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忍!柳庆跌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齿。
爹还是看看这个吧。
钟蔚将研究成果往桌子上一摆,这些人,这是事,都是背地里陷害柳家的。
柳庆越看越惊:这些人都受过柳家的金银贿赂,那晚酒宴的人也没少下手,真是些白眼狼啊。
幕后黑手是皇帝的大舅子樊厚,其妹是宠妃——生意场上,两家算竞争对手,樊家一直被柳家压着。
柳家一垮,樊家就是受益最大的人。
见柳庆将信将疑,钟蔚说:我在御书房里看过奏折,没有问题。
柳庆咬牙切齿:柳三你受委屈了。
钟蔚不想就「委屈」这个话题说下去:在京城西,爹不是筑了小半座城池吗,太张扬了,不知多少人看着呢,得立刻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以此次逢凶化吉为由头,在城中修一座寺庙,或者道观,城池里的屋舍全部开放容纳闲散浪民。
行善积德,别人没话说。
这可是费了近半家产才修筑成的,一旦繁华,堪比小京城。
小京城?京城只有皇帝能有。
柳庆恍然大悟,想起那些使劲撺掇自己修筑小京城的人之中,就有樊厚。
可不是落人话柄了么,皇帝一旦动怒:你一介草民凭什么修小京城?还想觊觎大京城么?那罪就大了。
爹不需费心,我来安排。
你能行吗?钟蔚笑:当然,我让谁都占不了便宜。
要问柳庆为什么同意,一是进了地牢对金银看淡了;二是深信算命先生的话;最重要的是,钟蔚的自信及做事之周全令他愿意放手一搏。
钟蔚雷厉风行,几天就处理得妥妥当当。
柳庆这一次大散家财,最高兴的是九品芝麻官和流离失所的难民,就差敲锣打鼓了。
樊厚闻讯冷笑:柳庆挺宝贝他的狗命啊!那么大的地皮,那么些楼,真舍得!他一直觊觎那个城池。
本想着,柳家一倒,他樊家能趁低接手。
没想,便宜都让老百姓给占了。
他不高兴了,往上参本,说柳庆肆意挥霍,大兴土木,该重罚。
某刺史正在苦恼如何安顿因旱灾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好不容易因柳庆解了围,听了樊厚的参本,当时就怒了:柳庆自觉发愿散家财,还罚什么?你樊家家大业大也该捐出来才是!非樊厚一派也纷纷指责樊厚私心。
樊厚惹祸上身,恼羞成怒,只得让樊妃在皇帝面前吹耳边风。
皇帝被下了一味又一味的猛药,毫无性致。
樊妃却以为皇帝浪在钟蔚身上了,怒不可遏。
钟蔚早就防着了。
宫斗得后妃们来,他物色到一个人选:柳妃。
柳妃是柳庆刚投靠七王时献上去的远房妹妹,失宠三四年了。
要说她也不是泛泛之辈,无子嗣,无权无势,也不受皇帝重视,只靠着柳家的富贵为支撑还坐在妃子的位置上。
不过呢,她很清楚,再不抓紧时间生个皇子,迟早要进冷宫。
知道皇帝新近宠爱钟蔚,柳妃心思儿活,请了特例恩准回家省亲。
不说柳家好一番折腾,就说姑侄二人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时候。
姑侄同伺一人,怎么想都会尴尬。
柳妃却不是一般人的想法,她直奔主题,让钟蔚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给她御寝的机会。
柳妃这般果断,钟蔚就放心了:娘娘想要哪几天呢?六天后。
娘娘切记,御寝前先为皇上补一补龙体。
钟蔚从抽屉中拿出几颗药丸,这是我特地求来的生子丹,融入水中,无色无味,一次一粒,百验百灵,娘娘不久后定能如愿。
樊家扶摇直上,柳家还得仰仗娘娘了。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别互相戒备了。
第六日,柳妃就被宣侍寝,她又惊又喜。
只是晚上,皇帝推脱很累,不想动,柳妃心中焦急,一不做二不休,偷偷将生子丹放入茶中,撒娇着挑拨皇帝性致。
片刻后,皇帝腹下蠢蠢燥热,近一个月的疲软顷刻消失,再看柳妃冰肌如雪,色.心大起,猛扑了过去。
一夜酣畅淋漓。
皇帝以为是柳妃的活儿巧让自己雄伟再起,遂一连数日都招她侍寝,宠幸有加。
柳妃大喜,断粮许久的猫爪儿终于尝到点腥味,对钟蔚更加感激,言听计从。
她性格也好强,好容易得宠,当然得让樊妃插不进腿。
有柳妃对付着樊妃,钟蔚放心了一点。
一连数日没被宣进宫,他以为皇帝终于腻了。
哪知,九月中旬,圣旨又来了,在柳庆痛心疾首的悲愤中,钟蔚心绪不佳地去了。
原来是皇帝的家宴,宴上还有几个王爷和几个未成年的皇子世子。
钟蔚奉旨舞了一段剑助兴,王爷们都知道他是新宠,心照不宣。
皇子们都还小,见游龙惊凤的剑术,惊为天人,纷纷围过去还要看。
钟蔚被闹得烦不胜烦,以利剑易伤人为借口,只想赶紧走人,却听见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圣上,侄儿最近修习武术。
那人身手正好,不知,能否赐给侄儿当师父?钟蔚闻声看过去。
那孩子大约九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眼睛乌溜溜的。
他不是皇帝的儿子,但座位的顺序上看,同辈中,他的位置却是最尊的——看来,他一定是过世太子的独子,乳名顺儿了。
