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尔心想,自己也许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次的拥抱与亲吻。
这样的事他也曾在无数过春秋夏冬对妹妹做过,还记得儿时冬日,母亲宫中没有取暖石,他与西维娅依偎在一起,西维娅将头枕在他肩上,怯生生地看着窗外,窗外雨雪纷飞,西格尔紧紧地搂着西维娅的肩,吻着她的额头轻声安慰说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我刚炖的暖汤马上好了。
——我们还会一起度过很多个春夏秋冬。
这些话他在儿时的冬日默念过许多次,对于那时的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一直和妹妹在一起这件事更重要,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想法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稀薄,直至无关紧要了呢?西格尔想不出来。
也许是他征南闯北多年发现这是个弱者任人宰割的世界。
也许他始终耿耿于怀幼时二人一直被欺凌的日子。
也许是他从始至终都觉得,他是不适合西维娅的——他不忍心让西维娅受到道德的谴责,也总觉得她应该去找能对她更好的人,其实息昀就很好不是么?西格尔认真地想着。
没错,息昀就很好,是自己一直以来对他偏见太深。
他这样想着,心情莫名轻快起来,就像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他想,他不会忘记这次亲吻和拥抱,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心知肚明其中的情不自禁与旖旎。
他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心脏被西维娅牢牢地抓紧,可他心甘情愿。
可是不应该的。
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
西格尔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是他对自己太放纵。
甚至放纵到……任由自己去亲吻了西维娅。
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后悔。
西维娅已经长大,他确实该对她保持点距离,只要保持距离……妹妹也一定会转移注意力。
西格尔想着想着,甚至有些喜悦——这份喜悦来得荒诞无理,毕竟许多年以来,西格尔都没真真正正地欢喜过,可今时今日,他像是解决了一个世界难题般地感到欢喜,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去操控自身肉/体——他想,他终于知道怎么对待西维娅。
他感到从心脏处传来的一阵刺痛。
可这都不重要,他想,这都不重要。
他得让西维娅幸福。
与西维娅分开后,他在宫廷小路走了许久,又去迷雾园逛了一圈,还在曾举办晚会的西宫正厅逗留许久,才慢悠悠地往寝宫走。
他看上去十分冷静,甚至脸色还比寻常时要平和许多,路上护卫与贵族朝他谦卑地打招呼,西格尔面色和睦地微笑,所有人都推测西格尔殿下今天应该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殿下看上去心情不错。
有侍卫大着胆子问他。
他浅浅一笑:有么?当然,殿下平日都不会这样跟我们交谈,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很仰慕您。
侍卫冒着星星眼看着西格尔。
西格尔英俊、强大、坚韧,男人钦佩他、女人仰慕他,想来这样的人应该是没什么烦恼的吧?只是之前有些事忙碌,但这两天已经解决了,他看着侍卫,你们平日的工作就是这样巡逻么?他甚至问起了自己的工作,这让侍卫更感受宠若惊。
没错,但是殿下似乎很少在皇宫闲逛,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殿下。
会感到很累么?西格尔问。
不会,因为每天都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啊。
是么?西格尔又露出那样平和温柔的笑,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攻击力,甚至有些虚渺无神,好好努力,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他朝侍卫这样说道。
直至西格尔远去,侍卫还在原地呆愣。
他他他——刚才听见了什么?那个著名的冷面王子竟然在出言鼓励他?还用那样的眼神和语气?侍卫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在原地转起圈圈来,脸也如同红透的苹果。
侍卫真开心啊。
——西格尔殿下。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叫喊。
他停下脚步,因为他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见了脸色同样苍白的特丽丝,她眼神虚妄茫然,却又带着某种特殊的坚硬,她在轻轻的注视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特丽丝又问。
不知何时,他竟走到鸽鸟使殿,印象中这是他与特丽丝初次见面的地方。
隔着铁丝能看见无数翅膀扑腾的白鸽,它们翅膀雪白,在巨大的笼子里与同伴嬉戏玩闹。
正巧逛到这里了,西格尔说,公主呢?我刚与利亚姆侯爵喝完茶,他对王位的见解与我们非常一致,只是提出了非常严苛的要求。
