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见徐瑶从巷子里出来, 直接从避风的地方跳了出来,拉着黄包车就到徐瑶面前,这样一来徐瑶就是想拒绝也不好意思了。
坐上吴叔的车, 报上地名, 吴叔便迈开两条有力的双腿跑了起来。
吴叔今年三十多岁, 家里有两个个孩子, 其中一个还没满月,一家人都是逃荒来到燕京城的。
据说原本是有四个孩子的,一个小的在逃荒的时候饿死了, 死的时候还只有四岁, 来不及掩埋就给野狗给吃了。
还有一个女娃给卖到了窑子里去了, 换了两斤玉米面,支撑着一家人好歹活着到了燕京城,据说卖掉的时候不过才八岁。
这些都是吴叔自己给徐瑶说的,说起这些的时候, 这个中年男人眼神浑浊, 有种说不出的凄楚。
听见吴叔说得这些,徐瑶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她早已不是刚到这个世界时的徐瑶了, 先生在时, 她被保护的只见着眼前的悲愁,先生走后, 她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宁为太平犬, 不做乱世人。
乱世之中, 没有人权。
军阀混战, 天灾人祸,苛政赋税,逼得多少人走投无路, 卖儿卖女。
底层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上面的一群人仍在争权夺利,歌舞升平,如此国家,是真的让人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吴叔很少抱怨着,他只是沉默的拉着车,和骆驼祥子一样,吴叔也希望能够早日拥有自己的洋车。
但这希望很渺茫,与祥子相比,吴叔还要养家,他的孩子还嗷嗷待哺,而大一点的孩子,已经在开始帮着一起养家了。
他拉黄包车,他的妻子给人浆洗衣物,而他的大儿在街头卖报。
即使如此,一家人仍挤在一小间不足10平米的破房子里面,入不敷出。
徐瑶不是不想帮他们,可这样的人在燕京城太多了,比吴叔惨的还有很多,乱世之中挣扎求生的底层人民。
徐瑶能做的也不过是每次坐车之后尽量多给一点,孩子卖报的时候将自家的份额拿出一部分给孩子。
到了地方后,徐瑶将车费给了吴叔,并让吴叔两个小时后来接。
徐瑶到的时候,何剑山已经到了,正在剧门口徘徊,四处张望着,徐瑶伸手想打招呼,奈何声音嘶哑,发不出声音。
只好走过去,拍了拍何剑山的肩,何剑山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双眼睛都徐瑶,噗嗤一声笑了。
易之姐姐,这还没入冬呐!怎么就裹成了这样?冷。
徐瑶实在是不想在寒风中受冻,拉着何剑山的袖子就进了剧院,一进剧院顿时就暖和了不少。
何剑山听见徐瑶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有些担心,正想关心的询问两句,人就被徐瑶拉了进去。
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一天不上课,倒比我这个社会人还要闲?也不是没课,只是有些课不感兴趣,便逃了。
徐瑶皱皱眉,她是知道的在如今的大学中,正有些式的学生是不上课的,只将每月的钱投到了妓院、赌场、酒楼中去了的,只是混了张文凭,什么都没学到。
而课堂上去上课的大多是没有学籍的旁听生,或者是来蹭课的社会人,这些人虽然不是大学的正式学生,却比部分正式的学生还要认真的多。
你这习惯可不好,便是这个先生讲的没什么兴趣,也可以去听其他先生将的有趣的课,何必将这宝贵的时间拿来浪费。
易之姐姐说的是,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何剑山倒没有反驳,乖巧的答应了徐瑶。
因为新戏还没开始,何剑山便要请徐瑶到后台的小屋子里去烤火去暖。
徐瑶到了后台,见有不少的青年学生正在化妆,不像是专门的戏剧演员,这些人似乎和何剑山很熟,相互打招呼。
这些都是你的同学?到了小屋里,因为有着炭火,果然比外面要暖和许多,徐瑶解下围巾,坐在火边,一面烤火,一面打量着屋子。
嗯。
这场新戏是我们学生自己组织的,除了我们学校外,还有其他的三所学校的学生,一起组织的这次新戏义演。
学生义演?这倒是新鲜,以前只听说专业的戏剧演员义演,怎么你们,学生也来?你们可都没学过表演吧?徐瑶听着有趣,学校内部,或者是学校之间的小剧场戏的排演她倒是知道的,以前读书时,也参与其中过。
不过大多是社会意义大于经济意义毕竟一群学生都不是专业学习表演的,什么唱念做打全然不会,有种类似于现代的小话剧。
对于学生在大舞台上,面向社会进行新戏的表演,徐瑶是心存疑虑的,这个社会,听传统戏曲的人多,看现代话剧的人除了学生也找不出几人了。
