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瑶很佩服这个生长于传统家庭的姑娘, 拥有打破束缚,但每每看到絮芳艰难的模样,心中也会有着一丝犹疑。
絮芳性子单纯, 她这次逃到燕京来, 身上除了路费, 是半分也没多带, 而她的兄长,知道她逃婚的行为后,果断的断了他的生活费, 试图将人逼回去。
徐瑶有时候觉得自己性子就够单纯的了, 但对比起黄絮芳, 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还不是特别单纯。
只是她当初可是从家里偷了不少的钱,如果能够合理利用,她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富婆。
不过那都是往事了。
徐瑶最近忧心忡忡,先生已经上今年第二次因为昏厥住进了医院, 每次看到先生压抑咳嗽的模样, 徐瑶的心中也不好说。
许是预感时日无多,叔均先生这段时间开始频频和季舒先生讨论经学, 而学生的研讨大多也是在家中进行。
先生已经越发少的去学校了, 写作也多是在家中进行,对于他多带的课程, 虽然时常缺课, 却也会撰写详细的讲义。
每次在家中听到那一声声咳嗽声, 徐瑶都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住了。
她也不知道是多少次看到师母在偷偷抹眼泪了, 师母对着老师仍旧是温柔的,两人一直避而不谈那件必然会发生的事。
叔均先生和季舒先生讨论经学的时候,, 往往会让徐瑶旁听,毫无避讳。
这天讲经学结束后,徐瑶出去给茶壶添水,在门口时,忽然听到叔均先生在对季舒先生说:我这一生应当只做学问而不问政治,如今声名狼藉,误先人清德。
这句自责的话,明明只是一句平淡的叙述,徐瑶却觉得仿佛有一把尖锐的刀直插入心脏。
徐瑶很少听先生提起以前的事,她也了解的不多,比起青年时雄姿英发的先生,她所知道更多的是关于先生变节的名声。
先生到底是在乎清名的,先生出生书香世家,怎么会不在乎读书人的清名?只是年轻时走错了路,自此一步错,步步错,再无回头的余地。
往事已矣。
这句话季舒是赞成的,但对于已经病体沉疴,穷途末路的叔均来说,这句话由他自己说出,就添了悲凉了。
季舒无法违心,只能如此宽慰,正如他当初这样宽慰自己,和先生和解一般。
咳咳!叔均刚想说话,就开始剧烈的咳嗽,季舒慌忙拍打着叔均的背,徐瑶这时也送来了药,叔均先生喝了药,方才缓解了一些。
季舒,我求你一件事,徐瑶这孩子,我希望你收她为徒。
先生?叔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愣住了,徐瑶怔怔的看着先生,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先生是不要她了吗?你自己的弟子你自己教,别想着往别人身上推。
赵侃预感到叔均似乎在托付临终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叔均会这么快离去,他才刚刚拜师,真本事还没到手呐!季舒!叔均一本正经的看着赵侃,两人目光相对,季舒看到叔均眼中的坚持,可他也绝不能容忍叔均这么轻易的离开。
我是认真的,这孩子我既然收了就一定是要负责到底的,这些年,看着她的古文功底一点点提起来,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季舒,我能够托付的人不多,她是我柳素颉的弟子,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的人可以做她的先生。
赵侃陷入了沉默,他收徒也有着自己的规矩,但叔均的情意,他不能不顾。
你想让她跟着我学什么?小学、音韵学?这些你自己都能教。
经学。
经学?你确定?赵侃自认为在小学方面可以称得上一句精通,可是在经学方面,他自认为还是有着诸多不足的。
当然,小学方面你若是愿意,我也是乐得其见的。
赵侃没有马上答应,只说要思量思量。
他是担心叔均没了牵挂,就可以放心的去了,尽管知道叔均已是病入膏肓,但他还是希望留给叔均的时间能久些,再久些。
季舒先生离开后,徐瑶看着先生,短短两个月,先生已经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样了,但依旧不肯放下自己手中的笔。
她明白先生是在给她的以后进行规划,可她此刻只希望先生能够好好的,她只希望时间能够善待先生。
学校最近也不太平,徐瑶知道在这一年会发生什么,可她不知道那一刻是一切的起点,女校获得消息总是要晚一些。
女校的学生很少谈论政事,纵使思想解放,更多的关注点还是落在文学上,或者是,这一年年初原不过是乱世中最为平凡的一年。
和魏景他们聚在一起时,他们对于华夏未来的局势也是看好的,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一战胜了,华夏就能得到理所应当的对待。
徐瑶沉默的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觉得扬眉吐气的魏景他们,她说不出来。
严邵看了一眼徐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自去年秋他便搬离了叔均先生的家,最近听说先生病重,他也去看望过两次,不过都没有遇到徐瑶。
