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

2025-04-02 00:48:18

临近春节的二八向来是华禾的大日子,早上是董事间的股东大会,晚上是员工间的年会,上下都热闹一番,所以基本上不允许请假早退。

今天皮都绷紧点吧,我总觉得今天董事会有大事儿要发生。

底层员工也有自己接受小道消息的渠道,从这些日子上层的变动中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私下的讨论不断,孙总今天来的比秘书还早。

应该也就是些正常的职位波动吧,晚上还有年会呢,早上要是发生了大事,年会还怎么进行?年会就是我们这些虾兵蟹将的战场,你见过哪个公司老总来过?变天的时候,老天爷可不管你是不是晾了衣服。

几人各自缩了缩脖子,专心工作了起来,不再多话。

裴旭军今天起的很早,何萍韵兴致来了,想烙饼,便喊上了老公在旁边打下手,夫妻俩年轻时候就喜欢一块儿下厨,后来人老了才变懒了。

裴旭军揉面技术生疏,费了半天劲才揉完,借口喊裴璋起床,从厨房里开溜出来,迎面碰上他正要去找的人。

裴璋单手系着领带,动作干净利落,三两下系好。

他穿了一身深咖色西服,搭配着墨绿色的领带,低调沉稳中又不乏年轻的时尚感,令人耳目一新。

年轻就是好啊。

裴旭军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儿子,穿衣服真好看。

裴璋眼神微微一动,隐约露出些微不可见的宠溺:嗯,她给搭的,是很好看。

裴旭军看见自家儿子的表情,从天灵盖到脚拇指都哆嗦了一阵,他儿子打小乖归乖,但是从不黏人,也不会把喜恶摆在脸上,再喜欢一件东西也都保持冷静的克制,别的小孩能为根冰棍哭一下午,他绝对不会,一切有害他健康的食物,不需要大人教,他自己就能拒绝。

裴旭军就没见过裴璋这么露骨地表达过喜爱之情。

裴旭军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长叹一声,从欣喜里生出些惆怅来。

别人家对小孩的感慨是:长大了。

裴旭军对小孩的感慨是:盘活了。

你……裴旭军想了想,问儿子,喜欢市中心还是郊区?裴璋只展露一瞬,便把眉梢的生动收敛了回去:怎么了?我看看把哪套房给你当婚房。

裴旭军说,我找大师选的,风水都特好,住进去事业顺利还子孙满堂。

裴璋原本无动于衷,他手里的房产已经置办了不少,用不着长辈给添置婚房,但听见最后四个字,顿时改变了想法:郊区。

郊区地方大,能在家周围买地,给小孩弄个骑马场游乐园之类的。

于是婚房的决定便和烙饼一起出了锅。

何萍韵是个有仪式感的老母亲,小时候喜欢给父子俩买亲子装,长大了这个想法还没断,见裴璋穿一身深咖色西服搭墨绿领带,给裴旭军也搭了一身风格类似的,爷俩赏心悦目地出了门,在一众明面和隐形的护卫中,准备朝华禾驶去。

嗡——清晨的莺啼和虫鸣被这一声震动惊醒。

是一条短信。

裴旭军下意识地看向裴璋,却目睹了后者点开短信后瞳孔震颤的一瞬间,从来镇定淡然的裴璋在这一刻忽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被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

裴旭军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怎么了儿子?裴璋却没有回应,只是盯着手机屏幕,连发丝也陷入了静止。

裴旭军向来不窥探晚辈隐私,但是这次情况好像非同一般,他便探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他惊出一声冷汗。

短信里居然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方斐躺在一间仓库里昏迷不醒,而离她不远处竟然有一条被关在笼子里的巨蟒。

蟒蛇的直径便有成年男人腰围那么粗,大到其皮肤纹理就算是在照片里也能清晰看见,它层层盘绕,竟把自己堆得快碰到了屋顶。

照片另附文字:蟒蛇在进食完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如果在它消化完之前还没找到它,那么它肚子里的可爱小动物的尸体就找不到了。

