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均先生突然的发问让徐瑶愣住了, 但最后点点头。
叔均并不意外的垂下眼睑,一语不发,徐瑶有些心忧, 她不想瞒着先生, 但先生的反应更让她觉得不安。
难怪!叔均突然苦笑了一声, 似是明白了什么, 那些过往不能明白的,那些扑朔迷离的话语,那坚定的信念, 似乎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先生?你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一定很好吧?徐瑶心中一惊, 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她想过先生或许会猜到什么,却在真正到来的这一刻怔住了。
只呆呆的点点头,回过神来,答道:这也是无数先烈奋斗的结果。
柳素颉点点头,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柳素颉其实很想问问那个时代更多的事情,可又无从问起。
先生是这么知道的?民族自信心。
在这个民族自觉心尚未觉醒的时代, 你却有着坚定的自信心。
早在战争结束时,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一次华夏一定能够扬眉吐气时,你那时就不抱希望。
徐瑶, 你并不是一个对政治多么敏感的人, 却能够准确判断出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这本事就很奇怪。
听了先生的话, 徐瑶知道以先生的智慧凭这些细节推测出来并不奇怪,她家的先生,除了干政治, 其他方面基本上都是天才。
先生为什么不奇怪?就是先生为什么会那样猜想?生平所历,已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身世浮沉,半生流离,叔均越发笃信命理之说,若此生早已注定,那么生平所有的磨难便是定数。
的确对于徐瑶来说,这个时代的一切早已注定,既定的一切,所有人的路途都在既定的轨道之上,这不就是命理吗?在叔均看来,徐瑶不过是提前知道这个国家的命运罢了,无关其他。
先生,学生想去,想去亲身经历这个波澜壮阔时代,这个国家应该是属于这个国家国民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出卖国家的利益。
徐瑶坚定着,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告诉她,人民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合约的一事她同样很愤懑。
只是她知道在数十年以后,这个国家的人民会站起来,收回那些曾经失去的国土,所以她从不曾失去希望。
你们只是学生!叔均同样是不赞同政府的卖国行为,可多年的浮沉让他清醒的认识到,上街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些学生手无寸铁,走上街头,用他们的热血青春和枪棍做斗争,最终只能是流血,乃至于毫无意义的牺牲。
我们是学生,可我们也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我们是这个时代最先觉醒的人,难道不该去发出我们的声音吗?你们还年轻,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叔均说道此处接着咳嗽了两声,在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徐瑶完全没有继续力争的心思。
徐瑶一面替先生顺气,一面看着先生将药咽下去,见先生咳嗽通红的脸颊略微恢复正常后,徐瑶方才松了一口气。
先生,我是真的想去,学生发誓,学生真的不会冲动的。
徐瑶哀求着,蹲着仰起脑袋,看着先生,一脸委屈的模样。
叔均被徐瑶逗笑了,笑着说: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吗?说着叔均指了指正趴在书堆里睡觉的狸奴,狸奴似有感应似的朝他们望了一眼,喵,的叫了一声。
两人就逗笑了。
小心些,别把自己弄进去了,到时候我可懒得去保释你。
先生……这是同意了?叔均轻轻的点点头,看着徐瑶兴高采烈的模样,完全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人,有理想有抱负,坚持着也坚信着,这种青春洋溢的感觉他已经很没有感受到了。
学校的准备工作一直是在暗中进行的,随着四号那天运动的影响越来越大,不少学生都有心要发力。
虽然还有些犹豫,毕竟女性参与政治历来都是被批驳的,但合约的事的确引起了公愤,不少人即使不说,心中也是不甘的。
同学们,西方国家的女性有表达诉求的权力,我们新时代的女性就不应该落后,我们!要为我们的国家而呐喊!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脚下这片土地是生养我们的国,身为华夏儿女,我们没有理由置身事外!同学们,站起来吧!勇敢的冲出束缚,去维护我们的国家,维护我们的权利,去行使我们身为女国民的权利!如今男同胞们已经走了出去,难道我们还要困于闺阁和学校中吗?我们的国已经到了危亡的时刻,难道教室里还能容得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吗?钱韵站在课桌上振臂高呼,发表着演讲,这是最后的总动员,其实到了五月中旬,女校学生就已经举行了罢课。
