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均随口接了句, 在学习上,他对于徐瑶要求严格,然而在生活方面, 他却是愿意宠着这孩子的。
喜欢白话文, 就让她去做, 倡导女性解放, 也是支持的,要独立,他们也不反对。
只要这孩子不荒废了学业, 不将自己陷入危局, 他们夫妻俩都是乐意支持的。
徐瑶上个月给了我二十元, 说是这学期的学费。
她哪来的这么多钱?虽然二十元对于他一个教授来说不算什么,但徐瑶是个女孩子,还在读书,可久没那么容易了?她不是在《神州女报》做特约编辑吗?应该说稿费, 听说她最近写了几篇关于娜拉出走的, 反响都不错。
叔均虽然是徐瑶的老师,但两人更多的是学问的交流, 徐瑶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学习者的身份。
对于许多思想上的困惑, 徐瑶都会和他交流,更多的是将其作为一个值得尊敬的, 可以信任的先生。
但生活上的许多细节, 徐瑶则会更愿意和师母说, 对于女性解放, 徐瑶更愿意倾听的是师母的看法。
白话文?嗯,徐瑶说白话文受众要广一些,你说我们当初要是办报时也用白话文写作, 会不会也就办下去了?对于妻的畅想,叔均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换种委婉的表达。
时代不一样了。
十多年,这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十年前,没有如今这个社会环境,如今发生的一切社会变革,十多年前,都发生过。
不同的是,他们失败了。
失败之后,有人选择了叛变;有人选择了沉沦;有人不再发声;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再继续坚持。
而如今,又会有多少人半途而废,有多人能始终如一?叔均不知道,或者说,未到最后一刻,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身处这个乱世,不过是被时代裹挟向前。
她白话文写的的确不错,应该是受过专门的训练。
叔均虽然不赞同徐瑶在未学会文言文写作的情况进行白话文写作,对于他们学文的来说,古典文学才是正统。
伴随着白话文运动声势的扩大,叔均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很多文科的学生开始忽视了古文功底的塑造,许多典籍别说读,很多人甚至连最简单的典故都不知道。
曾经他震惊徐瑶古文功底的差劲,如今才发现徐瑶不过是白话文运动后学生的常态,身为文科的学生,竟然缺乏基本都古文阅读能力。
这实在是太过于离谱了!一个国家的文化若是这样,真的会面临着危亡的危机,纵使他不反对白话文,也不得不对白话文提高几分警惕。
凡事过犹不及,这点他深有体会。
徐瑶撑着伞走在雪地里,从燕大的图书馆往家的方向走,雪花簌簌落下,周末的时候,大多学子都窝在室内。
这个时代的棉衣不及现代的暖和,来这个时代第一个冬天的时候,她冻得就像狗一样。
可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如今她竟然觉得冬天也不说那么难熬的,燕大的雪景是极美的,徐瑶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
本来是严邵要陪徐瑶来逛的,但严邵临时有事,最后只能徐瑶一个人去了,不过在路上遇见了刚刚开完会的覃仪。
燕大最近办了一个夜校,教燕大和附近的工人识字的,有兴趣的话你也可以去看看。
覃仪虽然和徐瑶相识了有一年多的时间,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谈话内容也多和时事文学相关。
两人的文学观和政治观都不一样,和魏景不一样,覃仪并不相信无政府主义,目前也没有特别笃信的主义,毕竟现在西方传来的主义太多了。
相比之下,他认为进行国民思想解放是目前亟待解决的事,在政治观点上,他比较倾向于顾元初教授的少涉及政治的观点。
如今华夏的政局瞬息万变,真不是谁都能把握的住,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相比之下,他更关注自己眼下能做些什么。
与此同时,覃仪受新文化运动影响极深,几乎完全否定了古典文化,将诗词经文,八股科举全部定位封建糟粕。
而徐瑶虽然支持新文化运动,但对于古典文化并不排斥,甚至有着一种敬畏的态度,她为自己的国家曾有这么优秀的文化而自豪着。
徐瑶虽然很少谈论政治,但覃仪知道两人对于如今政府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覃仪认为如今的政府虽然腐朽,但并非无可救药。
徐瑶则对这个政府失望透顶,连提都不愿意提及,其中一部分大概是因为她对时局兴趣不大,更多的则是她眼见百姓流离失所而政府无所作为至少这不符合她对于一个政府的期待,在她所生活的时代,她是无比庆幸自己能生活在一个政府极度有责任感的国家。