裴旭军明白过来这条短信的意思,却开始怀疑自己的答案:什么回事……不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是恶作剧吗……他抱着侥幸心理问道,心里却有一道理智的声音,从裴璋近几日的反常行为中推断,这事是真的。

裴旭军话音刚落,第二条和第三条短信紧跟着发送过来,这回只有文字,没有图片:它有点饿了,很快会开始进食,它只是一条蟒蛇,捕猎是天性,不需要遵守人类的法律。

虽然死在蟒蛇嘴里很可怜,但那也是物竞天择,谁也怪不了。

食物链,顶端只需要一个人,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上下山路不好走,你们放弃登顶的话,躺在地上的女人不会出事,但你如果不听话,那就看看是蟒蛇的肚子大,还是女人的命大。

裴旭军看清意思后便发自内心地爆了句粗口,这个在商战中早练就一身铜皮铁骨的中年人竟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慌:什么狗东西不说人话?什么登顶?登他娘个币……儿子,你现在必须坦白地告诉我,这事儿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他们到底要什么?不是我不相信你……裴旭军的声音在看见裴璋煞白的脸色后逐渐变小,他恐慌,裴璋内心的恐慌比他只多不少,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正处于危险边缘……裴旭军这下不仅担心方斐的安危,也担心自家儿子的情绪,便安抚道:你别怕,儿子,能找见的,也别乱,这张图拍到了窗户,从环境入手,很快就能找到小斐在哪的。

裴旭军紧接着又说:我这就把董事会取消,动用所有力量去找小斐,对了还有邱家,小斐不是回邱家了吗?那边邱家的人熟,他们一定能找到小斐被困在哪的。

手机自动息屏,陷入一片黑暗,裴璋轻轻地闭上眼睛,将方才看见照片的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暴虐气息狠狠地压了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经历过一世的磨砺,早已对任何波澜都泰然自若,但看见方斐被绑在蟒蛇身旁的那瞬间,他浑身的血肉都失去了知觉。

……原来被抽走所有生气,只剩下一具枯木般的躯壳留在人间是这样的感觉。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手机捏碎。

不。

他分明心上有火,听见自己的声音刺骨冰寒,董事会照常。

裴旭军刚想说都这时候了还开什么董事会,便听见裴璋冷得让人直打哆嗦的声音:你不是想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吗?……两个小时后,董事会会重新分股,他们整理了四十条你的失职证据,你不到场就是默认,接着七成的股东会反对你的董事职位,你的股份会被稀释分给所有人,最后孙和德持最大股份成为新的董事长。

一道惊雷劈在裴旭军的脑袋里,……你说谁?裴璋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父亲,将对方几十年来的仁善直接击溃,裴旭军觉得自己血压一下子飙升,在身旁的保镖搀扶下才稳住身形。

裴旭军咬着牙,说:所以你给我安排了这么多人,因为一开始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现在就赶去公司,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出乎意料的是,裴璋竟然说:你呆在家里,直接放弃所有股份。

……为什么?裴璋紧握手机,似是攥紧了谁人的脖颈,声音恍若从阴曹地府中传来,带着肃杀阴狠的暴戾气息,不过几句话,便叫人通体生寒:我会让他们知道,碰了我的东西……碰了我的人。

拿命来还。

……方斐镇定剂注射过多,昏睡了整整一宿才醒转过来,她在恢复意识的一瞬间便忆起了昨晚被绑架的经历,于是她只是眼皮颤了颤,没有睁开,装作自己还没醒,竖起耳朵听周遭的声音。

在视觉暂缺的时候,听觉往往出人意料的靠谱,她隐隐约约听见距离自己大约有十米的地方,有人小声交谈。

短信发过去了……让我们……多久?看看他们的反应,如果他们出发去……把人丢进笼子拍照……直接丢?不等了?等,不丢她,丢另外一个,那个于什么的。

走,过去看看,醒了没。

男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于怀秀也是倒霉,明明只是个被打昏的工具人,方斐报了警不得不把她带上一道处理,偏她还知道是谁把她骗来酒店的,你说烦不烦人,丢又不好乱丢,只能当个死人。

