当即怒喝一声,老朽一生守心持正,何时与尔等肮脏下贱的魔道之流有旧?!紫嵇见他发怒唾骂,倒也不生气,本座这副模样,你自然是认不出来,不如……他当即摇身一变,转眼间化作了与庄衍兮同样的容颜身形,一分不差。
枯荣师兄,你瞧瞧,这样呢?商定涯和曾琉璃顿时睁大了眼,这……道祖?星辰朗月一般的面容上挂着七分邪气,在枯荣震惊的同时,紫嵇蓦然欺近,手中爆出一团浓郁的魔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枯荣的脖颈。
危急之中,枯荣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能清楚的感知现如今真正的庄衍兮仍在穹天水榭的结界里,面前这个魔修无论与庄衍兮是何种关系,都只可能是个冒牌货。
商定涯周身还维系着由禁地长老传向他身上的护山大阵之力,无法第一时间拦下紫嵇。
而曾琉璃一介医修,尽管医术生死人肉白骨,对上紫嵇却也毫无胜算。
惊弦声骤然在大殿中响起。
嗡——几人眼前骤然改换了一片天地。
紫嵇意识到不对劲,想拉着严迅躲开,却已经来不及。
巨大的光阵如落雷在几人脚下破开,炸出数道绚烂苍白的光芒,又自地面节节拔高,铸起两道细密的牢笼,追逐着紫嵇和严迅的身形将其围困起来。
天弦,撞云——商定涯和曾琉璃从未见过如此法阵,正心中大骇,却见一旁原本虚弱的枯荣已然消失了踪影。
却而代之的是半空中不知何时漂浮着一位身着旧道袍的青年,正是枯荣年轻时的模样。
他单手虚虚抱住一张枯木古琴,神色凛然,上面唯余两根细弦,手指正勾在其中一道弦上。
商定涯见此道:是长老的法器。
两人顿时安心了下来,又隐隐担忧枯荣的伤势起来。
而被白光追逐的紫嵇扯着有些费力的严迅,短短片刻心里已经闪过了数千次要把他丢下的想法。
严迅的一只手被白光追上,方一裹缠上来,紫嵇就稳准狠地挥出一道魔气,削去了严迅的那只手。
严迅苍白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他神魂在禁地被罚数年,原就不甚强健,还是用的秦三松的肉身,只能气喘吁吁地被紫嵇扯着跑。
紫嵇倒是冷静地说了一句。
这光里藏着天地法则之力,如你这般倒施逆行、不忠不敬的魂魄,一旦被其追上裹在全身,只需弹指一挥间,你的存在就会永远被抹除,消失于世间。
而本座尽管不死不灭,可一旦被追上,就会被迫脱出这具肉身,重回虚散之形。
于是严迅这回连怒也不敢怒了。
紫嵇从容不迫的在一道道白光中闪避,抽空瞥了一眼飘在半空中的枯荣。
糟老头子,还以为他快要死了,倒被他摆了一道,这破琴一辈子就五根命弦,还藏着呢。
严迅捂着流血不止的手,喘道:这是……什么术法?我在山中清修……到神魂被囚禁地至今也从未见过。
大清净术,是当时的剑宗掌门传下来的衣钵,需消耗本命元神才可施放。
他手里抱着那半截木头便是千年前的神器五破轮回琴,顾名思义,一辈子只能拨动五次弦响。
前两次我见过,都用来对付妖族那几只大妖了。
这老小子对庄衍兮格外爱重,怎么到本座这里上来就是响天弦?说到这里,紫嵇哂笑一声,老小子的芥子世界维持不了多久,本座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元神够烧。
漫天神光之中,枯荣神色不变,仍缓缓拨动着那条看似脆弱却无比坚硬的命弦。
若是让眼前两人逃出生天,岐郇山危矣。
他短暂地想到过将庄衍兮放出来以毒攻毒,但若是那样,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便是庄衍兮在助剑宗打退妖族、灭杀眼前魔修与严迅之后,因魔气妄念达到无法压制的地步,陷入疯魔。
到了那时,整个太衍怕是没有人能制止得了入魔的庄衍兮。
即便他拨断五破轮回琴余下的两根命弦也无济于事。
只要护山大阵仍在,妖族便无法上山,即便阵破,上四峰尚有弟子能驰援山门。
面前的魔修与庄衍兮有关,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严迅为妖族提供了不少他研修之后融合魔气的毒辣术法,两人能精准地趁着妖族入侵之际悄然上山,应当是想打破护山大阵。
僵持了许久之后,严迅再次折损了一条腿。
而枯荣的芥子世界在紫嵇越来越充盈的魔气覆盖之后,终于慢慢出现了一丝裂隙。
飘在半空的青年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紫嵇歪了歪脑袋,发出一声骨节酸响,严迅道君,出去的时候快到了,想好怎么报这一腿一脚之仇了么?五破轮回琴上,铮然弦断。
一缕金色的光芒消失,枯木上的琴弦只剩下了最后一根。
芥子世界中的光阵闪了一闪,眼看就要消逝。
而漫天的魔气在这一刻终于不再蛰伏,彻底爆发开来,紫嵇悍然加快身形,冲向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的枯荣。
枯荣咬了咬牙,手指停在了最后一根弦上。
第二百章 今天这个逼,必须由她的心肝儿来装!枯荣心知,这五破轮回琴的最后一根命弦一旦拨响,也就意味着他这漫长的生命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青年脸上短暂浮现起一丝茫然,习惯了当垂垂暮已的老者,在禁地中独处的时日太久,连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日渐佝偻。
一瞬间过后,枯荣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该死的时候总得死,赖活着也没几个意思。
故旧离散,师弟被他封在结界中,自己还没替他找到压制妄念的法子,不知还能保全师弟多久……管不到那么多了。
鼻间已经传来魔气不洁不祥的气息,紫嵇残酷的面容在重重阴影后浮现,离他已经不过咫尺,在他身后,四柄魔化的仙剑上积蓄了不小的威力,自不同方向朝他袭来。
道之弦,散华——正当枯荣要拨响最后一根琴弦时,一把朴素的玄色木剑自他肩膀的斜后方插入战局,所经之处魔气尽消,光华大作。
春风的余威散落成燃烧的片片星光,正面撞上攻向枯荣的四把仙剑,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继而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将四把仙剑上缠绕的魔气彻底劈碎,虚空之中荡然无存。
庄衍兮从容不迫地自虚空中踏出,伸手按住枯荣搭在最后一根命弦上的手指。
师兄,我来晚了。
枯荣身形晃了一晃,似是不可置信,而后听见庄衍兮身后传来一身轻笑,枯荣长老居然长这模样,弟子今日开眼了。
黑暗里,岑妙妙握着游星轻快地走出来,满脸新奇地盯着青年模样的枯荣。
而庄衍兮看向不远处的紫嵇。
有什么疑惑,我们晚些再说,先解决眼前之事。
枯荣尚未从他们两人一同出现的震惊中回神,而庄衍兮已然消失在两人身边。
岑妙妙对着庄衍兮朝紫嵇追去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心肝儿,揍他!没错!今天这个逼,必须由她的心肝儿来装!枯荣:???心肝儿?谁的?发生了什么?有人来告诉他一下么?听完岑妙妙的话同样大惊失色的人还有商定涯和曾琉璃,两人跟中了禁言咒一般空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自庄衍兮出现的那一刻起,枯荣原本编织的芥子世界骤然崩塌,紫嵇察觉不对,在本尊面前不敢托大,第一时间就带上已经损失了一手一脚的严迅朝大殿外飞去。
而庄衍兮足尖凌空一点,已经追至半空,不过转眼就拦在了二人面前。
不叙叙旧?你竟然彻底伤愈了。
紫嵇见对方目露神光,浑身上下流淌着精纯道意,心里有些不可置信,嘴上却还是强硬,冷哼一声,道:能不能彻底杀死我,你心里有数。
庄衍兮也不废话,提剑纵身而上,试试便知,总之,你与严迅,今日都必须留下。
他指尖凌空一划,远处青翠的群山随即响动着嗡鸣声回应,天地灵气翻卷流转,在他视野中化作一道紫嵇永远逃不出去的结界。
寒气骤然席卷,急转直下的冷意让紫嵇心中疑窦丛生。
今日之前,他尚能确保这世间再无一人是他对手,为此他还特地割下了自己一部分魂魄回归本源,却被岑妙妙发现了。
但当时庄衍兮的确神魂分裂,危在旦夕,一副立刻就要不受控制、走火入魔的模样。
但眼前的人显然已经一转颓势,强大无匹,周身流转的灵韵皆清正丰沛,毫无疯魔的痕迹。
当然,紫嵇的小脑袋瓜里尽管知晓双修、采补,但是一定不会出现真爱和奉献这些字眼。
让他试图去理解爱与和平,还不如叫他原地消散。
不行,得跑。
否则不知道庄衍兮会对他干出什么事来,毕竟上一次在面对他附体的傀儡时,自己已经丢了一回大脸。
笑话,他虽然今日汲取了无数魔气,较之以往强大了不少,但庄衍兮作为他的本体,永远能轻易压制住他。
意识到庄衍兮显然有备而来,紫嵇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秦三松,心生一计。
他心念一动,瞬间褪去了伪装,变回了秦徽衡的面容。
你今日要是想在此杀我,就等同于杀了此人,屠戮后辈可不是正道所为。
果不其然,庄衍兮听见他的话后,似乎迟疑了一瞬。
紫嵇抓住这个机会,掌中黑光一闪,朝庄衍兮激射而去,随即自身化为散雾,裹着严迅,往山门方向疯狂逃遁。
天空日光大盛,而夺命奔逃中的紫嵇却感觉周围越来越冷,如凝冰时节一般,能将人呵出的热气顷刻冻住。
剑气在他面前堪堪划过,庄衍兮的声音尾随而至。
那就先把你这肮脏的灵魂从他体内打出去。
……山门前依旧是一片胶着苦战。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族倒下,剑宗弟子也逐渐气力不支,好在在郑药的带领下,清除了两座妖族传送阵,慢慢稳定了战局。
但山门中的形势却陡然严峻起来。
尽管杜思卿与风铃带着弟子们有意控制局面将魔修控制集中到一处,但想尽了许多办法也不能将他们彻底诛杀。
况且这些魔修身后还有辛辞的意志操控,眼看杜思卿等人毫无办法,便开始扭动着身躯,纷纷扑向护山大阵。
几个魔修扑到护山大阵之上,浑身上下立刻冒出滋滋的声音,他们却不痛不痒一般,身形再度融化分裂,与此同时,护山大阵上却不着痕迹地被魔气腐蚀了些许。
杜思卿等人见状,只好咬牙空耗剑招逼退这些魔修,一面要保证围堵着他们不使其受伤分裂,一面要确保护山大阵不受其侵扰腐蚀,实在是分身乏术。
饶是如此,山门中的魔修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
郑药本想再拨出一些弟子回防,但令人头疼的是山外的战场里也开始出现了会分裂不死的妖族,即便郑药能以一敌万,却也注定没有无穷无尽的灵力支撑他横扫场面。
山中不断有九峰弟子前来支援,但仍旧远远不够。
陷入僵局之时,众人这才明白辛辞此前话中含义。
风铃双目不能视物,在喘息的缝隙中叹了口气,要是有禅宗的人在就好了,我记得禅宗有一破魔咒,应当能诛灭这种不死不灭的魔物。
杜思卿摇摇头,是我们修为历练不足,诛魔之法不够精深。
毕竟谁也不知在拒尾阵升起的几百年后,魔道会随妖族一同卷土重来。
眼看不死不灭的魔物再度充斥了战场,无数几乎战至力竭的弟子心中同一时刻浮现出了一丝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山中九峰之中的方向,飞出来一团亮烈的雪白的光芒。
快看!那是什么……白光势如破竹,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扎在山门正前方,荡起一片不可侵犯的热浪。
是火?!第二百零一章 谁他妈这个点渡劫炽热的阳炎迅速扩散开去,人群中震出一片肉眼可见的凶悍波澜。
令众人惊讶的是,就在片刻之前,这些不断分裂的魔修还让守住山门的弟子们头疼不已、束手无策。
而眼下不慎沾上阳炎的部分魔修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被阳炎吞噬了部分躯体,发出凄厉的惨叫,被吞噬的部分也不再分裂生长,反而发出腥臭的烧糊气息。
另一部分没沾染上阳炎的魔修则如同瞬间遇上了致命的天敌,一改之前的无动于衷,纷纷面露极度恐慌之色。
师姐这是怎么了?岑妙妙御剑而来,落在杜思卿与风铃身边,看向风铃紧闭的双眼和她脸上斑驳细密的腐蚀伤痕,忍不住露出心疼的神色。
被魔息灼伤而已。
听见她的声音,风铃顿时皱紧眉头,忍着痛道:师妹,这里危险,你怎么来了?!我和庄……道祖才出穹天水榭不久,首峰发生了一些事,掌门说妖族进犯山门,让我前来支援。
杜思卿觑了一眼多日不见的少女,发觉岑妙妙的修为居然在短时间里攀升到了一个他全然探不清的境界。
杜思卿出声道:岑师妹的修为——立刻引起了风铃的警觉:怎么了?师妹的修为怎么了?岑妙妙扫了一眼不远处吱哇乱叫的魔修,和山门外的妖潮,想到去追杀紫嵇的庄衍兮,眼尾微微弯起,嘴角挂出一个甜笑。
师姐别担心,我要渡元婴劫了。
她的口气太平淡,以至于风铃小半会儿才回过神来。
!!!是我以为的那个渡劫吗?风铃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剑,我现在改叫你师姐还来得及吗?!你是不是添乱?!现在这么危险,师尊也没回山,无人为你护法,你还这么妄动灵力,要是一个不慎,说不得就交代在这里了,快给我回去!岑妙妙却抽空摸了摸自家师姐不大强壮的肩膀,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师姐莫慌,会有人为我护法的,连渡劫的地界都选好了呢。
风铃不明就里,哈?哪里?岑妙妙遥遥一指山门外的妖潮正中,那里郑药仍率领一众弟子浑身浴血几进几出地与妖族厮杀着。
她嘴里却说:好地方,别担心,你知道的嘛,我这个人心里从来都很有点数。
目睹一切的杜思卿:……虽然不认同,但他并不认为岑妙妙是个不把自己性命当儿戏的人。
只好无声叹了口气,与岑妙妙一同护住风铃的几个盲区,清剿那些冲上来的魔修。
而岑妙妙说话间,身边凭空浮现出更多的细碎白光,淡光粼粼,青天白日里乍一看去不大显眼,却随着岑妙妙的指引飞向其他弟子的剑身上,为其附着上一层轻薄的火幕。
星辰之辉从来都是妄念不敢染指之物,也是妖魔最为惧怕之物。
有岑妙妙的君火相助,山门前围困魔修的弟子们瞬间士气大涨,不再束手束脚,开始大范围清扫起已经分裂无数的魔修来。
杜思卿裹着火幕的长剑挥出,几只魔修在他剑下顿时荡然无存。
他与风铃一人几句,简短地向岑妙妙说了一下她在穹天水榭时,山中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听见辛辞盗走山中阵眼以及管由战死之后,岑妙妙的眼神蓦然一黯。
护山大阵中的魔修清剿得很快,鼻间充斥着星辉君火之下魔修陨灭的气息,岑妙妙的剑不曾停下,穿过一个又一个壮硕的灰暗身躯。
旁边有很多受伤的同门,护山大阵外还有不少已经力竭濒危的弟子。
但猝不及防听见管由无声无息死去的消息,岑妙妙的眼眶里还是一片酸热。
她自来岐郇山伊始,便是与管由的交道打得多,这位师兄平日里恨不得能睡在灵石堆上,别人雁过只拔毛,换他得薅一大把。
——丹修有何不好?我爱炼丹,炼丹使我快乐。
条条大路通天,丹修事少,自在逍遥。
自此地下演武场里少了一个高呼买定离手的市侩庄家。
尽管他与大家的关系大半建立在灵石上,显得格外脆弱,还充满铜臭。
管由师兄很好的。
岑妙妙转过了目光——山门中基本已经呈一边倒的局势,就把目光放到了山门外郑药一群人所在,那里已经堆叠了无数灰黑的妖族尸体残躯,间或夹杂着一些倒下的剑宗弟子。
许是心中惦记着管由的死,她很快就找到了藏身于许多身披斗篷的妖族之后,正结咒召出更多魔修的辛辞。
许多记忆恍惚回笼,其中就包括兰台氏的那只曾经背刺过她的杂毛狐狸。
岑妙妙忽然觉得自己始终在逃避。
对过往视若无睹并非既往不咎,而是另一种意义的逃避。
她早就该在见到辛辞的第一面时,给他两刀,送他归西。
灵府中暖融融的气息在昭示元婴雷劫的天雷随时可能落下,而与元婴雷劫一同来的,还有第一道心魔劫。
岑妙妙纵身一跃,如鱼一般悄然潜到了妖潮后方。
她紧紧盯着同样发现了她的辛辞,两人视线很快对上,岑妙妙回了后者一个挑衅的笑。
随后,她气聚丹田,猛然将游星一把深深插入面前的地下。
曾经在庄衍兮灵府中回馈到她身上的星辰之力充盈而洁净,被她注入自己的君火之中,一同灌进了游星之中。
很快,以她与游星为中心,涌起了一团源源不断的温和气浪,疾速朝山门外扩散开去。
与岑妙妙所想无异,哪怕是山门外被魔气加持过的那些高阶妖族,在遇上阳炎扩散的气流同时,第一反应也是后退。
有了这些天生克制魔气的阳炎相助,郑药和身侧的一众人压力也轻了几分。
而岑妙妙还在不断朝附近的地脉中灌入更多的阳炎,灵力不断地剧烈消耗之下,她浑身的真元几乎被抽空,又被星辰之力再次充盈,直至临界点到来的那一刻。
这一霎那,树叶扑簌,风声徐徐,远空鸟鸣,似乎与她身化一处。
天边凝聚起层层乌云,浓黑欲滴,隐隐可见霹雳电光在其中闪烁翻滚,闷雷突如其来地划过高空,似有蛟龙盘旋在其后。
在岑妙妙没有真正成人的那道雷劫中,她浑浑噩噩,不识七情六欲,亦不识自己的道,最终不敌雷劫化为齑粉。
如今她已经明了了自己的心,同样清楚自己意欲何为。
尽管对道仍有些迷惘,但她已经能坚定自己的心。
如此一来,岁星真正化人之后的元婴雷劫与当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滂沱暴雨骤然落下,天地之中一片声沙。
苍白的电光不断划过低空,呼号爆响。
乱战之中,郑药最先发现不对。
谁他妈这个点渡劫?!还是双雷劫?!撤!不想遭雷劈的都跟老子一起撤回山门里!第二百零二章 鬼神劫第一道天雷伴随呼啸的山岚而至,怒而劈在万千妖潮之中。
巨大的雷神掩盖下,连哀嚎都听不见半声,被砸中的妖族已经转瞬灰飞烟灭。
郑药眼见不对,连抓带拽顺便身上扛了两个受伤弟子,带着余下的人一同紧急躲进了山门。
几乎是伴随着最后一个弟子躲回护山大阵的脚步,紧接着无数道天雷轰然砸落,天地之间一片透亮苍白,激起护山大阵波澜涌动。
粗壮的雷光劈落,常人根本来不及看到引动雷劫在妖潮中乱蹿的那道纤细人影。
或者说,已经不再是人影。
岑妙妙放任自己回归了最初的模样,成了一团暖融融的星点,恰好被摧枯拉朽的光柱彻底淹没,在妖族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窜来窜去。
咦?郑药抹了一把腮边被溅上的妖血,很快就察觉了不对。
喘息过后,他方拍掌大笑。
这天雷有点东西啊!怎么这么有眼力见,还会专找妖物扎堆的地界砸?!是何方神圣在此渡劫?天才、天才……杜思卿虽然看不见渡劫之人的模样,但扫了一遍四周,山门中的魔修已经几乎被清除殆尽,杀出大阵的弟子们也悉数被外面的天劫所阻,躲了回来。
果然没看到岑妙妙的身影。
想起岑妙妙想来胆大,心中仍是不免有些担心,他想了想,还是告知了郑药,师叔,在山外渡劫的人恐怕是勾陈峰的岑师妹。
此话一出,倒是风铃先吓了一跳,往身侧一摸,果不其然,哪里还有岑妙妙的影子。
师妹也太冒险了,心魔剑道渡元婴劫,除了六九五十四道天雷,还有心魔劫需同时渡过,没人护法就算了,眼下外面群魔环伺,她如此贸然渡劫,说不得就有身死道消的危险……她身形一动就想冲出去保护岑妙妙,但被杜思卿拦腰截了下来,你别冲动,岑师妹并非莽撞之人,现在的她无论是心境还是修为皆远超你我,你该相信她才是!别拦着我!医修还在路上,风铃仍是看不见,她抓着杜思卿的衣袖想要挣开,却被后者牢牢抱住,她气急,忍不住对着杜思卿拳打脚踢起来。
最终还是始终观察着山外雷劫的郑药站出来说了几句话,成功安抚住了风铃,让她不再吵着要出去替岑妙妙护法。
这天劫并非普通金丹升元婴的天劫。
在场之人里,郑药修为最高,目力最强,他凝神关注了片刻之后,方找到那团隐藏在重重雷暴之下的璀璨星光,其中精纯而洁净的气息,他之前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应到过。
六九中天劫只是为普通修士塑造元婴。
郑药看着天际再度压下的浓黑乌云,苍白粗壮的电光之中,还隐藏着数道紫赤的霹雳。
这些天雷不过是前菜罢了,真正的劫雷尚未落下。
你看见外面被劈成灰的妖族了么?不止它们,一旦真正的劫雷落下,莫说护法,你还没到近前就能被劈成飞灰。
隔着一层护山大阵的光幕,众人仍旧能感受到山外霹雳惊雷落下的震颤。
岑妙妙一味地躲闪着,一边引着天雷砸向无处可遁逃的妖族。
可惜辛辞作为狐族天生警醒,每每在她将天雷引到他身前时,便机敏地先行避开了。