她就这样单枪直入地说出政事,有时候西格尔也会欣赏她的直接。
什么要求?西格尔看着她。
他委实记不起利亚姆侯爵这个人是谁,加西亚皇室与贵族的关系错综复杂,这点甚至比天翼国更甚。
他想让我即位后封他为侯爵、以及将他早已关入大牢的大儿子放出,并封为超品侯爵。
他的大儿子是……臭名远昭的埃德加?阿布利特,去年年初父皇才刚揭露他的罪行,七年来强掳无数未成年少女,娶了三十几位妻子,还曾用魔法灼死过其他伯爵的诸多侍卫。
这个名号西格尔在天翼国也曾听过,那时世间都在传闻加西亚国民众揭露了一场巨大的贵族丑案,当事人埃德加?阿布利特本应立即处死,却被其父亲利亚姆?阿布利特强行保下,罪行改成无期。
西格尔当然知道特丽丝会说出这种事,已表达了对自己的极其信任与诚意,他思量片刻,也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当务之急肯定是你的女王之位最重要,加西亚国还从未出过女王,这件事的难度远超于你上位后赦免埃德加。
至于到时候民愤难平,你完全可以加把火,再将利亚姆?阿布利扶持上位,给予诸多虚职——民众自然会懂这件事的主导方是谁,等到根基稳固,你再趁机铲除他就可以,只要处理得当,这件事不会对你的王位与威望有影响。
霍尔尼格与维尔逊也会帮助你,一切不会有变。
西格尔说。
你看上去倒是胸有成竹。
事在人为,西格尔说,耶利米不是个能担大任的人。
他想起他与耶利米?加西亚的那几次交涉,只觉对方狡诈有余、凶狠不足。
——这点甚至比不上特丽丝。
特丽丝都敢用性命做赌注,可耶利米却不见得敢。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这么说?西格尔看着特丽丝。
可能只是直觉吧,特丽丝苦笑地扶额,看上去有些疲惫,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听说你下午还觐见了来自斐国的王子,好像是叫斐……斐瑞,特丽丝看着天空,碎雪飘落,两人的肩上都残留不少水渍,一个奇怪的人。
提起他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西格尔说。
话题这样转折好像有些奇怪,可这也是因为特丽丝的脸色实在微妙得太明显。
你不也是么?特丽丝直勾勾地看着西格尔,见了你妹妹后,你也与平时不太一样。
两人都对彼此的行踪了如指掌,像极了相互试探和利用的两个阴谋家。
这是西格尔来加西亚国之前没想过的事,他能与自己的前任联姻对象变成这样的关系。
他们似乎是同一种人,这样的人注定不会相爱。
却能在某一刻让对方明白,也许自己并不是被世界孤立的畸形儿。
其实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是那么不能让人理解的事吧?不管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不能。
很多事情本就不可能朝他们想要的方向前去,就像注定逆行的船只。
西格尔忽然笑了,这个笑容纯粹而平静,与平时模板似的温柔谦卑截然不同:真开心能在这个国家遇见你。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特丽丝斜着眼睛看他。
这么说,你也喜欢那个斐瑞?你似乎间接承认了你喜欢你妹妹,虽然她确实很可爱,但你们不是亲兄妹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回答了你也会回答我的吗?特丽丝像个小孩一样问他。
她的脸上满是陌生的稚气,这样的神色本不应该出现在如今的她脸上。
我会的。
西格尔郑重地点点头,像是在回答什么了不起的问题。
他就是我的那个信友,我当然很喜欢他,可我很明白,他这次来找我的目的不会单纯,他想骗我,特丽丝狡黠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被他骗到,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了——她看着西格尔,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西格尔静默的看着雪花,半晌,才笑了笑。
我们不是亲兄妹,西格尔说,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如同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特丽丝却听出了其中可能深藏的宫廷秘闻与坎坷。
西维娅知道这件事么?她问。
她想起上次见到的那个女孩,总觉得那么纯净的少女像是从壁画中走出,本不该被这个世界玷污。
不,西格尔定定地看着特丽丝的脸,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西维娅从外面回来就发现自己感冒了。
外面的雪花纷飞不断,西维娅心想西格尔现在应该也已经回去了吧?想起刚才哥哥的话,西维娅还是觉得脸有些烫,心中也暖暖的。
她想,哥哥爱你这句话中会不会也包含那种爱呢——她想不出,也不敢想。
她在一片天寒地冻咳嗽两声,缩进被窝。
她想,改天也要向息昀和小灰道谢才对。
毕竟他们其实对自己很好,但今天哥哥似乎与他们有点微妙的冲突。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西维娅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潮涌动。
她想着想着,脑袋愈发昏沉。
儿时每当感冒,她都缩在哥哥的怀里入睡,那时灯光摇曳,岁月静好。
她就这样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久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