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丽丝走出西格尔寝宫时已是晌午,漫天阳光炽热灼人,西格尔寝宫外种植着一片梓树林,此时从树林中传来一阵绿叶的清香,伴随着孩童的嬉闹朝她袭来。
特丽丝自小就没有朋友陪伴玩耍,此刻难得地呆立看了半晌。
但她并不羡慕,只是很冷静地想:如果当年父皇没有和弗兰克斯签订契约的话,也许自己也会经历这样的童年吧?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群魔鬼确实破坏了她的生活。
维尔逊早已先她一步飞出皇宫不知去向,与霍尔尼格的一场交涉似乎令他心情十分不悦。
特丽丝在侍卫的拥护下缓慢行走着,脑中不断回想着她方才与西格尔的对话。
如今内阁政斗形势已十分明了,加西亚国一共有四位公爵、七位侯爵,其中有一半已倒向耶利米,她与西格尔能抓住的只有另一半,好在西格尔似乎在本国也有少量势力暂且能用上。
当然,如果有一日她真能坐上女王的位置,一定要将他的那些势力一一铲除……特丽丝心中思量不断,不知过了多久,她甚至忘记自己走到哪,身边侍卫忽然小声喊了一声:特丽丝殿下?特丽丝抬起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不知何时,她竟已走到迷雾园中,而同时站在迷雾园入口的还有一位青年,他被一群侍卫围在正中间,正温和地看着她。
——倒是和西格尔差不多的表情。
只是耶利米?加西亚做出来却比西格尔丑陋许多。
如果说耶利米像是一把遂着巨毒的钝刀,那么特丽丝就像极了一把锋利明亮的长剑,她毫不遮掩自身气势,冷冷地看着耶利米。
国王现在对外消息还只是失踪,没有人会敢对她这个异常受宠的掌上明珠做出什么。
更何况现在的特丽丝已不是当初的她。
公主这个时间不应该在西格尔殿下的寝宫吗?耶利米看着她,露出做作的神情。
哥哥对我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毕竟父皇现在不在宫中,我自然要多操心于你的事——耶利米顿了顿,不过你看起来似乎与他关系不错,哥哥很欣慰。
他自然不会想到特丽丝会与西格尔结成战事同盟,毕竟他不知道霍尔尼格的存在、也不觉得西格尔一个异国王子有能力干预他国政事。
哥哥不是欣慰、是开心我会嫁到天翼国吧?为什么这么说?耶利米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但是眼神还是流露出一丝诧异。
特丽丝一向知书达理,几乎没人见过她语言锋利地对待别人。
况且这样的事情她本不该明说——没什么,只是看着哥哥近日操劳的模样有些感慨,哥哥像是早已猜测到会有今日的局面,早已井井有条地将各位公爵巴结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父皇已经去世了,而哥哥明日就会登基,特丽丝说,想起小时候我也曾与哥哥一起坐在这迷雾园中嬉闹,却没想哥哥竟是这样壮志凌云的人,那时候确实是我太年幼。
她想,她并未真的对雷利有任何感情。
何况在已知他已死去的情形下,但这几日耶利米的动作却让他明白,对于国王之位他图谋已久,才会在今时今日动作这么利落。
哪怕雷利真的只是失踪,等他回到加西亚国,恐怕也只会得到一个已被架空的王位。
——她只是不太愿意再为人鱼肉,特别是在经历了安娜塔西雅的事后。
如果能成为女王,那么她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
算了,还未等耶利米回答,特丽丝就已耸了耸肩,想来是我太冲撞哥哥,只是但愿即使哥哥哪怕事与愿违,也能如今日一般淡然无害。
她说不上来今日为何会这么厌恶耶利米,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两人看似平静无波,内心却攒了无数情绪吧,而它们一起在今日爆发了。
她转身离去。
妹妹还是等一下吧,从身后传来耶利米的声音,特丽丝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听说你已经看过了安娜塔西雅的日记?特丽丝的手抖了抖。
是那位舞女告诉我的,耶利米坦然地说,你以为救下她的命她就会感激你?她只会觉得你很愚蠢。
我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父皇的下落,他变成怪兽飞走了不是么?真难以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这块大陆。
但它也证明这块大陆生机无限,特丽丝,我知道你讨厌我。
