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上的生活岁月静好, 京城里的形势却瞬息万变。
陈泽升昏迷了两天, 高烧退了以后便醒过来了, 他躺在床上, 偏头看守在床前的周太医。
周太医见陈泽升醒过来, 不仅没有高兴还满面怒容:你说说你, 都是有娶妻的人了, 还那么不要命,带着这么严重的伤去地牢那种晦气的地方!伤口二次裂开加发炎,要不是我医术好, 你现在奈何桥都走完了!不去那里,然后就在我重伤的时候任人宰割?陈泽升没什么表情,他做出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 不会做出无意义的举动, 况且不是还有你?哼。
周太医站起身,端了一碟糕点回来坐着吃, 叨叨絮絮地道:你下属那么多, 就不能让你下属去做?这么大个官, 指手画脚都不会, 啥都要亲力亲为。
陈泽升垂眸, 盯着周太医手上的碟子,让别人去没效果。
他要的是镇西王世子不敢动他, 乃至派来的死士不敢对他出手,只听见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
如果换了别人去做, 如何能有这等震慑效果。
随便你。
等我回头和你夫人告状。
周太医注意到陈泽升的视线, 抱着碟子躲了躲,道:你刚醒不能吃这个,喏,你吃那个,白粥。
他努嘴示意陈泽升看不远处圆桌上的暖盅。
行。
陈泽升说,你把白粥端过来。
等周太医把白粥端过来了,他又说,扶我起来。
周太医任劳任怨,把平躺的陈泽升扶起,让他靠在厚实的软枕上好进食。
不得不说,陈泽升是真的饿了,他捧着暖盅,大口大口喝粥,一个人干掉了一整盅白粥。
周太医在旁边又叨叨上了:看你胃口这么好,身体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啧,命硬的家伙最爱造。
……这回陈泽升没再理周太医,把暖盅放回床头的矮桌,闭目养神。
……哎,陈大人。
周太医托着下巴无聊,干脆爆出自己发现的事情,皇帝没多少时日了。
……陈泽升睁眼与周太医对视,等着他的下文。
皇上风寒一直不好,而且越来越严重。
御医束手无策,便把我叫过去,帮忙看看,集思广益。
周太医缓缓道来,我发现,皇帝中毒了。
一种在中原地区几乎见不到的毒,不会致命,但却会蚕食人的健康,尤其本来就患病的人。
一般来说,中毒的人最后都会死于其他病症。
你没替皇上解毒?陈泽升挑眉。
周太医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像是幸灾乐祸:我辞官了。
你没发现我的自称变了吗?陈泽升脑袋迷迷糊糊的,确实没注意周太医的自称变了,他也不在意,嗯。
你在幸灾乐祸什么?我告诉你,但是你要收留我,以后我就在你手底下讨生活了。
周太医讨价还价。
……你说。
陈泽升道。
周太医身子前倾,附在陈泽升的耳边,轻声说:我在幸灾乐祸,给皇帝下毒的人居然是……当真?陈泽升诧异。
听起来不可置信?周太医摊手,但这是真的。
陈泽升:……宫里头皇帝果然如周太医所说,时日无多了。
陈泽升下床走动在府上处理事务的时候,皇宫那边传来消息说,皇宫闭宫了——只有在皇帝重病,病的起不来身的时候,宫门才会时刻紧闭,以防有人趁机造反攻打皇宫。
为了保护太子,在闭宫之前,皇帝把太子召进宫去了。
然而皇帝和太子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却不如想象中美好。
在皇帝富丽堂皇的寝殿中,两人沉默相对,谁都没有话说。
良久,皇帝主动打破了沉默,他虚弱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没有底气,太子,咱们父子俩说说话吧。
父皇精神好些了?太子问,你想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咱们可以聊聊你想要什么样的太子妃……或者聊聊你母后。
这是皇帝能想到的所有家常话题了。
……母后?太子意味不明地道了句。
皇帝以为太子比较想聊皇后的生前事,怀念道:你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皇宫,和朕相处的时间不多,和你母后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想必都没有印象了。
你母后啊……别说了。
太子突然站起身,从高处俯视病床上的皇帝,一字一句地道:你没资格提起她。
皇帝蹙起眉头,训话道:朕怎么就没资格提起皇后了?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
你也知道母后是你的结发妻子,可你做了什么?你为了一个空有皮囊的恶毒女人抛弃了她,让她凄惨地在冷宫里暴毙!太子神色激动,眼底全是怨怼。
皇帝体内的毒已经深入肺腑,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他不怕和皇帝撕破脸皮。
皇帝沉默了好久,最后开口:是朕对不起她,等朕把皇位传予你,朕就去黄泉路上找她。
朕向你保证,下辈子朕一定好好补偿她。
他的回答让太子很不满意,太子眼里的怨怼渐渐变成了失望,他冷笑着点头,俯身为皇帝掖好背角,恶意道:父皇,你奇不奇怪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风寒拖了这么久都没好,还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几乎要了你的命。
你什么意思。
皇帝敏锐地感觉到了不详,他紧紧盯住太子。
太子坦然地接受皇帝的目光,孤的意思是,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你召孤进宫侍疾,小小的风寒就越来越重了吗?这两天你还咳血了吧?因为孤对父皇你下毒了啊。
皇帝心中一惊,表面冷静道:太子,你别干傻事,朕的皇位迟早是你的。
他强调:只会是你的。
那又怎么样?太子的声音里饱含怨气,这是你欠孤和母后的。
不仅仅你,还有柳贵妃、镇西王,你们所有人都要死在孤的手上。
你疯了吗?!太子!皇帝惊疑不定地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在弑父!你在大逆不道!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孤都是跟你学的。
窗外夜色沉沉,深秋的凉风袭过,檐下悬挂的琉璃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太子的脸,时明时暗,你当年不也弑子了?你不怕上天谴责,孤当然也不怕天打雷劈。
皇帝:朕没有杀你。
朕要是杀了你,今日你不会站在这里。
那是母后有先见之明,提前把孤送离了皇宫,否则死的那个就是孤!太子道,你尽管找人替你解毒。
你也可以杀了孤,把你窃来的皇位还给镇西王一脉。
只要你舍得。
……皇帝不说话了。
太子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道:儿臣累了,父皇也早点休息吧。
语罢,直接转身离开。
皇帝如何睡得着,他勉强抬起无力的手,颤抖着拉响金铃,唤来陈福,去,拿着朕的令牌,快去把太医院的太医全部叫来!陈福不明所以,以为皇帝是哪里不舒服,连忙下去安排。
只过了一刻钟,太医院的御医和太医便挤满了皇帝的寝殿。
最先为皇帝把脉的是御医首,皇帝对他说:朕中毒了,替朕解毒。
这……御医首为难了,他没查出皇帝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只是皇帝这身子……他让开一步,示意其他人上前把脉。
皇帝方才说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但望闻听切之后,全都和御医首一个表情,满脸茫然地和同僚对视。
毒这种东西很玄乎,一些奇特的毒只有曾经遇到过,并了解了它会引起的症状,才能脉出来,并且根据□□成分制出解药。
皇帝说他中毒了,但他们都没有发现皇帝身上有最基本的中毒症状。
面对满室太医的摇头,皇帝开始不坚定了,他怀疑太子心中有怨,故意骗他说他中毒,从而达到折腾他的目的。
既然如此。
皇帝闭上眼睛,那就都退下吧。
不是中毒,那他放松心情好好养着,迟早会痊愈的。
太医院的众人松了口气,躬身有序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