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围场事件终于在皇帝的亲自督导下翻了案, 不是卫持杀死了仙师的药引,而是那仙师与安国公有旧怨,欲杀世子泄愤。
卫持才把薛宝儿送回公主府, 他的另一个随从百岁便迎上前来,把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联合调查结果禀报给了卫持。
那仙师死了没?卫持先一步下了马车, 挑开车帘,朝薛宝儿伸出手去。
早有下人搬了脚凳来摆好, 卫持假装没看见,等薛宝儿碰到他的手便将手臂朝她背后探去, 顺势一抬, 将薛宝儿稳稳抱下马车。
薛宝儿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地上了, 接着手心一热,又被人牵起了手。
少年五指修长, 手掌虽不是很宽大,却足够温暖,在寒风料峭的冬日堪比手炉了。
从皇家围场回来,卫持就喜欢牵着她的手, 在外面还好,回到公主府几乎走到哪儿牵到哪儿。
那种高调的喜欢和维护从来不加掩饰。
公主府伺候的下人都极有眼色,忙撤了脚凳远远避开,倒是百岁有些不适应, 张大了嘴巴呆呆看了一会儿, 被长命用胳膊肘狠狠拐了一下, 才回神, 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已经死了。
那国舅呢?卫持牵着薛宝儿的手,慢悠悠走进垂花门, 仙师可是国舅推荐的,国舅不会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吧。
听到国舅两个字,薛宝儿忽然停住脚步,卫持跟着停下,垂眼看她,薛宝儿也正扬起脸朝他看过来,紧绷的小脸上分明写着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卫持噗嗤笑了:外头冷,有话到屋里说。
薛宝儿哦了一声,乖乖让他牵着走进暖阁,百岁跟在后面,嘴上没停:刚刚得到消息,禁军统领换了人,国舅一大早被大理寺请去喝茶,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皇后呢?皇后有什么反应?进到屋中,卫持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不等他再问,薛宝儿已然抢先道。
百岁没回答,只抬头看了卫持一眼,见卫持点头才道:听说皇后脱了簪环,赤脚素服跪在养心殿外向圣上请罪,圣上似乎动了真气,过了半个时辰才命人扶皇后回宫,竟是见也不见。
皇后金尊玉贵哪里经得住这番折腾,也病倒了。
听到赤脚两个字,薛宝儿小小打了个寒战,卫持笑着端了杯热茶给她,薛宝儿喝下一口,才终于不觉得冷了。
百岁那边的禀报却还没完:皇家围场属五城兵马司管辖,马球赛当日出了行刺之事,五城兵马司玩忽职守在先,未经调查谎报实情在后。
圣上大怒,将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调去西山大营任职,都指挥使一职由原副指挥使接替。
哦?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也换人了?卫持闻言挑了挑眉。
薛宝儿仰头看他:这个人跟你很熟吗?卫持摇头:只有几面之缘。
可他是皇后的表妹夫。
国舅识人不明引妖道入宫,置君王于险境罪有应得,可五城兵马司只是玩忽职守,怕被连累才谎报实情,如今又戴罪立功,查明真相,罪不至此啊?百岁也有些意外,喃喃道:兄长被撤职查办,表妹夫被贬到西山大营,自己又冻病了,皇后过阵子恐怕得去护国寺烧烧香了。
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是皇后的表妹夫?薛宝儿深深吸气。
好家伙!难怪皇后陷害卫持那么多次,还能做到滴水不漏。
她再次看向卫持,卫持也正好在看她,目光在空中撞到,卫持忽然垂眸,声音莫名往下沉了沉:好。
我知道了。
百岁以为这句话是対他说的,立刻躬身退出了暖阁。
禁军是皇后的人,五城兵马司也是,还有那两个惨死的宫女,杨尚仪的暗示……薛宝儿话没说完,忽然感觉眼前一暗,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卫持抱住了,原本不应该属于少年的那种磁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乱想了,不是皇后,我知道是谁。
是谁?薛宝儿气得直推他。
事实就摆在这里,卫持为什么就不愿意面対呢?越推対方抱得越紧,紧到薛宝儿感觉透不过气来,这时候门外有人通报:世子爷,蒙让先生求见。
不见!卫持几乎脱口而出,情绪也变得暴躁起来。
世子,蛊铃是不是在你手里?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声音忽然响起,几乎是在哀求:那个东西很危险,不能带在身上,你把它还给我,好不好?蛊铃?薛宝儿终于想起来,当初那个被薛蟠从街上领回来给卫持治病的郎中,好像就是这个声音。
他说着官话,尾音却不自觉地轻轻上扬,给薛宝儿留下了那么一点点印象。
你现在离开。
从前的事我只当没有发生过。