这俩人怎么还没醒,你打了几针?都打了两针,药效还挺厉害,要不咱爽一爽吧,都长得挺俊呢。

滚犊子,你想留子孙等着被捉,别连累老子。

开个玩笑,不会叫的我还不愿意糙。

男声又对话了几句,见二人都没有要醒的迹象,便又走远了。

方斐依旧闭着眼,等到确认周围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其他动静的时候,才缓缓睁开一条缝。

只一眼,心跳几乎停了一瞬。

她面前有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面竟然装着一条巨蟒,比她整个人还粗,一口吞下她甚至不费什么力气。

巨蟒盘旋着,将自己缠了起来,蛇头堆在顶部,几乎触到了屋顶。

方斐被这条巨蟒吓得差点发出声音,勉强忍住了,害怕到连牙齿都在颤抖。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巨大的蟒蛇,或者说,在她仅有的人生阅历里,蛇这种东西只出现在餐桌上过,还是经过精细处理的小蛇,这样大的巨蟒终于让她明白了蛇类到底有多可怕。

方斐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复又闭上了眼睛,用黑暗麻痹自己的神经,缓了许久总算是不再颤抖了,正当她在内心挣扎要不要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身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摩擦声,是有人在地上一点点朝她挪动的声音。

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她的后腰被轻轻碰了碰,方斐瞬间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方老师。

几乎算得上是气音,小到被风一吹就散,我是于怀秀。

方斐刚才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了个大概,有人利用于怀秀的微信把她绑架了,且因为她警惕的报警行为,原本可以置之不理的于怀秀现在被迫和她一起处理,不管幕后黑手的目的是什么,绑架方斐干什么,于怀秀都难逃一劫。

方斐想起语音通话里和于怀秀截然不同的声音,猜测到于怀秀应该也是被算计的,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利用来害方斐,否则亲自给方斐弹语音,方斐也不会生出警惕心。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谁。

方斐躺着一动不动,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同样用气声问道:你还好吗?于怀秀停顿了半天,然后说:我听不清你说话,我来说好了。

我醒的比较早,他们都不知道我醒了,说了蛮多话的。

我们现在在山里的一间工厂仓库,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我们面前有一条蟒蛇,我听他们说,好像你被用来威胁某个人,如果对方不按照他们的要求,你就会被喂蟒蛇。

我的下场应该和你差不多,可能会死在你前面。

对方说起死亡这样可怕的事情,竟然也是一副淡定的语气,好像在谈论其他人的处境,真不知道是心理素质强还是其他原因。

我们的手脚上都被栓了铐,我已经试过了,这个铐有空隙,如果不怕疼,可以强行把脚□□,只是脚后跟应该会被削掉一块,会影响走路。

于怀秀云淡风轻地说着,我已经悄悄拔了一半,出了血,怕被发现不敢再试了。

方斐对于怀秀这个女人的佩服程度又加深了一个台阶,真的是个狼人。

至于离开,我从正面看不到门,门应该在背后,但是锁住了,窗户我能看见的有三个,全部被封死了,只有蛇笼后面的一个窗户是开着的,那里正对蛇笼的顶部笼门,应该是他们要站在那个窗台打开蛇笼将我们丢下去,如果蟒蛇动作大,他们可以从窗户跳出去逃生。

其他的线索我暂时没有观察到。

于怀秀和方斐想的一样,苏醒后装睡观察周围环境,能在不引起看守人注意的情况下将周遭环境观察得如此细致,方斐惊讶之余生出许多敬佩来,她被反铐着,背着手竖了个大拇指。

于怀秀宠辱不惊,说:都是没有用的信息,我们就算能挣脱脚铐,能爬上窗户,也跑不远,他们里里外外至少有八个男人,我们一逃出去就会被捉回来。

方斐微微睁眼,按照于怀秀的说法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紧封的窗户,三米高的蛇笼,发现正如她所说,靠她俩自己,逃出生天的几率为零。

