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虽是应了彦桓, 却知道彦桓这么说是在故意让她可怜他。
皇陵那些皇家奴才当中,固然有见他年纪小,又失了势, 就有意苛待折辱他的糊涂人在。
但大部分的人却不敢这么做, 谁知道哪个今天失势的主子,明天就又能得势呢?被宫人偷偷克扣份例,缺衣少食是可能的,却不可能饿到当真要吃树叶子的地步,更不可能当真没有柴烧,不然彦桓早就死在冰天雪地的云州了。
彦桓应该是他独自从云州逃来燕州的时候最为凄惨, 或许当真吃过蚂蚱,当真啃过树皮, 当真吃过草叶子, 也当真挨过冻。
程锦猜过彦桓来燕州的目的, 要是想要回京,来到燕州城可是绕远了。
彦桓他来到燕州,绝对有他的打算。
他应该是知道了顾珏坠马变成瘫子被养在程家的事,程家是无名小卒, 但定国侯府却是赫赫有名。
程锦若是彦桓, 也会先来程家, 在程家观察局势。
这会儿彦桓大概已经根据得到的消息, 猜到成帝与瑞王正在为他的死而彼此猜疑, 那彦桓就会继续留在程家, 等成帝与瑞王猜疑更深, 再做决定。
若是局势有利于彦桓, 那他会找程远揭露身份, 通过定国侯府的路子回到京城。
定国侯与靖阳郡主不同, 他一心想做纯臣,只要找到定国侯,就必然会把彦桓带去京城。
若是局势对彦桓不利,他也能及时得到消息,再另寻出路。
彦桓这么做,不是没有风险。
他的容貌太过出众,哪怕扮做女孩打扮,也有可能被人发现身份。
可他依旧在伤好后选择留在了程家,就说明彦桓有争权之心。
因为程家有顾珏,顾珏的母亲靖阳郡主就是当今圣上同胞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这里看似偏远,却也是离皇权很近的地方。
所以彦桓最好能得到程锦的同情,这样哪怕身份暴露,最起码也能让程锦帮他遮掩,或者帮他逃生。
这对于彦桓是一层保障。
程锦虽然知道彦桓是故意拿他的凄惨身世搏同情,却依旧对他心生怜悯。
这么点的孩子,无所依靠,艰难求生,确实很可怜。
回到了程家,程锦本想让长顺先将彦桓抱去屋里。
但彦桓却摇了摇,竟要执意穿起湿掉的鞋袜,自己先下车。
程锦哪里敢让他这样,忙劝道:你非要自己走,也先等等,等我回去再给你拿套鞋袜过来,这些湿掉的鞋袜是断不能穿的。
程锦便先让长顺将买来的那几大筐山货先送到厨房去,她则带着药箱先回到屋里。
珍珠一直等着程锦,见程锦回来,就立即跑过去接过了药箱。
程锦先从药箱里将草编蚂蚱都拿给了珍珠,笑道:看着好玩儿,就给你带回来了。
呀,跟活的一样。
珍珠忙笑着把草编蚂蚱都收在手里,一个个仔细看。
程锦道:珊瑚的鞋袜湿了,我得给他再送套鞋袜过去。
珍珠就顾着看手里的草编蚂蚱,只应了一声,竟连头不肯抬。
程锦笑了笑,就翻出一套鞋袜,给彦桓送过去了。
彦桓在马车上接过了鞋袜,便小声提醒:姑娘,得告诉郭妈妈一声晚上吃包子吧?不然就误了晚饭了。
程锦笑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你不要着急,换了鞋袜就先去歇着,晚上是不会耽误的。
程锦说罢,就转身先去了厨房安排晚饭,彦桓这才安心穿起了鞋袜。
程锦安排好了晚饭,回到屋里时,就见彦桓已经在炕上乖乖坐着了,而珍珠还在盯着草编蚂蚱玩儿。
程锦便洗过手,又看了一回彦桓脚上的伤。
见彦桓的伤口已经凝合,程锦就放下心。
随后程锦与关嫣对了一会儿账,先前那笔卖药材的钱已经回来了。
程锦将先前欠着珍珠的银子,还给了珍珠后,便出了一笔银子去修路。
如今那段路已经修好了,还余下十五两银子。
程锦听到后,便说:剩下的银子,就拿回来给你们做几身衣服吧,这事就麻烦嫣姐姐去办了。
程锦说着看向了彦桓,笑着问:珊瑚你想要什么样的料子,就跟你关嫣姐姐说。
彦桓看了眼程锦,小声说:我想要靛蓝色的,料子倒没什么。
珍珠听了这话,才不再盯着草编蚂蚱,抬起头:你穿了粉蓝色才好看呢,靛蓝色太老气。
