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生原本是在天津读中学的, 父亲还在时,家境也还算富裕,父亲死后, 她们孤儿寡母便只能依靠着伯父过活了。
她伯父不许她读书, 霸占了她父亲的财产, 对她们母女并不好, 甚至有意要拿她攀附权势。
她不甘心受辱,便带着母亲跑了出来,只是她从学校离开时, 还有一年的学业没有完成, 故而并没有文凭。
燕京城你也是知道的,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没有文凭,哪里容易找一份工作,如今只能靠着针线过活。
徐瑶听了沉默了, 像这个女孩子这样的情况, 这两年有很多,没有求生的技能, 就这样离家出走, 必然是艰难的。
倒是个烈性子。
阮淑贞笑着评价道,语气中颇有些欣赏。
只是不知她的文做的如何?徐瑶忽然开口问, 昭兰听见这样说便知道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知道徐瑶心中一直有着絮芳的坎, 对于这样的姑娘是能帮就帮的。
我看过她写的文章, 近体诗写的不错,现在还愿意讲究平仄写诗的可不多了,我瞧着觉得可惜。
你的意思是?让她到报社来, 担任校对员的工作,薪水虽然不多,但好歹不至于辜负她那一身才华。
徐瑶笑了,无奈的说:你是真拿报社当善堂了啊!你放心,我试过她的文采不差,至少不比你教得学生差多少。
若不是她还有老母要赡养,我真不愿她就这么踏入社会。
徐瑶闻言,来了兴趣,其实这件事昭兰提出了,就算那姑娘文采有限,她也是愿意想帮的。
只是若有些许文采,便更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了基础,在报社她也可以慢慢的培养。
你刚刚说那姑娘才十六七岁,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只是这样算来,她母亲应该也不过三十多岁,何至于需要赡养?你不知道,她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着一双小脚,三寸金莲,但走不了路,只能困在内宅。
而她的母亲又是个极传统的人,是不肯轻易出门的,而这次她离家,其实她的母亲是颇为不愿的。
徐瑶微微颔首,这个新旧混乱的时代,有多少人还固执着坚守着老一套。
徐瑶想起当初昭兰似乎也有着一双小脚,后来随着女性思想的觉醒,才放开的,因为当时年纪小,脚渐渐的恢复了。
虽说如今这双脚并不美观,但好歹是健康的,没有残疾。
再说谁会没事看别人的脚,这不是变态吗?既然如此,便让她来试试。
徐瑶在感觉略好些后,便去学校上课了,因为徐瑶病的突然,这几天她的课便由其他的国文老师代了。
徐瑶问了一下替她上课的周逸云上课进度,便去备课去了,一会办公室的老师各自便上课去了。
徐瑶因为是下午的课,若非担心这几天病中学生的学习情况,一般是不会这么早来学校的。
唉!徐先生。
徐瑶抬头看向周老师,点点头,周逸云鬼鬼祟祟的来到徐瑶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和徐瑶做得很近,低声询问着:你到底和学生说了些什么呀?徐瑶眨眨眼睛,疑惑的看着周逸云,她给学生讲得东西太多了,这突然一问,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你怎么给学生讲起了辛亥革命的事?这东西有多敏感,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似乎没什么不妥吧?毕竟如今的共和制深入人心的一个重大原因不就是辛亥革命吗?徐瑶不是不知道北洋政/府的忌讳,毕竟自己如今什么鬼样子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南方政/府的成立,各地军阀混战……这些东西可都是摆在台面上的,哪怕徐瑶再怎么不关心政治,可眼前所见,心中难道还能没有一些想法吗?我们毕竟只是老师,政/治这东西不是我们能碰的,还是老老实实教书算了吧!你讲得这些东西要是被校长知道了,你可就别想在这干了。
如今找个工作多难呀!何必将自己搭进去呐,不值得。
你又是孤身一人在燕京,举目无亲的,若真出了什么事,别人有背景的不敢动,你这样的不正是杀鸡儆猴的嘛!周逸云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全然是为了徐瑶好,毕竟如今这个局势是真的很乱,燕京街头每天都有人在流血。
放心,我有分寸。
徐瑶笑着道。
周逸云拍了拍徐瑶的肩,叹了一口气,徐瑶有没有分寸他不知道,但作为同事,该说的他全都说了。
谢谢你,周先生。
徐瑶看着周逸云拿着教案打算离开办公室,由衷地道谢。
周逸云特意等办公室只有她二人时再说,可见待她之心一片赤忱,她的感激也是发自内心的。