方斐背对着于怀秀,回应的声音对方听不见,她便没有动作,强迫自己盯着面前的蟒蛇克服恐惧,顺便冷静地思考着绑架她的背后主谋。

从两个绑匪口中得到的信息是她被用来威胁某个人,那么被威胁的是邱家还是裴家?于怀秀原本签约于一家十八线小公司,拍了《拯救者》之后,今年年初被华禾签约,方斐只一细想,脑袋里便出现了孙和德的名字。

对方是冲着裴家来的,方斐确定。

分明事关人命,一不小心就会被喂蟒蛇,方斐却也生不出半点怨恨,满心满脑都是,他们会用她来威胁裴璋做什么?裴璋千万不要答应,千万不要有事。

然而轮不到她在险境祈祷,两人身后的铁门传来动静,继而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几道凶狠的声音:把人给我扇醒!方斐原本闭上的双眼听到这句话不得不睁开,看见面前站着四个男人,都全副武装,没有一丝皮肤露在外头,脸上戴了面具,连发丝都被头盔包裹着。

声音被蒙在面具里,狠意也透着冰冷的气息。

早醒了是吗?搁我这儿装呢。

其中一人说,看见这条蛇了么,它可饿一周了,你给裴璋打个电话,一字一句按我说的,要是有一个字不一样,我就卸了你一条胳膊喂它。

方斐不愿意给裴璋打电话,让他也置于险境,犹豫地没有吭声。

那人直接掏出把枪,对着地上开了一枪,方斐被吓得一声尖叫,缩了起来,巨响让蛇也掀了掀眼皮,脑袋从屋顶伸下来看热闹。

我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那人说,点头。

方斐再不敢犹豫,立马点下了头。

那人拨号的手机有些特殊,用黑胶布包裹了好几层东西在里面,发出的声音也比一般手机更响更清晰,没一会儿裴璋的声音清楚地响彻在仓库里,是那道沉稳可靠的、和方斐朝夕相处的声音,她不免眼睛一热,喉头哽住。

喂。

裴璋的声音照往常一样,清冷平淡,仿佛万事万物都惊不起他半点波澜。

那人把特制手机放到方斐脑袋边上,然后又拿了一个手机,让方斐按照手机上的备忘录开口:门、门卫有……声音哑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只好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门卫有一份文件,让裴旭军签了,五个小时不准走出裴家一步,你也一样,否则方斐被蟒蛇消化后的尸体,我会寄一份给你们,你可以放心,我会给裴旭军留点养老钱的。

方斐的声音在讲到尸体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平稳地念完了所有。

然而对方似乎捕捉到了这一丝脆弱,在听完这段威胁后,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接着放柔了声音,你冷不冷?在蟒蛇狰狞的吐息声,和数双血腥狠厉的目光中,一道压抑的温柔穿过万水千山和冰天雪地而来,拥了方斐一个措手不及。

蛇会冬眠,你待的地方应该不冷,那就好,别感冒了。

裴璋好像压根不知道方斐被人绑架了似的,像往常一样淡定,他们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怕,也不要想着自己逃出来,你不爱运动,跑不了多远的,还容易受伤。

等我去接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很久。

方斐也没想到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能听到这些话,只是一句简单的不会让你等很久便轻而易举地安抚了她所有紧绷的神经,裴璋还料到她会不惜一切代价逃跑,交代她不要让自己受伤,一切交给他。

方斐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唇齿间一声难以遏制的呜咽泄露了出去,只泄露一声便被绑匪冷漠地挂断。

得到了裴璋的许诺,绑匪也没有对方斐做什么,正要出去等裴璋的消息,其中一个男人突然发现了于怀秀脚踝处的血迹,勃然大怒,对着她一阵拳打脚踢,方斐还没来得及掉两滴眼泪,下意识扑了上去,替于怀秀挡了好几下,其中一脚踹在胸口,踹得方斐隐约尝到了一丝血腥。