几个月不见,徐瑶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心事重重的模样,抿着嘴,盯着桌面,一语不发。
两人都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些事,注定会发生,谁也改变不了。
覃仪说起了最近学校组织了一个平民教育讲演团,希望能够提高平民素质,唤醒民众的自觉心。
几人就此聊了一会,就各自散去了。
女校的消息闭塞,很大一部分就在于女校的领导刻意的压制,徐瑶眼看着时间一步步逼近,但学生内部仍旧一片岁月静好。
由于千百年来,女性一直被政治所拒绝,这些可爱的学生一时间很难自觉的去关注时事,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日本攫取山东权益一事,最后还是在学生中流传开来,学生虽然议论纷纷,但谁也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假。
直到最后《晨报》确定了这一消息的准确性,但由于正值工作日,这一消息并未传到女校内部。
徐瑶抄写着《昭明文选》,心中一直有些不安,身处这样的局势下,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树叶,被激流推着向前,不知身向何方。
最主要是按照她所知道的日子,本该是一天天迫近的,但女校内部一切如常,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瑶甚至也会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记错的日子,可但她看见程芸偷偷塞给学生的字条,又动摇了。
字条上写着,本月七日在中央公园举行国民大会。
徐瑶忽然明白有些事情是有人在默默关注,并选择去做的,只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时,还没等学生来得及反应。
女校突然宣布戒严,所以师生一律不准外出,但有外出,一经发现,立即斥退。
四号那天,女校里一片寂静,大半的学生都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一场怎样惊天地的运动,依旧如常的度过自己的这一天。
而已经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的徐瑶,什么都不能做,这一天徐瑶完全没有心思看书,她们所有学生都被严格看守。
几个平日新文化积极的学生更是被严格监视起来,程芸多次想逃,都未曾如愿,眼看着这一天即将过去,她们依旧被拘束着。
但这一天的事情注定会被铭记,果然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女校内这件事都疯传开来。
程芸走到讲台上,号召学生起来,为争取国家主权而奋斗,她是如此的富有激情,原本喧闹的教室,此刻寂静下来。
同学们,我们不能如此坐视!必须争取我们自己国家的权益,我们要坚决抵制那个不平等的合约。
千百年来,我们女性一直被排斥在主流话语环境之外的,但如今不同了,我们必须站起来,勇敢的发声。
我们女性也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我们也有义务为我们的国家去发声!去维护我们自己国家的权益!程芸的话一出,顿时引起了雷霆般的掌声,短短两年的时间,那个曾经被束缚的女性,正在一点点觉醒她们都独立意识。
程芸的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大家在听到《巴黎和会》后的义愤填膺,她们不是困守后宅的传统女性。
而是接受新思想熏陶的新时代青年,她们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向这个国家和社会表明自己的观点。
但这一切并不容易,首先就是学校内部,学校是不会允许她们进行游/行的。
女校尽管因着新文化教授的到来有着一阵新风,但绝没有开放到让学生上街的程度,女校的教学宗旨从未改变。
程芸她们还在鼓动着学生,她们是如此的富有激情,徐瑶看着她们,哪怕翅膀被束缚着,她们仍在奋力的飞翔着。
因着合约的事,学生罢课,柳叔均也没有去学校,待在家中编书,不闻不问。
等徐瑶放假回去的时候,叔均在给她讲完课后,问了一下女校如今的情况,徐瑶如实的说了。
叔均知道那天的事闹得挺大,不过具体情况并不是很清楚,他身体不好,不问窗外事已经很久了。
这几天你就别去学校了。
叔均告诉徐瑶,语气平静的就替徐瑶做了决定。
徐瑶还打算亲身经历这一场伟大的运动,毕竟这可是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对于先生的话她很少反抗,但这一次她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这件事不是你们学生能够搅和的。
可是这次运动不仅仅是学生的,也是商界、工人界,是整个社会所以有民族自觉性人的呐喊。
徐瑶更多的知晓是这次运动的历史意义,叔均看着徐瑶,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如今便是肯定了。
你知道这次运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