此时的战场已经被狂轰乱炸的劫雷冲得七零八落,前来攻山的妖族开始向山下撤退,意图先避过这突如其来的天雷。
其中有几道雷劈在岑妙妙身上,她并不觉得痛痒,只感觉身躯里带起一片滋啦啦的火花声响。
看着黑云之间如螣蛇游动的紫赤之色,岑妙妙隐隐有预感,掩藏在五十四道元婴雷劫之后,恐怕还有她身为岁星破境的真正天劫。
能怎样呢?她也没真正历过劫。
反正天雷追着她屁股后面劈,她追着辛辞劈,辛辞又溜得快,只好带着天雷一起恭送在场的其他妖族了。
总而言之,没在怕的。
山门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医修救治,风铃一面让身边的大觉峰弟子为自己祓除伤了眼睛的魔息,一面紧张地听着耳边传来的落雷之声。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她并看不到天上仍旧久久不散的狂云,而郑药已经看到天际彻底聚拢在一处的四方紫电,似乎下一刻就要轰然落下。
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
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四方阴阳之气齐聚于此,勾陈峰这位‘小师侄’,怕是渡的鬼神劫。
他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替她护法,就连我也只在传闻里听说过——唯有天地之灵渡劫,方齐聚四方五行之气。
而战场中的岑妙妙则在目睹辛辞带着一部分妖族纵身逃至远方的山下之后,忽然察觉到头顶传来一丝危险的气息。
在辛辞和后方的高阶妖族撤离之后,余下的残存妖族已经不足为惧。
她也终于要面对属于自己的岁星天劫。
在众目睽睽之下,岑妙妙重新在重重雷光之中变回人形。
护山大阵后,以郑药为首的众人仿佛嗅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奇特香气。
天光裂变之中,少女纤细的身形如一缕薄叶,似乎转眼就能被惊雷崩摧。
但她始终站在原处,任由重重落雷打进她的身躯,不动如山,唯独体表一层浅金薄光流动。
寻常弟子服的衣带飘飞之间,游星出现在岑妙妙的手中。
她仰头看向天际即将下压的劫云,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却没有人能听见,这方天地中唯有狂雷震响。
怕吗?她问的是手中剑。
单薄的火幕很快自游星漂亮的剑身游溯而上,以温热的火苗勾缠住她的臂膀,回应着她。
紫赤之色的电光随着第五十四道落雷一同降下。
它来得看似平静且温柔,却只有岑妙妙知道头顶的光束带着何种异常恐怖的威压,似是向她一人咆哮天道对于星轨失序的愤怒。
岑妙妙不闪不避,持剑正面迎了上去。
第一道紫电与游星相触时,山门中的众人耳中短暂地失声了一瞬。
下一刻,巨大的炸响环绕四野。
随时而来的即是遮天蔽日的万千紫赤雷劫,暴怒地淹没了山门外那条小小的身影。
第二百零三章 这晚夜色,浓烈绮丽上一次站在激荡的雷云之下,岑妙妙痛苦而无措,尚且不知天道作何。
这一回,明明紫赤色的狂怒电光已经劈穿她的护体星辉,明明身体上分明传来更加剧烈千倍的痛苦。
不仅是她,连带她周遭的一切,草木摧折,山岩崩塌,土石飞扬,她所在之处的所有天地造物都如同要被这雷劫一同震碎。
但岑妙妙却觉得如今再没有什么能彻底击毁她。
此时她心里有另一个神明。
她这条性命贵重得不得了,她此生一点也不苦。
裂痛在无休无止地挞伐她的身躯,雷劫中的法则之力将她的元神一次次压得喘不过气,似乎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游星的剑身经过天地之力的淬炼,愈发璀璨。
但她嘴角挂着笑,一次次提剑迎了上去,就这样硬生生扛下所有紫赤雷劫。
暴风中怒雷奔腾,轰鸣落下,看得山门中众人一时哑然——五十四道元婴天雷早已落完,此时劫云却久久不散,更多的天雷仍在不断降下。
有人捂着心口,天爷,我这辈子头一回见这么多天雷,也不知道岑师妹受不受得住……你是遭不住,上去挨两下就没了,只能给路边的草木施肥,大地勾芡。
她么,她已经……不能与我们一起比较了。
出声的是吴芷汀,她刚刚经历过不久前的妖族混战,身上多少也挂了点彩,眼神里已经褪去了不少娇气蛮横。
她看着身处雷劫之中的岑妙妙,挑了挑眉。
那人已经与记忆里的小胖姑娘相去甚远,变得更蔫坏,嘴更欠,人也强大了许多。
可惜没法上去给她来个背后刀,硬撑了这么久,被雷劈死也便宜她了。
但任谁也能听出来,吴芷汀的语气里全无恨妒。
岑妙妙冒险将天劫引到分化不开的战场中,是帮了山中苦战的大家,否则妖族哪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撤退。
很快,岑妙妙的天劫即将到达尾声,天边暂时清朗,唯有一丝隐红在乌云的末尾盘旋。
郑药看出那是最为关键,同样也至为凶险的最后一道天雷。
尽管她已经满身是伤,可这最后一道天雷才是真正的考验。
岑妙妙能不能从中走出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思索片刻,郑药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将自己的本命剑掷出结界,朝着岑妙妙的方向疾速飞去。
与此同时,他迈出护山大阵,原地盘坐结阵,预备分出自身修为替岑妙妙护法。
如此一来,那最后一道赤雷之中起码有半数雷劫将落于他身。
但能够确定的是,假使岑妙妙渡劫失败,不至于殒命当场。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山中疾飞而出,只能看见一道清光残影。
眨眼之间,那道残影就追上了郑药的本命剑,劈手将其夺过,反手朝后一掷。
待自己的本命剑稳稳插回面前的地上时,郑药才看清出手之人是庄衍兮,后者微微颔首,又朝岑妙妙所在之地飞去。
郑药当即就明白了对方掷剑的意思。
懂了,行呗,没他事儿了。
郑药之愣了愣,便赶紧抱着本命剑,笑嘻嘻地往回走。
道祖方才亲自握过了他的剑,赚大发了,日后再也不擦了!而另一边。
岑妙妙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除了电光嗡鸣之外的声音,而在天际游离盘旋的最后一道隐红雷劫已经蓄势待发。
她喘着粗气,持剑的右手已经有些发僵,脸颊边一道寸长的伤口已经不再向外流血。
轰隆——最后一道雷劫落下,隐隐透着天地法则的威力,与之一同而至的,还有岑妙妙的心魔劫。
千钧一发之际,岑妙妙身后一阵暖意袭来,她被彻底笼罩在不见昙的气息里,任由气息的主人将她脱力的身体温柔拥住。
与此同时,春风的剑身与游星叠在一处,青白烈焰交织着浮冰碎雪,一同向天际释出无尽锐意。
相撞的那一霎那,光芒尽赤的最后一道天雷被硬生生拦腰斩断,尽皆消亡,残存的余威气流向四面八方冲撞而去。
上下仍有来不及逃离的妖族,被冲出去的雷劫之威追上,连惨叫都来不及,顿时化为飞烟。
许久之后,劫云终于散去,灵雨如丝从容降下,补给方才差点被消耗一空的天地灵气,四野山林葱郁,天朗气清,一道长虹倒悬与山门外的云幕之中,久久不散。
然而等欢欣鼓舞的郑药带着众人冲出山门,准备贺喜岑妙妙渡劫成功时,却见本该在原地吸收灵气的岑妙妙和为她护法的庄衍兮不知何时早已不知去向。
穹天水榭中,庄衍兮抱着岑妙妙自虚空中踏出,随手布下一层不容人进出的结界。
怀里的岑妙妙已经渡劫成功,根骨神魂经历了雷劫淬炼之后显而易见地愈发强大,可她却罕见地陷入了昏厥之中,两弯秀气的眉紧紧皱着,似是被什么魇住。
庄衍兮方才短暂地探查过她神魂,安然无恙,心魔劫根本影响不到她这天地性灵的化身。
可她偏偏陷入了未知的噩梦,面容哀恸。
庄衍兮试过想将岑妙妙放在床榻上,可她不知为何,分明人在昏迷中,却说什么也不放开他。
少女软而白皙的手紧紧箍在庄衍兮的腰际,脑袋死死埋在他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像骤然离开巢穴寻求保护的懵懂雏鸟。
不要,别走……似乎只有他的气味能轻而易举安抚住她。
一旦庄衍兮有什么动作,她便会更紧地抱住他。
太岁、太岁……岑妙妙嘴唇翕动,抽抽巴巴地发出梦呓。
一时是太岁,一时是庄衍兮。
梦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让她眼里止不住地往下落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就将庄衍兮胸前的一小片衣襟浸湿。
他只好低下头颅,将她挂在眼角的泪一一吻去,露出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耐心,轻声安抚着怀里惊恐痛苦的人。
不怕,我在。
尚未清醒的岑妙妙却循着他的气息找到了他的唇,拿嘴角在他下巴来回拱来拱去,本能地想要更多。
于是接下来整整一夜,庄剑主只好耐心地当一个人形自走提供安抚香味的抱枕。
直到更深露重,岑妙妙才不再发出哭泣的梦呓。
少女甜软的呼吸绵长,庄衍兮看着她安稳的睡颜,久久出神。
先前在山中时,紫嵇最终还是逃了。
只留下他一贯色厉内茬的叫嚣。
庄衍兮,你切莫忘记,我永远是你的一部分,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即是另一个你的所作所为。
绝对赤忱良善正义何其虚无,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永远当好一个无暇的人吧?你能感受到的一切,我也能感受到。
世上无尽的妄念终日回响在你心间,日日夜夜都有亡灵在耳边呼喊、愤怒、悲鸣。
因为她的爱意而悸动,我也能感受到。
但是啊,这些悸动很快也会慢慢消失,很快就要被那些永无穷尽的痛苦磨灭,直至你的这颗‘灵药’离你而去,直至一切化为飞灰。
……手心里忽然传来暖热细腻的触感,是岑妙妙醒了,正趴在他怀里,捏着他的手心。
她神清气爽地发出一声喟叹,想起自己在噩梦里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狠狠叹了两口老气。
一转眼,庄衍兮微怔的表情近在咫尺。
岑妙妙忽然起了坏心,猛然自他怀中直起腰,用力一推剑修的肩膀。
不曾想,高大挺拔的剑修猝不及防被她推倒,仰躺在地,下意识地握住了怀中少女不盈一握的腰。
岑妙妙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却骑虎难下。
想了想,她干脆硬下心肠,伸手按在庄衍兮衣襟散乱的坚硬胸膛上。
我……一声轻笑在她身下响起。
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手指便被人执起,牵到唇边落下轻轻一吻,随即脑后一阵热意袭来,是他掌住了她的脖颈。
脖颈后的手上传来一股力道,引着岑妙妙向前扑去。
这晚夜色,浓烈绮丽。
第二百零四章 垃圾正道,毁灭吧!纵然紫嵇逃了,严迅却被庄衍兮强行留了下来。
他被枯荣的五破轮回琴中术法削去一手一足,秦三松的皮囊几乎要支撑不住因为他魂魄夺舍又身负重伤而流失的灵力,迅速衰败了下去。
被提到首峰大殿公审时,众人面前的严迅已经成了个鹤发鸡皮、年不久矣的老人。
而有资格公审他的人,如今也只有庄衍兮与枯荣够这个辈分,但庄衍兮为岑妙妙梳理好经历了渡劫的灵府之后,拒绝了商定涯等人奉他为首的提议。
我如今不过一闲人,全凭师兄决断。
枯荣也不推辞,当先一步,果断从秦三松的躯体里摄取了严迅的神魂,打上数道封禁术法,置于他亲手塑造的法阵之中,确保严迅插翅难逃。
你向来思虑诡谲,意图颇多,却不知以珍惜材料研制法阵、符咒已不能让你知足。
数年以前,你将数以千计的山下黎民炼为‘人丹’,又私断地脉,妄图以此改造自己的命数。
为保你清誉,山中这才将你神魂剥除囚于禁地。
枯荣寥寥数语便道出了当年严迅忽然消失的真相。
殿中除了围困严迅的法阵之外,只有枯荣,庄衍兮和商定涯在此。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让闭关的那些长老知道了一准没好事,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除此之外,还多一个岑妙妙,她是被庄衍兮一同直接从穹天水榭带过来的。
此时此刻,枯荣指尖始终缠着几道光线,另一端便连在严迅神魂的脑颅上,方便他摄取严迅的神念,省得他临了还撒谎。
拒尾阵是你一手主导升起,期间捕猎无数妖族供你试验法咒。
而后你自禁地脱逃,将山中舆图告知妖族奸细,令拒尾阵破,妖族魔道虎视眈眈,置千万黎民于险境之中。
如今又以焚心蛊助妖族播撒于凡城和玄门百家之中,使得各地暴乱不断发生,你之所作所为,说是为祸苍生也不为过。
严迅被剥离出去的元神直直站在法阵中,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枯荣沉声道:老朽原以为你在禁地中思过多年,无论如何也当洗心革面,方能争得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哈——严迅蓦然发出一声大笑。
洗心革面?非生非死地被你这老怪物看管到陨灭的那一日么?严迅转头看向庄衍兮,声音嘶哑地嘲讽道:说到作恶多端,为祸苍生,您身边这位与我不遑多让吧?别跟我说那只大魔仅仅只是道祖大人的一魄而已。
我的好师侄也见到了,没有庄剑主,那无法无天的魔头从何而来?狂妄!枯荣大喝一声,衍兮当年身代空星,舍身化作天地妄念的容器,力挽狂澜封印妖魔于地之极时,怎么不见尔等畏畏缩缩之辈站出来感恩戴德?!是我!是我主导升起了拒尾阵隔绝人妖魔三道!才让那些蠢笨庸碌的凡人能好好苟活于世!严迅在阵中嘶吼咆哮。
枯荣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三族共存太衍时,随便拎出来当年被封印的两只妖族大能,便能轻而易举打破让你花费数年、斥资甚巨的阵法。
别以为老朽不知道,你升起阵法,更多的便是为了圈养那些被你悄悄雇佣散修捕猎而来的妖族,供你炼制禁术。
若是老朽所料不差,焚心蛊便是当年你所炼制之术。
他快速看了一眼庄衍兮,指尖摄神取念的光丝已经收了回来。
当老朽不知么?你曾花过无数时日研究研习的命数、根骨,甚至奇遇,也曾一度妄图将自己的命数改为与他一般模样。
呵,说起来,若无人主动投食恶念,制造更多的恶意,那恶魄所化的魔物怎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强大起来?!若你不去主动勾连他,他又怎会加入你与妖族的密谋之中?!似乎是气极了,枯荣扶着一旁的椅子喘了两声。
摸了半天胡须的商定涯赶紧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远远望去,年逾半百的长者毕恭毕敬地扶着风华正茂却虚弱的青年坐下,怎么看怎么滑稽。
严迅站在法阵里,乜斜着眼,阴鸷的眸光在几人之间一一扫过,在经过岑妙妙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又来到了庄衍兮身上。
道祖大人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屑向我这等阶下囚开金口么?庄衍兮始终站在岑妙妙身侧,偶尔在宽大的袍袖之下捏捏岑妙妙握得绷紧的小拳头,让她别那么愤怒。
其余时间,他在专心致志地编一条丝滑柔软的发带。
被严迅指名道姓点到,他这才恩赐一般抬眼赏了对方一个目光。
对。
然后就继续低头替岑妙妙编发带了,还时不时拿起来往她发尾比一比,看看效果如何。
她今日晨间的发髻还是他替她挽的,松而不散的发髻软乎乎地垂在耳边,显得乖巧极了。
被彻底忽视的严迅:……垃圾正道,毁灭吧!最后,被摄取了所有记忆神念的严迅还是被枯荣带回了禁地,将他囚困至生命最后一课。
毕竟他也没几日可活了。
他所修所学皆为精纯的剑宗心法,本就与魔道互斥,而后又以一魄之力强行召唤其余神魂自禁地逃脱,本就元气大伤,又镇日待在紫嵇这个魔气聚合体身边。
死得不快那才有鬼了。
自首峰离开之后,庄衍兮的发带也编得差不多了,他将银光微闪的丝质发带编进岑妙妙的发尾后,十分满意。
岑妙妙就不那么满意了。
尽管双修比灵修更那个什么,不仅梳理了她渡劫跨境之后的灵府,还隐隐传渡了许多星辰之力与她。
并且今日早晨时,庄衍兮也以灵力将她四肢脖颈腰上的痕迹和酸痛一一消去。
但她总觉得怪怪的,时不时的就有种被什么凶兽盯上的感觉。
还好心给她编发带呢,口口声声说是许久没替她亲手做什么小玩意了。
明明是补偿才对吧!庄衍兮戳了戳她的腮帮子。
为什么不想告诉他们你如今是我的道……不远处几个弟子经过,岑妙妙立刻踮起脚,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庄衍兮的嘴。
还、还不是时候……她心虚地小声说道。
要是让师尊、师姐和杜师兄都知道她把本宗道祖给推了,那这以后的辈分可怎么赁?哦对,还有自家兄长呢……要不要把他曾经附身过傀儡的事说出来?还说说他是她的填星者?那又涉及到她的身份了……况且除了小鹿之外,山里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总觉得会很麻烦,稍一细思岑妙妙都感觉自己脑袋受不了。
她正鼓着腮帮子思考要如何循序渐进地将庄衍兮介绍自家人,就感觉灵府中的某道契约闪动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妙妙,是我,小鹿,救、救救……第二百零五章 本座的主人不能没师尊第一次听见长泽这么虚弱的声音,令岑妙妙大惊失色。
下一刻,长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救命啊,小鹿已经三天没吃高阶灵植了,小鹿好饿,小鹿想要多多的灵石买多多的灵植,救命啊——差点以为长泽重伤在哪个地方的岑妙妙:……你是不是皮痒?要不我等会儿就去胥草峰,看看怎么能无损断开灵兽契约吧别别别!我说正事!跟着岑妙妙就收到了长泽的消息。
因为紫嵇与庄衍兮的关系,而长泽所在的三才秘境中大部分根源灵力又来源于庄衍兮。
故此秘境中有魔气渗透,他赶回去清理之后,这才短暂的压制了下来。
而长泽对于天地之间气息的敏感也让它发觉了不对劲。
说起来,入侵三才境的魔气根源几乎都来自于同一座凡城里,本座在秘境中探出头去略略远看了一眼,那一处简直污秽之气冲天,几乎能熏死小鹿,恐怕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识海中长泽还在说着,岑妙妙一边转述与庄衍兮听。
是开阳城。
庄衍兮稍一思索之后,说道:紫嵇便是向开阳城的方向逃了过去。
妖族撤退之后的追溯痕迹也是同一个方向,略微有点麻烦。
岑妙妙很快就明白了庄衍兮口中的略微有点麻烦究竟是怎么回事。
开阳城是座仅有数千百姓生活的小城,却坐落于太衍龙脉的胸腹之地,四面环水,藏风聚灵,是以每每有许多修士也乐意去城外感悟天地生机。
回过神来才发现,此前各地皆有发生凡人与低阶散修入魔之事,独独这座城中平静如初,而仙门百家弟子奔忙,也无暇他顾。
直至在妖潮攻山失败之后的几日,很快有一部分剑宗弟子选择回山拱卫宗门,同时也有不少关于开阳城的消息传了回来。
例如开阳城四周近来无鸟兽飞禽的踪迹,整座城分外安静。
又例如城中近来四方大门紧闭,无人进出,这对于一座仅有数千人的小城来说也十分奇怪。
如今根据长泽口中的魔气来源一说,加之紫嵇朝开阳城逃去,很有可能那里已经成了这帮蝇营狗苟的妖魔混杂大本营。
庄衍兮刚决定与岑妙妙一起去探查一番,同时枯荣的消息也紧随其后传了过来。
严迅的神念与记忆十分紊乱庞杂,后面已经无法顺畅的理清。
但严迅的确与紫嵇频频出现过开阳城中,其中紫嵇出现时用的已经是秦徽衡的身体,甚至在严迅的记忆里,枯荣还看见了伤痕累累的覃非琴。
他被紫嵇随意地丢弃在城中某一处黑气丛生之地,被从中探出的无数窸窣鬼爪拉扯了进去。
此行一为解决紫嵇,保住城中百姓性命;二为夺回重伤的秦徽衡与覃非琴二人。
最终一同上路的人,除了庄衍兮和岑妙妙之外,还多了杜思卿与风铃。
风铃的眼睛刚好,一听覃非琴可能陷在开阳城里,立时就要跟着一起前去,连眼睛仍有些敏感也顾不得。
杜思卿则是言明自己与风铃能在夺回秦、覃二人之后帮忙善后,是以也选择一同前往。
至于为什么没带其他剑宗中人,一是开阳城中到底是何境况大家尚未得知,再者对手是连秦徽衡与覃非琴联手也不敌的紫嵇,也就意味着除了庄衍兮之外,其他人过去基本属于送菜。
