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茹没想到会在上海见到徐易之, 在舞场的喧闹中,徐易之并没有注视着那些热情跳动着的青年男女。
这是窝在沙发的一角,平静的, 郁闷的, 无视着身边的一切, 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也有人来邀她跳一直探戈,被她完全的无视掉了。
嗨!好久不见!静茹要了一杯汽水坐到了徐易之的对面,挑起眉, 露出妩媚的, 激情的, 富有年轻活力的气息。
嗯?徐易之稍微抬起了头,做得笔直了些,但看起来精神还是有些萎靡。
两年不见了,你还好吗?怎么来上海了?还不错。
很明显徐易之回答的很敷衍, 但静茹完全不在意, 自顾自的说起来。
三年了,易之, 你还在坚持你的独身主义吗?嗯。
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样坚持的, 就算没有婚姻,也可以有恋爱的, 浪漫, 才应该是我们所追求的。
浪漫?爱情?你小说看多了吧?实话告诉你, 易之,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书了,看书,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有什么用?只会说枯燥和乏味, 一点意思都没有。
易之,我喜欢热烈,来自身体内激发的热情,易之,这是个浪漫的时代,也是个幻灭的时代,我只要享乐,只要现在。
徐易之瞪着眼睛看着静茹,眼中满是不解,她还记得两年前的静茹,是那么的热情、活泼,对生活充满希望。
那时的静茹绝不是现在这样,她那时候谈的最多的是未来,是变革,她曾如此的相信未来,以至于可以完全忽视脚下的困境。
你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任谁看见自己今日还活蹦乱跳的朋友第二天就尸体挂在城头,都无法再保持以前的心境吧?徐易之沉默了,她知道这两年的变化,特别是最近的这一年,短短一年,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
你呢?我给你写过信,但没消息,北平的朋友说你离开了,你到底去哪儿了?难不成你也……可是当初邀请你的时候,你百般推诿。
陪着白薇姐去皖中了。
皖中地区?那你报纸呢?不办了?转让给别人了。
其实我一直挺佩服你的,每次你都能准确预判形式,不像我们,当初一腔热血,谁知道最后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呢?两人都沉默着,徐易之的目光有些复杂,一时之间,脑海中涌现出来了过去种种,许久,才说:在时代洪流中的我们本就身不由己,幸而你还活着。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想有时间去拜访你。
青年旅社。
……你和少言……静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下去。
回上海的事,我还没通知他,暂时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最近局势紧张,杂志,我想暂时是不会再办了的。
静茹点点头,两人聊了许久的旧事。
密斯张,今晚怎么不见你的舞姿呀?两人正喝着汽水时,一个穿着西装,头发打着发蜡,看起来油头粉面的青年弓腰邀请静茹跳舞。
这位小姐以前没见过,想必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是否有幸邀请您共舞一曲。
我不会跳舞。
徐易之拒绝的干脆,她没什么心情跳舞。
静茹也看出了徐易之的心情郁闷,便邀请她到自己的处所去坐一会,正好两人可以聊会天易之第一次登门拜访静茹时,的确被屋子里的凌乱给吓到了,在她记忆中的静茹,是个做事井井有条,精明能干的形象。
如今的静茹较之以前的确更为摩登了,但以前那种生的气息却消失不在了,虽然她依旧是如此的靓丽,甚至比以前更为迷人,但这一切给易之的感觉,就如同即将颓谢的牡丹,虽然艳丽异常,却已是穷途末路。
欢迎!屋子里乱的很,你随便坐吧。
徐易之看见桌子上散乱的对着各种杂物,有着红艳的丝巾,散乱的碎纸,包装精美的化妆品,挽头发的丝带,甚至还有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我最近香水刚好用完了,应该不至于是香水的味道。
易之在桌上寻觅着香味的来源,最终发现味道来源于一个黄色的小方纸盒,美丽的惹眼,打开盒盖,里面是三支玻璃管,里面都装着白色的小小的粉片。
这是什么?药吗?包装的这么精美。
正问着,忽然瞥见盒子上有几个英文字母Neolides-H.B,这个名称,易之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印象。
避孕药。
……你这药未免放得太随便了些。
静茹笑了笑,没在意,将窗帘拉上了,便开始换衣服,一边换,一边和徐易之说话,丰满光润的女性□□散发着女性的幽香。
