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
秦夫人手里拿着一只玉碗, 闻言抬头, 微微笑着颔首。
小玉鸾紧紧挨在她身边, 撅着小嘴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在娘亲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 用手拨一拨碗里的果脯, 拿起一块塞进嘴巴里慢慢嚼, 被甜甜的果脯安抚了心情,总算舒展了眉眼,但也还是没有平时的活泼。
温念在秦夫人身侧坐下, 爱怜地捏捏玉鸾头顶的小丸子,她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儿的庄头看阿鸾和阿虎可爱,给他们两个用红纸扎了灯笼玩。
两小的新得了宝贝, 提着灯笼满院子疯玩, 阿鸾跑的太急摔了一跤,灯笼烧掉了。
秦夫人哈哈地笑, 不仅不觉得自家女儿可怜, 而且觉得她搞笑:伤心地哭了很久, 非得用吃的哄才能好。
小孩子的脑袋装不了很多东西, 这小的注意力完全被甜甜的果脯吸引住了, 忘了刚刚灯笼没的伤心。
这会儿大人们用她哭鼻子的事情取笑,她只是抬头茫然地看了眼哈哈大笑的秦夫人, 低下头继续吃果脯。
玉碗里的果脯只有一点点,小玉鸾很快就吃完了。
只吃这一点当然不够, 她回身抱住秦夫人的大腿, 娇嫩嫩的道:还要。
秦夫人摇摇头,把玉碗递给一旁的奶娘,两手空空对小玉鸾说:没有了。
小玉鸾不信,扒拉秦夫人的手要她把手摊开,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看了好久才接受事实,她眉毛下压,露出委屈的表情,没。
她记得刚刚吃的果脯是装在玉碗里,主动离开秦夫人的怀抱去找拿着玉碗的奶娘,小手高高举起,道:要。
奶娘坦然地把碗给小玉鸾看,空的。
不要。
小小的一团对空碗没有兴趣,对刚刚还有的果脯有兴趣,她推开空空的玉碗,转头盯着温念看,或者说,盯着温念吃了一半的糕点看。
可怜兮兮的眼神叫人心软,但要投喂小玉鸾得经过秦夫人同意,温念看向秦夫人,用眼神询问她。
她人小,晚上吃多了要积食。
秦夫人特别无情的拒绝了,要不是小玉鸾哭得可怜,前边的一点点果脯也不会有。
温念稍作犹豫,把手里的糕点吃掉,然后像秦夫人那样摊开手,道:没有了。
小玉鸾黑黝黝的大眼睛瞅着温念的嘴巴,明明知道是眼前的大人独自把糕点吃掉了,但却没有哭闹,沮丧的鼓着一张包子脸要找哥哥:哥哥呢?秦夫人抬手一指,把拖着灯笼萤火虫似的满院子乱窜的秦玉虎指给她看:你哥哥在那儿辣手摧花呢,说了好几遍都不听。
说是辣手摧花,其实不对,秦玉虎很爱护花花草草,看见喜欢的要摘下来,虽然不知道他要花做什么,但非常懂事地每株只摘一朵。
小玉鸾捕捉到了哥哥的身影,迈着小短腿要去找哥哥玩,可是刚走了两步,就看见秦玉虎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抓着小花儿,一颠一颠地跑回来了。
他停在秦夫人跟前,高举左手,把花送到秦夫人眼皮底下,道:娘亲,给你花花。
……秦夫人沉默片刻,从秦玉虎手里接过花,弯腰亲了亲他肉嘟嘟的脸颊,轻声道:谢谢阿虎,娘亲爱你。
温念在侧旁羡慕地看着秦夫人母子的互动。
这时,她感觉到有人拉她衣角,低头去看,发现是一只白嫩嫩的小团子,嗯?小玉鸾?小玉鸾羞涩地伸出一只拳头,等温念会意伸手去接,她才慢慢张开手——一坨被蹂躏出汁液的花瓣落在温念的手上,散发着略带苦涩的香气。
温念看着手里不成形的花,心突然软成一滩水,谢谢小玉鸾……话没说完,小玉鸾已经跑回秦夫人的身侧,奶声奶气地问秦夫人要花。
突如其来地,温念很想要收养孩子了。
想一想,即使不是亲生的,但她和陈泽升把他们从小小的,不懂事的,教养成会用嫩嫩的小嗓音奶声奶气地喊爹爹、娘亲。
委屈的时候为躲在她和陈泽升的怀里大声哭泣,要用吃的才能哄好,高兴的时候哈哈大笑,主动和长辈分享所有的新奇发现。