……开阳城离岐郇山不过几百里远,几人乘奔御风不过一日光景,便到了附近。
长泽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感应到岑妙妙抵达附近时,便冒了出来。
再见到他时,几人都有些意外。
无他,平时长泽不论是人形还是鹿形,永远比谁都要多爱几分洁净,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务必确保自己皮光水灵,从容优雅自信放光芒。
而现下的小鹿却一反常态,不过短短几日,它浑身上下皮毛就有不少地方被燎伤了,脏得不行,左边的鹿角甚至挫断了一小截,正蔫巴巴地拿脑袋委委屈屈拱着岑妙妙,仿佛被村霸欺负的受气小媳妇。
我昨夜本来想悄悄潜入城中替你打探一下情况,结果好家伙,才一进去,迎面就把我拉到了幻境里,费了不少功夫才逃出来,差点就成了鹿肉火锅……难怪都没有气力打理一番自己。
有没有给我带高阶灵植……小鹿鼻子可怜兮兮地在岑妙妙的储物袋边蹭来蹭去。
好啦好啦,不过我之前以为你在开玩笑,就没带……谁知道你还真受伤了……岑妙妙心虚地摸了摸小鹿脑袋,随即看了庄衍兮一眼。
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好心的义士快救救场,给家里的小灵兽一口吃的吧,否则我这个主人都要无地自容自尽于此了。
长泽狐疑地看了一眼岑妙妙:真没带?岑妙妙诚恳认错:真没……好在庄衍兮适时递过来一只奇花香气四溢的储物法器,给岑妙妙解了围。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
长泽却叼着储物法器走到了一边,在原地晃了晃脑袋。
瞧我给你们带回了什么!小鹿忽然一挺胸,迎风变回了巨大鹿身的模样。
它全身伤痕下,唯独胸腹间柔软的长毛完好无损,只见昏迷不醒的覃非琴从它雪白软毛的包裹中露出来,被慢慢放置在了地上。
师尊!没想到长泽只是进去探探路,倒把覃非琴捞了出来。
陷入昏迷的覃非琴衣裳褴褛,皮肤也被腐蚀得七七八八,身上大小伤口不计其数,看似凶险,但此刻他呼吸绵长,透露出没有大碍的意思,顷刻间让几人才看到他时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他被扔在一处魔气池中,身受重伤,本座耗空了灵力才没让他继续伤势恶化,如今算是稳定了下来,带回山医治即可。
随即长泽似乎气力不济,接着又嘭地变回了幼鹿模样。
它昂首挺胸一副求表扬的模样,毕竟本座的主人不能没师尊。
岑妙妙鼻子顿时一酸,冲过去抱住长泽一顿猛薅,喉头几经更咽,最终没说出话来,只抱着小鹿的脑袋,把头埋在它夹杂着血腥气的柔软皮毛中,最终闷闷地说了声谢谢。
风铃和杜思卿也连声道谢,赶紧凑到了覃非琴身边。
有劳长泽君。
庄衍兮替覃非琴把了把脉,抬头在他额心打入一道灵力,尚好,只是元气大伤,须得好好养护。
他看了一眼覃非琴软塌塌的双手,只怕他有几年提不动剑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风铃跪在覃非琴身边,杜思卿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肩膀从微微颤抖慢慢稳定了下来。
而长泽一边把空闲的脑袋塞进庄衍兮递过的法器里囫囵嚼着,圆溜溜的鹿眼里一边流下了两行清泪。
是万草苑的百草谱!好香,好好吃!不愧是我心里的男菩萨第一位,永远靠谱,永远善良,您跟主人的婚事,我第一个准了!谁要是敢对此有异议,我第一个不答应!岑妙妙:!!!后面刚刚放松下来的风铃和杜思卿顿时一头雾水:婚事?什么婚事?谁跟谁的婚事?第二百零六章 道祖这头好白菜岑妙妙不久前才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满心满眼打好算盘瞒住在座的各位,谁知被小鹿一语捅破露腚。
啊这……她一时失语,陡然红了脸,和庄衍兮对视了一眼之后,在后者眼里果然看到了戏谑的意思——你让我不要说,我闭嘴。
这人什么时候长出了颗坏心眼子?!岑妙妙恨不得抓地。
风铃已经双手抱于怀中,一脸审视地看了过来,原本她与杜思卿一样,对面前这位过于俊朗的道祖心中充满了尊敬崇拜。
如今她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越发狐疑,有些怀疑面前这位老谋深算的皮相天才在勾引自家白兔小师妹。
于是伴随着长泽进食灵植补充真元的疯狂大嚼声,她支支吾吾地将关于庄衍兮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到后来岑妙妙的脸皮几乎要遭不住冒热气,逐渐语无伦次,好在庄衍兮最终接过了话头,向风铃与杜思卿说明了来龙去脉,最后还不忘补充道:二位与我有渊源,又同是妙妙的师兄师姐,按从前称呼即可。
哪儿敢呐?在听到之前一直陪伴在岑妙妙身边的傀儡太岁即是庄衍兮时,风铃与杜思卿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被事实与真相冲击了的脑子久久不能回神。
既然您这么说,杜思卿细细回想了一遍,难怪……太岁兄的境界当初给我的感觉瀚如烟海,原来是您的一片魂魄碎片,如此一来……杜思卿不由笑开,朝庄衍兮躬身,一揖到底,多谢太岁兄当初指点剑意。
风铃也回过神来,想起了缘何岑妙妙会在失去那个傀儡之后低迷好长一段时间。
难怪后劲那么大,敢情人家渊源比她这辈子的命还长。
咳……风铃立刻将师妹拉到一边,神色紧张,连口吻都调转了方向。
那个,妙妙,我以前应该没做过什么折辱太岁的事儿吧?也没对傀儡动过粗吧?那个,你平日里与那位相处和睦么?说罢,风铃还不忘上下扫了岑妙妙一眼,你平日嘴里说话没溜,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没有对人家动手动脚强抢民男霸王硬上弓吧……岑妙妙:……不想再听风言风语的岑妙妙一把捂住了自家师姐滔滔不绝的嘴。
怎么?刚才不是还怀疑她被老东西诱骗了么?尽管不是她甜言蜜语强抢民男什么的,但她的的确确被诱骗了啊!更别提风铃被她捂住了嘴,眼神里却是明晃晃的啧,道祖这头好白菜怎么被你拱了。
最终还是民男庄衍兮走过来为她解围。
若无魔气加持,妖族如今仅余兰台氏一支,其余不过只会茹毛饮血的散兵游勇,将兰台辛辞这一支赶回妖域想来不难。
只要解决掉紫嵇与严迅捣出的乱子,待此间事毕,我会向妙妙的兄长与师尊提亲。
岑妙妙赶紧附和,啊对对对,先办正事先办正事,师尊如今尚且昏迷不醒,开阳城里想必还有更多被困的人,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潜进去把紫嵇的屁股踢肿再说其他。
听到潜入,在一边嚼草的长泽顿时支棱起耳朵来,这题我会!它将覃非琴驮在背上,嘚嘚带着几人来到一个荒废的墙根边上,指着一处隐蔽的狗洞。
喏,我之前尝试过许多办法,但这座城的四面八方似乎都被不知什么组成的结界挡住了,且那灵力中没有妖魔之气,我钻不了空子。
试来试去,唯有此处可来去自如,畅通无阻。
这里是原来旧城荒废的故地,离如今的城区尚有一段距离。
几人看着那犹有新土被刨出来的狗洞,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只肥鹿哐哐刨土的场面。
长泽看着岑妙妙的表情,似乎意会到她在想什么,抢先一步道:我,这世上最后一头长泽,我向你保证,绝对绝对不会刨土!岑妙妙视线下落,看到了小鹿蹄子上的一点泥渍。
长泽随着她的视线,同样看到自己蹄上的土星子,顿时感到生无可恋,闭上了嘴沉默不语。
岑妙妙连忙从它脖子上的储物法器里掏出一把灵草塞进小鹿嘴里,敷衍地安慰:没关系,会刨土的小鹿也很厉害的,你看这洞的四周刨得多平整,多光滑。
好了,别说了,再说长泽就要原地去世了。
长泽此时内心:这世上就不应该有一张嘴必须长在岑妙妙身上。
此时杜思卿走上前,在狗洞前矮身探查了一番,随后回头告诉大家,此处除了蹄印之外,尚无其他痕迹,我的剑骨也感应不到妖魔之气,想来长泽君离开之后,这里还没有被发现,我们从此处通过,应当无虞。
商量了一番之后,四人决定趁夜潜入城中,由长泽护送覃非琴回岐郇山医治。
对了,还有一件事。
离开之前,长泽拱了拱岑妙妙。
当时我才一进城,就撞到了幻境里。
这幻境有些奇怪,似是尚未编织完成,但我素来便爱收藏幻境与七情六欲,又没有什么特殊执念,却也在里面陷了些许时间才能逃离,你们须得小心。
想了想,它又补充了几句。
我离开幻境之后,在遇到覃非琴的魔气池旁边,还见到了许多穿着其他宗门服制的梦游人,他们应当也陷入了幻境,但当时我已经在覃非琴身上耗空了灵力才稳住他的心脉,彼时无暇他顾,更没法去找到幻境中阵眼,只能交给你们来破除幻境了。
噼啪几声细碎的裂响,长泽的一侧鹿角顶端掉了几小节。
它将碎成几段的鹿角叼起,分到每个人手中,我好歹也是编织幻境的行家,我这一族对天地之气最为敏感,你们各自带上一截我的角,能助各位更快辨明心魔,去伪存真。
别不小心扔掉了,外面可是买都买不着呢!几人谢过长泽之后,它的真元也经过灵植的滋补恢复了小半,于是驮着覃非琴踏上了回剑宗的路。
头顶星夜风暖,夜空如洗。
几人看着面前的狗洞——还好长泽膘肥体壮,将它刨到了一个不属于狗的大小,如今几人只需微微矮下身,走过去当门用也无妨。
当然,个子纤细的岑妙妙不必矮身。
杜思卿心中想得比长泽还多一点,自袖中取出两条捆仙绳。
我与风铃各自拴住对方的手,太岁兄与岑师妹各自拴住对方的手,这样哪怕一进去就被卷入幻境,也能凭借捆仙绳找到另一端的人,彼此有个照应。
如何?几人各自应下。
于是杜思卿的右边绑着风铃,岑妙妙的右边绑着庄衍兮,依次踏进了狗洞里。
第二百零七章 白眼狐狸狗洞的对面是一片乱石丛生的废弃老城,连杂草都已经长到了人高,荒凉凄清到只闻几声间歇的虫鸣。
四人顶着隐身符咒走在漆黑一片的砖道上,朝不远处毫无人声灯火的街道走去。
似乎没有进幻境中啊……风铃刚一出声,便惊觉身边一阵寒风刮来,原本系在手上的捆仙绳不翼而飞,杜思卿已经不在身边,遑论岑妙妙与庄衍兮。
而她的四周,逐渐响起了记忆里儿时村落所在附近海面潮汐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传来,风铃回过头。
光慢慢自上而下渗透,伴随着阵阵红糖馒头的香气,她回到了那个早已远离多年的桃源乡。
小玲儿。
少年的身姿挺拔,似一株迅速抽条的雪松枝干。
风铃心神一阵恍惚。
杜四哥哥?而此时她袖中一截断裂的鹿角正不断发出炙热的警告气息。
……岑妙妙甫一被拉到幻境时,就已经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
面前是一间朴素寒酸的民居,而她就正站在厨房灶台里,处理一条看上去面目狰狞且不大美味的鱼。
鼻间的血腥气如此分明。
但岑妙妙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腕,尽管清醒的知晓自己已经与庄衍兮分开,可她看着自己双手不大熟练的去鳞剖肉,没法挪开双手,也不能动弹,更无法脱离,只能在无法操控自己身体的情况下,透过这双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因为心魔对她无法造成什么影响,所以打算用这种办法阻止她破除幻境么?姐姐,我回来了。
尽管已经过了许多年,但岑妙妙仍然记得,这是辛辞的声音。
这个时间,应当是她先被秦徽衡一剑穿心,又被崔玺取了一根肋骨之后,从北境逃走,在不同的凡城里颠沛流离的那段日子。
也就是那段日子里,她捡了这只格外晦气的杂毛狐狸。
事实上,她已经忘了当初有没有过这段记忆,又或许是幻境替她编织了平平无奇的一天。
但岑妙妙始终记得,尽管已经做了两次工具人,但她始终是气运加身的麒麟命,所以流落在外的日子尽管过得不怎么样,也没吃许多苦。
想吃肉的时候永远能在山林中捉到鸡捕到鱼,想修炼的时候,天地灵气会随她心意涌进她的身体里,任她修炼。
残断的灵根只是作为崔渺的表象,身为星辰化物,她仍旧能感悟沟通天地,浑浑噩噩不明就里的自顾自修炼着。
现在她回想起来,根本不是凑巧捡到,这只杂毛狐狸怕是身为妖族格外敏锐,才到拥有气运的她身边躲避天劫。
难怪刚捡到辛辞那阵子,家门外总打雷闪电不断。
许是见岑妙妙只顾剁鱼,久久不回应,辛辞走到了她身后,又轻轻喊了一声。
姐姐?他的声音带了几分迟疑。
在听见这一声过后,岑妙妙忽然掌控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象,一棒子打死这头臭狐狸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随后将手中滑腻的鱼扔到一边,在一边的水池里洗完手,转过了身。
辛辞的面貌与在山中再遇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幻境里的这一个眼神明显更青涩一点。
对比岑妙妙浑身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辛辞倒是白白净净清清爽爽。
一想到又被当做一次工具人就很上火。
岑妙妙嗯了一声,也不问辛辞去做了什么,木着脸绕过他:我讨厌杀鱼,你去做饭吧。
但凡幻境,皆有不应当存在其中的虚无之物,所以她要出去看看,才能赶紧离开找到庄衍兮。
与辛辞擦肩而过的时候,岑妙妙走神地想:也不知道庄衍兮遇到了什么……是以她没看见被冷落的少年眼神暗了下来。
姐姐似乎不想见到我。
辛辞轻笑了一声,可是……我很想见到姐姐,想了很多年了。
岑妙妙皱起眉,不懂他在说什么鬼话。
然而下一瞬,一股异香自身后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岑妙妙浑身一滞,紧接着整个人又不能动弹,在身体发软倒下的瞬间,她被带进了身后少年的怀里。
剧烈的抵触从心里升起,岑妙妙想要挣开,却发现自己不仅无法动弹,连出声也做不到,只有一双眼珠子能转一转。
而辛辞已经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
!!!他看着她这是什么鬼眼神?!岑妙妙瞪着辛辞,后者眼里却露出怀念的神情,甚至在她头发边轻轻嗅了一口。
人族虚伪,妖族狡诈,原来这世上拢共只有你待我好过。
虽然知道姐姐是幻象,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岑妙妙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象辛辞。
而是同样进入了幻境的兰台辛辞,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来开阳城,这才会把她当成幻象。
辛辞抱着岑妙妙来到她的卧室里,将她安置在床榻上,摆成一个靠里坐着的姿势,随后自己也坐在一边,脑袋抵着岑妙妙的腿躺了下来。
他整个人的气息骤然放松下来,看着岑妙妙朝他翻白眼也不以为意,可惜后来我多方追寻,才知道姐姐陨落在一场天劫里。
或许姐姐的陨落与我当初取了你的气运穿越去妖域有关,但你说你根骨半残,强行修炼又有什么意义?——就你这副臭德行还诋毁我?岑妙妙气不打一处来,深恨自己在他才出现时心软,没冲上去给这头杂毛狐狸两刀。
辛辞忽然叹了口气,姐姐你不知道,后来在剑宗,我遇到过一个与你长相相似之人。
但是她脾气好差,与姐姐性格南辕北辙,不像姐姐对我千依百顺。
——废话,当初少了一魄,人不聪明,是把你当小毛球灵兽养,当然千依百顺喂鱼喂鸡,谁知道你后来会变成白眼狐狸。
其实我曾经收集过她的一些小物,想证明她或许是你的转世,那样或许还能与姐姐结成道侣,可是我失败了,姐姐,只有我最心疼你……辛辞的眸光眷恋,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岑妙妙脸颊的线条描摹,最终停在她的下巴尖,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你了。
——更晦气了是怎么回事。
随着他的手指与她的肌肤相触碰,岑妙妙感觉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定身咒蓦然松动了一些。
与此同时,岑妙妙在内心深处呼唤已久的游星终于回应了她。
岑妙妙再也按捺不住心里冲天的怒气。
——小子,这回你踢到钢板了。
第二百零八章 癞蛤蟆,长得丑,玩得花辛辞几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在意识到整个开阳城都因为迷津渡中梦妖的失控而被拉进幻境时,他没想到会是在这里。
那一点原该被冲淡在漫长岁月里的短暂往事,却又因为它的短暂温情而带来更朦胧的暖意。
但这点暖意也曾被他亲手扼杀。
若是他当初没有背后下手暗伤于她,暂时以妖族异术取走了她的血液与气运,说得上后悔么?也并没有太多,他当初只当崔渺是个普通漂亮的倒霉蛋。
只是后来的他没想到,那也许是他最接近温情的一次了,于是有迷惘的情愫被一点一点累积。
游星出现在少女本该无法动弹的手中时,他眼里出现了瞬间的恍然。
崔渺手里怎么会有出现这种品级的仙剑?随即辛辞意识到了不对。
身体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力掀开,耳中传来少女怒气冲天的破口大骂——大放厥词,想屁吃呢。
还姐姐、姐姐的叫,要不要脸,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杂毛狐狸又脏又臭,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偷了我这么多东西?!但是没关系,癞蛤蟆长得丑玩得花,你小子今天气数已尽,死到临头了,拿来吧你!狂暴的君火一拥而上,瞬间燎去了辛辞几缕头发,接踵而至的是岑妙妙来势汹汹、变幻万千的剑招。
辛辞闪避不及,脖间一丝血痕浮现,你是岑妙妙。
少女灵猫一般圆润剔透的眸中闪过浅淡的厌恶与嫌弃,被辛辞的视线捕捉到。
是你命中的克星。
她冷声道。
铺天盖地的剑气顷刻间将这一片民居绞碎,周遭幻境来不及填充,一时散碎成离乱的白雾,各式各样的人声画面接踵而至,变作纷繁的光影。
两人在即将崩坏的幻境中缠斗,辛辞妖力深厚,然而吸收了星辰之力后的岑妙妙如今也不弱,且她心无旁骛,又是因庄衍兮而触碰了自己的道,气势更胜十分。
然而辛辞不同,曾经他作为兰台氏流落在人族地界的后代,借由岑妙妙前身的气运才避过天劫,又取她血肉气运穿过拒尾阵回归妖域。
在那之后,他一直陷于妖族的不断内斗中,尽管最后带着快要走到强弩之末的兰台氏重回一盘散沙般的妖族之巅,但也因此,无尽的暗杀与纷争同样让他并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审慎对待自己的路。
他冒险潜伏岐郇山数年养伤,原本是为了避过陷入白热化的兰台氏内斗,却不想一次误入主峰禁地,虽然被禁地长老枯荣驱离,却在重重石雕里,听见了严迅传递过来的只言片语。
常拿妖族做试验品的严迅同样十分熟悉兰台氏的断尾成人之术。
严迅告知了他该如何破解拒尾阵,让他知道了妖族仍有机会重新降临太衍,做这一方充盈着仙山福地的天地主宰,不必再永居苦寒凄凉的妖域。
于是,他如同一个脸谱化的剑影,永远在追逐着遥远的光影。
从前这光影只是想从一介流离在人界的妖族回归妖域。
而后踏着血与泥获得了丁点权利,这光影便成了带着妖族重新踏上太衍仙山,把肮脏、虚伪又贪婪的人族赶过去,让他们也好好体会这几百年来妖族的待遇。
他的想法从来单薄又片面,来不及回顾其他所有与他人交互的际遇。
……快如重影的剑招之中,辛辞感受到了岑妙妙的凶悍。
他恍惚间想起,崔渺是不一样的,崔渺不大聪明,白长了一张与岑妙妙同样娇娆的漂亮脸蛋,也不会像岑妙妙这样咄咄逼人。
尽管他这么想,手下却没有多少仁慈,招招致命,很快岑妙妙的身上便挂了彩,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剑气伤到的四肢百骸俱是冰封火焚一般的剧烈痛楚。
很快,辛辞一着不慎,就被岑妙妙逼上了绝境。
无他,她的剑太快,眸光太干净又太锐利,整个人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不是威压,而是足以灼伤人心神的辉光。
像是天空中无言凝望又知悉一切的明亮星辰。
