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妃赵氏, 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女。
据说瑞王妃端庄娴雅,与瑞王感情颇深。
她们赵家贪墨军饷虽然可恨,却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 都是填在了瑞王身上。
自从那在皇陵行宫的皇太孙没了, 整个行宫都被烧了,成帝对瑞王的疑心更重。
瑞王这两年的处境就越发艰难起来了,就再也等不得了。
成帝虽然如今只有瑞王一个儿子,又厌恶那被他流放到皇陵的皇太孙。
可哪怕瑞王是成帝的唯一儿子,瑞王也不能冒犯他的威严。
他才是皇帝,是他从那些虎狼般的兄弟手里夺来的皇位!成帝憎恨那些与他争抢皇位, 让他和自己嫡亲姐姐长久活在惴惴不安中的兄弟们。
如今他竟然从自己的唯一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兄弟的影子。
成帝原就是有些过度偏执的, 甚至可以说, 他是有些疯的。
他的爱恨都很极致, 偏爱先皇后,就散尽后宫,信任重用先皇后的娘家。
偏爱先太子,就因先太子的死, 迁怒旁人。
因先太子的死被牵连的不止有彦桓, 先太子妃的父族母族都受到了牵连。
自从先太子因先太子妃的亡故而颓丧, 先太子妃就成了造成一切的罪魁。
就是因为她的早死, 才让他最看重的长子颓废抑郁。
在成帝看来, 先太子妃既然命薄无福, 那先太子妃的父族母族也是不堪用的无福之人。
先太子在时, 还能护一护先太子妃的娘家。
但先太子一死, 就护不住了。
先太子妃的娘家, 有的流放, 有的退隐。
在朝堂上,已经再难寻先太子妃娘家里的人。
而成帝原本就不太看重瑞王,瑞王相貌普通,人又平庸,比起成帝看重的长子差太远了。
如今,这个瑞王竟然敢忤逆他,私底下竟与各方串谋,成帝怎能忍受?正月里不见血,一般人的斩首都不能定在正月里,更何况是皇亲国戚。
而且即便是落罪的皇亲,也该死的有些尊严,大多私下里处决,哪里能这样在许多平头百姓面前处斩?这也是在折损瑞王的脸面,但这事成帝却做了。
晦气。
长顺停下了马车,在车上绑了块红布,才对车内的程锦说道:姑娘,别的路都封了,想要去咱家里,只能路过法场了。
程家在京城有一处小院子,是程家先前在京城置办的。
院子很小,是先前的大宅子隔出来的卖的,院子也不方正,只三间西向的屋子。
后来程家虽然去了燕州,但程远每次应召回京述职,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便将小院子留了下来。
如今程锦来到了京城,也是先去那里歇着。
程锦听了长顺的话,不由得一叹。
封了别的路,这是逼着大家去观刑了,成帝果然疯得厉害啊。
程锦想着,不由得攥紧了身边彦桓的手。
程锦后悔了,她不该把彦桓带到京城来,不该想着什么他要恢复身份。
这样疯狂的成帝,这么复杂的局势,彦桓若是回到那皇城里,该有多么艰难?这怎么是她让他学得一些马术,以及一个故事的提点,他就能撑过去的?在刚救彦桓的时候,程锦也知道当中的风险,所以就拿了一些将来或许能得到的好处宽自己的心。
她想过将来若是彦桓恢复身份,她还有关嫣、珍珠等人或许会因为救命之恩得到些许好处。
可如今,程锦养了彦桓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在他身上放几分真心呢?将来的富贵有什么要紧的?人死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她还不如把彦桓带回去。
明年,不今年,她给他安排个身份,让他远远走了,去西北做个浪荡游侠儿,从此逍遥自在。
她也可以悄悄在西北或者漠北,给彦桓置些产业,待他恢复了男儿身,也能再那里安下家。
往后若是乱世过去,他们或许还能再见几面。
彦桓这么好的相貌,该多几个孩子,尤其是应多生几个女儿的。
而不是小小年纪就死在漂浮在江面的华船上,尸骨被随意丢弃在江中。
不该或是悄无声息地,或无端背负骂名地死在某次权利斗争中。
程锦的手是冷的,这些年的日子太安稳了,她都几乎忘了那些权势斗争多么惨烈。
但彦桓的手更冷,他一只手紧握着程锦,用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捂住了半张脸,透过车帘飘动的缝隙,看到了外面正在行刑的法场。
因为周围的路都封了,法场周围围了许多人与车马,想观刑的,不想观刑的,都要在这里看着赵家人被处斩。
赵家阖府,不分老弱妇孺均要被处死。
这时被推上了的就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生得倒是清秀,浑身打着颤,被推着走到了行刑台。
