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雨势减小。
谭融推开1102的门,手里拎了袋垃圾,扭头说了句回了,刚想关门,对面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对面走出来个女孩子,穿着颜色夸张的睡衣,像三岁小孩画的。
她显然认出了他。
两人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谭融:……靠!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施翩诧异道:你住在这里?……啊,对对,我住在这里。
谭融冷静下来,镇定道,你刚搬过来?以前没见过你。
施翩:搬来不到一个月。
谭融轻咳一声:下楼?施翩:去便利店。
电梯到了,你上吗?上上上。
电梯里,谭融颇有点受宠若惊,本以为他和陈寒丘的关系,这女孩对他印象不会太好,没想到还挺和善。
我叫谭融。
他主动道。
施翩:我记得,我们在美术馆见过。
谭融想了想,斟酌着道:我不怎么回来住,你要是有事需要帮忙……咳,留个联系方式?施翩:行啊。
她从来不搞连坐那一套。
电梯到达一楼,两人友好告别。
谭融眼看施翩撑伞离开,马上回了十一楼。
陈寒丘,你故意的吧?谭融直接输密码进门,把垃圾往玄关一丢,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垃圾没丢。
……问你正事!问。
他言简意赅。
倚在沙发上的男人垂眼敲击着键盘,双腿自然交叠,松垮的裤腿往上缩,露出瘦削苍白的脚踝。
谭融去冰箱拿了听啤酒,打开先喝了一口,快速道:我出门遇见施翩了,我说我住在这里,还加了她联系方式。
……键盘的敲击声停了。
陈寒丘掀开眼皮,淡声问:你有病??谭融骂他不识好人心,万一知道你住在这里,人家想不开搬走怎么办?我是为了谁。
不会。
哟,这么肯定?因为我会搬走。
……靠,这说了等于没说。
谭融:现在说我住这儿。
我们俩的关系,你住我家不是正常?陈寒丘:她不会信。
嘶,我忘了你有洁癖这事。
谭融咕咚咕咚又喝了两口,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陈寒丘:带着垃圾,马上离开。
……这个畜生。
楼下便利店。
施翩转悠着抱了一推零食往收银台一放,走到冰柜前,跟搬家似的搬空了半柜子的冰淇淋。
一抬头,周围的人都看着她。
她吹了声口哨,问收银员:多少钱?收银员迟疑道:全部都要?施翩:全部。
十分钟后,收银员道:一共1573.89,这里付款。
施翩没带伞,拎着两大袋零食走进雨里,回到11幢,电梯到达11楼,打开门,邻居家的门再次打开。
谭融拎着垃圾袋出来,愣在原地。
一模一样的场景。
……施翩决定不和他搭话。
谭融尴尬地笑笑:东西忘拿了哈哈哈……算了,还是别笑了。
-雨日之后,施翩没有再出门。
她老老实实把自己关在家里画画。
白天于湛冬过来打理她,晚上自己躲在凉爽的屋子内吃冰,除了偶尔失眠,这日子还算不错。
这一天家里大扫除,于湛冬里里外外走了三趟。
施翩被他转得头晕眼花,在他即将走第四趟的时候,忍不住问:冬冬,你在找什么?于湛冬停下来,湖蓝色的眼睛严肃非常。
……我帮帮你?她试探着问。
于湛冬沉默一瞬,忽然道:家里可能进贼了!施翩茫然道:家里丢东西了吗?克利切不见了。
于湛冬沉重道,看定位它离我10米不到,按键却没反应。
……那听起来也没有进贼。
克利切是跟了于湛冬两年的扫地机器人,他充满柔情地给它取名为克利切,仿佛这样她家就有了两个家养小精灵。
施翩起身,跟着于湛冬一起找了一圈。
家里确实没有克利切的身影。
施翩看着定位距离,忽然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看向大门,琢磨了一下走廊的距离,似乎在范围内。
于湛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恍然:跑出去了?可惜,走廊里也没有克利切的身影。
