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翩来宁水多次,第一次见到陈兴远这么高兴。
她从没见他喝过酒,但中午一杯接一杯,一开始自己闷头喝,后来陈寒丘陪他喝。
施翩心中一动,刚拿过小杯子,心说我也陪你们一起喝。
下一秒,她手里的杯子就换了地方。
陈寒丘:度数太高,喝了就不能去钓鱼了。
施翩乖乖收回手:……好吧。
她想钓鱼。
一顿饭吃完,陈兴远醉倒在桌上。
陈寒丘扶着他上楼回房间,施翩没跟上去。
楼梯上,陈兴远拍拍陈寒丘的肩,想说话,他的头又耷拉下去,好半晌,醉醺醺喊:寒丘,寒丘啊……我送您回房间。
陈寒丘稳稳地托住年年老去的父亲。
陈兴远想说什么,打了个酒嗝又安静下来。
直到进了房间,他说:寒丘,你妈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
要是……要是她能看到多好。
话没说完,他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陈寒丘安静地打理好陈兴远,关上门离开。
下楼时,他在楼梯口站了片刻,轻轻舒出一口气,放慢脚步下楼。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他看见施翩。
施翩蹲在门口,看牧羊犬吃饭,偶尔伸出指尖去戳戳它的脑袋,再说两句话。
乖乖,吃得真干净。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正夸着,她身后黏上来另一只大狗狗。
陈寒丘抱着施翩,因酒意微烫的脸颊贴着她的后颈,轻蹭了蹭,低声喊:小羽毛。
施翩扭过头,看他两眼,伸手揉揉他的发。
他发质柔软轻细,摸起来的手感不比摸小狗狗差。
喝醉了?她转过身去,捧起他的脸。
陈寒丘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长得令人嫉妒的睫毛垂落,呼吸一起一伏,冷白的面容上覆着薄红。
他的脸乖巧地倚在她的掌心。
他不说话,只是看她。
施翩歪下了头,凑近亲亲他的唇,再用鼻尖贴上他的鼻尖,小声道:我困了,你陪我睡午觉吧?她眼神清明,并无半分困倦。
陈寒丘笑了笑,说好。
说起来,两人正儿八经地睡在一起还是头一次。
平时一沾床,陈寒丘便会贴过来,说不了几句话,施翩的小胳膊小腿就被拽住。
这会儿安静地抱在一起,很是难得。
照旧是陈寒丘的房间,暖气无声运作。
施翩半坐着,轻拍伏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施翩拍了一会儿,忍不住拨了拨他的睫毛,再戳戳他的脸:陈寒丘,和你说一个秘密。
他鼻息微重,轻嗯了声。
施翩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那天下雪,我给阿姨弹了《安魂曲》,她一定听到了,对吧?陈寒丘睁开眼,黑色的眼睛里映着她的面容。
多年前,陈寒丘经历过东川最寒冷的雪夜。
母亲去世那一晚,他的心冻入冰雪中,鲜活的、跳动的心脏经历剧烈的疼痛,可钢琴的声音飘上来,轻灵的音符将冰雪融化。
他想,雪会停的,春天会来。
为什么在那里?他问。
施翩抿住唇:下雪了,想和你牵手,就去医院找你。
陈寒丘注视她片刻,温声道:小羽毛想出海钓鱼,现在就带你去。
海上冷,要先换衣服。
施翩微愣:现在?你……为什么又开始解我的扣子。
她茫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是真的换衣服去海上吗,直到他又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是不是有点点突然。
陈寒丘覆上来,轻闻着她的发,唇移到耳侧,用气音道:先上船,船不太稳,我来帮你。
施翩:……也不用那么热情。
他轻轻笑了一声:该挑选渔具了,喜欢哪个?施翩的面颊不可抑制地泛上红色,半晌,犹豫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握住他节节分明的指节。
喜欢这个啊。
他轻点下巴,叹息,知道了。
之后的记忆,施翩记不太清。
她想她不是在冬日出海钓鱼,而是在炎夏,酷暑沁出层层汗意,光照直射,又渴又热。
再后来,遇见了台风天。
她的小船被海浪撞得东倒西歪,发出沉闷的声响。
视线迷蒙间,她越过他的背脊,看到窗外一丝亮光。
这个昏暗的午后,她被困在窄船上,捂住嘴,不能发出一丝声响,只能睁眼,再闭眼。
这道光亮明明暗暗,歪歪斜斜。
层层热潮将她淹没,她要窒息了,施翩哭着想。
-黄昏时分,施翩睁开眼。
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拉开窗帘,透亮的玻璃外是冬日夕阳。
漫天昏黄下,嶙峋的枯树上停着一只鸦雀。
远远地,她瞥见草地上的羊群。
