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先去厨房让郭妈妈切盘卤肉,温壶酒送到程远屋里。
程锦就转身去了文妈妈与芷兰、流月歇着的屋子。
程锦走到门口,才慢下脚步,就听文妈妈和那两个丫鬟低声抱怨着。
我还当程狗儿如今做了官,人能体面些大方些,没想到还是一副憨憨呆呆的样子,生的闺女也忒不懂礼数了。
看看她今天这夹枪带棒的样子,哪里有官家小姐的样子?她那是冲着我么?她是冲着侯府来的。
这没良心的小妇,竟全都忘了侯府的恩典。
小时候倒是个乖的,如今竟生得这般刁钻。
我们来了这里,不敬着我们些就罢了,竟还处处刁难我们。
她是在刁难我们么?是在打侯府的脸!别的倒也罢了,程府怎么连粗使丫头都没几个?我们哪里是做些活的人?我的手都粗了许多,费了好多玫瑰香膏来擦,这会儿才好些。
还要三个人一间屋子,我们哪里睡过这么小的房子,我不信这程家就没有别的屋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怎么就我们这般倒霉要跟着来燕州……流月,不好乱说话。
我们是来照顾小侯爷的,我们既是小侯爷的,就要一直跟着小侯爷。
你这会儿倒是个忠心起来了,当我没看到你悄悄抹眼泪呢。
我倒不信,过个十天半个月,你还能说出这番话。
到时候你的手也粗了,你怕是连花都绣不得了。
我们这个月的月钱,还不知道该怎么发呢?我们不能既吃了苦头,手里又没落到钱吧。
月钱?月钱?你们就想着月钱!有这想着钱的功夫,不如都费些心思在小侯爷身上。
小侯爷要是早些好了,我还要管你们叫主子呢。
钱都放在妈妈那里了,妈妈自然是不急的……程锦故意在门口跺了几下脚,做出脚步声。
等屋里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程锦才敲了敲门,进到屋里。
文妈妈,两位姐姐,我来看看你们屋里还缺些什么。
程锦刚进门,就先笑道。
文妈妈冷哼一声,也不言语,转身歪在炕上了。
程锦就笑着看向流月与芷兰:两位姐姐原本都是娇养的,在我们家这般住着,实在委屈了。
哪里有了缺的,只管告诉我,但凡能置办整齐的,我都会尽力想办法置办,女儿家用的物件可缺不得。
流月忙问:你们这里有擦脸擦手的香膏?我的玫瑰香膏已快用尽了,正不知道怎么办呢?程锦笑道:玫瑰香膏那种稀罕物件,我们这里是没有。
但我先前用羊脂膏配了茉莉花和珍珠粉,制了一些香膏来。
比是比不了玫瑰香膏的,可是擦在手上脸上总能滋养一些,且能防冻伤。
燕州的风硬,不涂抹些可不行。
两位姐姐不如去我屋里看看,要是能用就用些,那玫瑰香膏就能省下一些了。
程锦随后走到门口,隔着院子喊来了珍珠。
然后程锦对流月和芷兰笑道:除了香膏,还有些洗头发的澡豆,擦头发的茉莉花芝麻油。
芝麻油是我我们去年夏天炼的,用了些茉莉花一起熬,没有油腻味,只有茉莉的清香气。
两位姐姐要是觉得能用,就先拿一罐子用用。
若是用不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待珍珠过来后,程锦就让珍珠带着流月和芷兰去她们屋里。
程锦还有意压低了声音,嘱咐珍珠:这两位姐姐都没吃东西,你过会儿问问两个姐姐有什么爱吃的,我们厨房又能做的,让郭妈妈单给两位姐姐做来尝尝。
程锦的声音低,却恰好能让流月和芷兰能够听得到。
珍珠微微撇了下嘴,但见程锦对她皱了下眉头。
珍珠就忙笑了起来,对流月和芷兰笑着说:两位姐姐,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你们可得在屋里坐一会儿,我可想听你们说说京城的事了。
流月是连忙先跟着珍珠过去了,芷兰却慢了几步,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文妈妈。
程锦就笑道:芷兰姐姐也去吧,我正好有些话对文妈妈说。
芷兰这才离开了屋子,待屋子里只留些程锦和文妈妈两个人。
文妈妈就坐起了身,冲着程锦质问道:你把人都赶走了,想要对我说什么?程锦笑道:我把人都遣走了,是因为要给妈妈你留给脸面。
我来做什么,妈妈不清楚么?我是来问妈妈要银子的!文妈妈面上表情一僵,随即嗤笑道:银子?什么银子?你们程家的银子怎么可能放在我这里?你当你们程家是什么有钱人家么?丢了银子,竟然找到我这里来?程锦笑道:自然不是我们程家的银子,是侯府给小侯爷的银子。
既然来了我们家,就要做个交接。
程锦说着,拿出今天跟清单一道写出来的那张字据。
程锦笑着把字据递给文妈妈:文妈妈,侯爷给了一千两银子,郡主给了两千两银子。
一共三千两银子,我把字据写给你。
