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叔典先生,你还记得自己也是一位国学大师吗?要说来拜访叔均先生最为频繁的,除了赵侃这位老友兼弟子的狂士, 就是这位同样十分放荡不羁的刘叔典先生。
叔均翻动着书页, 嗯了一声, 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嘴角微微上翘的胡子暴露了他的不错的心情。
先生!刘叔典一进屋就对着叔均磕头,把徐瑶吓的一跳,无论同样的情形再发生多少次, 徐瑶都表示惊吓过度。
也不知是不是狂士都是这样的脾气, 徐瑶感觉自拜师后, 季舒先生对待自家先生的态度也恭敬起来了。
难道说师徒都是这样相处的?徐瑶表示不懂。
不过和这些对待老师的态度,徐瑶自愧不如。
叔典来了。
叔均理所当然受了礼,毕竟当初叔典可是正儿八经磕过头拜过师的,他也是传了人真本事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概不过如此。
徐瑶为两师徒准备了茶,糕点每次都是叔典先生自己来带的, 不需要怎么准备, 当然叔均先生这儿也是不会有什么糕点的。
每次他们交谈的时候,徐瑶都要在旁听, 都是当代大师级别的人物, 听他们聊天, 往往收获颇多。
叔典也不是每次来都是为了探讨学问, 有时纯粹是来给自家老师送好吃的,叔典知道自家老师大半薪资都进了医院,生活困苦, 变着法的改善伙食。
不过叔典先生好酒,有时也会送来一些好酒,两人说到高兴的地方,总是要小酌几杯的。
先生,还是免了吧,您的病不能喝酒。
徐瑶只要一想起前几日先生昏厥的事,至今心有余悸,怎么可能会让先生在她的面前饮酒?叔典本来兴致很高的,听到小师妹的话,愣了一下,他险些忘了先生的身体,还不待叔均先生反应,就接过徐瑶的话。
对!对!瞧我!竟然忘记了先生的身体是不能饮酒的,这样,下次来我带些好茶来。
叔均倒不是真的要饮酒,就是聊到高兴处,兴致来了,不过瞧着样子,他是饮不了酒了。
叔均无辜的看着自己的俩弟子,觉得最近是不是让这俩太闲了,要不怎么管的这么多?最终叔典被先生撵回去做学问了,徐瑶突然间多了很多课业。
叔均先生,报复不要这么明显呀!徐瑶明知是怎么回事,还是不得不选择屈服,谁让对方是她最为敬爱的先生呐!要放假的时候,几人约定哪怕放假了也不能忘记做白话文的事,一定要勇于抗争,争取自己作为人的自由,不再屈服着。
放假后,徐瑶的日子也未见轻松多少,每天生活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课业不减反增。
不知道为什么,徐瑶的心底总有种不详的预感,看着先生每日不分昼夜奋笔疾书的模样,徐瑶就会有一种先生在这一天当最后的日过的感觉。
叔均对徐瑶的课业要求越发的严厉,严邵有时旁观者,都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看着那人高的书籍,光看着就觉得累。
徐瑶还要能够知其大意,达到熟练知道内容的地步,纵使不能背诵,也要八九不离十,时间紧迫。
月上中天时,还可见徐瑶翻动着书页的身影,其实又何止是徐瑶,叔均先生更是如此,如今叔均先生写稿,基本上都不会校订。
往往是一篇接着一篇写,似乎是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的留下更多的东西。
徐瑶最偷闲的时候就是出去兼职的时候,往往趁这个时候她都会去散散步,然后在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份美味的糕点。
先生是苏州人,喜欢软糯的糕点,徐瑶特意向钱逸先生咨询过,两位先生都是苏州人,而且都喜欢吃零嘴。
最后知晓了一个价格还算公道,而且据说是正宗苏州糕点的铺子。
徐瑶最近并不怎么喜欢吃糕点,她不爱吃甜的,平日最多可嗑嗑瓜子,不过瓜子嗑多了也容易上火。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因,徐瑶极容易流鼻血,按照大夫的说法是心火重,徐瑶不懂医,但自此被拘束着不让吃干果一类的食品了。
许是病重,近来先生越发喜欢吃些零嘴一类的小食品,每次徐瑶或者是叔典带来的糕点,未及一天,就没了。
徐瑶回去的时候没有惊动先生,先回屋里换了一件衣服,回来的时候,雪天路滑,徐瑶不小心跌倒弄脏了衣服。
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先生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师母的声音。
你这是又是何苦了?夫人,我恐时日无多了,我走后,你……别说了,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也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叔均苦笑着,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如今他是刮风下雨寸步难行,平日就算去上课,也不过是勉强支撑。
