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夏日最热的时候。
他们钻在昏暗的影院里,看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星际穿越》。
14年的片子,他们都看过,再看也不厌。
施翩喝了口冰可乐,往陈寒丘边上一看,果然是白开水。
这人以前就不爱喝饮料吃零食,她本来以为他习惯节省,后来相处久了,发现他只是单纯的不爱吃。
她打了个哈欠,又困了。
这里的懒人沙发还挺舒服。
余攀和窦桃两人坐在一块儿,窦桃顺带给他科普一些先进的科学技术,两人都非常自觉地不往后看。
陈寒丘看着屏幕,稍许,他收回视线。
她睡着了,趴在懒人沙发上,小毯子只盖住肩头。
他走出观影室,去房间拿了条大点的毯子。
关房门前,他看了眼墙上印象派的画,唇角小幅度地弯起。
施翩一觉醒来,电影到了尾声。
余攀和窦桃小声聊着天,陈寒丘不在。
几点了?她含糊着问,随手拿起边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刚入口,顿住了。
这谁的水杯?她杯子里是可乐。
施翩视线下移,新杯子。
和陈寒丘那个不一样,她放心地喝。
窦桃回头看她:这电影两个半小时,你就没醒过。
不是中午才醒,你昨晚几点睡的?施翩眨眨眼:忘了。
窦桃看她眼下淡淡的青色,问:画不出来?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她小声嘟哝。
窦桃踢了踢余攀的鞋,余攀看她们一眼,懂了。
他起身:我去帮学神,他在处理大鹅。
余攀走后,窦桃往施翩身边一挤,双手捧住她的脸仔细看,她僵着一动不敢动。
施翩:……你小心点,我的脸很贵。
窦桃松开手,无语:你不睡觉,用再贵的护肤品都没用。
施翩换了个姿势,趴着侧对着窦桃。
以前她们在教室里午睡时,总能从这个角度看到对方,她有那么一点怀念从前的时光。
她和窦桃关系的转折点,是一个午后。
午休后的第 一节课是体育课。
每节体育课都只有她们两人留在教室里,一个因为假肢,一个因为紫外线过敏。
她们像平时一样,各做各的。
在窦桃第三次换姿势拿笔的时候,施翩转头看了眼她的手,问:我给你剪指甲?窦桃一顿,也转头看她。
施翩随口道:作为回报,你和余攀替我保密我会说中文的事。
……公主给她剪指甲,说出去谁回信。
那时候的窦桃,戴着笨拙的假肢,不能操控精细的器械,包括一个简单的指甲钳。
于是,她没拒绝。
……窦桃问:你的睡眠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回东川就这样了。
施翩揉揉头发,无奈道,一开始以为是时差倒不过来,后来发现不是。
窦桃:你们谈过吗?施翩一怔,没说话。
窦桃认真道:你说放下了,我相信。
但六年不见的人忽然出现,你们中间还没有任何联系,有情绪起伏是正常的。
施翩垂下眼:没什么可谈的。
窦桃: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可能见面太频繁。
施翩生硬地移开话题,等这幅画画完,我去凉快的地方住一阵,就当采风。
窦桃叹气,终是没多说。
-晚上是鹅肉宴加烧烤。
露台上搭了个烧烤架,陈寒丘和余攀负责翻烤,施翩和窦桃拎着啤酒吹晚风,偶尔聊聊天。
晚上不怎么热。
窦桃感受了一会儿,过阵子应该就降温了,班长结婚那会儿估计天气不错。
施翩:地方定了吗?窦桃:定了,女方家里财大气粗,包了个周边的岛结婚。
班长就说今年同学聚会顺道在岛上办了,他出钱。
施翩感叹:真好,我也想找个富婆养我。
窦桃:你太贵了,富婆也养不起。
施翩撇撇嘴:那就找个努力的富婆。
余攀和陈寒丘也在聊天。
余攀干活没陈寒丘利索,跟他一起学了不少小妙招,这会儿翻烤着串,等待的时间难熬,他没话找话。
学神,我记得高中的班级聚会你也不在。
余攀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我们不是故意不叫你。
陈寒丘:我知道。
余攀看向施翩:当时只有小羽毛不知道。
……高二下半学期,学校组织春游。
爬完山,一群人瘫倒在地,商量着结束去哪里聚个餐。
难得热闹一次,熊相国一张嘴说不过几十张,只好跟着去,看着孩子们。
商量的时候,陈寒丘不在。
等他回来,他们同时闭口不言,像是没有这件事。
施翩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和窦桃躲在阴影里,一个怕人晒着,一个怕假肢晒着。
施翩托着腮,随口问:为什么他一回来你们都不说了?不准备叫他啊,他看起来挺受欢迎的。
窦桃:有其他原因。
施翩问:什么?窦桃没说话。
等下了山,他们坐上校车,一群人趴在车窗前,看陈寒丘和熊相国说他自己回去。
每一次陈寒丘都是自己先回去。
所以他们等他先走,再离开,他就不会发现。
施翩隔着窗户看着阳光下的少年。
他低着头和老师说话,神情安静,下颚弧度锋利。
