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宫变

2025-04-02 00:48:28

既然大家都是意欲屠龙的同袍, 一伙人、好朋友,周书禾当然也要给庄妃行个方便。

就比方说行使中宫皇后的权力,找个由头放宽司绣坊的内外防备, 好让宁潺指派的人,能安安稳稳地把龙袍带出去。

夜色已深, 御史大夫陈常青陈大人的府上灯火通明。

祁遇带着监察院黑甲卫闯进陈府,左右跑来三五家丁,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二, 在被押解于侧后很快就歇下动静,他一路畅通无阻, 开了天眼似的,徐步行至内院的一间暗室。

陈常青听宁廓细讲过庄妃的计划,早早令家中女眷莫要外出, 此时他正小碎步跟在祁遇身后,悄声和他说话。

陛下大病初愈, 虽重执朝政,但放出去的权力没那么容易收回来,便不敢急着处罚太子殿下。

这几日我让太子妃娘娘日夜劝说,今日总算让殿下松动了些许,愿意来我府上一叙,就等您搜出龙袍, 造出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到时我再从旁说服即可。

祁遇颔首:陈大人辛苦,敢问兵力准备得如何了?陈常青愁眉苦脸:东宫属军被陛下看管得极严,太子殿下对我等的谋划又心存抗拒, 他那一千兵马定是动不了的。

只我陈府私下养的府兵五百和宁家家兵两千, 今夜宫变还得倚靠您监察院的黑甲卫才是。

祁遇幽幽叹息一声, 满脸愁绪似是悲从中来:今上好杀伐,而太子仁德,我等不过是欲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正是要相互倚靠才是。

陈常青连连称是,还想跟他奉承两句,却被祁遇含笑制止,他身后的监察院黑甲卫点着火把鱼贯而入,小小一间暗室刹那间灯火通明。

祁遇回头看向陈常青:走吧,咱们去把太子殿下引来。

火光照在他二人脸上,也映出竖立在房间正中的,那件威严的明黄色衣袍。

*太子楚承稷连着几日心绪苦闷,应岳丈之邀前来陈府,和大舅哥一起吃了些酒,又在他的劝说下准备去院子里透透气。

谁知还没走两步,就被一队黑衣黑甲的监察院黑甲卫悄然围住。

祁遇登上都督之位后,监察院的风格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过往那样粗暴的拿刀押人,他们不怎么亮刀,也很少直接动武,而是黑沉沉地压住旁人周身的空间,带来一种仿若实质的窒息感。

你们要做什么?!楚承稷尚且不知道发生何事,却觉得呼吸一窒,有股不详的预感掐住他的心脏。

这种预感在他被带到暗室时达到了顶峰。

黑甲卫压迫两侧空间,木门大大地敞开着,道路尽头一袭明黄亮得刺眼,他恍惚以为是皇帝站在那里,他要杀他,就像当日也是这袭龙袍,也是带着祁遇,还有这黑衣黑甲的监察院将士,拖走了他东宫的一众幕僚。

那些往日进退有度的文人雅士趴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角不放,他们祈求他护住自己,但即使是太子,也没有资格冒犯皇威。

这些日子楚承稷经常想起废太子楚承渊,他唤他哥哥,按照血缘那其实是他的表兄,叫声哥哥也理所当然。

以前他不懂楚承渊目光中时不时泄露出来的、如惊弓之鸟般的紧张,后来他成为了太子,渐渐能够明白,却又时常安慰自己,他是皇帝的亲子,和废太子是不同的。

可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反正东宫总是距离太极殿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

楚承稷闭上眼睛,听着陈常青在耳边的絮絮叨叨。

他说殿下啊,这是庄妃娘娘提前按您的尺寸在宫中定做的龙袍,谁知陛下他又……娘娘不敢私藏,便只好把龙袍送到微臣这里了,这一不小心被监察院的人发现了,我等烂命一条,可您真龙血脉,又该如何是好?陈常青这番话漏洞百出,或许他本来也没想要编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太子和陈家是姻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陈家恐惧天子之怒,便只能让龙椅上换一个天子。

从这件龙袍出现在陈家的这一刻起,楚承稷已经无路可退。

身为储君,本来就无路可退。

他睁开眼,眸中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狠厉杀气,他用这样充满戾气的眼神扫过陈常青,又死死盯住祁遇。

祁都督对此事怎么看?祁遇垂首恭敬道:微臣是陛下的臣子,奴婢是陛下的仆从。

楚承稷严重布满血丝,追问道:那你觉得谁才是陛下。

祁遇抬头看向他,神色是一如既往地平和谦逊,他唇角含笑:或许要不了多久,殿下便能给天下百姓,呈上一个新的答案。

端看您是想,还是不想。

*月朗星稀,万里无云,这本该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楚承稷走在静谧的皇宫中,身后的重重铁甲发出整齐划一的金属碰撞声,其声轻微,甚至没有惊动到任何一个宫人。

这也的确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楚承稷手上的兵力极少,即便加上祁遇带上的三千黑甲卫亲信,加起来也只有六千之数,要攻下京城宛如痴人说梦。