绑匪泄了愤,对二人的警惕心也强了,留下两人坐在她们身旁不到一米的地方看守,完全封死了她们出逃的心思。

你、你没事吧?于怀秀忍着疼,看向方斐,小声地问。

方斐摇了摇头,回了一个笑,没笑够两秒,便在对方惊慌失措的眼神里,看见自己满脑门的血,血糊进眼睛,人也晕了过去。

方斐再醒来时是被一阵重物摩擦的动静惊醒的,她睁开眼,看见于怀秀被一捆捆白布死死缠着,嘴里也塞了衣服,两个男人一头一脚地拖着她走向关着蟒蛇的笼子。

于怀秀被绑了个结结实实,连手指头都伸不出半根,只能像条虫子一样蠕动挣扎。

方斐猛然坐起来,头晕目眩,连看人也迷蒙起来:你们干什么!放开她!于怀秀听见方斐的声音,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挣扎着发出一声唔!两人将于怀秀抬到了笼子旁,抬着头的男人爬上去开笼子的小门,另一个男人踢了一脚反抗的于怀秀,对方斐道:轮不到你多管闲事,裴旭军签了合同,你很快就能出去了,这个女人留着没用,杀了最省心。

方斐一点点向笼子蹭过去:有用!有用!她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保证,你们把她跟我一起放了,我有个户头,里面有四千万,都给你们!你们杀个人毁尸灭迹也总会留下痕迹的!不如留着她的命!反正我们也没看见你们的脸,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谁!方斐喊道,我们最多找到你们背后的人,放我一个人和放两个人是一样的,但是杀人和绑架不一样啊,你们拿着我的钱走的远远的不好吗?放过她吧,真的,你们杀了她没有任何好处!方斐对着喊的男人没有反应,爬上去开门的那个倒是有了点动静,门开了一半又关上了,站在窗户口看了眼屋子外巡逻的人,思索两秒,对底下的同伴说:一人一半。

底下的男人摇了摇头:老板让万无一失。

上面的男人只好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抬上来吧。

于怀秀被绑匪抗在肩上,走向爬梯,挪到梯子底部的方斐堵着不让他上去,被他一脚踢开,就在这时,手脚都被困住的方斐却突然猛地站起来扑向他,一把撞倒了扛着人视野缺失的男人。

她竟然硬生生把左脚从镣铐中抽了出来,脚后跟被削去了一大块肉,血淌了一地。

她直直地站着,站在自己的血泊里,手中举着她从绑匪后腰摸到的枪,枪口正对准了绑匪的太阳穴。

方斐喘着粗气,强装镇定:把她放了。

绑匪两人都没意料到这一出,谁也没想到柔弱无骨的方斐真能狠下心一口气把后脚跟削了,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你,把枪丢进蛇笼里。

方斐对着上面的男人说,还有其他武器都丢进去,然后下来把她解开,不然我一枪打死他。

方斐觉得她此番说的话,用尽了她这辈子最冷漠镇定的语气,她从没碰过枪,但她并不是唬人的,如果对方不放了于怀秀,她真的敢开枪。

她以为自己能震慑住这两人,但她没想到的是,话音落地了许久,无论是被枪指着的男人,还是站在高处的男人,都没有半点反应,高处那人似乎才回过神来似的,发出一声嗤笑。

方斐的底气在两人的无动于衷中消散,色厉内荏道:我数三声!你不照做我就开枪……话音戛然而止,方斐愕然地看着面前于怀秀胸口弥散开的鲜红色。

唔!于怀秀的痛呼声也被高处男人掌中冒烟的枪口击溃。

与此同时,被枪指住太阳穴的男人眼中似乎没有指着他的枪,反手劈下,以方斐几乎没有可能反应的速度将人制服。

男人摁住方斐的头将她撞向地面,剧痛之下,方斐听见头顶传来鄙夷的声音:连上膛开保险都不会,还威胁老子。

这次真的太疼了,疼到方斐没能成功昏过去,在半梦半醒间听见笼子开了又关的声音,然后是一声蛇类张开牙齿的可怖声响。

这一声蛇类的吞咽让方斐陷入铺天盖地的恐慌中,她张开嘴想要尖叫出声,却因为疼痛,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拖了一段路,手脚都重新上了镣铐,然后被塞进了车里,一长串山路的颠簸,她明显察觉到后脑的液体浸湿了衣衫,疼得已经麻木了,却又难以陷入昏厥,只能被动听见周围的声响。