两人干巴巴地对着邻居家的大门,面面相觑。
于湛冬想不通:克利切怎么会偏移自动路线?啊,视频,克利切有路线巡视视频!他不相信它会乱跑。
于湛冬调出最近一段视频,施翩凑过去看。
画面里,克利切按照设定的路线打扫清洁,到某个时间节点,它忽然调转方向,朝门口走去,大门打开的时间较长,它趁机溜了出去,挤在边沿一路前行,灵活地进入别人家里。
施翩:……于湛冬:……施翩:……我想起来了,那天下楼正好遇见邻居,是认识的人。
关门的时间可能久了点?于湛冬疑惑:是谁?施翩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谭融和陈寒丘的关系。
说完,她补充:我有他的联系方式,保证把克利切要回来。
等等。
于湛冬忽然指着视频说,克利切进去了。
视频还在继续,在克利切矮矮的视野里,它穿过空旷的客厅,途径沙发,看见一截裤腿,松松垮垮,露出冷白的脚踝,最后它一头撞上某样东西,画面变成黑色,视频结束了。
施翩:……于湛冬诧异道:邻居不是和你一起下楼了吗?施翩面无表情道:他家有客人。
于湛冬观察她的脸色,联想到谭融和陈寒丘关系,忽然明白了。
他安慰道:也有可能是别人。
施翩没多说,她知道一定是他。
除去那截脚踝,谭融显然在看到她之后又返回11楼,不然她不会第二次在门口遇见他出门丢垃圾。
晚点我问问他。
施翩心情郁闷。
本来还打算晚上画画呢,看来是画不出来了。
-晚上九点,谭融熟门熟路地开门进陈寒丘的办公室。
昏暗的办公室内依旧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笔记本电脑还在,桌子前空无一人,他嘀咕:灯都不开,节省也不是这个省法。
陈寒丘?他喊了声,往侧边休息室去,你要是想把这里当家,买什么房子,晚上又住这儿?休息室门没关,谭融径直走进去。
陈寒丘站在窗前,侧脸冷淡,低头摆弄着他的天文望远镜,底下连接着更高级的光电设备。
还在玩数字摄影啊?谭融纳闷地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应该给你颁个勤劳奖,这都几年了。
看到这些设备,谭融不怎么爽快。
那时候他们一穷二白,陈寒丘用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买了这些设备,谭融气得一礼拜没理他。
陈寒丘没看他,道:等会儿,装个零件。
谭融轻啧一声:学计算机真是耽误了你这个未来的天文学家。
谭融走到窗前往下看,高处的夜景美不胜收。
他感叹道: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大半个东川,这样的日子以前哪敢想。
谭融触景生情,想起创业时最难的那个晚上。
当时他们三个男生挤在十几平的房子里,除了上课,就是没日没夜地写代码,重复测试程序,穷得饭都吃不起。
那晚暴雨,另一个同伴精神崩溃。
他和陈寒丘大吵一架,带着数据头也不回地离开,本就濒临失败的项目进行不下去了。
谭融抹了把脸,想说算了吧。
可对上陈寒丘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说不出口,最后只道几天没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谭融醒来。
窗帘被拉开,黎明的光束照进狭窄的窗户,陈寒丘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仰着头往外看。
我们怎么办,他问。
陈寒丘没回头,哑声说了两个字,继续。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谭融问。
陈寒丘头也没抬:话说清楚,什么时候?谭融瞥他一眼:那天晚上你和老三大吵一架,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看见你站在窗前,那时候你在想什么?陈寒丘渐渐停住了动作,看着眼前的黑色机器。