好在他也不需要攻下京城,只需控制住皇宫,让皇帝再一次突发恶疾,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而宫城一向是由监察院黑甲卫和羽林卫值守的,监察院站在他这边,一半的皇宫已尽在掌控。

只是……另一半呢?这一路走得太顺畅了,楚承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人已经被局势推到这一步上,除了硬着头皮往前别无他法。

月明星稀,有夜鸮飞掠而过,碰得近处的柏树树枝微颤,一草一木惊人心弦。

不远处就是太极殿,楚承稷强迫自己不要像只伤弓之鸟一样浑身战战,君子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要更沉稳一点,要有为君者的风范,就像老师们教授他的一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皇帝这样好美色的人,大病初愈这几日也没有心思临幸哪位妃嫔,每晚都宿在太极殿的帝寝里休息。

夜色已深,太极殿早早熄了烛火,只剩那颗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远远望去,映出一片昏黄的光。

楚承稷试图往那处光晕走去。

但他永远走不到那处光晕里。

大批身穿皮甲的羽林卫从太极殿后潮涌而出,压迫着叛军的前路,而他们的后路也早早被军队封住。

皇帝常年放在太极殿护卫的羽林卫、祁遇跟在他们身后的黑甲卫,一赭一黑,各自环成一个半圆,将这区区两千余人围困其中。

月色流淌,金属利器反射出刺目的锋芒,刀、枪、弩、盾和人哀嚎的声音撞击在一起,朦胧的光晕照耀着昏红的血。

楚承稷的目光一直盯着殿中那抹昏黄,有人在里面点亮了烛光,映出更清晰的,他父亲的影子。

直到最后皇帝也没有出来见他一面的意思。

所谓父子之情,大概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少,他终于收回目光,默默听陈常青大声斥责着祁遇,可笑的是,那语气与其说是斥责,到更像是在哭求。

祁大都督勾起一个温凉的笑容,声音平稳一如往常,即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也清晰可见,如同寂静冬夜里的寒风,而人躲在温暖的火炉边时,是不会记得那风中竟是含冰夹雪的。

陈大人,本督不是对您说过么?我自忠于陛下啊。

话音未止,便有黑甲军士从身后袭来,陈常青头颅应声而落,温热的新血喷溅到半空中,又淋淋漓漓洒落在地,没有沾染到面前的青衫文士分毫。

只剩楚承稷一个人,听到了他的后半句。

至于陛下是谁……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便能给这天下,呈出一个新的答案。

*周书禾心中记着事,整夜都睡不着觉,寄月和春叶各自睡了一会儿,轮流陪她熬着,直到寅初时分,派出去盯梢的寺人吴轩蹑手蹑脚地回到椒房殿,把事情的结果告知于她。

太子谋反,皇帝震怒,下令废太子之位,暂押于东宫候审。

吴轩回禀道:陛下本想把太子殿下囚于监察院诏狱,还是祁掌印求情,才能暂居东宫、等候判决。

春叶皱眉不解:去了诏狱的那是犯人,而居于东宫的,即便不是太子也是皇子龙孙,祁掌印这会儿求情,若是陛下心软转念,咱们岂不要功亏一篑?周书禾目光落到她身上,摇头笑道:都多少年了还看祁遇不顺眼啊,要我说你还是得自己想通,不然日后有你不舒心的。

……春叶脖子一梗,硬邦邦地抗议:娘娘,奴婢就事论事,可不是在找他茬。

周书禾敷衍地点点头:行吧,你不是在找茬,你就是蠢,寄月你来解释给她听。

是。

寄月闷笑,转头看向春叶,天家父子的事儿由不得旁人插手,靠得越近命数越薄,虽说现今咱们已经输不了了,但没必要的麻烦总要远远避开才是。

诏狱一直由监察院负责,也就是祁掌印的地盘,把太子殿下放在自己手底下,出了事谁都说不清楚。

春叶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多言。

事情发展顺利,周书禾心下没什么可担忧的,倒头补了个回笼觉,本想定是要睡它个昏天黑地,谁知尚未及巳时,竟不知被哪个没眼色的东西摇醒了。

起床气正盛,她揉了揉眼睛,见是寄月,咬牙切齿道:这才几点你就来叫我?要是没个合适的理由,这个月你就别想要赏银了。

寄月满脸纠结:娘娘息怒,是小殿下,他听说了稷殿下被废的事,嚷着要去找陛下求情,奴婢们拦是拦住了,但他闹得厉害,实在没法子,奴婢只好请您出山。

……忘了还有这一茬。

周书禾无奈,彻底清醒了过来,叫寄月先把岁岁稳住,唤人打水洗漱收拾妥当后,大步走到他的房间里。

寄月和春叶心里门清,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谁去求情谁就同罪,便是岁岁这样的小孩子也难以全身而退,下了狠劲阻止他,在屋内留了两个能干懂事的宫人后,直接把门从外头拴住了。

他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周书禾进屋的时候,孩子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眼睛也肿得跟小桃子似的。

其实岁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哭过了,自从行宫一事后,他便把自己当成大人一样坚强,这叫周书禾有些失落,却也觉得骄傲。

他想要反过来保护那些愿意保护他的人,恰巧,这人里也包括了楚承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