辛辞露出许久以前那样的涩嫩神色,嘴里溢出血沫,当初的姐姐其实就是你对吧?难怪我一直找不到……岑妙妙冷哼一声,没功夫与他多说,也不想听他鬼扯什么,这是一场斗法,也是争命,她手中游星如飞光逐影,很快就打飞了却命,重重剑气击中了辛辞的半身命门之后,游星往前一递,平平抵住了辛辞的心口。
辛辞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很久以前是娇憨的,也是单纯无害的。
他跌坐在地,几乎已经没有反抗之力,只好苦笑一声,也难怪你在山中,从来不与我打交道,永远都在避开我,你在记恨我当初……岑妙妙听在耳中,垂下眼睫,表情微怔,似有松动。
辛辞见状,一面虚弱地吐出更多的血沫,一面手中暗自积蓄起一枚神识与魔气交杂化成的细针,只待岑妙妙露出任何破绽,便能一击打进她眉心。
他从来不会仁慈。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胸前一热,随即传来利刃透骨,血肉破裂的声音。
游星正正穿透了他的心脏。
岑妙妙指尖火光一闪,辛辞手中暗藏的魔气凝针顿时化为飞烟。
她看着辛辞脸上终于露出的真正败相。
对你,我其实说不上太多记恨,毕竟我以前脑子不好使,笨,才当惯了工具人。
岑妙妙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清澈柔软的眸光落在辛辞的身上,却如同锋利的刀刃将他零切碎剐,让他格外耻辱。
你杀了管师兄,还伤了许多同门。
六合峰的师兄们想来打不过你,我却不会留情,所以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请你去死。
心脏下连接的是辛辞的狐族妖丹。
汹涌的阳炎透过游星汇入辛辞被魔气加持过的身体,灌进了那颗妖丹之中。
辛辞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岑妙妙干脆利落地收剑,同样毫无眷恋地离开,身后是辛辞已经化为原身尚有余温的尸体。
她与辛辞之间实在没那么多牵绊,顶多算是白眼狐狸和他选中的倒霉饲主。
四舍五入,半个仇人,所以更没必要听他的遗言。
远处纷繁的光影仍在明明灭灭,正不停的排列组合,不时换一个模样,叫人看得应接不暇,心中发晕。
远远近近的人声犹在,男女老幼,幻境的主人似乎正在头疼给这位对心魔毫无感应的不速之客一个怎样的待遇。
岑妙妙徐徐走在不时消失一块的青砖小道上,远方是无尽的黑暗与光影交织。
她本能地感觉庄衍兮就在那个方向。
似乎是感应到她心中所想。
下一刻,她听见一声恶作剧一般的轻笑,同时眼前的天地再度摇身一变。
第二百零九章 脂粉气那声轻笑高亢而尖锐,总之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而岑妙妙眼前场景变幻的同时,无数道雷电交织的法术也在顷刻之间铺天盖地朝她忽然袭来。
紧随其后还有一股恶俗的脂粉气直扑鼻间,岑妙妙急着躲避幻境缝隙中的攻击法术,不慎吸入了一口,随即立刻紧闭口鼻进入龟息。
剑气击破术法向外溢散之时,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再度袭来无数道术法,风雷雨雪,电光向下劈裂,划出一道刺目的白。
岑妙妙咬了咬牙,举剑挡住身前袭来的术法。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风声,然而方才吸入的那口脂粉气息不知是什么,竟让她意识忽然发沉迟钝,连脑袋都来不及朝后转去。
在这需要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的节点里,她眼看自己就要硬挨一记。
结果臆想之中的攻击没有打到身上,她被后面伸过来的一只大手轻而易举捞进了一个坚硬宽阔的怀里。
隐隐约约,她嗅到了不见昙的味道,驱散了一些鼻间令人作呕的绵软脂粉气。
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气息,她却在其中感觉到了安心。
太岁……庄衍兮抬手,将所有打向她的术法轻而易举化解。
随后搂着怀里的小姑娘踏进了一处裂隙之中。
岑妙妙灵猫一样在他怀里探来探去,小小的鼻头抵着庄衍兮领口的衣襟不停地嗅闻着。
还真是你,不是幻象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懈了防备。
庄衍兮感觉她搂住自己腰身的手不安分地正四处乱挠,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心,再一低头看去——岑妙妙的脸和脖颈,以及露出的四肢皮肤正透出淡淡的粉色,上面隐约有暧昧的花瓣烙印显现,又随着她的呼吸沉入皮肤肌理之下。
你方才可遇见了什么不对劲的事么?庄衍兮探了探她的脉搏,面色稍冷。
嗯……岑妙妙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把方才离开辛辞所在的幻境之后所遇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我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自己也察觉到了。
是梦妖集大成功力所塑的迷津渡,里面除了幻境之外,袭击你的法术与符咒,甚至蛊毒迷雾,俱为真实之物,你应当是在方才中了媚雾。
但不知为何,这个迷津渡不大稳定,在没有塑造完成之时,就将所有开阳城中的生灵拉了进来。
庄衍兮扫了一眼昏暗的四周,这幻境的裂隙里有无数幻境碎片,在他所经之路闪着莹莹的微光。
岑妙妙的呼吸一顿一促,感觉自己的脑子开始迟钝,呼吸之间仿佛能喷出两口火来。
只有庄衍兮的怀里无比清凉,她忍不住把脸更用力地贴上了他的心口。
偏偏嘴里还有心情调笑,只是声音发软,听起来像是呢喃撒娇。
该说我倒霉呢还是有福?中这种昏招,是不是需要男菩萨你来替我消解一番长夜才能解去啊?庄衍兮:……他轻咳了一声,迷津渡中所有术法幻境,包括毒雾,效力会被无限放大。
妙妙,你若是想按梦妖所期待的那样,会……岑妙妙眨着眼,嗯?会怎样?庄衍兮稍稍迟疑了一瞬,随后道:会受不住。
岑妙妙:……是她想的那个受不住吗?岑妙妙傻笑了一声。
眼看她控制不住自己,混沌的脑子里存了什么废料心思就要掀出来说出来污一污庄衍兮的耳朵,后者略一思忖,已经抱着她闪身进了一片幻境里。
岑妙妙从庄衍兮的怀里探出了小脑袋。
昏暗的房间里,入目所及皆是喜庆的红色,垂挂的帐蔓外,四角点着高脚龙凤红烛,不时爆出一声暗哑的灯花声。
正中是一张新人安置的床榻,绣满艳丽枝蔓象征开枝散叶的帐子垂挂两侧。
庄衍兮把岑妙妙发软的身躯放在榻上,随后走到屋子四周,凌空画下许多符咒纹篆,随着光芒一闪,无数符篆在短暂地浮现之后,又隐于无形之中。
岑妙妙看着庄衍兮布下了数道看不见的结界与阵法,晃了晃愈发迷乱的脑子,出声道:迷津渡不是传闻中无从可解么?你这是在……准备破阵?庄衍兮微微颔首,完成手上的术式之后,回到了岑妙妙身边。
地面上男子高大挺拔的阴影瞬间盖过了榻上小小只的姑娘。
床帐的玉钩一松,两侧轻软的纱帐垂下,掩住了榻上两人的身影。
岑妙妙看着向她慢慢凑近的庄衍兮,晕晕乎乎地嘟哝:那我们……这是她心爱的人呐,长得可真好看。
庄衍兮虚虚搂住她,伸出手慢慢捏着少女细嫩的后颈,我布下了反冲阵法,如此一来,其他肮脏的东西无法窥伺此处,我也不希望你的任何表情被它们窥伺。
梦妖没有面目与眼睛,也没有身体,只是一团虚无,喜欢迷乱的气息,我方才特地它编织了一个幻境,待我替你解完毒以后,它就能现身。
解毒……岑妙妙伸手勾住了庄衍兮的衣带,软绵绵地怎么也扯不利索,何解呀……她看着庄衍兮,却见他眸光闪了闪,偏过头去,脸上有些淡淡的愧疚。
等等,愧疚?两相其害取其轻,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庄衍兮淡声道。
岑妙妙:什么?唔……握着她肩膀的手忽然发力,庄衍兮陡然欺身过来吻住了她。
不同于之前的温柔克制,这个吻异常凶狠,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岑妙妙很快就被吻得晕晕乎乎,与此同时,她的皮肤上浮现出一朵朵艳丽的花瓣烙印,似缠绵悱恻的记号。
始终保持清明的庄衍兮见此,眸光顿时一厉。
妙妙,得罪了。
岑妙妙:?而庄衍兮夹带着磅礴真力的一掌已经拍上了她的心口。
方才还在沉浸在温存的岑妙妙猝不及防之下中了一掌,随着心口处传来的剧痛,她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来不及感受痛楚,她愣愣地看着仍旧抱着她的庄衍兮,眼中分明不解。
——你打我?而庄衍兮已经迅速一手抵着她的伤处,及时渡过灵力,随后转过头去,另一手捏决打向岑妙妙吐出的血所落的地面。
转眼之间,地面上的血渍里出现了一缕绯红的雾气,有如实体,正一边游弋翻滚,一边发出尖利叫声,但生受庄衍兮剑气所制,顿时化为了飞烟。
第二百一十章 她是永岁的星辰岑妙妙看着那妖冶的雾气消散,嗅到了一股浓烈的恶心气味,与此前她穿越过幻境时所闻到的脂粉气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她问。
心口处的伤在庄衍兮灵力的及时治疗下也好了一些。
一些诱惑欲望的毒雾,因梦妖法力的膨胀而生出了自我灵识,无色无形,附着于宿主血脉之中,吸收了足够多的欲望之后,在宿主身上开花结果,最终破体而出,带着吸收的真元回到梦妖身上,助它变强。
抱歉,庄衍兮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尖,若是旁人按照梦妖所设定的那般双修解毒,只会愈发不知餍足,最终被其吸干真元。
方才感应到你心脉附近有异动,因为要引出它,不能提前告诉你,才出此下策。
还好还好,一点点痛。
总比被迫那什么什么之后被吸干来得好。
岑妙妙想问他怎么会知道她心脉附近有异动,随即回忆起进入庄衍兮灵府之后,她也偶尔能感应到关于他的一些事情,譬如之前在另一处幻境中时,她本能地认为庄衍兮在这个方向。
意识到这点后,岑妙妙微微红着脸,选择闭上了嘴。
片刻过后,虚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音。
怎么了?岑妙妙惊愕地抬头。
庄衍兮出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给迷津渡的主人备下了一点薄礼。
四周的梁柱开始落灰,岑妙妙微微蹙眉,佯装害怕,朝庄衍兮身边拱了拱。
她倒不是胆小,只是回想起之前在山下看过的《道侣小贴士》上说过,要给自己的道侣一点被需要感,要他觉得你小鸟依人,温软娇羞,这样有助于增长两人的感情,以免在共修大道的途中产生厌倦。
结果她腆着脸刚鹌鹑一般地拱过去,庄衍兮恰好起身,快步走到屋子一角,手指凌空勾勒出几笔法决。
岑妙妙一头栽到地上,正好摔了个倒栽葱。
……怎么办?好尴尬。
听见闷响的庄衍兮回过头,就见迅速爬起来的岑妙妙正坐在地上,一手揉磕痛的下巴,一手揉气疼的心口。
伤口痛?他问,手上绘制阵法的动作不曾停下。
岑妙妙软着嗓子:没有——你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庄衍兮皱了皱眉,难道是方才的媚雾并没被彻底祓除?还是你又被梦妖的什么手段袭击了?不对,我在屋子四角已经布下反冲法阵,它的术式穿不进这处幻境中。
罢了,这厮在某些时候,迟钝得像个木偶傀儡。
去你的《道侣小贴士》。
岑妙妙强忍住给他两拳的冲动,深吸了两口气,走了过去。
就在她靠近庄衍兮所在的角落时,清澈的铃音再度响起,伴随着一声嘶哑的惨叫。
庄衍兮指尖一顿,随即两人面前的虚空中浮现出大片符篆的光影,屋子似乎不堪灵力之间的相互碰撞,喜气洋洋的幻境在岑妙妙面前旋转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四方闪烁着明光的法阵将两人包围在安全的地界。
而被包围的除了庄衍兮与岑妙妙之外,还有另一团被正正困在法阵中心的虚影,在不断翻腾滚动,始终无法凝聚成形体。
岑妙妙看着那团虚影,感应到一股不洁的气息,这就是梦妖么?庄衍兮微微颔首,随即又摇头,是,也不是,这是被吞噬的梦妖,但没有被完全吞噬。
你仔细看——顺着庄衍兮示意的方向,岑妙妙看到沸腾的虚影之中,隐隐可见一张俊美邪气的脸。
是紫嵇?!他怎么变成了这样?庄衍兮手中持咒,一边收拢阵法,一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梦妖织成的迷津渡,应该是被紫嵇与严迅暗中养成许久,才得以变这副模样。
他们原想利用迷津渡吸纳他人修为灵力,但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这只梦妖暴动了,将满城之人悉数拉入迷津渡中。
岑妙妙问:那紫嵇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也是被强行拉进来的么?恐怕不是。
庄衍兮双手结印,他在岐郇山被我打伤之后逃遁至此,应当是想吞噬这只梦妖补给自身的力量,但梦妖暴动,此地大幻境已成,他身受重伤,无法一举吞下满城修士与妖族的灵力,而梦妖只知掠夺,并不太聪明,是以无法被紫嵇蛊惑,这才成了这副互相吞噬的状态。
但是恰好,它喜欢迷乱的情绪,和荒诞的欲望气息。
岑妙妙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我们一路以来遇到的所有幻境其实是迷津渡自我催生,一旦吸收到灵力,便会反馈到梦妖身上,是以它的力量空前强大。
但是它与紫嵇相争不下,又被你设下的阵法吸引,这才拖着紫嵇一起被你诱进了阵法里困住。
庄衍兮点点头,不错,事实如你所说。
法阵中的光印似乎对中心的虚影产生了极大的伤害。
紫嵇与梦妖的混合体哀嚎了一声,倏忽之间,化作了紫嵇单膝跪地的身形。
他的躯体仍旧没有凝实,死死望着两人的方向,忽然怪笑了一声。
庄衍兮,你不也中了比她更重的媚雾么?能忍住对她的喜爱之情?或者说,你根本就不爱,感受不到对她的爱意,这才无动于衷,坐怀不乱?你说什么呢?岑妙妙莫名其妙地转过头,你什么时候……紫嵇,你错了。
庄衍兮却歪了歪头,罕见地露出了个笑容,可谓春风化雨,满含善意。
她是永岁的星辰,因我而降临人间的长夜。
术法一点一点收束,远处渐渐出现了一点温柔的晨曦。
是开阳城中的日出。
没有凡人的躯壳,星辰无法成为七情六欲的容器,因此那一点微薄的爱意从此成为她衡量世间的标尺。
若是我心中如你所言,无法产生与她的回响,那我也当成为如你一般由世间妄念占满的躯壳,罪恶堕落,永坠迷途。
但正因为我与妙妙互相从心所欲,才能绝不逾矩。
所以你会被削弱至此,是因为——她知悉且包容了我肮脏污浊的另一半。
随着庄衍兮平静的尾音落下,紫嵇与梦妖被他的阵法寸寸压缩,直至变作一团方寸大小的光球。
而幻境四周的黑暗出现了大片龟裂,最终彻底消失。
片刻之后,岑妙妙终于感觉自己脚落在实处,两人重新踏上开阳城的青砖石面。
凡城中的清风扑面而来,远方一轮红日陡然跃出山丘。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可否将渺渺还给崔某清晨的薄雾里带来丝丝血腥气。
在两人不远处,风铃和杜思卿各自带着一身的伤,满脸警惕地从破碎的幻境中一起走出来,待见到庄衍兮和岑妙妙之后,风铃才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杜思卿擦去嘴边血丝,想来是庄兄与岑师妹解开了这些幻境。
风铃一拍杜思卿受伤的手臂,我就说吧,幸好你们破阵破得及时,不然我跟他都要折在里头了,天呐,十几个杜四追着我削……杜思卿无奈一笑,还不是有二十多个风师妹撵着我砍……见两人还能斗斗嘴,岑妙妙也放心地走了过去,跟风铃交流了一会儿幻境里遇到的种种情境,又看了一眼附近空空如也的街道,不少民居皆是门户大敞,地面上仍有褐色的喷溅血痕。
整座开阳城不闻其余人声,只有几人的声音回转。
庄衍兮控制了紫嵇与梦妖之后,将掌间囚禁了二者的阵眼魂珠交到了岑妙妙手中保管,我去城中查探一番。
岑妙妙接过那拳头大小的魂珠,庄衍兮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处。
风铃和杜思卿凑近,仔细观察了一番魂珠中那团沸腾凝实的黑雾,面露奇异之色,这就是控制了所有幻境的魔物?岑妙妙便将在迷津渡中的遭遇以及庄衍兮如何设下阵法勾引梦妖上钩的过程告诉了两人。
听完之后,风铃倒吸了一口凉气,你遇到了兰台辛辞?还替管师弟报仇了?不会是幻象吧?岑妙妙摇头,不是幻象,他应当也是在梦妖暴乱时被拉进了迷津渡中,恰好与我在一处幻境里,他……大概把我当成了幻象,被我偷袭了。
提起管由,风铃抿了抿嘴唇,也好,无论如何,起码管师弟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几人说话间,庄衍兮又一阵风一般卷了回来,身侧还扛着一个不知生死的人。
是秦师叔!风铃轻呼一声,三人围了上去。
没死。
庄衍兮把昏迷不醒的秦徽衡放到墙边靠着,紫嵇夺舍了他的躯壳,但不曾将他的魂魄彻底吞噬,只是受伤太重,要赶紧送回山中医治。
杜思卿点头,城中如何?若有异常,我可以与庄兄留下来善后,风师妹与岑师妹护送秦师叔回山。
庄衍兮摇摇头。
城中乾坤离坎几方皆有为迷津渡供能的魔气池,但已经干涸多时。
另有数以千百的妖族躯壳堆砌附近,想来是被迷津渡拉入之后,无法破阵而被抽空了真元。
作为迷津渡的阵眼梦妖,或许早在妖族进攻岐郇山之前,已经失控了。
几人一凛,又听庄衍兮接着说道:此地黎民已经无一活口,只余亡魂恶念无数,或许在迷津渡落于此地时,梦妖已经将满城百姓的生命里汲取殆尽。
但据我所知,驱策梦妖编织迷津渡这种聚灵法阵,需要大量的珍稀丹材与灵宝无数,无法轻易完成。
岑妙妙托着下巴,难怪严迅夺舍了秦三松的躯壳,擘陵秦氏家大业大,原来是做这个使……庄衍兮:但被驱策的梦妖极少会发生失控暴动的情况,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么?它没有实体,也没有意识,只要有珍稀丹材可供吸食,便会下意识不停编织幻境,直至重重套嵌,无数幻境与阵法共同凝聚成迷津渡。
杜思卿:会不会除了供养梦妖的人以外,还有其他人插手了?毕竟短时间里收集能完成迷津渡的大量珍稀丹丸与天材地宝,哪怕是擘陵秦氏举一族之力,也需要借助外力。
况且之前恰好是入魔事件在四处大规模发生之时,寻常人与散修皆自顾不暇。
而整个太衍之中,能在短时间里流通并聚集大量灵石与丹材交易的宗门,似乎只有砌玉门。
岑妙妙心念电转,一时之间福至心灵。
是我哥,他们一定是找上了我哥的门路,才能短时间里大量收集到这些灵物!她陡然出声道。
而风铃也似乎想起来什么,说起来,之前的入魔事件中,砌玉门似乎损失惨重,因为掌门查出来致使百姓和低阶修士入魔的源头便是流通的灵石。
听说砌玉门不少灵石钱庄都被砸了。
严迅以秦三松的身份,用擘陵的财富,也就是被他下了魔息的灵石,与砌玉门交易大量灵物。
岑妙妙点点头,若真是这样,按兄长聪明的小脑袋瓜子,说不得后来也查出来那些致人入魔的因由是严迅所为。
照他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很大可能就会气炸了然后一举报复对方,在丹材里加点什么不该加的?风铃:对对对!就是这样!然后梦妖失控,反而将妖族同盟一起拉进了迷津渡中,这本来或许是他们为太衍仙门百家设下的陷阱,却不想反倒成了埋葬自身的坟墓。
两人一拍即合,直觉彼此推测出了事实与真相。
杜思卿想了想,只是推测而已,事实如何,还要等见到岑道君时再问一问。
庄衍兮淡声道:但并不是不可能。
他在秦徽衡心脉处再次输送了一段灵力。
如今迷津渡已破,进攻岐郇山的兰台氏一支几乎悉数折在其中,梦妖与紫嵇被我镇压在阵眼魂珠中,已经无法从这座城里攫取任何灵力,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启程回剑宗。
好。
远处的山丘之后,初升的太阳正不断上升,就在几人以为尘埃落定,打算折返之时,不远处被封闭的城门却陡然被外面打开。
许久不见,渺渺。
一道听起来格外温和的嗓音传进几人耳中。
有人自远处踏着晨光而来,带来北境的风霜之气。
岑妙妙迎着晨曦看过去——来者只有崔玺孤身一人。