要是教养的好,还会心心念念想着他们,甘愿彩衣娱亲……小孩子觉多,疯玩了好一会儿,现在一左一右靠在秦夫人怀里便忍不住小鸡啄米打瞌睡了,秦夫人把两个孩子交给奶娘抱着,和温念道:陈夫人,阿虎和阿鸾困了,我先带他们回去休息。
好。
温念点头,目送秦夫人等人回房之后,便也回房休息。
睡前,她打定主意,什么时候陈泽升来了,她就和他提一提收养孩子的事情。
半夜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温念隐约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吱呀声,然后是门重新关上并拴上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从门口缓缓走到里间,温念听得越来越清楚。
忽然,脚步声在她的床边停下了。
有人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
当温念意识到这件事,顿时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她猛地睁开眼睛,抽出枕头底下防身的匕首,翻身看向床边。
那是一个极具压迫性的人形阴影,动作熟稔地脱衣服,站在床前把微弱的月光全部挡住,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温念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正想大声尖叫呼救,就听得站在床前解衣的黑影出声了:是我。
是陈泽升。
……温念认出了陈泽升的声音,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间,喊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生生憋出了眼泪。
怎么哭了?陈泽升把温念脸上的眼泪拭去,低声道:我吓到你了吗?温念嗔他,……嗯。
以为我是歹人?陈泽升拉起被子的一角,迅速躺进去,揽着温念的肩膀,动作轻柔地把她手里的匕首拿走放回枕头底下,匕首收好,别伤到自己了。
温念:哪有人一声不吭跑来,偷偷摸摸站在人家床前脱衣服的?陈泽升从来回府都有很大的阵仗,整个府邸灯火通明,府里的太监们在门口等着迎接,生怕怠慢了陈泽升。
这次却偷偷摸摸地来。
而且,她以为陈泽升不会这个时候来茶庄,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床前的人,十有八九是歹人啊。
……我来看看你。
明天一早就走。
陈泽升轻轻地笑,解释道:情况特殊,不好让别人知道我来了。
哦。
温念重新躺回床上,那就早点睡吧,明天早起呢。
说说话吧。
陈泽升抱着温念的腰让她靠在他的肩上,道,明天起床你看不到我了。
说什么?困意来袭,温念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都可以。
陈泽升其实没有特别要说的事情,他只是想听听温念说话。
那……温念想了会儿,从浆糊一样的脑海中翻出收养孩子的事,闭着眼睛道:相公,我们物色几个合适的孩子,收养他们吧?陈泽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问:怎么突然想要收养孩子了?今天看秦夫人带孩子,忽然觉得孩子特别可爱……温念回答,而且,我们现在收养孩子,以后他们长大,我们也差不多老了。
嗯?陈泽升掐指算了算,道:娘子今年十八了?嗯。
温念前些日子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当时陈泽升离京替皇帝办事,没来得及为她庆祝生日,只准备了一份礼物,我十八了。
那确实是合适生孩子的年龄了。
陈泽升感叹,不知不觉,你我已经成婚一年有余了。
不过,孩子的事情不急,等京城里的风云尘埃落定,我们再做打算。
温念本来的意思是让陈泽升先物色着,有合适的再收养。