皇帝哈哈大笑:他的剑术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改天我让御林军武艺最高的人教贤侄。
顺儿朗声说:好看就行,侄儿不求多强。
他这一开口,别的皇子也嚷嚷着想让钟蔚教武艺,皇帝大手一挥:钟蔚,明日起,你就去少傅那里领命。
钟蔚当时就想把这熊孩子扔池子里,给皇帝舞剑都够费时费力了,还天天教你们一群破孩子练武,不得吐血?钟蔚拜而推辞,说自己一介草民,哪敢造次,明年若能考取武举,方能承此大任。
皇帝点头,说学习经纶济世才是正道。
顺儿面露委屈之色:侄儿最烦读书了,一听就头疼得不行。
嬷嬷也说,不想学就算了。
可是少傅说,睡觉多了脑子会出虫,让侄儿多动一动,舞剑不是正好吗?这话一出,哄堂大笑,笑得最欢的是皇帝。
反正不是自家儿子,越蠢越好,多一个酒囊饭袋总比多一个经天纬地的眼中钉好。
要说皇帝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顺儿的亲爹,也就是原太子,年少有为、善治善能,他在世时弟兄们压根儿没有觊觎皇位的可能——但是,他死得早,皇帝算是捡漏了。
龙生龙,凤生凤,皇帝曾认真地担心过顺儿会跟大哥一样有能力,现在看来,不如惯着他玩物丧志。
次日,钟蔚被宣进长延殿,原太子喻崇居住的地方。
太子妃难产去世之后,喻崇再未纳妻妾,那时殿内就有点冷清。
他一离世,院中的杂草蹭蹭蹭地长,都高过人头了。
皇帝在场面上从不亏待顺儿,私下却绝对是压制的,只剩下一个奶娘和若干宫女侍卫呆在长延殿。
练武场上,摆着十八般武器,件件有锈迹。
老护卫正抱着手瞌睡呢,听见声响,迷瞪瞪地睁开眼:柳公子来了,这边请。
柳哥哥,你来啦!顺儿飞奔了过来,红通通的脸蛋全是泥巴,眼看就要扑到钟蔚身上,钟蔚一把将他抄起,顺儿双脚离地,啊呀啊呀地乱扑腾,却笑得开心。
四十来岁的嬷嬷气喘吁吁地喊:殿下慢点儿,别摔着了。
顺儿坚持不懈地扑过来。
钟蔚对小孩子不感冒,嫌顺儿聒噪,就让他扎马步,一扎小半个时辰,顺儿的脸都快憋哭了。
钟蔚悠了一圈:嬷嬷是忠诚老仆,五个宫女个个都蔫不拉几,三个护卫兼打杂。
打眼看过去,毫无杀伤力。
只有一个宫女看上去很机灵,嗯,那是皇帝安排的人。
皇帝托人带话,问情况怎么样,钟蔚多了一个心思:殿下还小,做事没个定性。
可能也是草民太过严厉了,扎一个马步就哭着歇了好几回。
皇帝满意地让他一直呆到顺儿嫌烦了为止。
往长延殿一呆就一天,既费精力,更费时间。
钟蔚很烦,索性更加严厉,怎么狠怎么来,直把顺儿练得眼泪汪汪,噗通一声,摔得一身是泥,监视的宫女给拿衣服去了。
钟蔚把顺儿拎起:还想不想草民教了?不想的话,就赶紧跟圣上说。
顺儿一抹眼泪,笑了:想!……柳哥哥,我告诉你,刚才那个姐姐是坏人。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悄悄的,别让别人发现。
顺儿跳下来,眼睛直放光,那股傻劲瞬间就消失了。
顺儿拉着钟蔚飞快跑到一个旧厢房,推开一个门,却是旋转式的设计。
钟蔚眼尖,注意到这门是阴阳门:就是有机关,一般人推开就进里屋去了,而知道玄机的人控制机关,推开,却能到达另一个地方。
果然,门咔的一声轻响,眼前是一条窄窄的通道。
走了一柱香的功夫,豁然开朗。
通道的尽头,是一户普通人家的院子,高墙大院,一棵雪松极高,松树旁边,是一张木桌,木桌边,站着一个人:阿含阁的阁主,翩翩贵公子。
阁下若想找我,不必用这么费劲的法子吧。
钟蔚嗤之以鼻。
你不惊讶?钟蔚弹去身上的落叶,不经意地说:万事别太做作,容易被人看出来的,若想见我,直接去柳家方便多了——还是说,你想让我知道这个秘密。
公子大笑:跟你说话就是不费劲,我们殿下等你很久了。
一个老仆推着木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三十出头,悬胆鼻,丹凤眼,面容极俊朗,轮廓跟皇帝有几分像。
只是皇帝面相阴冷,这人面相磊落。
顺儿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公子微笑:柳公子,这是太子殿下。
已过世的太子喻崇?残废了?他的过世是障眼法还是阴谋?不过,这面相以及顺儿的这亲热劲,倒是做不了假。
钟蔚袖子一拂,施了一礼,喻崇一抬手:何必多礼,我们见过的。
钟蔚略一回想,第一次见面时,公子旁边有个面部表情僵硬的护卫,难道是喻崇易容的。
也就是说,刺杀皇帝这件事是喻崇安排的了。
公子带顺儿离开后,钟蔚开门见山:太子殿下,我不喜欢这种见面方式,太危险了。
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喻崇拿一双亮亮的眼睛看钟蔚。
万事都难免疏漏,孩子最无力自保。
还以为你很讨厌顺儿呢,原来也是豆腐心。
我从没在这里见过外人,你是第一个。
喻崇翘起嘴角,拍了拍腿。
这种第一没什么好自豪的。
哦?已死之人复活,不是大吉,就是大凶。
依当下情形,只怕是要连累我柳家了。
喻崇哈哈大笑:你这就错了,我从未死去。
☆、商贾之子【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