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们就把手印摁了。
银票给我,字据给你,做个交接。
文妈妈瞪大了眼睛,愣了片刻后才说:不,不是,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我没有!你爹爹是不是跟你说了,他把侯爷的银子放在我这里了?你小孩子家不经事,不知道这一路走来要花费多少钱。
这么多人的吃用呢,你觉得一千两很多么?我老婆子还要往里搭些钱,才能来到燕州的。
程锦笑了:原来妈妈你竟还要往里搭银子呢,这是公家的事,哪里用得到你往里搭银子?你这样的忠心,得让侯爷和郡主知道才好啊。
恰好我爹爹正要给侯爷写信,告知小侯爷的状况。
我这就给爹爹说,让他再信里给妈妈你添几笔,为你表表功,也免得侯爷和郡主不知妈妈你是这样赤胆忠心的忠仆!程锦说到这里,嗤笑一声,随后又道:文妈妈你是府里的老人儿了,该知道能从侯府里出来,得了军功做了官的人能有几个?这几个人,哪个不是深得侯爷信赖?我爹爹人更是个实在人,他说的话,侯爷更是信的,侯爷肯定要好好夸赞夸赞妈妈你。
就是妈妈该怎么在侯爷面前周全银子的事呢?这一路我爹使了多少钱,怎么能让妈妈另外用得了一千两银子,妈妈你说得清楚么?文妈妈这才白了脸,慌忙道:我既是侯府的奴才,什么不是侯府的,就是……就是往里填些银子,也不用去邀什么功。
文婆子!程锦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厉声道:给了你脸面,你可别不要脸。
别以为侯爷和郡主遣派你来,是让你来享福的。
竟敢在我们面前充起大来了,怎么?想要用侯府的银子去填补你儿子旺儿的赌债?填完赌债又怎么样?然后还要买院子,置办田地,是吧?旁的银子,你动就动了。
如今你敢欺负小侯爷痴傻,说不清楚话,你就动小侯爷的吃饭银子?看病银子?你不要老命了!程锦站起身,手指着文妈妈,继续道:你当我爹爹真是个憨的?他一路上看着呢。
你在侯府落下多少亏空,你当郡主侯爷不知道呢?不过是念在你是个老人儿,宽宥你一回,你竟然死不悔改。
三百四十五两,你可记得这个数?去年你倒是没少赚呢?怎么?如今百八十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只盯着那成千上万的银子了?文妈妈惊得声音发颤:你,你,你怎么知道的?你都没回过京城,你怎么知道我儿子的名字,还知道……知道去年那笔银子……程锦笑道:我怎么知道的,我确实这些年没回过京城,那妈妈你猜猜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自然是有人说给我爹爹听了,让我爹爹防备着你些。
那个人说文婆婆年岁大了,要是没再没犯大错,就给她留些脸面。
且那个人还能查得了侯府的账目,知道你这次带了多少银子,知道你儿子的债欠在赖青家的赌坊里,还能做主放过你一回。
文婆子,你倒说说这个人是谁?小侯爷如今病成这样了,你竟还敢贪墨他的银子,让他明天的吃食都没有着落。
你对不对得起那个对你网开一面的人?妈妈你可别忘了,你、你男人、你儿子女儿的身契可都还在侯府里!郡主……侯爷……文妈妈又惊又怕,竟被吓得哭出声来了。
除了定国侯和靖阳郡主,还有谁能把这些事给查出来?谁能做得了主能放文妈妈一马?程锦轻叹一口气,拿起帕子给文妈妈擦一擦眼泪。
文妈妈被程锦的动作吓得往后一躲,慌忙道:姑娘,老婆子不敢劳烦姑娘,别弄脏了姑娘的帕子。
程锦叹道:我年轻不懂事,刚才对妈妈说了几句狠话,把妈妈吓到了。
可我也是急啊,生怕妈妈你再走错了路。
妈妈你也不必害怕,如今既然是我来,不是爹爹来,正是爹爹要给您老人家留着脸面呢。
咱们将银子交接好,到时候爹爹去信给侯爷,就说文妈妈你主动将银子做了交接,一分别的念头都没动。
我们也只对外说,是文妈妈你主动拿出来的银子。
再过个一两年,等小侯爷好些,你回到侯府,不还是功臣一个么?程锦说着,声音都放轻了几分:这总比一家子都发卖打杀了好呀……你儿子就算欠赌坊些钱,有侯爷和郡主在,还能让赌坊打杀到你儿子身上?免了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或许你这次能把小侯爷照顾好,在侯爷和郡主面前得了脸。
都不必你去说话,自有懂事的人去免了你儿子的债,宅子也能给你直接送了。
别人巴结你来不及呢,还用你这般舍了脸面去拿银子?文妈妈,你可得想仔细了。
程锦说罢,就只笑着看向文妈妈。
而文妈妈哭得不能言语,一直哭了许久,文妈妈才一咬牙,转身翻起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