不过这段时间陈泽升的精力肯定都在皇宫那边,着急收养孩子反而不好,我就是提一提,具体的你安排。
对了。
陈泽升不舍得两人之间的话题那么快结束,提起了宫里的事情,皇上确定了太子的身份,也在朝臣面前为太子洗清了当年蒙受的冤屈,昭告天下的圣旨应该过几天就会发出来了。
贵妃娘娘呢?温念不太关心太子如何,她更想知道皇帝如何处置贵妃娘娘。
陈泽升:皇上把贵妃娘娘交给太子处置了。
太子……他顿了顿,道:太子将贵妃娘娘挪了地方,将她安置在阴宅。
温念:阴宅?人住的叫阳宅,所谓阴宅,就是死人住的地方。
阴宅的讲究有很多,细说的话,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说的清楚,让贵妃娘娘住阴宅,说明在太子心里,贵妃娘娘已经是死人了。
只是太子一时半会还没想好贵妃娘娘的死法。
温念:原来,如此……说完这句,温念就睡着了。
贵妃娘娘估计还有一段时间。
太子登基之后才能腾出手处理……陈泽升话说了一半,发现温念已经睡了,他无奈地看了会儿温念的睡眼,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叹气道:好梦。
陈泽升浅浅睡了两个时辰,他离开的时候天都还是黑的,回到京城也只是刚好赶上早朝而已。
这一天的早朝因为太子和镇西王世子分外不平静——即使太子在众位朝臣面前恢复了正身,也仍然有人坚持支持镇西王世子。
站在太子一边的,认为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日后继承大位毋庸置疑,亲王世子完全可以靠边了。
站在镇西王世子这边的,则认为既然皇帝以选拔储君的名义召了亲王世子进宫,那么不管太子不太子,世子们理应有权利和太子平等竞争储君之位。
他们坚称太子多年流落在外,没有正经接受过皇室教育,对帝王权术一概不通,远不如镇西王世子。
太子若成储君,国之将亡。
太子师从净莲居士、南华居士、持清大师。
敢问在座,陈泽升出言,环顾四周,掷地有声地问,有哪位自认比太子之师还要厉害的?……满室皆静。
皇帝满意地笑了,今日便到这儿吧,退朝。
他又道:陈爱卿随我去御书房一趟。
是。
陈泽升弯腰拱手,跟在皇帝身后走向御书房。
皇帝没有坐到御桌后边,而是在靠窗的软塌坐了下来,他点了点另一侧的位置,道:爱卿坐着陪朕喝两杯茶。
陈泽升为皇帝倒好茶方才坐下,刚沾到榻上的虎皮,就听到皇帝感叹:这辈子,唯独皇后不曾负朕,朕却负她良多。
皇后使的一招狸猫换太子,虽不够光明磊落,有混淆皇室血脉之嫌。
但正因为她的妇人手段,朕才有今日长大成才的太子。
皇后娘娘远见。
陈泽升道。
杨家女借进宫觐见皇后之名,趁机将太子接到宫外远走江南。
妙!妙!妙!皇帝连说了三声妙,他的目光落在陈泽升身上,眼睛微眯:但朕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
皇上请说。
陈泽升为皇帝添茶水,神态恭敬的等候皇帝后文,臣一定竭力为皇上解惑。
爱卿在这件事里头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皇帝的声音隐隐透着危险——他开始怀疑陈泽升了。
陈泽升不慌不忙地抬头,与皇帝对视,眼神镇定:臣不懂皇上的意思。
皇帝的食指轻轻敲击桌子,道:爱卿从前是叫陈阿贵吧?陈泽升:皇上英明。
皇帝的食指叩击茶几,像压在人的心弦上边,爱卿既不是最开始的陈阿贵,也不是最后的陈阿贵。
那么,爱卿到底是谁呢?从前皇帝不查,所以他从未发觉陈泽升的身份有问题。
但一旦他查了,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手眼通天的皇帝。
他从当年的知情人口中撬出,太子被换出宫以后,顶替太子身份的是太监陈阿贵。
但这个陈阿贵并不是他眼前的陈泽升。
至于最后的陈阿贵……皇帝其实并不知道最后的陈阿贵,他在诈陈泽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