即使不和她前世的政府想必,单从历史出发,民本思想在华夏历史悠久,在《尚书》中就有过想过的记载。
但两人之间还是可以和平的进行交谈,覃仪在徐瑶身上能感受到一种忧患意识,这种忧患意识不仅有自身的,还有对于社会的。
所以他提起了这件事,在他看来,这件事徐瑶应该是有着态度的。
这是好事呀!华夏现在的识字率太低了,除了工人、农民外,还有不少家底殷实的女性,因着传统观念的影响,也无法识字。
你说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吧?覃仪笑了笑,两人在湖边的亭子里停下,徐瑶收了伞,看着眼前的美景,心中想着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就可以记录下这副美景了。
嗯。
话说这句话历来可被误会的挺深的。
覃仪感叹着,他在外做演讲宣传时,可没少听到这句话,这句话也成为不少女性读书识字的藩篱。
说起来挺惭愧的,以前没学习古文的时候,我也一度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倡导女子不该读书识字,后来也是读了原文才知道的。
徐瑶说起来还不好意思的笑了,覃仪其实感觉这湖边的风挺冷的,不过见徐瑶一个女孩子都没冷,他也不好意思提回去的事。
所以说读书还是要求根问底的好,否则害人害己。
不过因为时代的发展变化,词性发生变化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两人随意的聊天,天南地北的,两人都是文科的学生,说的最多还是关于文学方面的事。
和覃仪在一起时,徐瑶有种和比较合得来的朋友交谈的感觉,轻松,随意,还有着两分惬意。
如果有一天燕京大学也能够招收女学生就好了,这样一个兼容并包的学校,真的值得。
会有这么一天的。
覃仪眺望远方,畅想着未来,虽然他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可此刻的他心怀着志向,壮志凌云。
是的,会有那样一天的。
徐瑶也符合着,只不过她亲眼见过那个时代,所以她坚定着,坚定的期盼着。
徐瑶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是个极为现实的人,就比如现在,她刚刚从东宁顺巷出来。
东宁顺巷是清朝时专门划出来给外国人居住的地方,民国时期,也有不少达官显贵住在里面。
徐瑶在这里有着两份补习的工作,都是补习国文,一个是打算报考大学的高考生,一个是刚到华夏的日本人。
民国是没有统一高考的,不同的学校考试题目并不一样,考试时间也不相同,是学校自主命题。
这个时代能够进大学的都不是普通人,大多是出生殷实之家,而能考进去的,大多是有着一技之长的。
徐瑶虽然是学文的,不过这个时代其他科目的考试于她也是会的,全科补习,工资就要高很多。
许是徐瑶补习的初见成效,这家主人又给徐瑶长了工资,并将她介绍到隔壁日本人的家中教一个日本小少爷学习中文。
徐瑶并不太清楚这家日本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毕竟她只是一个补习老师,还是一个经常翘课的补习老师。
不过这家日本人开的工资是真的很高,徐瑶每次拿到自己工资的时候,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后来也尽量抽出时间来补习。
因着刚刚发了工资,心情还不错,徐瑶将工资中的一大部分单独拿出来,打算回去给师母,自己就留了几块钱用来平日买杂志。
徐瑶大概算了一下,她一个月的收入大概稳定在三十左右,多的时候可以有四十,但少的的时候只有二十五。
每月约会有五元到十元用于买书和零食,其他的全部给师母,她寄宿在老师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易之姐!这儿!周霞是掐着时间等着徐瑶,初入女校,她对女校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不一样的老师和授课方式,还有着前所未有的新思想。
徐瑶挎着一个黑色的布包,向周霞跑来,露出一抹阳光的笑容,两根小辫子随着她的跑动而跳动。
易之姐姐,我们去哪儿啊?好不容易出来玩,周霞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新鲜,在学校,徐瑶是新文化运动的拥护者,可以说在文科学生中是有着相当的名声,当然好坏就不一定了。
在外面,徐瑶关心时事,看报纸,说起各种各样的西方思想都是头头是道的。
周霞很喜欢和徐瑶在一起,徐瑶的想法很新颖,就像是奔腾的溪流一样,具有活力。
不过易之姐姐太忙了,很少有时间能够和她一起,忙着学业,忙着谋生。
你听说过夜校吗?夜校?周霞懵懂的摇摇头,这个名词听着很新鲜,当看到易之姐姐提起来的时候,眼中放光的模样,她不由的来了兴趣。
就是给穷人办的学校,教他们识字的地方。
我听文正说,他们学校办了这个,我就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