他喊的是渺渺,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杜思卿与风铃心知有异,一同选择没有多问。
崔玺似乎永远拥着一袭狐裘,面色苍白,脸庞瘦削,一副弱不胜衣的虚弱模样。
岑妙妙才递过去一个轻蔑的目光,杜思卿已经走上前去,不知崔道君来此,所为何事?他虽面带微笑,实则却暗暗防备着,毕竟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崔玺似乎算定了时间出现,已经足够引起几人的警惕。
风铃也微微上前,与庄衍兮一左一右,把掌间握着迷津渡魂珠的岑妙妙护在了后面。
崔玺却笑了笑,诸位的防备心,似乎都很重啊。
无妨,崔某只是听闻剑主在此,心中恰好有两点幽微的疑思,特来求剑主解惑。
他自腰间取下那把铭为求不得的短剑,手指慢吞吞地拂过短剑光滑温润的剑身。
一则,剑主可知这把剑的材料是何物锻成?二则,剑主可否将渺渺还给崔某?第二百一十二章 神谕庄衍兮目光扫过铭文求不得三字的短剑剑身,目光微微一深。
岑妙妙悄悄在衣袖下抓住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只是被剜走一块小骨头,已经不痛了,心肝肝,别气。
他听见身边的她悄悄传音,语气软糯。
庄衍兮垂了眼眸,嘴角莫名其妙露出一丝笑容。
看得崔玺:???这厮难道是没听出来他言下之意?直到看清庄衍兮袍袖之下与岑妙妙微微交叠的手,崔玺不由眼神发沉。
而庄衍兮已经不疾不徐凌空划出一道剑势,春风出现在他手心,剑势落地,在他身侧织起一道小型结界,将岑妙妙三人护在其中。
阁下的一则二则,恕庄某离世太久,没太听清,唯独听清的,大概只有阁下的来意不善。
他抬眸,目光从容而坦然。
至于剑是何物所锻,毫无意义,但并非阁下所能驾驭。
至于妙妙,天边星辰从来不该由人掌控,来去归途,一切听凭她心意。
岑妙妙听得噗嗤一笑,与庄衍兮对视一眼。
——骂人很有水平嘛,一套一套的,还不是说他不配。
——不及你十分之一功力。
幸好崔玺面色向来苍白,被庄衍兮浅浅阴阳怪气了一通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其实,崔某在来的路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自狐裘中探出的手指修长,同样毫无血色,轻柔地摩挲着莹润的剑身,如同心爱之人的肌肤。
既然剑主对崔某所求是什么早已心知肚明,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今日崔某之所以前来,正是因为此前聆听过神谕,来替剑主分忧。
庄衍兮挑眉,手中春风蓄势待发,哦?神谕?大概是许久不曾说过这么多的话,崔玺虚弱地轻咳了两声。
若是今日剑主愿意主动将渺渺归还,让她随崔某一同回流夜阁,那么剑主与另外两位自然可以带上伤重的徽衡君自行从开阳城中离去。
若是剑主不愿意的话——那就恕崔某无礼,只能请几位永远留在此地了。
这话实在太狂妄也太无礼,但崔玺的神情太过轻松随意,仿佛不曾言及生死,只是在谈及昨夜屋檐滴雨,落入嫩荷叶心这等平淡的日常。
若非岑妙妙了解此人心思幽深阴鸷,绝对会以为崔玺是疯了。
居然跑到庄衍兮面前大放厥词。
同样,庄衍兮也没有因他这么说而放松警惕,反而握紧了春风。
但岑妙妙还没来得及提醒,风铃便一脚踏出庄衍兮划好的结界范围,亮出手中三尺秋水。
还什么给你?想屁吃呢在这里大言不惭,几个菜啊大早上喝成这样,还是练什么邪功让堂堂流夜阁阁主得了失心疯?还有,我师妹是岑妙妙,不是你嘴里什么猫三狗四的‘渺渺’。
她方才一听就不对,崔玺分明是针对岑妙妙才说出这番话来,她根本就不相信崔玺真能强行留下几人。
多嘴。
崔玺微微皱眉,指尖在求不得上轻轻一叩,划出一道无形的风痕。
师姐!风铃!岑妙妙和杜思卿伸手想将风铃拉回来,但无论是她还是后者都没来得及。
不知崔玺用了什么法术,岑妙妙却感觉到天地间陡然汇聚了一股强大的灵力,风铃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
她捂住心口,整个人如遭雷殛,猛然吐出一大口血,随即面如金纸向后仰倒。
杜思卿眼明手快将她接进怀里,风铃!然而庄衍兮已经出剑。
岑妙妙怒从心头起,将手上的迷津渡魂珠一把丢在杜思卿手里,跟着迅速加入了战局。
游星与春风交织的剑影之间皆是冰痕阳炎,然而崔玺却似陡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一般,毫不退避地直面迎击,手中不断结印放出各式术法。
风铃倒在杜思卿怀里,无声无息,直至片刻之后陡然长出了一口气,跟着深深呼吸了几口。
我方才似乎……魂魄被短暂抽离了出去,但很快又被什么拉扯了回来……她勉力支起脖子,看着战局之中的岑妙妙。
片刻之前,崔玺的剑身上产生了奇异的波动,天地之间一股剧烈的灵流自行攻击了她,差点将她魂魄拽离身体,但是紧跟着,一股温暖的力量紧随其后而来,将她轻飘飘的魂魄拉扯了回来。
那个温暖的气息,便是来自岑妙妙身上。
杜思卿探了探风铃的脉,发现她灵府受创,却又不似重伤,这才松了口气。
不远处飞沙走石,一片残影。
但杜思卿很快发现了不对。
庄兄的右眼在流血……不对!为何庄兄与岑师妹的剑气会逆流?方才明明崔玺被庄兄的剑意刺中,但——杜思卿眼里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来。
明明崔玺无法全然压制庄衍兮与岑妙妙,甚至被两人逼得捉襟见肘,但他身上始终不曾出现一点伤痕。
这不可能。
反而是原该落于崔玺身上的剑招,杜思卿亲眼得见剑气刺上了崔玺身上,他却若无其事,反而是庄衍兮和岑妙妙身上同样的地方,出现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同样的情况,岑妙妙和庄衍兮也发觉了。
肩上落下一道阳炎灼出来的伤痕,岑妙妙与庄衍兮对视一眼,同时她发现庄衍兮原本装着星辰的右眼开始疯狂流血,两人轻轻点头,随即同时猛然撤剑后退。
庄衍兮:他身上有不属于此界的力量,与我的右眼互斥。
岑妙妙陡然惊觉:你的意思是……仙人之力?庄衍兮微微颔首,携着她一同抓起地上的秦徽衡,随后撤到杜思卿二人身边,先撤。
杜思卿二话不说,抱起风铃,提起真力三人拖着两个伤患同时朝开阳城外冲去。
但下一刻,无数透明的光线突如其来从天而降,顺着几人的四肢迅速缠绕绞紧,死命地拖住了几人离开的去势。
且这些裹着淡淡金光的光线极为刁钻灵活,狡猾迅捷得不可思议,根本不能被视线所捕捉。
更加恐怖的是,不论对这些光线使出什么术式,都无法斩断它,反而像方才庄衍兮与岑妙妙对阵崔玺那般,无一遗漏反向地打回自己身上。
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光线中同样蕴含了大量仙人之力。
但崔玺何时何地获得的仙人之力?是他口中的神谕,还是别的什么?而他们的动向又是如何被崔玺所得知?岑妙妙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眉心迸发出白亮的阳炎,勉强灼断了面前几根光线,转头一看的瞬间,却令她目眦欲裂——杜思卿与风铃已经几乎被裹成了两只黏在一起的粽子,连地上的秦徽衡也没好到哪里去。
而一根光线不知何时悄然缠上了她的脖颈,却被庄衍兮死命拽住,他勉强阻断了大量袭往岑妙妙的光线让她不被伤到,不断流血的右眼中同样泛出淡淡金光。
然而一根光线刁钻地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扎入了庄衍兮的右眼之中。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痛,心肝,别气当庄衍兮的右眼被裹挟着仙人之力的光线洞穿时,岑妙妙的心脏也随之收紧窒息了一瞬。
紧接着,剧烈的痛楚席卷了她的胸腔。
太岁……猩红的血掩盖了光线上的淡淡金光,顺着细线滴落而下,在尘土飞扬的地面炸出一小滴艳丽的花。
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带着几乎缠满手臂勒出无数血痕的光线,更加凶猛地拽住意图扎穿他脑袋的光线,悍然一拽,将光线硬生生扯了出来!岑妙妙的眼泪落下的同时,几滴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脸颊,混着泪水一起滑落。
庄衍兮侧过头,仍有余力,拖着愈发绞紧的光线伸手到她脸侧,大拇指轻轻揩去了她脸上那点混着血的泪。
他歪着头,嘴唇微微发白,右眼的伤口狰狞可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支离破碎的凌虐美。
不痛,心肝,别气。
他轻声道。
但这仍然没有止住光线将他们缠得更紧,挣脱不得。
飞升之力有如神迹,人族无法与之相抗。
即便是离天道最近的剑主,也不过如此。
连一把柔弱的春蚕丝也能将你绞杀得狼狈不堪。
随着一阵脚步声,崔玺气力不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手上还握着困囚紫嵇与梦妖的迷津渡魂珠,时不时把玩一番。
庄衍兮将岑妙妙护在身后,身上几乎缠满光线,不时有新鲜的浓血从衣料地下渗出。
但他站得不偏不倚,尽管伤痕累累却风姿依旧,从容如常。
不论你的飞升之力从何而来,天道终将降下制裁。
崔玺却轻轻笑了笑,无数捆住四人的光线尽头被收归于他掌心的求不得之上。
被你发现了,不过无妨。
我可以告诉你,要取你性命的本就并非是我,而是——他手指一转,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上界仙人。
他的视线悠然穿过庄衍兮,看向他身后的岑妙妙。
渺渺,跟我回去,我很需要你。
只要你愿意回流夜阁,还是尊贵体面的少阁主,是我崔玺的妹妹。
也幸亏有你此前的血与骨,才能锻成这把求不得,否则其余凡器可无法承受上界之力。
需要我?需要我的骨头?还是需要我的血肉?你也太不要脸了。
岑妙妙咬牙切齿,发出一声嫌恶的嗤笑,少阁主?多新鲜?多稀罕?!凭你也配当我兄长?痴心妄想。
我此生只有一个兄长,他是岑让。
她微微发红的眼眶里滚动着浓烈的厌恶。
跟你回去?想继续用我的气运来续命?放心,我这条命,即便是烧成灰也直接迎风扬了,一点渣滓都不会给你留下。
听岑妙妙毫不留情崔玺嘴角微微发沉,却还是尽量保持了温和的面孔。
站在庄衍兮身后的岑妙妙看到他隐在袖中的左手动了动,随即不着痕迹地开始结印。
那是一个极其繁复的起手式,岑妙妙从来不曾见过。
庄衍兮一面暗自结印,一边与崔玺拖延时间。
此界与上界不通,即便是飞升仙人也无法在此界动用仙力,随意降下劫难,或许我没猜错的话,你只是手握承载仙力的容器,作为仙人意志的傀儡。
崔玺眼中兴味盎然。
既然你说到仙人意志,那我就告诉你,仙人的意志是——光线在他指尖灵巧地穿梭,随着他猛然一扯,岑妙妙与庄衍兮身上的光丝越缠越紧,无数根看似绵软易断实则锋锐如刀的丝线上,血色也越来越浓。
过去,天中星轨失去了一颗代表岁诞之初的星辰,致使星盘从此失序,看顾星盘的参宿、商宿二位仙人因此而受天道责罚。
仙人无法降临此界,却感应到此界拥有岁星之力,细细追查至此,才发觉原来是有人私自设下大阵,欺瞒天道,卑劣地窃取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星辰。
所以,其中的商宿大人便给崔某降下神谕——收归星辰,以及,挖掉某些人德不配位的眼睛。
说着,崔玺眼里蓦然迸发出一股有如实质的妒恨。
崔某本来以为渺渺已经身死,却不想那只是岁星尚未真正成人的一具失败躯壳。
原来,一直以来受人尊敬的正道之光,除魔卫道封印千万妖魔于地之极的群山共主,背地里这么无耻肮脏,私自将她据为己有,窃取她的所有力量化为己用,才得来了这年年岁岁的拥戴和景仰。
岑妙妙怒不可遏:你!她忍不住想把崔玺骂个狗血淋头,却听见庄衍兮道了一声你错了。
我从来不想当什么正道之光,除魔卫道本是天职,却非我喜好,拥戴景仰更是无关痛痒的浮尘羽毛。
她甚至不是我想就能轻松据为己有的人,她远比你想的更聪颖动人,也更自由强大。
庄衍兮藏在袖中的手心已经逐渐出现了一副小小的繁复纹路光影,代表着他的术式即将完成。
崔玺满脸写着胜券在握,可听见庄衍兮口中对岑妙妙毫不吝惜的温柔赞美,心中仍旧止不住地升起大量复杂的情绪。
从商宿降下的神谕里,他最终得知,他本有机会永远留住崔渺,哪怕她只是岁星一具未曾历劫真正成人的躯壳。
可如今的岑妙妙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人身。
仙人无法真正的降临此界,故此商宿赐予了他一把轻如蝉翼的春蚕丝,用来控制身负一半星辰之力的庄衍兮与岑妙妙。
不过幸好,岑妙妙不知自己已经历劫成功,尚且不知道如何正确的运用自己的仙力。
商宿的意思是,将化入了春蚕丝的求不得刺进岑妙妙心口,那么他就能通过春蚕丝与岁星感应,将她的魂魄带回上界星盘。
但若是……他将庄衍兮与另外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带走岑妙妙,毁去求不得。
商宿便再也无法通过求不得来进行神降,也无法再插手此界。
至于岑妙妙,他可以与她结为道侣,慢慢化用她的星辰之力。
一举多得。
崔玺只略微踟蹰了一瞬便做好了决定,带着杀意的风刃在他手上凝聚,掀起一阵暴虐的气息,直直朝着春蚕丝束缚中无法动弹的庄衍兮而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雨夜明灯在这短短的瞬间里。
岑妙妙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庄衍兮,从来不曾有过的强烈愿望从她心中的桎梏冲破,一股空前强大的灵气攥住了她怒不可遏的心脉。
——她可以脱离这具人身的……只要她愿意重回星轨,脱离这具躯壳,不论崔玺从何得来的仙人之力,她都能够抗衡,可以轻松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
只是那样,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身在此界的庄衍兮了。
她感觉有一点炙热的火星从自己的心头烧了起来。
慢慢地,那火焰聚集成璀璨的亮光,似乎下一刻就要透体而出。
岑妙妙似有所感,眼中折射出空灵的银光,万千星河在这一刻倒映于她剔透的眸中。
岑妙妙嘴唇微张,皮肤被肌理里透出的光芒映照得微微透明,想要将自己心头的怒意诉诸于言出法随的天道言灵。
人遁其一,然天衍四九,以岁……然而,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温柔地捂住了她的嘴,鼻间传来湿热的血腥气,挡她身前的庄衍兮微微侧过身体,回眸看她,微微摇了摇头。
随后,他又转回去,朝崔玺推出了另一只手中推演许久那一道繁复异常的术式。
时间的流逝仿佛在这一霎那被凝滞,无限期延长。
庄衍兮仍旧挡在岑妙妙身前,头也不回的说着什么。
声音幽微,被掩藏在那一道术式裹挟而来响彻天地的雷声中,但岑妙妙听得到,那是只对她一个人说的话。
妙妙,我知道你很强大,璀璨、洁净。
但是起码,也请容许我拥有一次保护你的机会。
所以,你不必如此牺牲。
只有你,是我宁愿自己朽烂埋入地底也不愿损伤分毫的存在。
……在庄衍兮推出手中术式的那一刻,无尽的狂风在他与岑妙妙身边卷起,恐怖的狂雷闪电毫无预兆地向下坠落,将崔玺迎面湮没。
远处的杜思卿和风铃在被仙力冲击之时已经不可控制地昏迷了过去,此时如同两个提线木偶,被无知无觉地缠在半空,反倒是不曾受什么重伤。
追赶她的大量光线此前都被庄衍兮拦在了身前,充满恶意地割裂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
随着巨大的爆响声在耳边炸开,岑妙妙惊异地发现,那些勒入血肉的春蚕丝竟慢慢散开,被两人身边的狂风呼啸着卷积到一处,在裹进风中之后,附在光纤上的金辉也随之迅速消散。
在失去金光之后,那些纤细的春蚕丝在风中被瞬间冻成冰丝,随即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勒住杜思卿和风铃的春蚕丝也如出一辙地散去。
恢复自由之后,岑妙妙听见庄衍兮忽然低低闷哼了一声,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还好么?她扶住他的手臂,心疼地瘪嘴,一面为他渡去灵力,你方才推演的术式……是不是……规则之力?庄衍兮此时右边半张脸已经被血染成凄怆的红,但岑妙妙本能地感觉到他似乎终于舒展开来,放开了手脚,不再被崔玺手上求不得的仙人之力所压制。
他微微点了点头,牵过岑妙妙的指尖,安抚地笑了笑。
是借用了你的本源力量,才能挣脱这些光线。
说起来,还得感谢他亲手击穿了这只眼睛,让我的元神能触及到天地之间的规则。
不远处,崔玺已经举着张开护体灵光的求不得,自无尽的狂雷中慢慢走了出来。
这一回,他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风度翩翩,身上披的狐裘已经不知去向,露出病骨支离的单薄身躯,面色微微发红,两只手上同样迸裂出些许伤口。
无数风刃在他身后的虚空里浮出,夹杂着与之前春蚕丝上如出一辙的光。
有点能耐,但是哪怕你已经是此界离天道最近的人,也终究只是没经历飞升淬炼的凡体,强行化用岁星的规则之力,应当十分损伤自身根基吧?崔玺抑制不住的咳嗽,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只是不知你还能这样出手几次?随着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无数风刃已经透过雷幕朝庄衍兮袭来!与此同时,春风再次出鞘,无数寒霜凝集其上,庄衍兮持剑悍然迎了上去!前方的白日落雷已尽,岑妙妙只看到他逆着耀目日光的背影,那一霎那,时间仿佛被拉得悠远漫长,令她得以触碰到了他最真实的心绪。
——爱。
这种心绪微渺而虚幻,在各自许下诺言之后又极易再度消失,尤其在向往大道的芸芸修士之中,似乎比天道更加难以触及,不可捉摸。
廉价时一眼倾心再见又迅速流逝,珍贵时纵贯漫长一生也难以体悟。
但庄衍兮在亲眼得见她化为人形的第一眼,就在爱她。
这使他从离群索居的冷山巅峰离开,披上了一层温柔的庇护者外衣。
不远处,天地忽黯,风暴中的两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所经之处一片飞沙走石。
纵然崔玺有仙人之力加持,但庄衍兮一改之前在岑妙妙面前克制的姿态,剑势大开大阖,招招夺命,有几次险些就刺入崔玺眉心,被求不得上爆出的金光好险挡了下来。
只不过仍旧像之前一般,不论如何,庄衍兮始终突破不了那柄融入了岑妙妙血与骨的求不得的防御,不能真正对崔玺造成实质的伤害。
崔玺见此,心中稍稍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你所化用的岁星之力,与我这柄求不得同样源于渺渺的本源力量,你尽管动手,直到耗尽自己的生命,再在临死以前亲眼看着我把她带回北境,这场景,稍稍一想……真是悲哀。
他不再抵挡庄衍兮的剑式,随手消耗着轻易得来的仙力,无穷无尽地释放出一波又一波的术法,肆无忌惮地朝庄衍兮身上削去。
岑妙妙看得着急,却无法加入战局。
她冲进去不但没有任何助益,反而可能拖庄衍兮后腿,但眼看着情势并没有好转太多,心里又忍不住急了起来。
很快,那股紧紧攥住心头的灼烧感又涌了上来。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下去,她紧紧捂住心口,压抑住那股剧烈的情绪,她侧过脸,怕自己一旦见到庄衍兮再受伤,终究还是会忍不住回归星身……但下一刻,她脑海里忽然涌上了一股无言的清凉感,如同春日干净的雨夜,一盏明灯倏而亮起。
大费周章,可算是解开了这劳什子契约……诶,妙妙,宝贝妙妙,听得到我说话吗?岑让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颇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
等等。