牧羊犬围绕羊群巡视,它身边的男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姿态闲适,似乎走在春天。
施翩轻轻哼了一声,趴在窗户上看他。
看了一阵,门口响起敲门声,机器人先生平和的声音响起:施翩,我可以进来吗?进来吧。
她懒洋洋道。
施翩没有回头,倚靠着窗,看静谧的冬。
机器人先生提着方正的小箱子进来,在桌上放下,它想第一时间通知施翩这个好消息。
小机器人修好了。
它颇有几分骄傲。
施翩眨眨眼:嗯?修好了?一时间,她忘记了夕阳,扑到床边,看机器人先生打开小箱子,双手收拢,将小机器人递到她的手里。
机器人先生贴心地在它的脑袋上插了一根小羽毛。
施翩咦了声:哪里来的羽毛?机器人先生微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从呆瓜的小木屋里拿来的,它好像被我吓到了,啄了我一口。
施翩呆住:啄了你哪里?她慌忙去看机器人先生。
机器人先生:施翩,我是机器人,不会受伤。
施翩牵过它的手,抬起胳膊,左看右看,再让它转身,她的机器人先生确实完好无损。
于是,她捧起小机器人。
你也叫小羽毛。
她嘀咕到,摸了摸从呆瓜身上来的羽毛。
机器人先生道:施翩,它现在可以和你说话了。
它的储存空间太小,我不希望六年的数据丢失,所以花费了一段时间。
施翩微愣:六年……的数据?它小小的身体里,应该只有那句生日快乐。
机器人先生点头,认真道:是音频数据。
黄昏的光束照进来,落在施翩身上。
她低着头,看着眼前被时间腐蚀的小机器人,它浸在橙光里,笨拙而渺小。
许久,她按下开关。
宝宝,生日快乐。
少年的嗓音,干净而温柔。
这句话过后,本该是重复的生日快乐。
她曾一遍遍听他这样说。
但这一次不是,生日快乐过后,响起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旧报纸被揉搓。
响动之后,有了新的内容——施翩,花都枯萎了。
我没养活它们,你别生气。
他的喉咙里发出比旧报纸还要沉重的声音。
没有知觉,没有力量,只剩一具空空的身躯。
施翩,我准备出国了,离你更远。
施翩,最近很忙。
我认识两个新朋友,他们和我一样从国内出来,人很聪明,不是你讨厌的笨蛋。
施翩,你那里天气很差,总是雨天。
施翩,我有点累,我……我很想你。
施翩,学校附近开了一家花店,去上课又要绕远路了。
他们骂我有病,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害怕。
施翩,一年了。
你好吗?施翩,我去看了《星空》系列。
它们比我看见的星空更美。
施翩,新闻说今晚会有流星雨。
施翩,我包了饺子,和他们一起过春节。
宝宝,新年快乐。
施翩,今年夏天很热,注意防晒。
施翩,两年了。
你好吗?……施翩,我们决定回国创业,回东川。
施翩,东川和以前一样。
又不一样。
施翩,我在海上花境买了房子。
你会回来吗?施翩,桃子说今年的同学会你也不会来。
施翩,五年了。
你好吗?施翩,我回老房子给我妈过生日。
我没说过,她说你很漂亮,像小公主。
施翩,我想去找你。
我可以去吗?施翩,曼城下雪了。
冬天好冷。
施翩,桃子说你要回国了。
施翩,六年了。
你回来了。
-农场里,陈寒丘将羊群赶回羊圈。
和牧羊犬一起回去时,遇上从鱼塘里回来的陈兴远。
陈兴远看他一眼,脸色沉闷,看起来不太高兴。
陈寒丘微顿:爸,怎么了?陈兴远不赞同道:不是爸说你,你答应了小乖带她去钓鱼,天都黑了,鱼呢?陈寒丘:……这么听陈兴远念了一路,他摸了摸鼻尖。
陈寒丘准备上楼时,机器人先生正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那个方正的盒子。
他给机器人让了个路。
机器人先生礼貌提醒:施翩醒了。
陈寒丘上了楼,开门进去。
施翩背对着他,长发散落,趴在窗口看只剩下一抹黄昏的余晖的天际。
天要暗了。
醒了?陈寒丘上床,在她身后坐下,顺了顺她睡乱的长发。
施翩的呼吸一起一伏,已经平静下来。
她扭头,对上他深黑色的眼睛,闷声道:你回来得好晚。
陈寒丘轻揉她的脑袋:抱歉。
陈寒丘。
她吸了吸鼻子,我抱抱你吧。
陈寒丘低眼看她,忽而弯唇一笑,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以后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保证。
施翩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陈寒丘,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怎么回事!都要完结了我还在为鹅子女鹅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