卫持声音平静而冷漠,抱着薛宝儿的手却在不断收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宝儿要是还猜不出来卫持怀疑的人是谁,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可有人会一边害人,转眼又跑来施救吗?若这个蒙让有心置卫持于死地,那么在围场他已经成功了,又为何大费周章地装成什么游方郎中救他?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我可以离开。
蒙让的声音再次隔着窗棂传进来,但我想在离开之前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身世的秘密。
薛宝儿一惊,也顾不得呼吸困难忙竖起耳朵听,蒙让的话忽然被人打断了,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过了好久,卫持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
薛宝儿长长吐出一口气,挣扎着抬眼看向卫持,小声道:蒙让就是那个游方郎中,上次是他救了你。
卫持点头,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诧异的表情,倒是薛宝儿有些惊讶:你知道?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人。
卫持想起蒙让常対他说的那句话。
——你们中原人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觉得很有道理。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更不能有软肋,尤其是那种人人都知道的软肋。
薛宝儿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所以他想杀的人,是我?是了,那天哪怕卫持稍微犹豫一下,或是受蛊铃干扰速度慢上一点,她恐怕就要被甩下马背摔死了。
可那些怪物又是怎么回事呢?対付她这么一个弱质女流,惊马足够了。
而且从那天的情形看,若没有蛊铃在手,卫持和她一个也别想走出皇家围场。
事情越来越复杂,薛宝儿想到头疼,无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告诉卫持关于他身世的秘密。
対手的身份破朔迷离,实力强大,心思缜密,占尽了先机。
若她和卫持还是这样你知道一点,我知道一点地胡乱拼凑信息,早晚被人一锅端,谁也别想活命。
尽管揭开旧日伤疤,卫持可能会疼上很长时间,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卫持。
薛宝儿伸手搂住少年劲瘦的腰,轻轻唤了一声。
卫持还是第一次听薛宝儿唤他的名字,忍不住垂眸去看她的眼睛。
少女大大的杏眼中仿佛含了一汪秋水,秋水明媚映出他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什么?卫持好半天才道,又想说喜欢我,离不开我是吗?少年眼中满是欢喜,好像盛着一片星海。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她别无选择。
薛宝儿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做出决定之前喜欢思前想后,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一往无前。
她选择不看卫持的眼睛,将脸轻轻埋在他胸前,让他以习惯的维护姿态保护着她。
卫持,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听了别生气。
我想了很久,这个秘密你早晚会知道,与其让你从别人口中听说,还不如由我来告诉你。
其实、其实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你是皇帝的儿子,亲儿子。
话音未落,薛宝儿明显感觉到抱着她的人手臂轻颤了一下,她咬咬牙,继续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蒙让、长公主、安国公,甚至皇帝。
我猜想。
薛宝儿松松环着卫持的腰,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好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他们不告诉你实情,可能与你的生母有关。
那个要害你的人,不管是谁,也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会害你。
薛宝儿放缓了语气,本来不忍心告诉你,可我脑子笨,好多事都想不明白,又怕你蒙在鼓里受到伤害。
薛宝儿把想说的都说完了,剩下只有静静等着,等卫持自己消化,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