这娘们还挺烈,脚都不要了,把她丢山脚?嗯,没想到裴旭军真的签了合同,还没过门的儿媳妇值当他放弃整个华禾?裴璋不会以死相逼了吧?要不然就是下跪求来的,华禾虽然大,但也不是裴家的全部身家,裴旭军真为了儿子选择紧巴巴养老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斐被迫打完电话后,一直都没能空出几分钟思考裴旭军签了什么合同,不是被打晕就是救于怀秀,神志不清地听见合同两个字,用仅存的神智反应了对方的意思……裴叔叔为了救她放弃了华禾?方斐忽然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浑身上下所有的伤痛一齐爆发,几乎将她湮灭。

她从未有过一刻像这般自责。

她害死了一个人,就在她面前被丢入蛇口……又千逃万逃,却终究避无可避,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掌控,还是害得裴璋一无所有……所以她根本就不该靠近裴璋,应该在故事的最开始就离他越远越好。

也许裴璋的苦难并不是作者的过错,他的所有苦难都名为方斐。

方斐永远都是推别人下万丈深渊的那只手。

……呲——突如其来的急刹车打断了方斐的悲恸。

操,怎么回事?!前面有车!这不是座荒山吗?怎么会有人上来?是裴家来人了?不可能!隔了一个市怎么可能立马赶过来?!不会是邱家吧?靠,我听见直升机的声音了?!哪来的直升机?!掉头!走树林!树林直升机停不了!方斐努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却只能看见一片血红,眼角迟钝得刺痛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的原因是眼角受了伤。

裴璋来了。

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裴璋不顾一切地来了。

但她却没有应有的开心,她只有满心的担忧。

别救她。

他们有枪,你会受伤的。

砰——害怕什么便发生什么,一声子弹击中车皮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

在猛烈爆发的枪声中,伴随着子弹射.进皮肉的闷响,方斐躺在车座底下,很快闻到了远超过自己身上的浓郁血腥气味。

枪战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短暂到几个亡命匪徒甚至来不及开枪了结人质的命,就被压倒性的火力结束了生命。

方斐很明显地感觉到,司机是最后一个倒的,因为枪声结束的那一刻,车才陷入失控的状态中,方斐跟随着车摇晃了一会儿,也只有一会儿,很快便模糊察觉到自己所在的车辆被其他车给贴住了,对方车身的摩擦力迫使无人操控的车停了下来。

生理泪水将方斐被血黏住的眼睑冲洗开来,她透着血光,看见有人打开车门,一道身影抵住刺目的光芒,缓缓俯身而下。

是方斐最为熟悉的那个怀抱。

不知是自己疼得发抖还是错觉,方斐察觉到裴璋抱起自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虽然很快便平静下来,沉稳一如既往。

不是让你别受伤吗?不是错觉。

裴璋的声音也在颤抖。

方斐被血迷住了双眼,看不清裴璋眼里的情绪,却能感受到他极致的痛苦,将她也感染得悲伤了起来,忍不住要安慰他,想摸他脸的手伸到一半,余光突然看见一只微微抬起的胳膊,还有金属反光一闪而过的冷色。

方斐其实伤得很重,她替于怀秀被挨了一脚,正中胸口,少说断了两根肋骨,又被摁着头砸向地面,连掀开眼皮都费了半天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见那道冷光后,是从何处迸发出来的力量,就像凝结了一个人骨子里的所有生机,大到惊人,她竟然一把推开了裴璋,往前一扑,就那么直愣愣地挡在了裴璋身前。

她小小的身躯,仿佛挡在惊天骇浪前的一朵小花芽,想要替他挡住天塌地陷的灾厄。

裴璋瞳孔骤缩,心脏仿佛被一枪击穿。

砰——咚——一道人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