岑让?第二百一十五章 杀狗剑法空寂的开阳城在几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入目所见皆是断壁残垣,不时有砂石四溅,电光飞旋。
古朴的剑阵自庄衍兮脚下延展开来,继而蔓延到此时除了他们几人已经空无一人的城中每一个角落。
漫天剑光自虚空中浮现,带着无尽的肃杀之气,朝崔玺的风刃和他手中的求不得削去。
崔玺终于感到了吃力,但很快,求不得上源源不断的仙力重新充盈了他的身体。
不必枉费心机,你杀不死我。
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想空耗力量来拖住我,令渺渺能借机寻求机会带另外几个废物离开,是么?心思被说中,庄衍兮却不语,一道剑气扫过,囚困紫嵇梦妖的魂珠被崔玺不慎落下。
闪身躲过崔玺的一道术法,庄衍兮劈手就将魂珠夺了过去。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这开阳城已经被商宿大人以仙界法术暂时隔绝于太衍之外,没有人能来救你们。
况且你已经在太衍销声匿迹多年,如今死在我手中,连一点风浪也翻不起来。
崔玺笑着,袖中飞出数道风刃,没想到,道貌岸然的剑宗道祖,清修多年,最后还不是要依靠并非人间的力量与我斗法?他微笑着,看见庄衍兮紧握魂珠,似乎又想要捏碎它的打算。
难道你打算强行吞噬那魂珠中的妖、魔二气?这可不是明智的举动,或许你能借此拖延片刻,但很快,你就会被狂躁的妄念冲昏头脑,来日被人发现,在这开阳城里的的剑主尸体竟然生前曾入魔,死得可不够光彩。
庄衍兮脚下的剑阵仍在延展,逐渐将整个开阳城裹成一个剑光编织的巨大笼子。
他歪着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个笑容。
她不会被你带走,即便是我最终抵抗不了上界之力陨落于此,但我的性命会为她保驾护航,我此生以杀证道,如今以毕生修为将你这具孱弱的躯壳锁困于此还是轻而易举。
你也说了,如今此处已经被隔绝于太衍之外,既然如此,你也无处可逃。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话,剑阵里飞出的无数剑气也愈发肃杀。
就在片刻之前,他借星辰的规则之力打破春蚕丝的同时,也趁机将他血脉中残存的岁星精魂一并凝于一滴血珠中,趁着岑妙妙没注意时,打回了她的体内。
以他的天资,推演天道的规则之力从来不必那么繁复。
那道术式中的大半是为了聚集他体内游散的星辰之力,那是千年前地之极初见时他以右眼作为代价换取的一半岁星精魄。
此前两人灵修与双修时,他便慢慢将体内的星辰之力在岑妙妙不知不觉时渡了大半过去。
即便进程温和缓慢,她这副人族的躯壳在片刻之前她怒不可遏之时,也差点分崩离析。
只需待我身死,我体内残存的星辰之力便会随着岁星精魄一同,完整地回归她身,她便能得天道言灵,自此,不必回归星轨,也能先将你斩杀于此,从此之后,她不再有后顾之忧,能好好修炼,终悟大道。
庄衍兮的语气温柔缱绻,却令崔玺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说,你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庄衍兮不再回答,只专注于如何剥夺崔玺更多的生命力,尽管杀不死有仙力加持的他,但无论如何,能最大程度的削弱他也不错。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在崔玺以为庄衍兮只是毫无意义的在拖住他的时间时,后者却早就想好了最终要用他的命为岑妙妙试剑。
这无疑更加激怒了崔玺。
在他以向来尊重自己的义妹崔渺的血骨锻剑时,在他被仙人轻飘飘宣告了他以为只是面容相似的岑妙妙真实身份时,在他孤注一掷要夺取岑妙妙再度为自己续命时。
面前这个男人竟然轻飘飘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反而衬得他像一个卑劣而贪婪的笑话。
崔玺冷笑数声:他今日偏要手刃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撕开他虚假的面皮,再带走岑妙妙,将她永生永世困于流夜阁中。
说话间两人又过了数招,而庄衍兮手中的魂珠已经被他微微用力,捏破了一角。
他不想看到她哭。
但他更不想的是他不在此世后,岑妙妙再度失去自由。
然而就在两人继续胶着之际,一道绚丽的剑光自不远处朝两人的方向飞来,沿途劈碎了崔玺无数术法。
于此同时,庄衍兮听见了岑妙妙的传音。
——心肝儿,信我,后撤。
软糯的声音里掺扎着明朗与自信,丝毫不见方才的犹疑和担心。
庄衍兮微微错愕,却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岑妙妙,立刻飞身退出了崔玺能接近的范围。
岑妙妙站在一处废墟上,随意地挽了个她从没尝试过的起手式,脑后的发丝与染血的衣摆在无处不在的剑气中猎猎飘舞。
庄衍兮微微蹙眉,认出了她手中剑并非游星,而是另一把——在她刚刚历劫重生到这副躯壳中,要上岐郇山时,岑让为她准备的无灵之剑。
他还记得那把剑有个诨名祚避。
作弊。
崔玺,让我正面见识见识何为仙人之力,以我的血与骨来接我这一剑,你若是能接下,不要伤害他们,我跟你走。
岑妙妙拧着眉流泪,落在崔玺眼中,却是她不忍心看到庄衍兮无望死去,终于朝他服软。
但庄衍兮脑海里却是岑妙妙欢呼雀跃的声音。
——心肝儿,答应我别动,姓崔的和天上的老犊子都完了!老娘今天打不死他!庄衍兮:?岑妙妙的语气不似作伪,这短短的时间里难道发生过什么?能怎么样?只能相信她了。
好。
崔玺扬声道。
他挑起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兴奋之色,很干脆地答应了岑妙妙的请求。
岑妙妙忽然转过脸,朝庄衍兮微微一笑。
崔玺的右边眼皮突如其来跳了一跳。
但见岑妙妙并没有运起任何真力,只象征性地挥了挥祚避。
我此一式,该称它为四千流光,还是杀狗剑法呢?崔玺见她自暴自弃,心里方才突如其来的一瞬间惊惶也被按了下去,他坦然舒展着身体,将求不得横在了胸前。
一团氤氲的淡金灵光盘旋于求不得之上,静等吞噬所有来犯之人。
但崔玺挥了挥手,将那团金光按回了剑身之中。
我知晓你心意,自然不会任由这仙人之力伤到你分毫。
岑妙妙:?!不用仙力?那怎么行?第二百一十五章 尘埃落定岑妙妙心中回想起片刻之前,来自于岑让那断断续续的传音。
妙妙,有些事暂时来不及好好解释,但是听我的,找到你的道,以你的道对上商宿的仙力,让他以仙力攻击你。
这样我就能撕开你们所在之处的时间结界,于危难中降临,救万众于水火之中。
好吧,虽然已经没有万众了,但是有我最宝贝的妹妹。
但现下崔玺分明不打算动用仙力,那样就无法令岑让降临此地。
她略略踟蹰了几息,便听见了庄衍兮的传音。
——要崔玺动用仙力?交给我。
他这么说。
方才两人打斗之中,崔玺虽然一直以求不得上的金光护身,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将其化用于春蚕丝上攻击于庄衍兮,是以岑妙妙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庄衍兮传音过后,便调动起星辰之力对他残存的感应,推演一道夹带规则之力的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向崔玺。
后者眸光一厉,手中结印,紧接着,数道春蚕丝裹挟着浩淼仙力破剑而出,分明是要将庄衍兮一击必杀。
想自寻死路?这就满足你。
然而庄衍兮那一道天道剑气之后,是春风上生生不息的绵长剑意,也是他此生感悟天地的极致,在那一道剑气被春蚕丝所破之后,硬生生挡住了崔玺求不得上的万千春蚕丝。
尽管如此,仙人之力还是令他虎口崩裂,血流如注,春风上的寒光更是肉眼可见的短了两寸。
——叮。
一声脆响,求不得撞上春风,在上面瞬间腐蚀出数道裂伤。
然而下一刻,血肉被利刃穿透的声音响起。
崔玺面色蓦然一白,不可置信地垂头看向自己胸前透出来的半截寒气森森的剑刃,颤动的剑尖甚至还缀着半透的轻虹飞光。
四千流光,一曲鸿影,遁去杳无踪迹。
祚避的剑尖上顷刻之间蔓延出如水流般的符文禁制,流淌过崔玺的伤口,在他心口正中烙下暗红色封印。
在封印出现之后,求不得上的春蚕丝也紧跟着纷纷萎顿到地,其上附着的金辉纷纷缩回了短小的剑身之中。
岑妙妙握着祚避的手指细白软嫩,但就是这样纤细的手,握剑洞穿了被仙人之力保护的崔玺心口。
我的道如我手中之剑,无需天意认可,也无需任何人成全。
死在我兄长爱的礼物之下,你一点也不冤。
崔玺想说话,但因着封印的缘故压制了他依赖的仙人之力,故此孱弱的身躯全然无法承接岑妙妙裹挟着道意的一式四千流光。
口中喷涌而出大量血液,他从未这么真实的体会过生命流逝的速度。
渺……渺……岑妙妙果断利落地抽出祚避,看着崔玺朝她慢慢抬手,似乎想要伸手挽留住她一般。
庄衍兮也收回了春风,在一边静静看着。
崔玺的身躯孱弱,但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始终没有倒下去。
渺……渺……抱歉。
但崔玺又怎么舍得死?他怎么舍得死?他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连庄衍兮都对他身上的仙人之力束手无策,岑妙妙是怎么做到的?岑妙妙眸光发冷,视线扫过他的眼睛,跟谁道歉?大可不必。
给自己留点时间看看生前的走马灯吧。
崔玺枯败苍白的脸上,始终八风不动的表情慢慢一寸寸裂开。
但很快,能在临死前替他答疑解惑的人出现了。
原本被崔玺封印的城门上出现了一处空洞,空洞后却不是城外的砖道与远山,而是无尽的虚空暗流与一望无际的黑暗。
可见此地的确是被隔绝于太衍之外。
可真远,给我两条腿都遛细了,好险赶上。
岑让施施然从空洞中探出来,掠至几人面前,与庄衍兮、岑妙妙打过招呼之后,慢吞吞捡起了崔玺面前的求不得。
崔玺仍顽强地站着,直至见到岑让的这一刻,面如死灰,如临大敌。
无他,他接触过商宿降下的神谕。
而面前的岑让身上,来自上界的威势更盛。
尽管庄衍兮与岑妙妙察觉不出来,但他却一直忘不掉,那种面对仙人时的无力感——渺小如蝼蚁、沧海桑田中的一粟尘埃也不过如此。
在见到岑让徒手从求不得上抽出一缕金辉时,他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岑让低声几不可闻地默念着什么,崔玺耳中嗡鸣,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凭空猜想,这应当是令他灰飞烟灭的法决吧?谁知道岑妙妙居然凑过去,一面看着求不得上冒出来缠绕上岑让手指的长长金辉,一面戳了戳岑让的手臂,你叨逼叨什么呢?怎么还有我名字在里头?岑让笑了笑:哦,是夸你。
我们家宝贝妙妙真厉害进可入世杀伐果断除魔卫道,退可以身入夜空赐福万千黎民,文能拿捏男女老少,武能暴打仙门百家。
岑妙妙、庄衍兮:……庄衍兮摸了摸岑妙妙毛茸茸的脑袋,似乎是回应岑让。
嗯,她的确很厉害。
崔玺猛呛了两口血,跌倒在地,眼前迷迷蒙蒙,失去了所有声音,而渐渐地,一声光影在他最后的视线里如浮光掠影般闪过,随即又慢慢消失。
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最后于人世呼吸到的,带有岑妙妙气味的空气。
尘埃落定。
岑让甩了甩手中的金辉,将其封进随身携带的一只普通小瓷瓶里。
光明磊落如我,从来不屑凿谁的船偷谁的家,不过你算盘打到我们家宝贝妙妙身上,死去吧你!岑妙妙不知道他在骂谁,遂多嘴问了一句。
哦,骂商宿。
岑让转过头,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他的仙身在此前要降临太衍对你不利时就被我干碎了,这里头,就是他最后外逃的一缕元神。
当然,不止是对你不利,以仙人之身降临太衍可是会动辄让此界生灵俱灭。
毕竟,想私藏星辰,利用岁星之力自大千世界攫取福泽的从来就是商宿。
当初若非是商宿先动了私藏岁星的异心,在星盘上动了手脚,也不会叫此界修士钻了空子当真把岁星窃走。
岑让清了清嗓子。
行了,该装的都装完了,现在,容我正式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他风骚地撩了一把光滑的长发,趁机把岑妙妙一把拽到身侧,目光不善地看向庄衍兮。
我,负责看守六界星盘,道号参宿——在此界的分身之一,你可以尊称我一声仙长。
我听说,就是你小子吧,想当我们家宝贝妙妙的道侣?被区区一缕元神打成这副德行,真够磕碜啊你。
说着说着,岑让忽然嗷地大声叫唤了一嗓子。
岑妙妙微笑着松开了手。
哎痛痛痛,别别……别拧了,哥哥肉体凡胎,吹弹可破的肌肤娇贵,这样很痛的!岑让捂着腰上被岑妙妙狠狠掐过的地方眼泪汪汪,方才苦心营造的仙风道骨顿时被摧毁殆尽。
我就是说他两句,你现在就胳膊肘往外拐,天爷啊,天道啊,你忍心看吗!天边敷衍地打了两个闪电,勉强算是回应了岑让的话。
岑妙妙借机朝庄衍兮眨了眨眼,甜甜一笑。
她牵着岑让的衣袖,还不是得亏了哥哥爱的祚避,这才力挽狂澜,扶颠持危,逆转乾坤!又好说歹说了一大通,这才勉强抹顺了一丁点岑让眼看着家里亮闪闪的小星星被个人族拐走的气闷。
见他面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一些,庄衍兮便提议道:仙长降临,本是福泽。
岐郇山有一处泉眼做煎茶之水尚可,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尊驾移步,到山中稍作休息?岑让冷哼一声,刚想拒绝,就见岑妙妙一把挽住了自己的手。
当然,我最善良英俊潇洒大方端庄的哥哥一定不会拒绝,正好许久未见,我也有许多心里话要对哥哥说,咱们这就走吧。
岑让当然不会拒绝,毕竟谁让他有个把着他手臂如焊死烙铁一样坚硬的妹妹呢。
于是岑让将商宿最后元神用以隔绝开阳城的法术解禁,三人唤醒了昏迷的杜思卿和风铃之后,带着秦徽衡,踏进了岑让通往岐郇山的大传送法阵里。
庄衍兮走在最后,看着前面半步与岑让一同的岑妙妙忽然回过头来。
她面带错愕,似乎在质疑心海中听到的传音不似出自他口——妙妙,回山之后,我们成亲,好么?第二百一十六章 来日还要替妙妙筹备嫁妆此番魔气入侵,妖族趁虚而入,蓄积已久的力量在仙门百家却并未讨到好去,各有损伤。
但兰台氏一族在有了魔气加持的前提下,围攻岐郇山却几近全灭,到底还是震慑了他们妄图重返太衍的野心,各自缩回妖域,不敢再大规模的入侵。
只有零星一些妖族还缩在不见光的角落里蝇营狗苟,被玄门发出通缉驱逐。
黎民百姓中的魔化事件已经基本被清理干净,仙门百家也在商量之后,组建了数只定时下山巡逻的队伍来往于凡城之中。
仍然还是会有妖魔侵扰发生,也渐渐另有青年修士声名鹊起。
好在迷津渡尚未完成就被破除,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秦徽衡与覃非琴被紫嵇所伤,一个成了差点被完全夺舍的躯壳,一个被扔进为迷津渡供能的魔气池里,不可谓不重伤,但两人根骨强健,意志坚挺,总算留了口气扛回了岐郇山。
在大觉峰的全力医治下,秦徽衡仍在昏迷中,但相信不日便能苏醒。
覃非琴已经能漫山遍野蹦跶,四处找人给他买酒喝了。
但碍于商定涯已经发出了宗门禁令,严禁任何人以任何名义给覃非琴喝酒,也严令禁止覃非琴私自下山,否则处罚他的两个爱徒,这才让覃非琴勉强偃旗息鼓。
紫嵇与梦妖的魂珠则是被岑让收归,他说有法子叫这玩意儿不再兴风作浪,庄衍兮便也放心地交给了他。
至于岑让的真实身份,除了庄衍兮和岑妙妙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全无仙人姿态,也如往年来山中一般,时不时四处转转,与交易多年的各峰主顾打点小交道。
用他的话来说即是:我只是一个分身,永远活在太衍,自当打点好辛辛苦苦积攒多年的家业,门中多少弟子要吃要喝,要时时刻刻撒钱的排面……咳,不是,来日还要替妙妙筹备嫁妆,哪一样不烧钱,哪一样不是开销。
所以之前岑妙妙和风铃并没有猜错,是岑让察觉到从砌玉门流出的灵石被严迅动了手脚,这才反手准备了不少好东西,令梦妖发狂,迷津渡崩溃。
只是他当时尚未想到商宿的最后一丝元神竟然也逃到了太衍,降临在了崔玺的求不得之中。
无他,求不得是以岑妙妙的血骨锻成,等同于星辰碎片,自然可以容纳他那强大的元神。
而岑让这个存在却是参宿在星盘中发现了无事玉存在之时就分出一缕元神备好的分身,正儿八经由人族孕育降生于太衍,又拥有他的意志,很适合当一个无条件满足岑妙妙所有要求的哥哥。
毕竟参宿原本就是星盘中所有星辰的兄长。
但他和庄衍兮都没想到的是,岑妙妙被地之极被紫嵇设计遗落,最终于荒野中化形,时间比参宿推演的早了太多。
有一件事,他知道而庄衍兮无从知晓,那便是此界唯有人族乃是气运绵长的主宰,哪怕岑妙妙作为最特殊的存在,想要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被天道所容下,只能与岑让一般,由人族孕育。
否则便是七情不全,六识不明,魂魄离散,命运多舛。
于是便有了崔渺浑浑噩噩在尘世里历劫的那些年。
直至参宿为她准备好最合适的躯体,暗暗留下线索,引动庄衍兮历尽艰辛机缘巧合地寻到那一魄,令这一魄投生于岑家。
令崔渺转世的那一道天劫,实则是天道已经不容许她这个异物存于太衍。
于是这才有了岑妙妙的真正再世为人。
至于她被封到棺材里出殡。
哦,那纯粹是岑让掐指一算到宝贝阿妹不日将醒,戏瘾犯了,力求大演特演,给她一个此生难忘的向死而生。
岑妙妙:有够难忘,那唢呐声差点没把她再送走一次。
招待贵客的云想阁里。
伤没好全的风铃张着脑袋,使劲探头看窗外的远处。
师妹传音告诉我要跟道祖商量人生大事,都过了两三天了也不见人,这是在水榭里面钻研啥呢?她想看而看不到的远处主峰,穹天水榭外的一层结界闪烁着温润的光,无论白天黑夜都流转光晕,熠熠生辉。
杜思卿削好手中的一只果子递过去,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笑。
不知道。
长泽中途截胡把果子叼了过去,很没素质地嚼了一口,藏在绒毛里的白眼都快翻去了天上。
哼哼,大概在同室操戈吧。
打起来了?不可能的。
风铃听不懂小鹿在说什么,但不妨碍她到手的果子飞走了,但紧跟着手上一重,杜思卿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将另一只汁水丰富的果子递给了风铃,顺带牵走了她的思绪。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岑让拿着一本最新一期的《太衍美人榜》,气哼哼地冲了进来,将手里的书册摔到了台面上。
有没有眼光!我这种人族高质量男修竟然跌出了排行榜前二十!去给我把这玩意儿收购了!就按我方才说的价,多给他们一块灵石都是扰乱市场行情!招财和进宝才跟进来,又领命转头离开了去。
长泽一看到岑让进来眼就亮了,他还没忘记上次岑让送的礼物可是让他大快朵颐了好一阵子。
小鹿的尾巴很快摇成了桨,两只溜圆的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写满了阿爸阿爸给点好吃哒~风铃笑着把《太衍美人榜》摸了过去,翻开一看,排行榜上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岑让如今果然跌出了前二十,堪堪挂在二十九的尾巴上,连秦徽衡也屈居第二。
等她视线移到第一的位置,嗯,倒是十分中肯——庄衍兮。
下面的介绍是:岐郇山神秘美人,行踪不定,疑是剑修,有知情者提供其三围情报,重赏。
岑让扫到,酸溜溜地轻声说了一句:老黄瓜刷绿漆,骗谁呢。
不过这点子不快很快又消失不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岑让脸上又笑眯眯了起来,熟练又大方的掏出备好的一堆礼物,分发给杜思卿与风铃还有一旁眼巴巴的小鹿。
忽然,他心里滑过一点不对劲。
咦,这都几天了,我们家妙妙呢?还没出关?如今岁星精魄重回岑妙妙体内,需得庄衍兮为她护法吸收,于是他将人带去了穹天水榭,美其名曰岑妙妙闭关,封上一层谁也无法探视的结界。
于是这么一着,大家都好几日没见过庄衍兮与岑妙妙了。
同一时间,穹天水榭。
曾经寒气四溢雪洞一般的水榭如今温暖如春,水雾氤氲,因无人敢擅闯而一片静寂。