一是老师罢教后,根本没有教师来上课;二是在这样激荡的时刻,学生的心早已不再课堂上了。
徐瑶在寝室里帮着一起准备上街的横幅,这可是她第一次上街,她不知道她们面对的会是什么,但这一刻她们的血是热的。
热血青春,不计后果,在明知道其他学校有学生被抓后,还要坚持上街是需要勇气的,然而这些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人想要退出。
徐瑶看着这些女同学,心中是热的,她们的眼神如此的坚定,毫无退缩。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曾经华夏历史舞台上不曾有过这些可爱的女性,而自此以后,这些可爱的女性将登上历史的舞台。
阮淑贞负责和其他学校的进行联系,约定在六月四号这一天,女子师范学生将以坚定的步伐去捍卫国家的主权。
每个学生都有着自己的任务,有忙着写条幅的,撕布条的,其中因为布条不够了,许多学生甚至将自己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裙子剪下。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为了几天后的上街,这时忽然有人报信。
学监来了!几乎是默契的,大家将桌子上的碎布和竹杠朝床下一塞,动作之迅速,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学监推开寝室门一看,女学生们三三两两的,看书的看书,讨论诗歌的讨论诗歌,写作的写作。
满意的点点头,又恶狠狠的叮嘱学生,不要乱跑,不要做什么违反校规的事,学生们慌忙不迭的点头。
等学监离开后,众人送了口气,刚要继续刚才的工作,这时门又开了,学生们又恢复了刚刚的模样。
等确定真的离开后,众人才从床下拿出那些东西,继续做。
刚刚吓死我了!我也是。
静宜,你书拿倒了。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默契的朝静宜看去,果然见书拿倒了,后来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学生如此小心,不过是因为上次准备的东西被宿管给没收了,所以后来众人再准备的时候就会格外的小心翼翼。
六月三号,大批学生被捕,而四号作为女校学生游行的时间已定,这个时候,要么取消,要么面对的将是更为残酷的镇压。
还去吗?十几个组织者坐到一起,她们必须拿定主意,是进,还是退,进退的结果都很清楚。
她们必须为女校的学生负责,进,将会面临被捕的威胁,这些都是朝夕相对的同学,一旦被捕,会面临什么就不一定了。
退,虽然可以获得一时的安稳,然而她们就会愧对自己的良心,作为一个接受过新思想的新青年,她们有责任为这个国家而呐喊。
去。
钱韵站起来,斩金截铁的说,目光坚定的扫过参会的人,这些大多是文艺社的接受过新文化的同学。
不过要对同学将厉害关系说清楚,如果有想退出的也不能强迫,毕竟这件事有风险。
程芸补充了一句,众人点点头,开始商量明天的具体路线,方式,以及遇到突发情况了应该怎么办。
六月四号那天,燕京学校的学生再次走上了街头,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的组织更为严密,沿途不断有学生加入。
然而这次面临的是比上次更为严酷的镇压,学生四处逃窜,不少学生被捕,到了结束的时候,开始统计被捕人数。
两天加起来差不多有六七百人,其中也有我们女校的同学。
阮淑贞通报着学联统计的数据,表情严肃的看着众人。
有学生受伤吗?暂时还不知道。
学联那边是什么意思?继续,不过这次不仅是要抗议合约,还要求释放被捕学生。
会议决定了接下来几天的内容,随着这场运动的声势越发的浩大,直到六月十号,运动的初步要求已经达成。
接下来就看合约的情况了。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这场运动目的是否达成的答案。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人群中,大声的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像久遭禁锢的灵魂一下子冲破的束缚。
是激动的,也是沉痛的。
以至于后来的徐瑶对于那一天的记忆是模糊的,她已经记不清自己那天到底做过什么事,只记得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
十号之后,徐瑶便回到了家中照顾先生。
这场作为后世考试的重点她辞了日本人家教的职位,因为徐瑶教学的确还算认真,孩子也挺喜欢徐瑶的教学方式,记者进行的挽留。
徐小姐,这是国家之间的冲突,不该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
可我是一个华夏人,我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国家,对不起。
除了徐瑶,还有很多给日本家庭做家教的学生,都纷纷辞职,来表明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