|易之,你接下来了?打算怎么办?徐易之没有观看裸体的癖好,转过头去,老实答道:还没想好,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去好好静心想想。
静茹换衣服的速度很迅速,此刻她已经换了一件淡青色夹紫花的荷兰布的衣裳,懒懒地躺在床上,用手支着头,看着徐易之。
易之,我们打算组织一个社,你是有经验的,加入我们吧?徐易之看着静茹,不知道她是在认真的还是玩笑的。
社?什么社?什么主张?这个还没想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社是动的,在这个时代,我们这些人都无事可做,而且很多事我都是不愿做的,似乎什么都不满意。
易之,我也想闭门读书,可我们都是热血的青年,我们不愿将这个世界让给那些魑魅魍魉,可是我们却无事可做。
易之,这个时代女子找工作太难了,我们受过新式教育,不愿意再受家庭的束缚,可社会并没有接纳我们。
是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做不了大官老爷,可也无法去做土匪强盗,我们不愿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这个世界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多少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不过是这个时代的‘多余者’。
所以我们只能尽力去挥洒青春,今天参加个同学会,明天参加个舞会,我们跳舞,我们欢笑,我们恋爱,我们亲吻,可我们仍旧是孤独的。
易之,我们需要一个社,一个可以有事做的社,至少不会让我们看起来那么多余。
徐易之陷入了沉默,这些年,她见过社,这些社大都命短的可怕,一个社需要着相同或相似的理念,可人的思想向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易之,我知道一个社是需要宣言的,到时候我们会办杂志,会团结那些和我们志向相同的人,那是我们将不会再孤独。
你认为呢?静茹,我赞扬你的勇气,但请允许我,还没有做好参与一个社团的准备。
至于你所说的孤独,我认为是与生俱来的。
我们每个人本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何必强求认同呢?而且静茹,我是不太赞同你这种游戏的人生的生活方式,你应该去寻找一些有意义的事做。
静茹丝毫不意外徐易之的评论,易之是个趋向保守的人,她怎么可能赞同她如今这种颓废的生活方式了。
但易之是理解的,在亲眼目睹了惨烈的失败后,她便能理解如同静茹一般都青年了。
浮夸的青年,幻灭的理想,既想成就一番事业,又被社会的黑暗给阻拦了道路;既想沉沦的享受,又饱受着向上良心的折磨。
这边是这个时代的青年所患的病,痛苦而又彷徨,清醒而又沉沦。
徐易之看着静茹,失败的打击,道路的迷茫,她这次经历惨烈失败后的逃离,到底是要寻找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是如今静茹这样的青年每日糊里糊涂的浪费光阴了?还是从新开始。
可是她所做的真的有意义吗?徐易之经不住想到了,那些清醒之后无路可走的可怜人,他们或者在绝望中自杀,或者走向了沉沦,亦或是被社会所绞杀。
大多时候率先觉醒并非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们将面临着最大的困难。
好吧,易之,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可是易之,这次我再见你,你变了许多,你曾经的激情呢?你的理想呢?易之,即使你不说,从你的神情,我也知道你一定是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失败。
但是我相信,我所认识的徐易之,是绝不会就此绝望的,你只是暂时的倦了。
易之,你要相信人生的路不止一条,你和我们不同,你是可以沉下心来做事的,你是个实用主义者。
静茹虽然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条出路,她明白她在做什么,她在浪费她的青春与生命,清醒的走向堕落。
但她明白徐易之不是那种可以清醒的沉沦的人,她很早就清醒的认识到了我们的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但那时的她没有放弃。
如今她不过是暂时被现实的打击蒙蔽了眼睛,可即使是这样,她也是知道,徐易之是不会沉沦的,与其堕落,徐易之更愿意死亡。
所以她要开解徐易之,她不愿这个曾经的热血的青年走向死亡,不愿沉沦,便只能死亡。
所以她需要振作。
静茹的话让她获益许多,回到处所后,她在纸上写下下了: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自请今日起,当重振勇气。
可决心容易,事情到底纷杂。
回到上海后,她还是先去拜访了几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