虽说他带了不少的课,包括学生的研究项目,可他身体,给予的指导实在有限,纵使有心也无力。
他是真的愿意给这些年轻的学生以指导的,学术的传承最终还得靠这些年轻人。
徐瑶,她的性子和夫人年轻时很像,外柔内刚,思想太过超前,这样于她不是好事。
叔均没有继续说死亡的事,转而说起了自己对于弟子的心忧,她学术根底太浅,可好歹是我叔均的弟子,必须得好好磨炼,这样才能走的长久,否则只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叔均对于学生弟子的学术要求很高,会给他们进行严格的学术训练,其实除了他,这帮坚持旧文化的大多都是如此。
他们对于传统文化有着一种责任,在如今这个变革的时代,必须有人进行传承。
说着叔均又咳嗽了起来,曲雅眼看着叔均咳嗽出一口鲜血,却无能为力,这已经是肺结核晚期了。
叔均,何苦了?是呀,何苦了?他已经是行将就木,命不久矣之人了,的确无需再承担这许多,可作为读书人,他始终是放不下的。
徐瑶难以说明心中的感觉,或许是这份传承文化的责任感,才是支撑先生活下去的动力吧?徐瑶没有去打扰先生和师母之间的氛围,这对在乱世中历经劫难的夫妻,至此刻的相守相知。
过节的时候,先生的心情原本很不错,学校拖欠许久的薪水也如数发放了,还了欠债之后,还余下不少。
如今的徐瑶也可以帮忙,和师母准备饭食,曲雅准备了地道的苏州菜,徐瑶则负责一些点心一类的。
这个节,过得格外温馨,叔均甚至喝了一点温酒,和徐瑶说起了自己科举的事。
徐瑶认真的听着,对于科举制,她只是从史书上看到的,可是从先生说起往事时眼神中的光亮中,徐瑶大概知道了科举制对于读书人而言的重要性。
哪怕过去了多年,早已世殊时异,但提起自己未及弱冠便考中进士一事,先生还是颇为自得的。
徐瑶想起自己学过的《范进中举》的课文,课文中的范进年过半旬方才中举,相比起来,先生的确算是少年英才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对孩子说?曲雅嗔怪着自己的丈夫,叔均嘿嘿一笑,不再追忆往事。
徐瑶看着老师和师娘恩爱的模样,和她所知的这个时代大多数怨偶很不一样。
先生是复古派的,却和那些打着复古名义娶妾的人不同;先生也曾宣传过新文化,也不曾抛弃糟糠,另娶新妻。
甚至连妓院也不曾逛过,先生和师娘的相处模式,不是传统的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更像是灵魂伴侣。
先生,您能给我讲讲您和师娘之间的的故事吗?比如您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曲雅闻言脸一红,叔均也是尴尬的清咳嗽了两声。
这孩子,怎么尽问些有的没的。
曲雅抱怨着,可脸上的红晕暴露了她的心思,哪怕是结婚十多年了,那份情义反倒是愈发的深厚。
先生,师娘不好意思,要不您给我讲讲吧。
小小孩子打听这些做什么!叔均详怒呵斥道。
不过早就摸清先生脾气的徐瑶,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么好的一个八卦的机会,理直气壮的反驳道:食色性也,学生这是在学习。
学习什么?学习怎么找一个向先生这么出色的夫君啊!徐瑶!曲雅嗔怒的看着一脸坏笑着的徐瑶,这话要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惹人疑心,但对于徐瑶这样单纯的人,的确让人多想不起来。
曲雅看着徐瑶,严重怀疑这孩子在感情上缺根筋,完全没有男女感情方面的意识。
我和夫人是自幼定亲。
青梅竹马吗?科举失利后,我便按照母亲的安排回乡娶妻。
明媒正娶!后来和妻一同去了上海,办了暗杀学校,接受新思想,办过一些报纸。
共同进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的,叔均看着徐瑶那双八卦的星星眼,严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些。
其实是叔均教我的那些新思想,如果不是叔均,或许我也不过是一个困于后宅的普通妇人。
曲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带着对过去的怀念。
徐瑶这个时候已经在脑补出了一大出新婚夫妻共同进步,接受新思想的丈夫如何一点点影响自己的妻子,两人一同进步的大戏了。
后来了?没了。
叔均淡淡的说,徐瑶有些难以置信,这就没了,怎么可能?先生,您就讲讲呗!有什么好讲的?有这时间,去看两本元杂剧,倒是比这精彩。
先生,这不一样!!徐瑶继续抗争着,她真的很感兴趣,这种发生在乱世中的感情,可比元杂剧有意思多了。
你最近很无聊吗?叔均被徐瑶纠缠不过,开始威胁起来,徐瑶瑟缩着,识趣的不在多问。
哼!笑话!为师的爱情也是尔等配听的,当然是留给自己和妻慢慢回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