唯独水榭深处的屋子里,偶尔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细碎声音。
岑妙妙每每觉得自己要吃不消了,刚刚掀开轻纱好不容易透口气,又叫庄衍兮从背后搂住,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幼白的脖颈。
铺天盖地的温柔织成一张缠绵悱恻的罗网,令她无处可逃。
她似躺在轻盈的软云之中,被温热的水流反复冲刷成软绵绵的一颗小星星,高高抛起,迎向更温柔也将她包裹得严丝合缝的拥抱。
或许这太衍人间并非乐土,但这里有她的亲人,好友,师门,以及心爱的人。
她想。
山河温柔,春风无事。
是庄衍兮的道,也是她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很好欺负岑妙妙踩在青石阶上,看着面前古朴高耸的山门,脑子还有一点微微的眩晕。
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她连呼吸间都在不停萃取吸收着周遭的天地灵气。
就在几日之前,岑让以她的肉体还未与岁星精魄交融完整的理由,拦住了庄衍兮,把刚从穹天水榭离开的她拐走了。
确切地来说,是把她拐到了一千多年前的时间流里。
岑让身为参宿,对时空法术的操纵自然是最为精妙。
我送你回溯到一千八百年前,当初有一处尚未干涸的灵泉,能削弱你如今元神里星辰之力的威压,之后能更好的与肉身相融,不至于在飞升上界释放岁星之力时分崩离析。
恰好就离岐郇山不远,不过数十余里地。
最后,岑让不忘微笑着提了两句。
也给你留一个惊喜,让你知道一些你没见过的事,以免那臭小子一声不吭这么容易就把你娶回家。
这话岑让是当着庄衍兮说的,人也是在庄衍兮面前拐的,他理直气壮地拍了拍庄衍兮的肩膀,眼神意味深长。
想当岑某人的大舅子,可没这么简单。
肩膀上的手如山岳沉重,但庄衍兮只能保持得体的微笑,甘之如饴。
他早学精了,从善如流地接过岑让的话头。
兄长向来英明,说什么便是什么,毕竟当初也是兄长亲手将我交到妙妙手中,衍兮对此感激不尽。
岑让:……伸手不打笑脸人,好话都让庄衍兮说尽了,他怎能当恶人?庄衍兮又说:不知兄长是否能让衍兮一同随行,保护妙妙。
岑让下意识感觉自己家的小犊子被什么奇形怪状的野兽盯上了,当即衣袖一摆。
岑让:想趁我不注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拱我家的白菜?做梦呢?为了防止二手交易中间商赚差价,哥哥我亲自送你去。
岑妙妙的脸蓦然一红,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大哥,我只能说你还是年轻,想少了。
在岑让不知道的地方,两人正悄摸传音。
岑妙妙:我好像真的要与你分开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要去待多久……庄衍兮:不慌,身体最重要,我会找法子接你回来。
于是岑妙妙就被岑让送到了这里。
泡完了灵泉之后,岑妙妙便悄悄摸回了剑宗山门。
一路上修士来往行色匆匆,也没人能看得到她。
确切的来说,岑妙妙如今的形态非虚非实,能看得到她的只有妖魔与其余天地灵物。
至于修士,在岑让的插手之下,则在不可识别她的范围内。
脚下的路与一千八百年后没什么差别,夹杂着细嫩青草的砖石,只是不同于后来的干净光亮,如今的地面上偶有锈红,隐隐还能闻到腐朽的血腥气。
岑妙妙放开灵识感应方圆百里的山野。
坊市所在的山脚此时还是一片荒草,一双双或红或青紫的眼眸蛰伏其中,闪动着不善的光。
她差点忘了,一千八百年前的太衍是个妖魔横行的世界。
来时岑让嘱咐过她:切忌动武,也不要与过去的任何生灵发生往来,时间的规则从来不容僭越,苏生与陨灭相伴相生,你无法更改过去,也不要试图更改过去。
一时间,这浓郁的灵气闻在鼻子里也不香了。
她朝山中走去,一路上只遇到寥寥几个子弟,看服制是普通内门弟子,皆是满脸风霜不见喜色,似乎随时能拔剑干人。
松回野听说有蛇妖盘踞,出现了化虬龙之兆,又折损了数百人……张师兄去岁替丰州才筑好的堤坝又叫水妖冲垮了,还不是死伤无数。
南境有个小宗门,一夕之间被魔气入侵,全死光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想起山外野林子里几乎随处可见的妖物,和少量浮游的魔气,难怪当初仙门百家会以无数大能的性命为基石篡改星盘,冒险将她窃走,藏去天之极的妄念之墙后。
难怪庄衍兮会在后来成为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其实她在作为无事玉的那段时日里,模模糊糊地随他一同杀过无数大妖,期间庄衍兮也受过重伤,但当时尚无七情的无事玉对人世间的血与火其实并没有太大感觉。
彼时懵懵懂懂的玉只是觉得庄衍兮真好啊,不知疲惫,白日赶了三个州退治了几只大妖之后,夜里还会记得答应她带她去城中最高的塔顶看星星。
但是现在回忆起来。
坐在风流云动的塔顶只有庄衍兮一道萧瑟的身影。
他在陪她看星星,但他在想什么呢?而那种平淡又动荡的杀戮生活几乎穿插了他的前半生。
岑妙妙的心情难免有些低落,无知无觉间,走到了主峰之上的穹天水榭前。
在遇见她之前,这时候的庄衍兮是什么模样?她心里莫名有些颤抖,又有一点隐秘的期待。
岑妙妙想起在庄衍兮灵府里陡然窥见的那零星记忆,这时候他似乎才拜入剑宗不久。
她悄悄穿进穹天水榭的大门,轻车熟路地穿梭在游廊之中,很快就找到了庄衍兮的起居之处。
此地永远雪窟一般的雕梁画栋原来从现在就是这样了。
虽说极寒有利于悟道修行,但庄衍兮不会觉得很冷吗?怀着这样的疑问,岑妙妙悄悄溜进了庄衍兮的卧室,但里面一览无遗的简洁干净。
没人。
她又去穹天水榭的剑阁和藏书阁里看了看,同样没人。
难不成领任务下山了?想来也是,庄衍兮虽然是剑宗弟子,但在山中的时间并不多。
但来都来了,夜晚将至,岑妙妙打算在空无一人的穹天水榭对付着渡过一晚,明天再去几十里外泡山泉。
于是她兴冲冲跑回了庄衍兮的卧室里,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埋进了轻如软云的被褥里。
另一边。
庄衍兮才从千里之外传送回来,风尘仆仆,身上衣裳看着只是有些凌乱,被衣料盖住的躯体上却有不少暗伤。
他的储物法器里装着几颗高阶妖丹与魔晶,是他这阵子在西南全灭一窟妖魔之后带回来的战利品。
数日不眠不休的绞肉战令庄衍兮疲惫不堪,他打算回穹天水榭清理一番,翌日再向掌门禀报。
少年劲瘦的身躯在台阶拉出一条孤单的影子,沿途不曾遇到几个同门。
但难得的放松在踏进穹天水榭之后立刻被收回,庄衍兮警醒地握住了手中的剑。
水榭中有生人,没走。
剑宗不是没有妖魔潜入的先例。
少年十分谨慎地收敛了浑身瞬间冒出的煞气,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仔细地感知着这道不知是敌是友的气息。
甜美,有点软糯的香气里,夹杂着一点突如其来的辛辣。
庄衍兮沉下眸光,循着这点若有似无的诱人气息,到了自己的卧房面前。
居然是大敞着的。
春风在他手中蓄势待发,只要一有异动便能随心斩下任何出现在面前的头颅。
但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没有幻境,没有毒雾,也没有突如其来的袭击,更没有妖魔的恶臭气息。
只有床榻上一条纤细的人影。
庄衍兮冷飕飕地看了过去——凌乱的被褥里,枕头歪斜,一张艳若芙蕖的脸紧紧贴着他常躺的一侧,睡得正酣,如同方才闻到的气息一般甜美软糯,嘴角挂着一丝笑,闭上的眼睫下方却隐约挂着一点泪痕,仿佛哭过。
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今日清冷仙君又被魔道妖女轻松拿捏了岑妙妙在睡梦之中浮沉,正做着带全家老小去洞天福地兜风的美梦,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在打量着自己。
于是她醒了。
揉了揉眼角,床边站着少年版的庄衍兮,正在打量她,身上传来好闻的不见昙香气,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身量已经很高,十六、七岁模样,却已经生得芝兰玉树,如切如磋。
他身上风尘仆仆,有些地方尚有紫黑的血痕,似乎才从千里之外跋涉而归。
许是不见昙的幽香太惑人,又或许是才醒来脑子不够清醒,岑妙妙没注意到庄衍兮居然能看得到她这件事,仍在他的被褥上蹭了蹭脸,心想自己的心上人还真是打小就又美又强,惨不惨就不知道了。
同样,庄衍兮也有些发怔。
自他进来之后,看着床榻上纤细的人灵猫一般慵懒地翻了个身,在他的床上睡得格外香甜。
很不见外,似乎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地盘。
在她醒来的那一刻,闪动的眸光如同清澈的湖水,迷迷蒙蒙地,过了一小会儿才醒过盹来。
太岁……她的声音还发着飘,抵着舌尖慢慢吐出,像她的气息一般甘美乖巧。
庄衍兮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面前人他从未见过,却擅闯穹天水榭,甚至堂而皇之在他的起居之处睡大觉。
而他却没动手。
岑妙妙见他抿了抿唇,视线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掠过,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半天也不逾矩。
她习惯性地叫了他一声,才惊觉这里是一千八百年前。
而面前的少年并不认识她。
喜提少年版庄衍兮?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岑妙妙自床榻上一跃而起,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的庄衍兮还很生嫩,并不掩饰对她的敌意,眼神往来中,手里利刃已经出鞘。
在岑妙妙想着怎么与他解释的时候,庄衍兮手中的春风已经架到了她脖子上。
岑妙妙:……这么凶。
她皱了皱鼻子,决定不跟他计较,那个……初次见面,容我自我介绍一下?下来。
庄衍兮冷声道。
察觉到春风上传来的微弱阻力,庄衍兮皱了皱眉。
他的剑似乎不想伤害到面前的少女。
岑妙妙见他油盐不进,只好跳下床,白皙的小腿与脚趾在庄衍兮面前一闪而过,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即使面前是年纪尚小的庄衍兮,她还是要比他矮上一大截。
你是什么人?南境的幻妖还是魅魔?庄衍兮并没有给岑妙妙准备台词的时间。
据他所知,只有这两类妖魔才会毫无杀气,适合潜入人族之中,做出良善弱小的模样,欺骗人心。
岑妙妙:你在说什么?我是人,劳驾,能不能移开一点?硌得我脖子疼。
春风还架在脖子上,她现在虽然是非实非虚的状态,却仍然感觉脖子上被不加掩饰的锋锐剑气微微割破了。
做梦。
的确,庄衍兮在看到剑刃压着的皮肤下透出几丝血痕时,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什么妖魔会这么脆弱?哪怕是幻妖和魅魔也是修为高深才能尽收一身气息的高阶妖魔。
但庄衍兮承认,他看不透面前人的境界。
他不知道的是,融合岁星精魄之后的岑妙妙已经不再以灵根为基石修行,灵府已经被她自身的精魄吞噬,如今的她已经随时随地能借由天地灵气淬体进阶,唯练心境而已。
同样的,也是见到他才毫不设防,是以才会被春风所伤。
但很显然,庄衍兮大概是把她当成了什么不知名妖物。
这让岑妙妙多少有那么一点不开心。
她嘟嘟囔囔地背着手小心结印。
岑让让她不要与这个时间流中的生灵打交道,其中显然包括了庄衍兮。
但他却看到了本不应该被看得见的她,还动上了手。
还好岑让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为她留了几张可以随时瞬移到百里之外的符咒,以仙力加持过,无人能阻挡,这样一旦有人能看见她的真身,就能迅速逃离,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为今之计,看样子只能先溜之大吉了。
本想悄悄看一看少年时期的道侣,没想到差点就要挨顿毒打。
我是你……你这臭小孩儿,不喜欢你了,我要回家……庄衍兮隐隐约约听见面前的少女垮着一副脸,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
他心中有些不知缘故的烦闷和懊恼,于是收了春风,释出几道剑气围困在她周身几个方位,这样就不必担心她能逃跑。
如此一来,岑妙妙脖子上被剑气不慎划破的伤口更明显了。
庄衍兮很少与女修打交道,面前这种看起来又娇又容易发脾气还不知来历的女子就更少了。
他本想讯问对方,结果出口却成了:你叫什么名字?语气莫名和缓了不少。
但凡有个说书先生在此,就能顷刻间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篇《今日清冷仙君又被魔道妖女轻松拿捏了》的开头。
正在悄悄结印的岑妙妙不大高兴地抬起了头,看见一张神色紧绷的俊脸。
也看到了他耳下一道细小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粗砺的钝物擦伤。
刚刚委屈的心里又心疼地冒起了大片大片的酸泡泡。
怀中无形的符咒已经被催动,她马上就要离开,不能再与他说什么了,万一成了扇动风暴的蝴蝶可不大好。
但岑妙妙最终还是没忍住,踮起脚轻轻捏了捏庄衍兮的耳朵。
我叫岑妙妙,你会再见到我的,庄庄。
随着话音落下,庄衍兮的面前陡然刮起一阵狂风,少女的身影陡然消失。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她身上的所有气息,和床榻上重归一丝不苟的被褥。
她像是从没出现过,似一场短暂的幻梦。
但庄衍兮无比清晰的记得。
他的手捏上自己的耳朵,那里被妖风扫到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却还有些细小的伤口,如今却已经平滑如故。
明明从没见过这个人,她甚至胆大包天登堂入室在他的地界撒了一通野。
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
有委屈和不高兴,还有一点新鲜,一点怜惜不舍。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就是你未来的道侣自从岑妙妙从穹天水榭跑路之后,已经又过了几日。
她百无聊赖地沉在灵泉中,一面感应着岁星精魄慢慢消融进她的神魂中,一面想着那个不近人情的少年庄衍兮。
够丢脸的。
她当时就应该石破天惊地扑上去给他一个熊抱告诉他我就是你未来的道侣,然后在他怀里消失。
这灵泉位置隐蔽,但灵气格外浓郁精纯,拒岑让所说,此地是太衍龙脉中的一段,藏风聚气,为太衍龙脉供给,因为有天道阵法庇佑,几乎无人得知。
直至后来人妖魔三族大战,太衍天地灵气消耗过多,这处灵泉才慢慢枯竭。
加之岑妙妙泡池子时有意无意释放了星辰威压,方圆数十里的妖物被其所慑,轻易不敢靠近这里。
虽然能舒舒服服地泡池子,但心头总会有意无意地闪过一张唇线紧绷的脸。
也不知道这个小庄衍兮在做什么?那天有没有被她吓到。
又想起远在一千八百年后家中的庄衍兮,彼时他说好了会来接她,但岑让封闭了回溯法阵,扬言让他自己找。
岑让说这是必要的为难,但岑妙妙还是没忍住将一块星星的碎片自元神里取出,让长泽悄悄转送给了庄衍兮,让他能沿着气息来寻她。
但庄衍兮尚未打破天道法则飞升,也没有岑让的上界之力。
他要怎么才能来接她呢?他怎么还不来。
才数日的功夫,她就想庄衍兮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岑妙妙搓了搓眼角,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在岁星精魄融合的时候,她总容易控制不住地犯困。
想着想着,她慢慢沉入灵泉地下,在水中打起了盹。
水面咕噜噜冒着水泡,经过这段时日,岁星精魄的威压已经被削弱了不少,大部分都融合进了岑妙妙的身体里。
透过不断泛起涟漪的水面,头顶的天空似乎渐渐暗了下来,但此时正值午时,一日之中最明亮时。
水面的涟漪渐渐变得密集,不断向四周扩散开来。
大地传来震颤,这片森林里警醒的灵兽意识到有危险发生,已经迅速找到洞穴藏了起来。
渐渐地,震动朝岑妙妙所在之处袭来,有愈演愈烈之势,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奔向这一处。
灵泉池底下的人仍闭着双眼,无知无觉。
庄衍兮打破天道法阵闯进灵泉所在的这片森林时,身后扬起一片遮天蔽日的腥风,隐隐传来几声恶兽的咆哮和鳞片划过地面的粗砺响声。
他扶着一旁的古木,染血的手紧紧握住腰侧扎进的一根骨刺,猛地拔了出来。
此时的少年浑身狼狈不堪,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纵贯伤一路延伸到腰腹,创口已经被乌紫的妖毒浸润,渐渐将他半边身子麻痹得失去感知,使他眼前幻影重重。
失血过多加上妖毒令庄衍兮泄露了不少气息,身后闭合的天道阵法响起了狂放的撞击声。
庄衍兮顿了顿,看向重重密林之后——此处森林中心,有一处龙脉灵泉,供养太衍龙脉,足够修复他身上的创口,祓除九婴的蛇毒。
由于天道法阵的束缚,此处几乎鲜有人知,连庄衍兮也是早年在一处山灵秘境中窥见太衍龙脉的山川河海图,在收存了那张生有自我意识的活山川图之后,才知道这处灵泉所在。
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法阵之外的撞击声愈发猛烈。
庄衍兮平复了呼吸,循着记忆中的地标,举步朝着灵泉所在之地迈去。
就在前几日,他下山打算前往地之极,将封在妖丹中的几只大妖封印于永冻冰层之下。
却不想在路途之中遭遇了一窝冥蛇的伏击。
这便算了,冥蛇通常修为不到金丹,是群居的妖物,只是数量惊人,常常扎堆出去觅食,本不足为惧。
但他没料到冥蛇只是被跑出来的诱饵,等他料理完那窝蛇妖准备救出受困的一群凡人之后,埋伏许久的九婴才昂起它数个庞大的头颅,吐出血红的信子,从后面偷袭了过来。
这条蛇妖九婴的修为至少已有千年,从它肋间飞出的饱满双翅不难看出,它正在破境的边缘,说不定多久就要渡劫化龙。
它的目标也很明确,即是庄衍兮的命。
大妖通常能感受到神灵之中的气运,而庄衍兮周身起运交织,无疑是它所见过的生灵之中气运最盛者。
只要夺取这个人修的所有修为,加上他的血与骨,渡劫化龙轻而易举。
若是平日的庄衍兮,与这头九婴实力相差无几,甚至更胜一筹。
但偏偏他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全便匆忙下山,又要分心照拂被冥蛇困住的凡人,这才被九婴钻了空子,长尾一卷,带着尖利钩鳍的尾巴重重甩到了庄衍兮右肩,落下血肉横飞的伤。
最终庄衍兮只能将战场拉开,逃入重重山岭之中,让那些被困的凡人免受血光之灾。
九婴在后面穷追不舍,而他的储物法器也是在这一路里失落,导致连止血的丹药也没有。
好在龙脉灵泉附近的天道法阵可以阻挡九婴一阵。
庄衍兮拖着伤躯,难以聚集灵力缩地成寸,只能凭一双腿走,待他终于到了记忆里山川图中的灵泉附近时,确实见到了一汪乳白的泉眼,水面上浮动着一层湿热的雾,还不断冒出一个一个的小气泡。
温柔的水雾不断攀升蔓延,将周遭氤氲成一片朦胧模样,鸟雀鸣叫,光影交织,灵泉附近的奇花异草都生得格外动人一些。
不消多说,庄衍兮坐在泉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开始慢慢解衣。
与此同时,水底的岑妙妙是被一阵隐约的血腥气熏醒的。
她懒洋洋地抻了抻腰,心满意足内视了一番自己的元神,发现岁星精魄已经被她的神魂吞噬得差不多了。
想起方才一闪而逝的血腥气,她捏了捏自己软绵绵的肚皮,恰好有些饿,是时候去找点吃食了。
于是岑妙妙美滋滋地从水底往上游,钻出了水面。
哗啦一声响后,岑妙妙刚转过头,正正对上了身着里衣、胸怀大敞的庄衍兮,他半边肩膀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延续到腰腹之间,看起来颇为可怖,而他的手正扣在腰间最后一根系带上,正拉着它打算解开。