许久,他低声道:那天黎明,我看到了启明星。
声音太轻,谭融没听清。
他还想再问,却见陈寒丘快速装完零件,道:今天不回家,去工厂调试算法,今天测了一个bug,要改。
谭融一愣,移开注意力:非得晚上去?可能要下雨,地方又远。
陈寒丘:都一样。
谭融拿他没办法:带我一程,车借给梦雪了。
谭融在两个街区外下车,看着陈寒丘的车混入车流。
他轻叹了口气,这个人恨不得把命给工作,也不知道为点什么,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隐隐约约间,谭融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算了先回家。
…工厂在东川郊区,陈寒丘到的时候天下起小雨。
他下车,关上车门,往左侧看去,夜幕下,游乐园的高空设施暂停运作,和灯火璀璨的园内相比,空中的钢铁巨物显出几分寂寥。
夜间主管早等在门口,见他看得入神,便道:这游乐园二十四小时开着,每天都这么热闹,夜深了也没什么人。
陈寒丘收回视线,道:你去忙,不用顾及我。
夜间主管应下:老大,有事随时喊我。
一忙就是一夜,夜里雨停了。
天蒙蒙亮时,夜间主管送陈寒丘到门口,两人低声说着话。
正是万籁俱寂时,远处的高空设施忽然开始运作。
夜间主管揉揉眼睛,嘀咕:我困昏头了?头一回看到这个点有人坐过山车,牛啊。
陈寒丘停住脚步,看着微光下的山车缓慢攀升。
游乐场内,过山车上只有一位客人。
工作人员困得迷糊,也纳闷,这五点怎么就有人来坐过山车,还是个女孩,一个人来的。
他仰头看,过山车快到最高点了。
过山车上,施翩坐在第一排。
晨风吹动黑发,她沉默地注视着东川,心中的烦闷无处宣泄。
自从回到东川,她的心像是被挤压着。
当到达最高点时,她握紧扶手。
过山车急速向下俯冲,失重感和窒息感传来,她被腐蚀,被压碎。
施翩大喊出声,声音清亮。
不知道绕过多少圈,她又一次到达顶点,她喘着气,微微睁大了眼,黯淡的天际有一颗明亮的星。
那是启明星。
远处,陈寒丘遥遥望着启明星。
他没告诉谭融,那个最难的夜晚他在想什么。
那日黎明,天没有亮透。
橙色的光从低处开始亮,晨光中几棵树在摇摆,高处的天是暗的,深蓝色的空中挂着一颗明亮的星。
他深深地注视着这颗启明星。
耳边是她的声音,柔软的,有一点粘稠。
她困了,又无聊,嘟嘟囔囔地说,我在西方你在东方。
我看到启明星的时候,你看到长庚星,那就是你在和我说晚安。
哇,确实挺浪漫的。
他看到了启明星,她在西方,或是东方。
他在想,她在和他说晚安还是早安。
-施翩坐了两趟过山车,浑身舒畅。
这是她排名前三的解压方式,屡试不爽,感觉今晚能画出点东西来。
她顺了顺长发,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施翩顿住。
……感觉脚步顿时沉重了。
不远处,陈寒丘倚在车门上,双手插兜,低着头,神色疏冷。
灰暗的天空下,他的侧脸更显冷漠,鼻梁的坡度能让她再坐一趟过山车。
施翩纳闷,这角落还能遇见他?她是不是和魏子灏走太近,所以这么倒霉。
停顿几秒,他忽而侧头看来。
深黑色的眼睛准确捕捉到她的位置。
施翩慢吞吞地迈着步子往他身边走,两人都对视了,也不好装作没看见,毕竟门口就他们两个人。
陈寒丘直起身,几步走过来,淡声问:顺路送你回去?一夜没睡,他的嗓音有点儿哑。
施翩看了眼他眼睑下的青灰色,问:你怎么在这里?加班。
陈寒丘指了个方向,我们公司的工厂在那里,出来正好看见你。
这个点,郊区打不到车。
施翩:……都快六点了,这是什么不要命的工作狂。
她忍不住问:你们公司没人了?需要你这么一个老板来加班,你上学的时候都……她止住话,没往下说。
陈寒丘注视着她的眼睛,随口道:我一个人,加班到几点都无所谓。
作者有话说:陈寒丘:一 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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