他只呜咽地哭了一声,就被砍下了脑袋。
在那台面上,已滚落了几个脑袋,一个面无表情的衙役正拿了铁棍挨个戳起,装进麻布袋子里。
这么个杀法,往后是很难给收拾个全尸了,只能胡乱埋了。
程锦见马车经过了法场,也看到法场上不断被砍下的人头,心中却奇怪地安定了下来。
她在战场时,死的人越多,越是危难的时候,她反倒下手越是稳,越是冷静。
程锦心一静,便觉得她方才都是些痴念罢了。
彦桓这样的样貌,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
他这样的血脉,他就只能去往皇权堆里去争去斗,这样方有一线生机。
不然将来无论谁做帝王,彦桓这个先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一旦被发现,都必死无疑。
到时候不止是他,或许知道他身份的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她程锦、珍珠、关嫣,以及其他和程家有牵扯的人,都得死。
更何况彦桓若是不想去争,就不会寻到程家,也不会跟着她来到京城了。
程锦想,若她是彦桓,也舍不得放弃这近在咫尺的皇位。
法场上那浓重的血腥味,甚至漫到了程锦的车里。
如今的赵家,就是权势争斗中战败者的下场,许多人见状大概都要叹息一声,争那么多权做什么?但那些人是不知道权势的力量,死确实是很可怕,权利是值得人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去一争的。
一旦胜了,那皇宫都不再是牢笼,那是可以睥睨天下的权利塔尖。
程锦见识过这种力量,所以她太知道有些人拼死争夺的是什么了。
哪怕是芮湘曾经悲悲切切的哀叹,说什么她的太后之位并未她所求,她更希望做个寻常妇人。
但程锦知道,芮湘那么说,不过是说给顾珏听,让顾珏来怜惜她的。
若是芮湘当真做寻常人家的妇人,从此天下的供奉不再由她拿了头一份儿,她没了太后的尊荣,芮家也不再得享富贵,芮湘必然不愿的。
程锦想着,手慢慢暖了起来,她还是紧握着彦桓的手,轻声道:别怕,那些血很快就冲干净了。
彦桓低垂了下眼睛,看向程锦,乖巧地笑了笑。
彦桓虽然没有与程锦说话,但这一刻却与程锦想的一样。
他已经从旁人的议论中,知道了正在行刑的竟是瑞王妃的族人。
他这位二叔,太过没用了,已成了唯一的皇子,占尽天时地利,竟还没成为太子,还让他的王妃阖府被杀。
这样的人,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无法再犹豫,他不能继续留在程锦身边,不止是要去争那个位置,也是对程锦的保护。
若是他继续留在程家,由着他的身份被别人察觉,他以及程家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杀。
为了遮掩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不杀了程家所有人灭口呢?如今成帝杀了瑞王妃一家,能气得成帝下此命令,想必瑞王背后必有大不敬的地方。
起因如何也无关紧要了,如今对于瑞王,成帝就是薄情寡恩的父亲。
对于成帝,瑞王就是大胆犯上的逆子。
此时成帝与瑞王已成僵局,再难回转,瑞王又未成气候。
他此时若是恢复身份,倒能有些胜算。
只是,哪怕下定了决心,却还是不舍。
彦桓坐回车里,往程锦身边靠了靠,轻声道:姑娘,先前我怕听到炮竹声,你都直接来捂耳朵。
现在担心我怕血,怎么不来遮我的眼睛?程锦便伸手遮住了彦桓的眼睛,轻声道:别怕。
因为先前一场大雪耽搁了行程,彦桓与程锦这个年是在客栈里过的。
程锦虽然先前对这个状况有所准备,但当天真的下起了大雪,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不止是为了在客栈过年,还因为这么一耽搁,回燕州也要晚上几天了,正月十五是绝不能回去跟珍珠在一起过了。
程锦因要尽力让彦桓他们都能吃上顿像样的年夜饭,一直强撑着笑意。
等长顺等人吃过了饭,各自回屋去,她自己一个人才忍不住掉了眼泪。
但等炮竹一响,彦桓就抱着枕头进到程锦的屋内,来到她的身边,只轻轻说了一句:姑娘,我害怕。
程锦就忙捂住了他的耳朵,轻声道:别怕。
程锦这个时候的眼泪都没来得及擦,眼圈鼻头都是红的。
但只听得彦桓说一声害怕,她还是先顾着他。
彦桓从来都不怕爆竹声,他也从来不怕血。
他只喜欢程锦用温热的手捂着他的耳朵,眼睛,轻声对他说:别怕。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世上当真可以让他怕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