蓝白的校服干净整洁,裤腿有点短,露出一截冷色的脚踝。
明明是朝气的配色,穿在他身上是冷的。
施翩看了几秒,忽而起身下车。
她走到两人中间,自然道:熊老师,我自己回去。
熊相国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惊喜道:施同学中文进步很大!发音很标准啊。
陈寒丘没看她,转身走了。
熊相国小声问:你不和我们去吃饭?施翩点头。
那到家给老师打个电话。
他叮嘱。
施翩应下,小跑着去追陈寒丘。
他手长脚长,她跑得直喘气,叫了也不理,最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往前走。
奇怪,他人那么冷,手是热的。
少年顿住,回头看她。
深黑色的瞳孔带着凉意。
施翩不怕他,半仰着脸问他:你去不去班级聚会?陈寒丘耷拉着眼,看她藏在防护里那双眼睛,灵动而清透。
对视两秒,他移开视线道:不去。
哦,我也不去。
她说。
和我无关,松开。
施翩和他商量:我松开,你能走慢点吗?陈寒丘:干什么?少女干巴巴道:我不认识路。
……陈寒丘看了眼手腕上的她的手,重复道:先松开。
施翩犹豫两秒,慢吞吞地松开他,动作放得很慢,似乎他步子一块,她又会拽上去。
她走了几步,发现他慢了下来。
施翩藏在口罩下的唇翘起来,这人还挺可爱的。
你知道他们准备去聚会吧。
她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不叫你,你会难过吗?不会。
施翩低下头,仔细看他的校服。
所有人里,只有他穿着不合身的校服,衣袖摩擦得起了毛边,裤腿短了一截,是小一号的码,高一时的旧衣服。
啊,他们担心你付不起钱,怕你难堪。
施翩恍然大悟,那你一直都知道,会难过吗?一班小心翼翼保守的秘密就这么被戳破。
陈寒丘是贫困户,家里母亲病重,每年的贫困生名额都是他。
高一时,熊相国和校长商量,为他母亲发起过一场募捐,这件事全校都知道,除了刚转来的施翩。
少年嗓音平和:我不在乎。
施翩:哦。
你为什么不坐校车回去再回家?没骑车。
这里回家更近,坐地铁少两块钱。
我也坐地铁,一起吧?……五分钟后,两人踏进同一截车厢。
周末,车厢里挤满了人。
施翩钻过人群,站在中间握住杆子,转头寻找少年的影子。
他在最角落里,对上她的视线,停顿两秒,走了过来,隔着两个人。
人多又热,施翩扯了帽子和口罩。
她往边上看,陈寒丘看起来不像是想和她聊天的样子。
十六七的少女,穿着校服,漂亮得不像真人。
人群中一个男人往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频繁几次回头后,他忽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冷漠,毫无情绪。
男人慌忙低下头,避开这道令人发怵的视线。
施翩困倦地低着头,没注意周围。
忽然,柱子上方多了一只手,她听到少年轻声和别人说抱歉,声音似乎就在她耳边。
她回头看,看见陈寒丘。
他站在她身后,手臂和胸膛隔绝开人群。
你在哪里下车?他淡声问。
施翩说了个地址,他说还有五站。
五站后,两人一起下车。
施翩问:你也住在附近?他轻嗯了声。
走出站口,施翩和他告别。
陈寒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进入地铁口,刷卡进去,在反方向的线路前站定。
后来施翩才知道。
那天,他本该在两站之前下车。
……啤酒呢?施翩才和窦桃说了句话,一回头桌上酒没了。
她郁闷地去看陈寒丘,丢了个竹签过去。
陈寒丘随手接住,看了眼她泛红的双颊,淡声道:最近收入不好,省着点喝。
施翩:……嫌她喝得多。
她不满道:一瓶才几块钱!陈寒丘:够我坐地铁到公司了。
……施翩一脸不可思议地去问窦桃:他在公司虐待你们没有?不会不给你们发奖金吧?我们公司福利全行业最好。
那他怎么小气成怎样?窦桃:……可能因为某人酒品实在不怎么样。
因为酒的事,施翩从吃完到走都没和陈寒丘说一句话,明显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要气死了。
窦桃和余攀无奈地走了。
这两个人,和以前一模一样。
陈寒丘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施翩气呼呼地甩了门回家,静立几秒,他回到家里,整理了露台,经过客厅时顿了一下。
沙发上留着她的抱枕,一黄一白,云朵形状。
他垂眼看了几秒,忽然俯身。
修长的手指靠近抱枕,轻轻地戳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软软的,像女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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