不用,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周逸云出生于传统的士族家庭,晚清时家族没落,到他时,家中只剩下了几亩薄田,他幼时是祖父启蒙。
对于古典文学有一定的基础,后来考入燕京的明都大学,但那时燕京的大学学术风气都不咋滴。
他到了燕京城后,很快就被眼前的繁华迷住了眼,正经的课是一天都没去,短短一月的时间就将吃喝嫖赌全学会了。
后来空混了个文凭,临近毕业时,正赶上白话文运动,和五四运动,思想因此受了很大的震撼。
早几年也激情热血过,可是后来当初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散了,而他也有老母需要赡养,幼弟需要抚养。
家中又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妻是旧式的传统女性,缠过小脚,不识字。
如今携着一大家人在燕京过活,租了一个院子,一家人的重担全压在他身上。
中学老师的薪水实在有限,他一大家子要养,入不敷出的,只得又在报社找了兼职,平日没事写写文章,靠些额外的稿费,日子才勉强过下去。
为了养家,周逸云渐渐也没了当初的那份志气了,当年的锐气也早已被生活磨的干净。
算来那份锐气也不过是那一两年时间的事,但周逸云偶尔回想起来,都会有一种宛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徐瑶这个刚刚入职的青年,周逸云有时也会有一种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感觉,只是家庭的重担让他必须学会小心翼翼。
徐瑶看完学生的作业后,又整理着下节课讲义,让她比较满意的是学生的作业完成的还算不错。
下午上课的时候,徐瑶先向学生道歉,因为突然疾病而未能及时给学生上课,接着又夸赞了学生在她不在时的表现。
接着才开始正式讲课,徐瑶讲课时娓娓道来,曾经在叔均先生教导的古典文学基础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徐瑶讲课的时候并不完全按照课本上的来讲,这个时代也没那么多教学的辅导用书,徐瑶讲课的时候,往往会延伸出很多思想。
《战国策》中的《唐雎不辱使命》,这篇课文徐瑶记得清楚,在她的前世她也是学过的,如今她又将给这个时代她讲讲给她的学生。
关于这篇课文的知识点我们今天就将到这,我想问问同学们,上完这篇课文后,你们有何感想?和当初那个时代不同的是,当初上这篇课文的时候,更多的关注是文言知识。
而再读这篇课文时,徐瑶却有着诸多以前所没有的感慨,所以她想和学生交流一下,知道学生的想法。
学生以为唐雎这种不畏强/暴的行为是值得敬佩和赞扬的,若晚清时我们的国也能这样,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被这样欺凌了。
我不同意郑同学的观点,弱国无外交,几年前的山东问题不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吗?难道仅凭一个外交大臣就能逆转结局吗?可巴黎和会我们拒签了呀!可见外交强硬是有必要的,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就可以改变。
改变?改变了吗?不依然是腐败横行,洋人不依然在华夏耀武扬威吗?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我们成了二等公民,这不是最可笑的嘛?你这是片面的……徐瑶眼见着两人险些要吵起来了,忙阻止了他们继续争辩了下去,让别的学生来回答,并提醒着不要偏题了。
不过看学生争辩的厉害,徐瑶的心中也涌动着一股热流,无论这些学生的观点如何,他们大多是忧心这个国家的。
徐瑶脑海中萌生了一个想法,决定组织一次学生的辩论会,辩论的主题就是学生今天所讨论的。
当国家不够强大时,是否需要外交的强硬。
对于这个问题,徐瑶本身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觉得让学生这样自由的讨论是非常有必要的。
下课之后,徐瑶刚回办公室,就有学生追了上来,徐瑶发现正是上课发表观点的同学,便问道:郑同学是有什么事吗?学生想请先生做我们文学会的指导老师,希望先生能够指导我们进行白话文写作。
徐瑶觉得有些这件事本身很有意思,因为徐瑶在课堂上很少倡导白话文,许多学生都认为她必然是守旧的。
为什么找我?因为老师的白话文写的很好啊!接着郑同学靠近徐瑶,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徐瑶说:先生,我可是看过您写的白话文的,而且周姐姐可说了,您的白话文是一绝。
周姐姐?周霞姐姐。
徐瑶笑了,她就说这些学生怎么突然要她来指导白话文了,原来是周霞说得。