家里正好还剩一匹粉蓝色的柞绸料子,可以给你做夏衣。
你穿了粉蓝色,用珍珠串子帮两个小发揪,额头点上一个小红点,那才好看呢。
到时候我和流月姐姐给你装扮……珍珠越说越兴奋,竟恨不得这会儿就给彦桓装扮上。
因为彦桓生得好,年纪小,看起来又乖,珍珠和流月总拿了他当个布娃娃装扮。
什么粉蓝色粉红色,还有小发揪,都是珍珠和流月给彦桓装扮上的。
彦桓抿了下嘴,就立即往程锦身边挪了挪。
程锦就笑着对珍珠说:这是给珊瑚做衣服,就让他自己去挑,他也有自己的主张。
珍珠虽有些泄气,却仍小声嘀咕:她真的穿粉蓝色好看呀,生这样的容貌就该好好装扮……程锦笑道:他都依着你们这么久了,还不许他自己做回主么?随后程锦便对关嫣说:嫣姐姐就找找看有没有靛蓝色还凉爽料子,给珊瑚做出两身衣服来,你们也都做两身。
关嫣摇头:我就不必做了,让珍珠和珊瑚多做身衣服吧。
关嫣如今只穿着早先换季时,府中依例做下的青色衣裙。
关嫣一直担心因她再拖累程锦和珍珠等人的名声,所以分外恪守本分,平日里从也不涂脂粉,不戴首饰,只怎么不起眼儿怎么穿。
程锦曾经劝过关嫣,不必这么苦着自己,关嫣却不肯听。
关嫣只说她经过那些事,最是知道有些人说的话会多狠毒。
旁人若是涂脂抹粉,穿金戴银,没有人说她们什么。
但是关嫣说,她若是这么做了,别人就会说果真是个妓|子出身,浪荡惯了。
要是只说她就罢了,但是她在程家,怎么能不连累别的女孩儿?那样倒让她心里难安。
而且这对于她并不算什么苦,已经是她从没想过的好日子了。
程锦因此也只能由着关嫣去了,听到关嫣不肯做新衣服,便对珍珠与彦桓说:那你们再做身吧。
程锦说完,就起身去厨房了。
珍珠就忙挪到了彦桓身边,小声哄着彦桓:你就做身粉蓝色的吧,不然粉红色也行啊。
过两天你扎了耳洞,我给你买对珍珠耳坠,配着粉蓝色才好看呢……彦桓越听就越抿紧了嘴,把脸扭到墙角那边。
当程锦和郭妈妈将晚饭拿过来的时候,彦桓竟然没先急着吃野菜包子,而是先挪到程锦身边,小声说:姑娘,我不要扎耳洞……好,不扎耳洞。
程锦笑着应了,然后对珍珠说,你不要让珊瑚做他不高兴做的事了。
珍珠皱眉道:不扎耳洞怎么戴耳坠啊?我都想好她戴什么耳坠了,我自己出银子给她买,一对珍珠的,一对珊瑚的。
我跟她正好一人配两副这样的耳环,又和我们两个名字,多好呀。
她竟不肯扎耳洞,是怕疼么?扎耳洞其实一点都不疼的……程锦轻声道:他好不容易才好些,又扎什么耳洞?他伤那一回,还不够么?珍珠这才叹了口气:皱着眉低下头,不再说话。
程锦就笑着对彦桓说:你珍珠姐姐也是心疼你,有什么好的就先想了你。
我知道珍珠姐姐对我好。
彦桓点了下头,就开始吃起了包子了。
他左手拿着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右手拿着一个包子等着接下来吃,眼睛又盯着一个包子,只等着吃完手里的包子,就再去抓。
因此彦桓被包子噎住,也没有再多出来的手去喝汤。
还是程锦看到了,给他喂了一碗汤。
彦桓这么小的人,最后竟然吃了十个大包子。
程锦也没有拦着他,只等彦桓终于吃好了,便给他倒了杯刺梨蜂蜜水,让他喝了去消食。
彦桓先前应该挨过些饿,后来因为受伤又得忌口,如今是得结结实实地吃撑几顿。
吃过了饭,程锦劝了珍珠几句,便带着人挑拣山货。
这些山货得今天晚上就挑拣干净,洗过了。
有的需要尽快放进坛子里腌好,有的需要快些穿绳晾起来。
程锦、郭妈妈、朱厨娘、关嫣、珍珠、彦桓都到了厨房一起做活。
不一会儿,流月听到了声音也过来了,笑着说:咱家这是提前过年备年货呢?流月也不等别人应她,就笑着看了仍皱着眉的珍珠,笑着问:咱们家的小珍珠这是怎么了?莫非又跟程姑娘闹脾气了?流月说着,笑着看向关嫣:嫣姐姐,你也别费心再教珍珠更多的了。
只把‘恃宠生娇’四个字教给她罢,她必然学得又快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