徐瑶对于传统戏曲并不了解,更算不上什么票友了,只是跟着季舒先生看过两场戏,不过远远见着,确如神妃仙子,声音空灵婉转。
徐姐姐真是一点都没猜错,我们这义演实际上已经弄了一个多月了,现在才刚有些观众。
最开始义演时,我们因为不知道行价,再加上自视甚高,准备的也不充分,不仅没什么观众,还演砸了两三场,赔进去不少。
这次义演的服装、场地、茶水……等等原本都是我们学生自己凑的,因为前几场的失败,剧团差点闹翻了。
后来为了弥补亏空,不得不重新修改剧本、排练,降低票价,到各个学校去兜售票,好不容易的才止住了亏损。
今天这场戏若是叫好的话,便可以将这一月来的亏空给补上了,如此再有的钱才能捐到灾区。
徐瑶闻言的确小小惊讶了一下,看着何剑山朝气蓬勃的青春模样,徐瑶的眼中是有几分敬佩和欣赏的。
想不到这样复杂艰难,辛苦你们了。
何剑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腼腆的笑了笑。
其实也还好,主要是之前有些冲动了,剧团的学生也都不富裕,因为这次义演都亏了不少,有些甚至将冬衣都当了。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咬着牙坚持的去做了,没想到坚持下来,境遇竟然渐渐好了起来。
何剑山一面说着,一面冲泡了一杯茶水,递给了正聚精会神听他讲述的徐瑶,徐瑶接过道谢。
可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既然之前剧团那么困难,你怎么没去找我,之前给我的信中也没有提及。
主要是之前排演的的确不好,叫倒好的太多了,而且这是我们学生自己的事,当然得我们自己来解决,哪有求助外人的道理。
徐瑶很欣赏何剑山这种独立自主的品质,其实哪怕何剑山不细说,徐瑶也是可以猜到一二的。
毕竟当初她们女校也进行过戏剧的改编和排演,只不过女校所排演的戏只在学校内部进行演出。
虽说女性进行戏剧演出的确是迈出了一大步,但自古以来优伶戏子都是属于下九流,在传统观念中,被认为是不正经的职业。
而女学生的出生大多非富即贵,相当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而此前又有着女性不得上台演出的旧传统。
很多事情是一点一点被打破的,自当初排演《孔雀东南飞》后,女学生排演的,戏剧渐渐多了起来,但大多还是停留在学校之中。
饶是如此,进行戏剧演出并非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且不说台上的演员需要做的事情,单是后台的麻烦事就不少。
什么行头,装扮,茶水……这些看着都不说什么难的,可就是繁杂的很,要得就是一个考虑周全,细心。
那这次怎样又邀我来了?易之姐姐放心,如今我们已经很有经验了,一会姐姐就瞧好吧,绝对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徐瑶笑着点点头,喝着茶水,温热的茶水入喉,的确让原本黏糊的嗓子舒服了不少。
徐瑶又问了一些关于剧团演出的事,何剑山都一一回答了。
因为知道是义演,徐瑶也没那个脸真的就白拿票,按照新剧的票价将钱给了何剑山,何剑山原本是不可接受的,说他们剧团成员都是有五个名额可以送人的。
徐瑶知道这是何剑山的一片好意,可若是平常的戏剧倒也罢了,大不了回头再回请就算了,可这是学生义演,徐瑶怎么也没这个脸。
何剑山最后只得收了。
徐瑶又问何剑山买了几张票,预备着回去送人,来支持一下学生的事业。
易之姐姐这样,真的让我很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初我们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学生最为宝贵的不就是这一片赤子心嘛!你们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受灾的百姓,作为学生的你们尚且可以不吝啬自己的财产,难道我就要白白的占便宜,那我成什么人了。
虽说并非所有的,学生都有着这样一片赤子丹心,但就需要所接触的学生来说,大部分都是极为可爱的。
戏开始之后,徐瑶便到前面去看戏了,何剑山给徐瑶留了一个不错的位置,能够清楚的看到台上的表演。
何剑山在戏要开始的时候便离开,去后台忙自己的事去了,毕竟他也是剧团的重要组织人员。
他们出演的这出戏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台上的演员声情并茂的朗诵着翻译过来的白话文,用着跌宕起伏先剧情来吸引观众。
来看戏的大多是燕京城的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