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毕竟你很漂亮——耶利米顿了顿,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他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很认真,你安分一点嫁到天翼国去,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安娜塔西雅的事?特丽丝直直地看着她。
你是指什么?所有。
不然耶利米不会将这件事单伶出来说。
她与这位名义上的哥哥井水不犯河水多年,对他的习性还是有几分了解。
告诉你你就乖乖嫁给西格尔?耶利米笑了笑。
这不重要,耶利米,特丽丝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看着他,只要你能告诉我救下安娜塔西雅,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她死了。
耶利米简短地说。
什么?我说她死了,你听不懂吗?——也许那是一瞬间,也许那是永恒,在特丽丝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漫长时光后,她终于恢复神智。
她看着耶利米,缓慢地挺直了僵硬的身板。
我是让你说出她的下落,不是让你信口胡编。
我没有编造什么,在我眼里,现在的你就像一条败家犬,不值得我哄骗,我只是怜悯你想告诉你真相而已……毕竟小时候的你很光鲜亮丽,父皇还未登基之前你就活得像个公主。
而我却像是奴仆,那时候我很喜欢你,耶利米说,只是后来我们来到了皇宫。
耶利米是整个皇宫唯一一个比她年长的兄弟姐妹,理所当然也是父皇登基之前的孩子。
但他与特丽丝不同,他是父皇酒后乱性与侍女生下的孩子,也曾是不受宠爱的私生子。
从小你就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耶利米说。
两边的侍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等候王子与公主的命令,此刻两人唇枪舌剑,空气中都仿若漂浮着硝烟味。
你是怎么知道安娜塔西雅事的?特丽丝苍白着脸问。
父皇曾在我面前变成怪兽将她……耶利米意味深长地顿住。
于是特丽丝懂了。
她闻到了嘴中鲜血的味道。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国王的身份。
只是比你早一段时间而已。
她是怎么死的?特丽丝轻轻地说,如果你确实知道的话。
逃出宫时被父皇杖杀,没记错的话,她的尸骨应该还在停尸房里。
耶利米忽然凑近她,他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真可惜啊……他在她耳边说,她毕竟也是你的亲生母亲,还曾贵为一国王后。
再抬起眼时,耶利米已恢复了平静的面孔。
他端起伪善的笑容,看上去还是那个慈祥的好哥哥。
——特丽丝确实再停尸房找到了一副前几日因逃出宫而被杖杀的女尸,只是女尸面容模糊,已看不出是不是安娜塔西雅。
她的手指停在了女尸残缺的舌头上,停驻片刻,才状若冷静地抬起手。
殿下怎么哭了?停尸房的主事假惺惺地凑在一旁,关切地看着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
他想不通公主为什么会来停尸房这种地方,还对着一具女尸端详良久。
没事。
特丽丝低声说。
她用手指接住眼泪,走出停尸房,看着泪水在阳光下蒸发。
她在一片浑浑噩噩中想起许多事,年少时父皇还未登基,她不足五岁,与父亲母亲居住在土木屋中,父亲每日早出晚归。
但是晚上总记得给母亲带她最爱吃的黑森林。
她想,那时候母亲一定是幸福的。
从嫁给这个男人、到养育她、再到受辱于他变成的怪兽……最后沦落成女儿身边的婢女——她的心中有多少苦楚呢?她还记得母亲的本名为爱葛妮丝,寓意为高贵纯洁,却没想中年会凄惨至此。
也许爱情是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却还是有无数人不知轻重往火坑中跳。
不知不觉,特丽丝已泪流满面。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侍卫关切地看着她,内阁来报,说斐国的王子前来觐见……哪个王子?特丽丝面无表情地问。
好像是叫斐瑞。
特丽丝没听说过这个名号,想来是哪个不知名的王子吧。
斐国虽不像天翼国国王西平那般离谱,却也拥有二三十位王储,一位不受宠王子的到来实在不需兴师动众。
这种事就让内阁安排不就行了吗?特丽丝淡淡地说。
本来是这样没错……但是斐瑞王子特意说要给您一封信——一封信?没错。
侍卫慎重的将信件递给特丽丝。
特丽丝看着熟悉的信件署名,眉眼跳了跳。
她收敛泪水,打开信封。
好久不见。
对方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