岑妙妙:噗!第二百二十章 宝,春风借我用用水花四溅,岑妙妙呛得大咳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庄衍兮的手立时顿住,大概是伤重失血的缘故,他脸上掠过一丝微微的茫然。
眼前这个自龙脉灵泉水底钻出来的少女,他不久之前才见过。
海藻般的茂盛长发散入乳白的泉水中,少女的眼睫上挂着零星水珠,正微微颤动,眼神无辜而柔软,如同误落凡尘的星辰。
此地邪祟难以出入,便是连九婴也被暂时挡在法阵之外。
他微微抿唇,勉强保持着理智,阻止自己的视线扫到不应当的位置,但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右肩的伤口已经被九婴的蛇毒浸透,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平衡。
失礼了……他当着岑妙妙的面,一头栽进了灵泉之中。
偏偏他栽的方向有一颗横斜的石头,但岑妙妙见他的双眼已经开始失神,连忙伸出手,带上了几缕灵力,这才将面前的少年兜头扯到了自己身边的水中。
几乎是瞬间,庄衍兮身上乌紫的毒血和其他伤口的鲜血就溢散了泉池之中,但转眼之间,温和的乳白泉水又再度翻滚起来,围绕着庄衍兮的身体产生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灵气旋涡,自主为他愈疗伤口。
啧……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伤得这么重?岑妙妙呛了口水,将庄衍兮肩头的湿衣拉开看了看,任其彻底被泉水包裹,又听他喉中传来嘶地一声,弱不可闻。
岑妙妙很少听见庄衍兮发出痛哼,印象里的他总是不温不火,喜怒不形于色。
鲜少有这么不堪一击的时候。
她的目光从少年苍白的脸上滑过,随即伸手过去,气哼哼地在他脖子上轻轻戳了戳,也不管他伤重不伤重。
她可记仇呢,小屁孩儿。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山林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阴影从远处蔓延,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游弋而来,所经之处,草木被巨蛇身上的黏液腐蚀出一条焦枯的道路,泛起不祥的黑雾。
岑妙妙想先替庄衍兮治伤,但很显然,迫近的危险不容许她这么做。
她的神识感应到了入侵者。
同样,九婴也感受到了庄衍兮逃走的方向传来一股动荡的威压,包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但九婴与庄衍兮交手的过程中也受了不轻的伤,它亟需吞噬庄衍兮的血肉,才能恢复被庄衍兮削去的几只头颅。
更何况庄衍兮身上还有令它孤注一掷的气运。
没有退路,它只能向前。
或许前方只是故布疑云,胜负尚未可知。
林中惊鹊高飞,一阵鸣叫不休。
岑妙妙同样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她看着泉水中显然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庄衍兮浮浮沉沉,轻轻叹了口气。
她踩在草地上,以灵力烘干了长发和身上的纱衣。
哥哥只说了不要轻易动武,不要与此地生灵打交道,以防更改了他们的命运,但是……她要是不干涉的话,怕是下一刻那头九头蛇妖就爬过来把庄衍兮叼走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的心肝肝,就稍微动一下下手,反正这里又没什么人,我轻点打,不会动摇任何宿命,应该没什么关系。
因为是特意回溯时间流回到过去融合岁星精魄,是以岑妙妙身上除了几张岑让给的符咒之外,可谓是两手空空。
她想了想,蹲在泉水边,向池子里昏迷的庄衍兮招了招手。
宝,春风借我用用。
泉水之中的身影无动于衷,春风完全没有出现的意思。
岑妙妙:……很好。
而九婴庞大的身躯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岑妙妙几乎能闻到它身上不断散发出来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岑妙妙不慌不忙,伸出食、中二指,在池边的青石上叩了叩。
春风,我知道你听得见,给你一次机会,再不出来的话,我就先走了,让他死这儿,你就变回无主之剑镇守地之极,一把剑插在冰里哭唧唧吧。
说罢,岑妙妙起身抬脚就要走人。
好险被刚刚飞出来的木剑绊住了身影,春风蹭地一下出现,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又来到她手边蹭了蹭。
春风中的剑灵虽然新生不久,但很意外的,它莫名能感受得到与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联系。
岑妙妙掰了掰手腕,熟练地握住了春风的剑柄,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容。
小滑头。
……密林之中,九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几只剩下的头颅齐齐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前方吐出一层裹着腥风的黄雾。
随着黄雾的飘散,它面前接二连三传来窸窸窣窣腐蚀与倒塌的声音。
很快森林中被腐蚀出一条通途,九婴面前的山野一览无余。
也是此时,它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量纤细的人族少女,以人族的审美来看,是潋滟美色无疑。
她抱着一把木剑,头发被随意的束在脑后,正随风飘扬。
眉梢眼角带笑,似乎是专程在此等着自己,而九婴转过一个头颅,看到了少女旁边灵泉中的庄衍兮,后者浮在泉池之中,气息绵长,看起来还没死。
不过被它的蛇毒侵入心脉,想必离死也已经不远。
先前那股若有似无的威压如今已然消失不见。
九婴盘踞成了一座小山,几只头颅微微前探,吐出了鲜红的蛇信,肋下的双翅高高扬起,毫无疑问,这是它蓄势准备进攻的信号。
尽管本能告诉它不能对面前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人族少女掉以轻心。
但它终究没忍住骨子里贪婪的,对长生的欲望。
岑妙妙上前两步,随意地挽了个剑势,表情闷闷不乐,嘴里嘟嘟囔囔。
她的声音太小,不足以让九婴听见,但被春风听了个全。
还是挑个远一点的地方打吧,这条蛇看起来笨笨的,但是吨位重不是很好下手削,等下要是误伤到了太岁,万一缺胳膊少腿再瞎只眼睛,最后损失的可只有我。
春风:……现在从她手里消失还来得及吗?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岑妙妙运转心法,周身的虚空渐渐扭曲,在她身边浮现出一朵又一朵由阳炎聚合而成的雪白花朵。
渐渐地,这点白色也浸染了春风的剑身,将它包裹其中,严丝合缝。
而这些看似温柔无害的火花之中,流淌着丝丝缕缕的璀璨金色,闪动着细碎却分外危险的光芒。
长生怎能如同林中落叶俯拾即是,让人轻易如愿?谁又是理应存在的猎物。
最终章 来日绵长,且悠悠庄衍兮醒来时,天边日落,已近黄昏。
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陡然侵入他的鼻间,令他微微皱了皱眉。
睁开眼,视线里漂浮着一只惨白的手,手的另一侧是海藻一般浓密的发丝,在水中起伏飘荡。
他心中一沉,立刻自泉中一跃而起,落在了一边的草地上。
远处被摧毁殆尽的山林之中,九婴的尸身如山岳般大小倒塌在那里,已经死去多时。
而面前——岑妙妙匍匐在灵泉边,整个脑袋面朝泉水沉在里面,一只手搭在池水中,毫无声息。
春风就插在她身侧的草地中,剑身上还能看见独属于九婴身上的血肉鳞片。
来不及疑惑为什么他的本命剑会出现在她手中,庄衍兮上前一步捞起岑妙妙软绵绵的身子,将她翻过身来,撩开了遮盖在她脸上湿漉漉的长发,才见到她一张脂粉未施的素净脸蛋。
此情此景,想也知道是她保护了自己。
见她呼吸微弱,奄奄一息,仿佛再也不会醒来的样子,不知为何,庄衍兮察觉到心里冒出密密麻麻的锐痛,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庄衍兮伸手贴在岑妙妙的后心,尝试为她渡去灵力。
怀中的少女没有醒来,他渡过去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一丝运转的反应,她的体温甚至在慢慢降低,像是生命力一点一点的流逝。
目光闪过一旁的龙脉灵泉,庄衍兮立即收紧了放在岑妙妙腰间的手,抱起怀里不盈一握的人跃进了灵泉深处。
而事实上——因为方才贸然在此界动用星辰之力,岑妙妙已经被岑让拉进小黑屋足足训了小半个时辰的话。
意识骤然离体,身体自然就不受控的往前栽,脑袋就这样栽进了水里。
是以才成了庄衍兮见到的模样。
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在那里动武,不要动武,你啊你,合着哥哥的话就是耳边风就是放屁对不对?嗯?岑让中心思想:训斥归训斥,重话是一句不讲。
岑妙妙不好意思地低头认错,那……我方才要是不动手削了那九头蛇,小太岁就完犊子了,他要是完犊子,那我就要英年守寡,我要是英年守寡,就会变成跟你一样的万年老光棍了……岑让:骂谁呢骂谁呢?你以为那小子这么容易就死了?凭他要死阎王爷也不收,嗳,罢了罢了,你啊你……能怎么办呢?自己含泪亲自送出去的金手指,跪着也要让她为所欲为。
况且岑妙妙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砍了一条长相不那么雅观的蛇妖罢了。
替天行道,除魔卫道,没什么可说的。
岑让一挥手,把岑妙妙的意识又打了回去。
一个呼吸之间,岑妙妙再度睁开了眼,四周一片温热。
唔……方才是摔进了池子里么?不对,她躺在一个怀抱里。
两张脸挨得极近,另一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源源不断的灵力自眼睛的主人掌心渡到她的身体里。
岑妙妙:……这回真是喜提少年版庄衍兮了,回头该怎么交代?来不及细思,她挥手推开庄衍兮的胸膛,从灵泉之中一跃而出。
少年紧随其后跳了出来,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甚至贴心地烘干了她的衣裳和长发。
岑妙妙:那个……我……完了,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庄衍兮却开口了。
你救了我。
岑妙妙心想:这不是废话么?长了眼睛都能看见,不是她还能是鬼对九婴动的手啊?那么大一片火烤蛇肉和烤九婴翅膀,只有她的火才能烧出这么完美的对称形状。
但她面上不显,嘴里嗯嗯啊啊含糊应了声。
她要谨遵兄长教诲,与面前这个属于过去的庄衍兮少打一点交道,在他心里少留下一点痕迹为妙。
庄衍兮的少年时期,她见过了,已经很开心了,不打算再去参与他在遇见她之前的人生。
但庄衍兮明显有话要说。
为何要救我,你是守护龙脉的山神么?还是说——你是我的什么人?岑……妙妙。
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的避过所有山中禁卫跑到他的起居之处睡大觉,更不会无缘无故的舍命救他。
或许面前的少女跟他有什么关系。
见岑妙妙张着嘴看天,一副全然不打算回应的样子,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他正想向她表达上次在穹天水榭中割伤她脖颈的歉意,却见她脑后忽然远远地疾速飞来一物。
小心!一日之中的逢魔之时,灵泉外的天道法阵被九婴撞破之后,迟迟没有自我修复完成,便便宜了不少循着气味而至的妖魔。
庄衍兮拉着岑妙妙的手避过几枚呼啸而至的毒针,再转身,已经看见四周的丛林之中,亮起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眼。
它们是奔着这龙脉灵泉中的无尽灵气而来,谁知还有两条鲜活人修的血肉买一送一。
赚大发了。
岑妙妙与九婴交战之后略伤了元气,此前意识又被岑让拉去时间结界中的小黑屋里训了话,如今整个人难免有些昏昏沉沉,提不上劲来。
她掐了一把手臂打起精神,看着周遭越来越多的妖魔,这是怎么回事?庄衍兮足下剑阵亮起,逢魔时,阴阳颠倒,蛰居的妖物嗅到来自龙脉里精纯灵力的气息,离此处不远的妖族魔物几乎倾巢而出。
他也有些意外岑妙妙竟然不清楚这种常识,但还是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
等会儿若是数量太多招架不过来,我掩护你离开此地。
他知道,尽管现在这些脏东西还没动手,想必也是对他们有所忌惮,都想看鹬蚌相争,好坐收渔利。
等会儿要是打起来,如今实力还未恢复五成的他不一定能保证护岑妙妙周全。
又来了,岑妙妙抿了抿嘴,那你呢?少年的脸沉静而冷漠,之后的事,与你无关。
少年的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高挑的身形在慢慢上升的月光下渐渐拉出一道宽阔的影。
居心不良的的龇牙声随风欺近,不同种类的腥臭汇聚在一处,恶意已经不加掩饰。
但是岑妙妙摇了摇头。
少嘴硬,尽管我没见过这么多脏东西,但现在的你可能把我想得太弱了,要知道……他虽然也很爱保护我,但是也绝不会做出无用的牺牲。
这些妖物想要从我这里掠夺什么,得先看看它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剑气自她指尖透出,如流光万千,虚实相间,缥缈无形,绚丽异常。
不用好奇我是谁,来日方长,你总会知道。
说实话,岑妙妙现在很想回家。
数不尽的妖物腾空而起,朝两人所在之处袭来,腥风扑鼻。
然而下一刻,一道磅礴浩淼的剑气自少年的影子里划出,如江上烟波扩开,将扑上前的一圈妖物顷刻之间悉数毙命。
小庄衍兮错愕的回头,看到自己影子里传到奇异的波动。
倒是岑妙妙感应到那段剑气,顿时欢欣雀跃起来,太岁!一道璀璨的流光自小庄衍兮的影子里跃动飞出,落在岑妙妙身边,变成了庄衍兮的模样。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分明生得与自己毫无二致,却显然更成熟稳重的的庄衍兮,心中已经有了略微的猜测。
同样,庄衍兮也打量着面前这个一千八百年前的自己——一眼可以看到底的青涩,虽然努力维持着不近人情的面孔,却掩藏不住锋锐的少年意气。
岑妙妙离弦之箭一般冲进庄衍兮的怀里,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你怎么才来接我……听着怀中人软软的埋怨,庄衍兮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指穿插在她脑后的凌乱发丝里,一点点捋顺。
来迟了一点,抱歉。
能给大舅子上眼药,说他在一边捣乱阻碍自己推演时间溯流的阵法么?不能。
得体的道侣永远要擅长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
岑妙妙满足地深吸了一口对方的气息,才讪讪离开了庄衍兮的怀抱。
果不其然,对面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凌乱和疑惑。
你们……庄衍兮却冲他微微摇头,是友非敌,其他稍后再说。
剑气纵横,张开的剑阵在三人足下如波月流转,少年在看到庄衍兮手中春风出现的那一刻,彻底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远方妖魔呼啸,奔走之声震地不绝,层层叠叠的毒雾如有实质,已经飘到近前。
而庄衍兮衣袖轻飘,闲庭信步挥出一剑。
渊渟岳峙,凛然不可侵犯。
于是少年不再开口,端庄地站在原处。
庄衍兮凌空三剑扫出,春风划出的剑气如同月华流转,瞬息之间已经席卷方圆数十里。
冯虚御风,剑贯山河。
待他再落地时,周遭妖物已尽数化为飞灰,剑气回溯,尽收于他手中春风。
一千八百年的岁月,能将顽石切磋琢磨,化为世界至为锋利之刃。
同样,也足够将明珠再度蒙尘。
庄衍兮心知身后的少年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化为仙门百家最锋利的那把剑,也将在之后的许多年,一点一点掩藏湮没属于自己的痕迹。
妙妙,在离开之前,我有些话与他说。
两人毫无收敛的亲昵姿态落在少年眼中,莫名让他有些刺痛感,但他还是抿着嘴,朝庄衍兮点了点头。
岑妙妙心知庄衍兮要说的可能是她不知道的事,于是眨了眨眼。
需要我暂时回避一下么?庄衍兮笑了笑,牵住了她的手,不必。
不了不了,万一你要讨论自己小时候玩泥巴的事,我可不大想听。
尽管心里好奇,岑妙妙还是挣开了牵着自己的手,远远走到了另一边。
她的小小私心并不想全方位的侵占属于庄衍兮的所有过去。
所以尽管她对这个一千八百年前的庄衍兮有所好奇,却也仅仅止于好奇。
远处的两条身影几乎长了如出一辙的容貌,似两尊通透的月下玉人,身形也大差不差,只是小庄衍兮的身上暂时还没有后来的萧索平静,也少了束缚力量与欲望之后的温柔克制。
一开始只是这具皮囊令她眷恋,令她色胆包天。
后面又是怎样演化成了如今的心绪,岑妙妙已经无从得知了。
精魄已经彻底融合,不远处的两人还在说些什么,吹着伴随灵泉香气的风,和风中隐约的不见昙气息,慢慢的,岑妙妙眼皮子有些支撑不住,倚着身边的树,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中,岑妙妙感觉自己双脚离地,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她的头倚靠在对方的肩窝,整个身子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托着。
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淡香,她睁开了眼,入目所见是庄衍兮流畅的下颌线条,再往上看去,是他耳边的发丝随着步伐小幅度的摆动。
庄衍兮正带着她在一片黑暗中行走,足下经过的位置,是一片片隐匿的涟漪。
见她的目光还不甚清醒,庄衍兮笑了笑,眸光和煦。
醒了?嗯……因为才醒的缘故,岑妙妙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这是去哪里?是回家么?她的手搂上了他的脖子,交织在他后领的位置,无意识地轻轻挠着那一处的皮肤。
微微顿了片刻,庄衍兮回道:嗯,回家。
原来你那会儿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抿着嘴啊,我才发现。
她说的是一千八百年前那个庄衍兮。
庄衍兮低低嗯了一声。
岑妙妙乐了,她蹭了蹭庄衍兮衣襟上被她睡乱的褶皱,最喜欢你了。
于是,庄衍兮不吭声了。
但她在一片黑暗里,准确无误地看见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最喜欢你了,太岁,庄衍兮。
她又低声重复了一句。
而这次庄衍兮却开口了。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星星。
不是最喜欢她,她是他心里唯一的光亮。
他的怀抱温热宽广而有力。
这一刻,岑妙妙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他是她的金手指,是离群索居束缚了狂暴与冷漠的野兽,是一个眼神便足以蚀人肌骨的心上人。
他所在之处,似一扇因落尽尘埃、收敛日月而高悬的窗。
是她这颗笨拙的落拓星辰坠落之处——倦鸟投林,落入他怀。
我有点想去看雪。
那就去看,现在启程。
声音渐有渐无,又在不知名姓的彼岸击响宿命的晨钟。
山长水阔,春风去无迹,来日绵长,且悠悠。
(全文终)------题外话------谢谢宝贝陪我到这里,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